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庶民春秋:田舍小说集
1.17 第十六章 外面的世界很精彩

第十六章 外面的世界很精彩

原师政治部金主任,现在是师政委,自从在“西部第一哨”与阎书柏相识、相知,十几年来,他始终关怀着这位沉郁却忠厚的汉子。虽然难以洞悉他的内心,但从他坚守“西部第一哨”这种坚忍不拔的精神里,他看到了这位战友纯净而高尚的品格;同时,又为这位年轻同志的身体状况十分担忧。阎书柏虽然热爱边防,热爱西藏,但他毕竟是内地出生的同志,长期生活在高寒缺氧的藏北地区,他的身体经受得住吗?为此,金政委几次亲自给阎书柏打电话,劝他冬季还是要回内地,看望母亲,去各地旅游,都行。特别是,阎书柏确实不小了,他的未婚妻毕竟已经走了许多年,劝他不要总是沉溺于对往事的追忆与怀想之中,要面对现实,要懂得超脱,重新寻觅一位可心可意的吧,该过上正常的家庭生活了。

每次金政委来电话,阎书柏都特别感动,内心感到十分温暖,并也真诚地向政委作了许诺,说,这次到了狮泉河,一定随训练营的同志返回内地。可不知怎么了,他人一到狮泉河就身不由己,别人怎么劝也劝不住,他说,只陪新兵走几站,想到边防线上去再看一眼,就往回返。可只要一出狮泉河,到了边防线,他就更由不得自己了,说,只去“西部第一哨”看一眼同志们就往回返。真是到了“西部第一哨” ,他可真的走不动了,很自然地把背包放进他的营长宿舍,再不愿动弹了。这是习惯成自然吧,真是没办法。

每到暮春返回狮泉河,他总是立即给金政委去电话,又是检讨,又是道歉的,保证下不为例。政委对他没办法,只好说一句:“你啊你啊,真是‘不可救药’ ,今年冬天可是一定不准了,啊!”

这一次算是混过去了,到了下一次,他依然故我,任凭政委给训练营和当地驻军的其他团、营干部直接下命令,要求他们到了狮泉河一定把阎书柏拦住,不准他继续往西走。政委的命令也没用,只要到了狮泉河,挡不住这位阎营长向各位又是作揖,又是打躬,连拽带赖带发誓,说:“就走一站,就一站,保证! ”谁也闹不住这位老营长,没办法,只好任由他又赖过一冬天。可他们谁能猜想得到,他们的这位老营长每年都要这么耍赖,是有他不可告人的秘密的:他要赶到“西部第一哨”旁边那个“老营长的山崖” ,去和他的瑞芳举行最可珍贵的一年一度鹊桥会的呀!

赖过一冬又一冬,金政委终于忍无可忍了,赶在新兵训练营从川西基地出发前,他下达了命令,命训练营营长阎书柏立即前往师部参加全师英模大会,会后,要组织全师英模前往全国各地,观摩改革开放的伟大成果。训练营的工作,交由原副营长,现为代营长的同志全权负责。

一年一度的鹊桥会赶不上了,没辙了,交代工作,前往师部,报到去吧。

开罢英模会,就要去全国各地参观了。

十几年来,阎书柏是第一次离开川西基地往东走,去内地。十几年的改革开放,国家发展到什么程度,报纸上屡见报道,实际究竟什么样,没见到,没体会。所以他对这次组织参观,还是很期待,很兴奋,激动得几晚上没睡着觉。

为了这次阎书柏去内地,金政委更是作了细致安排。

他物色了师卫生队的一位尚无对象的女医生,名叫邢文静,亲自找她来谈话,向她详细介绍了阎书柏这位同志在西藏十几年的工作情况,他的性格特点,他母亲和姐姐的情况,等等,凡是他知道的那一点事儿都和盘托出了。

现在的女同志,哪个不是聪明绝顶的,政委的意思还要多说吗?小邢笑道: “政委,什么任务,您布置吧。”

金政委见小邢那个聪明劲儿,也笑了,道:“派你到阎书柏同志的家乡去一趟,把阎书柏的母亲接到北京,陪她在北京到处游览、玩儿,等我们的英模参观团到了北京,再和我们汇合。”

小邢调皮地笑问:“就这任务?”

金政委笑道:“就这任务。”他又转得严肃起来,道:“考虑到他们母子已经有十几年没有见过面,她母亲年岁也大了,我很担心他们一见了面,她母亲会受不住的。为了防止意外,专门照顾她老人家,所以才把你这位大夫请来,以防万一。”

“哦!”

“你把必要的急救药也要带上,有备无患嘛。”

“是!”

“你可以在你们闲聊的时候,不要让她感到太突然,你又要有意识地向她说明,接她来北京,就是让他们母子团聚的。一定要让她有一个充分的思想准备,这样可以尽量避免发生意外。”

“我明白了。”

“当然了,对阎书柏,我们可就让他有一个意外的惊喜啰,到时候就请你看一幕惊喜剧吧!”

说得两个人都笑了。

西藏边防部队英模代表内地参观团,仅凭这一长串名字,各地党政军各级机关就得全体动员,热情接待。他们所到之处,标语口号,大会小会,参观游览,盛大宴请,自不必说;参观团成员每到一地,也都是大吃一惊,感慨万千,真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阎书柏就时常在吃惊之余自问:这是我的祖国吗?没有走错国家吧?它不是极贫极弱,到处是红宝书,到处是大字报,到处是喊口号,到处是打砸抢的吗?这才几年呀,简直像是在一夜之间,全变了,到处是高楼大厦,到处是宽阔马路,到处是秩序井然,到处是欢声笑语?不认识了,不敢认了,太不可思议了。

他有个奇怪的习惯,每见到高楼,他就会傻傻地站在马路对面的人行道上,对着高楼,一层一层地数:一、二、三……十七、十八、十九……二十二、二十三……从下往上数,数着数着,错了,重来,改成从上往下数,数着数着,又错了,数得眼花,怎么也数不准,真是有趣,直到参观团的同志催他好几遍,他才赶紧跑步追上队伍。不错,万丈高楼是平地起,但也不可能起得这么快,这么高呀,神奇,神奇,太神奇!这神奇,害得他一夜一夜睡不着,激动呀,兴奋呀,愣是睁着眼睛到天亮。第二天,接着参观,接着激动,接着睡不着。就这样,他一夜一夜不睡觉,竟然始终精神抖擞,神采飞扬,他这个平时不爱说话的人,竟然也高谈阔论,大发议论起来。不行啊,不说,心里憋得慌;一肚子的话,说了出来,痛快!

一路参观,一路激动,终于走到此次参观的最后一站———北京。

到了北京,住进一家豪华酒店。一走进酒店大门里的大厅,阎书柏傻眼了。看着大厅中央那么大的吊灯,照着大厅一旁放着的一架三角大钢琴,一位身穿漂亮旗袍的女孩子在弹琴,那优美的琴声在整座大厅内轻悠悠地弥漫。再看脚下,像镜子一样光滑的彩色地面和从地一直铺到顶的人物山水壁画……不对不对,我不是刘姥姥,可怎么有刘姥姥进了大观园一样的心态,直感到眼睛不够用,看不过来了呢?这一切,和我那“西部第一哨” ,还有“老营长的山崖” ,同在一个祖国,可二者之间简直没有可比性。只能这么理解吧:我们的祖国太大,太多元,太丰富!真是不可想象。

阎书柏正傻傻地站在大厅中央胡乱琢磨,参观团的一位负责接待的同志走到他身边,递给他两张入住房间的卡片,教给他使用的方法,并且特别关照他:“你先用上面的这一张,打开房间看看,下面的这一张,才是你住宿用的。”

这位同志的话,听得他一头雾水。

“请吧,我领你去。请上电梯。”这位同志带路,向电梯走去。

阎书柏稀里糊涂地跟着这位同志上了电梯,到了一间住房的门口,这位同志从他手里取回上面那张入住卡,帮他打开房门,闪到一边,很有礼貌地说了一句:“请进。”

阎书柏大大咧咧地走进房间,才走两步,他愣住了,脑子一阵晕眩,房内沙发上坐着的,那是谁?不敢认呀,那是妈妈!妈妈的两边,站着金政委和一位女同志。

他什么也不顾了,一头跪倒在妈妈的脚前,扑到妈妈的怀里,号啕大哭起来,嘴里不住地喊着:“妈妈!妈妈……”

他母亲虽然早有充分的思想准备,可到这时还是泪如泉涌,泣不成声。母子俩就这么抱拥着,号啕着,号啕着。

站在一旁的小邢医生也早哭成了泪人儿。

金政委擦拭着红红的泪眼,轻轻拉了拉小邢的袖口。两人抽泣着,蹑手蹑脚地轻轻走出房间,慢慢带上房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