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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奥纳多·柏夫(Leonardo Boff）是巴西解放神学的创始人之一，他也是《地球宪章》委员会的成员之一。这篇文章是他对《地球宪章》中有关动物条款的解读。

对于人类所面临的社会和环境问题，《地球宪章》代表一个具有全面性与综合性视野的重要贡献。事实上，《地球宪章》将最完善的生态直觉具体化，使其能将以灵性与伦理为基础议题的精细阐述付诸实行。然而，它并不是将生态视为管理稀少的自然资源的工具，而是将其作为一个与自然联结的新典范，将所有相互联结的生物视为一个巨大而复杂的生命体系。在《地球宪章》中，关于生态学四大项趋势，涵盖了下列四个创新性的概念：环境生态学、社会生态学、深层生态学及整体生态学。

“环境生态学”的视野，因将“环境”与“生命群体”结合，而更加丰富宽广。地球是“因具有独特的生命群体而生机盎然”的星球（序文第二段）；支持大地之母盖亚是一个超级的、活生生的有机体的概念。而这个概念也渐渐被世界上越来越多的科学团体所接纳。

“社会生态学”强调社会正义、经济公平、民主、非暴力，以及和平的主题。

“深层生态学”涉及“普世责任的知觉”，包含：“人类整体灵性、对生命存在之谜的崇敬、对生命的感恩以及重新谦卑地反省人类在自然界中的地位”（序文第五段）。

“整体生态学”则将人类定义为“演化中的宇宙的一部分”，而“地球提供了演化所需的基本条件”（序文第二段）。

拥有全面性的视野，我们才能了解人类所面对环境、经济、政治、社会及灵性的挑战，是相互联结的；也唯有全面性的视野能让我们一起建立综合的解决方案。这些解决方案必须全面地包含个人、社会及全人类的各个层面，因为全球安全受到威胁的事实，使得人类历史正面临一个重要的转折点。

人类必须选择自己的将来：“……以全球伙伴关系来爱护地球与彼此，否则将为自我以及丰富的生物带来毁灭”（序文第四段）。

因此，我们的价值观、习惯及生活方式都需要根本的改变（序文第四段），以保障我们的未来。这些改变源自于新的伦理观点：爱、关怀、谨慎、团结、责任，以及怜悯。

若用一个句子总结《地球宪章》中的政治、伦理、灵性及文化主张，我会说它是“人类真正解放的梦想”，这才是“永续的生活方式”。透过这个永续的生活方式，了解并认定人类与地球拥有共同的命运，共同的未来，而不是分开的。人类与地球必须互相照顾，以保障彼此的未来，否则将面临共同的毁灭。

地球拥有美丽、完整且丰富，但也是有限的资源，当面对近代人类的所有需求时，这种永续的生活方式才可以让地球持续繁衍生命，并继续进行45亿年以来不曾间断的演化历程，也才能继续满足未来的世代。全球近期的生活方式显然并不是永续的，如果人类坚持以这种方式生存，可能会走上与恐龙相同的命运。在历史中，人类从来不曾面临如此重大的挑战，我们必须迫切的寻求改变之道，否则将步入毁灭。《地球宪章》的重要性在此显露出来，在这个攸关生死存亡的情况下，它唤醒了我们；同时，它也唤起我们的希望和信任，因为我们所面临的并不是一个致命的情况。“一起在希望里”，我们可以透过《地球宪章》四个主轴及16项条文的启发，找寻解决之道。米凯尔·戈尔巴乔夫（Mikhail Gorbachev）在他的书中形容的非常贴切：“这次将不再有诺亚的方舟来拯救某些生命，而让其他的灭亡：……我们将一起得到拯救，或一起遭遇毁灭。”（Perestroika，1987）若我们在现实中实践《地球宪章》的议案，便可以拥有未来，并且一同目睹一个新的人类文明，在团结的家园里的诞生。

由于永续发展的观念已主导各国政府及国际机构的官方文件，因此《地球宪章》并没有将其宗旨放在永续发展上，而是不断以生命的群体作为焦点，强调其丰富的多样性，以及严重受到威胁的事实。《地球宪章》同时也提出了另一个与生命的群体相关的理念，那就是尊重与爱护。因此将第一部分的标题定为“尊重与关怀生命的群体”。

为什么《地球宪章》使用“生命的群体”，而不光说“生命”呢？这是因为根据地球科学及近代生物学，所有的生命都是由38亿年前，第一个最原始的细菌开始，演化成动物、植物以及人类。我们拥有相同的基因密码，由20种相同的氨基酸，和四种相同的含氮盐基所组成，因此，所有的生命都算是亲戚与手足。生命是以群体的形式存在，彼此间相互依赖，维持紧密的关系。这种关系维持了生物多样性，也维护了所有生命的存在，即使是最弱小的生命。

对生命和生命的群体而言，基本的物理及化学作用是不可或缺的，因此对生命的了解也必须包含这些基本的因素。在最初并一直存在的混乱中，宇宙运行的方式会不断创造出生命、秩序，和愈趋复杂的结构。在越高等的演化阶段，生命会以较复杂而规律的物质构造呈现。根据1974年诺贝尔生物学得奖人杜武（Christian de Duve）所言，生命的诞生是出自于宇宙的必然性。生命是宇宙与物体（matter）历史的一个篇章，跟物质（material）没有任何关系，因为这是一个完全凝聚并且稳定的能量，代表一个强大交互作用的场域。

人属于生命篇章中的一个小章节，是生命之链的一个环节，也是生命群体中独特的一份子。但过去几世纪以来，人类背离了生命，自认为在生命之上，并多次地与其为敌，人类自称为地球的守护天使的同时，却扮演着撒旦的角色。因此《地球宪章》提出：“人类享用拥有、经营及使用自然资源的权力的同时，也必须接受在这过程中有义务阻止环境伤害并保护相关人员应有的权利。”（条文2.a）

现在，人类深切地感觉到，必须以双重的角色回归到手足的群体中。人必须认同其他的生命，并成为这个群体中的一部分；另一方面，人类必须将自我提升，视自己为生命群体的一个参考点，达成建设性的调解，让演化的过程能继续，并且以负责任的方式，作为所有生命的照顾者与守护者。这是人类的道德任务，如同在创世纪中，人被称作“伊甸园的园丁”，也就是以其劳动和创造力来照顾、保护以及使造物者的创作更加完整的角色。

就像生命群体一般，即使在全球化的优势文化中，人类全体也不可被分割而论，而是一个共同组成的群体和社会。由人类的文化经验和政治思想所衍生而来，并且最符合人性的群体或社会生活方式，就是民主。民主表达出人类渴望参与建立公众利益，以及对公众事务负责任。因此“建立公义、分享、可持续与和平的民主社会”成为第一部分的第三个条文。

在谈到生命的群体之前，我们必须先培养两种重要的基本态度：尊重与关怀。“尊重”代表认同他者的存在，并且感知其内在价值。自从230万年前，首先发明工具的“巧人”（Homo habilis）出现后，人类便开始介入自然之中。此后，缺乏对自然的尊重，以及否认自然事物的变化，导致人类将自然理解成一个单纯为供人利用的物品。

这就是人类中心论的弱点。然而除了仍然与生命群体有着深刻交融的原住民文化外，世界上大多数的文化都受到人类中心论的主导，使我们相信人为万物之灵，并可以任意处置所有生物的生命。有一个与此相反的论点指出，大多数的生命在人类的出现前，就已经存在于世界上。当人类登上演化的舞台时，地球已经历了99.98%的历史路程。因此，自然并不需要借由人类的帮助来组织其复杂性和多样性。较正确的途径，是让人类和生命的群体交流，了解自己也是生命网络中的一个环节，一个拥有伦理和责任观念的独特环节。

“尊重”意指承认其他生命比人类年长，因此，它们应该继续存在，并与我们共存。借由对它们的尊重，我们应该对于人类的企图心和傲慢加以规范限制。然而在历史上，这些极限都被忽视了。著名的生物多样性学家爱德华·威尔森（Edward O.Wilson）对人类是否尊重自然，作出了悲伤的结论：

人类将伊甸园改变成杀戮的家园，把原本可以享用的乐园转变成失乐园。到今日，他一直扮演着地球刺客的角色，只顾念自己短期的生存。我们已经牺牲了生物圈中极大部分的生命，以禁忌／戒律呈现的图腾、科学或保育伦理，总是出现得太晚。（The Future of Life，2002，P.121）

现今，我们已经走在不归路中。人类必须重拾尊重，以限制我们的破坏，并作为保护自然与维护自我生存的条件。

“尊重”也意味着承认其他生命的价值。从宗教的观点来看，每个生命都有其价值，由于存在，它们展现出最高存有（The Being）的某些特质，这最高存有，即为能量和德性的源头，也是所有生命的起源和归宿的造物主。因此，价值是属于至高者的国度。每样事物，尤其是有生命的，都有其美善的价值，如同《地球宪章》所言“不管其是否对人类有用处”（条文1.a）。了解到事物的价值之后，我们便有了尊敬与崇敬之心。在东方有佛教和印度教﹔在西方有圣方济、叔本华、施韦泽等，都发展出一种建立在尊重与尊敬的伦理规范。他们确认所有事物都有其存在的价值，所有生命都有其生存的价值。阿尔贝特·施韦泽曾经如此界定尊重与崇敬的指导原则：“良善就是对所有的事物，尤其是具有生命的，以及最弱小的生命的保护与顾虑；而邪恶则是带来毁灭、损耗和消灭”，他并提到“伦理，就是对所有存在着及生活着的事物无限量的崇敬与责任”。

我们来省思面对生命群体的第二种态度：以理解、怜悯和爱去关怀生命。在西方，关怀有着悠久的传统，从凯萨大帝时期，奴隶哲学家希吉诺斯（Hyginus,公元前43~公元17）的220号寓言开始，马丁·海德格尔（Martin Heidegger）在其著作《存在与时间》中，曾给予这个寓言一个精细的哲学性注解。从这个寓言中，我们学习到，关怀不只是与他人应对的一种态度与基本德行，更是人类本质的真实精髓。关怀也是让一个有意识、有理性的自由生命存在的先决条件。唯有透过实际的关怀行动，生命才可以共存共荣。以宇宙学的立场来看，如果宇宙间所有的能量缺少精细的协同作用，就不会创造出具有生命与良知的生物，而我们也不可能在此高谈阔论了。

关怀的确是一切行为的指导原则。我们的一切所行，凡是抱持关怀的态度的，就一定有所助益；反之，漫不经心的行为，则可能带来破坏。由于人类的缺乏关怀，使地球和其上的生命处于一个糟糕的状况。心理分析大师罗洛·梅（Rollo May）曾在书中提到：

近期，发生在理性主义者与重实务的技术人员间，种种令人困惑的事件，使我们渐渐遗忘了人类应有的眼界。我们必须谦虚地回归到最单纯的关怀，借以抛下我们这个时代精神上的缺点——犬儒主义及冷漠的态度。（Love and Will, （1969，p.338））

世界上的各保育团体也竭力表达相同的观念，如世界自然保育联盟（IUCN）、联合国环境署（UNEP）、世界自然基金会（WWF）等。在1991年，这三个团体曾共同出版一本在生态上提供实际建议的书，并给予其一个纲要性的标题：《关怀地球：迈向永续生活的途径》，关怀成为所有关于保育、更新，以及自然等议案的核心方向，强调关怀是最普遍的伦理，因为不论从个人尺度到全球尺度，关怀都是可以被实行，也可以被体验的。

关怀是一种诚挚温和，并且与现实结合的关系；关心每个生命与其程序，使所有生命都能与生命的群体结合，而不会遭受排挤，孤独地承受痛苦。如《地球宪章》所示，透过关怀我们可以确保各层级社区能够保障人权和基本的自由，并提供每个人能够实现全部潜力的机会。（条文3.a）

《地球宪章》的条文二提到，我们必须“以理解、怜悯和爱心来关怀生命共同体”。关怀须通过理解来实行。理解并不是一个追寻事物真理的抽象过程，而是与之沟通的一种形式；也可以说是一种爱的表现。事实上，除了爱，我们一无所知。

条文二也强调我们必须以怜悯的心来关怀生命的群体。怜悯这个词透过佛教的角度，会有更完善的理解。它包含两个方向，第一是学习尊重所有的生命，并完全抛弃占有它们的欲望；第二是不论悲喜都与其一同承担，尤其是避免使其独自受苦。

最后，在关怀生命的群体时，爱心是不可或缺的。爱的力量是宇宙间最强大，也是人类所拥有最伟大的力量。爱所带来不屈不挠的吸引力和团结力量，就是寻求二元融合的力量。以客观的角度来说，因为相同的基因密码，所有的生命均为手足；而主观上，我们因为爱，而使彼此成为手足。透过爱的关怀，我们可以跟最遥远的星星，一草一木结合，也会关注于地球上每一个人的命运。透过爱的关怀，我们可以对其他生命真情吐露：“对我而言很重要的你，不会受到不正义的对待，不会消失，你一定会好好活着。”

总结我们简单的想法，我们可以说，尊重与关怀的伦理所带来的结果，就是地球上的和平，生命与地球和平共处。人类与地球经历数千年的敌对关系，大地之母给我们的礼物已经变得残破不堪。如果我们想要共同的未来，就必须立即成为和平的盟友关系。让我们重思上帝与历经洪水的生还者所立的誓约：“我与你们立约，凡有血肉的，不再被洪水灭绝，也不再有洪水毁坏地了……虹必现在云彩中，我看见，就要纪念我与地上各样有血肉的活物所立的永约。”（创世纪第九章十一到十六节）彩虹就是上帝与生命立约的记号，而我们都将成为彩虹的儿女。

《地球宪章》中有关动物的条款

1.尊重地球和丰富多样的所有生命。

a.体认到所有生命彼此相互依存，而且，每一种生命形式都具有其本身的价值，并不受限于是否对人类有用。

2.以了解、怜悯和爱心来照顾生命共同体。

a.人类享用、拥有、经营及使用自然资源的权力的同时，也必须接受在这过程中有义务阻止环境伤害并保护相关人员应有的权利。

4.为当代和未来世代确保地球的丰富和美丽。

a.体认到每一个世代的行动自由度，必须受限于不得妨碍未来世代基本需求的满足。

b.将维系人类小区与生态群落得以长期兴盛繁衍的价值观、传统和机构制度等，传承给未来的世代。

5.保护并恢复地球生态系统的完整性，特别关注生物多样性和维系生命的自然过程。

a.于各层级均采用永续发展的计划和规范，使环境的保育和复育得以整合进入所有的发展提案。

b.建立并维护确实可行的自然保留区或生物圈保留区，包含：湿地、海域等，以保护地球的维生系统，保有生物多样性，并保存我们的自然遗产。

c.推动濒危物种的复育和濒危生态系的复原。

d.控制并消除对本土物种与环境造成伤害的非本土物种或基因改造品种，并预防引进这类有害的生物。

e.对于水、土壤、林产物和海洋生物等可再生资源的使用必须有良好的管理机制，不要超过其再生的速度，以保障生态系的健康。……

15.以尊重和体谅对待所有生命体。

a.防止以残酷的方式对待生活在人类社会中的动物，并保护它们免于受苦。

b.保护野生动物以避免于猎杀、设陷及渔捞过程中所使用的方法会导致极度的、延长的或可避免的痛苦。

c.尽量避免或消除非目标性物种的取得或破坏。

16.推动容忍、非暴力、与和平的文化。

f.确认和平所带来的圆融，来自每个人与自己、与他人、与其他文化、其他生命、整个地球以及更广大的整体之间，所创造出来的正确关系。

以理解、怜悯和爱来尊重与爱护生命群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