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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球也是它们的
1.6.11 一座鸽子的纪念碑

一座鸽子的纪念碑

这是著名的环境伦理学家利奥波特为消失的北美旅鸽写的悼词。在凭吊那些人类永难再见的美丽生灵的时候,我们是不是也应该警醒我们自己:当物种灭绝的多米诺骨牌以加速度的趋势应声倒下时,作为生物链条其中一环的人类也难逃灭顶之灾!

◎〔美〕利奥波特

◎侯文蕙 译

物种被灭绝——这当然是人类的愚行。而更该关心的是,当物种还活着时,人类刻意让他们遭受的痛苦。

——佚名

我们树立了一个纪念碑,用它来作为追念一个物种的葬礼。它象征着我们的悲哀。我们悲痛,是因为活着的人们将再也看不见这胜利之鸟的气势磅礴的方阵。它们曾在3月的天空为春天扫清道路,把战败了的冬天从威斯康星所有的树林和草原中驱逐出去。

还记得他们青年时代的候鸽的人仍然活着。那些在它们年轻时曾被鸽群呼啸着的有力的风摇撼过的树木也还活着。然而,10年后,就将只有最老的橡树还记得,时间再长一些,就将只有那些山冈还记得。

在书中和博物馆里总会有鸽子,但这是一些模拟和想像中的形象,它们对一切的艰难和一切的欢乐都全然无知。书中的鸽子不能从云层中突然窜出来,从而使得鹿要疾速地去寻找一个躲藏的地方;也不会在挂满山毛榉果实的树林的雷鸣般的掌声中振翅飞翔。书中的鸽子不可能用明尼苏达的新麦做早餐,然后又到加拿大去大吃蓝草莓。它们不懂得季节的要求,它们既感觉不到太阳的亲吻,也感觉不到寒风的凛冽和天气的变换。它们在没有生命的情况下永存着。

我们的祖父在住、吃、穿上都不如我们。他们用以和命运作斗争的努力,也是那些从我们那里剥夺了鸽子的努力。大概,我们现在悲痛,就是我们不能从内心确信我们从这种交换中真有所得。新发明给我们带来的舒适要比鸽子给我们的多,但是,新发明能给春天增添同样多的光彩吗?

自从达尔文给了我们关于物种起源的启示以来,到现在已有一个世纪了。我们现在知道了所有先前各代人所不知道的东西:人们仅仅是在进化长途旅行中的其他生物的同路者。时至今天,这种新的知识应该使我们具有一种与同行的生物有近亲关系的观念,一种生存和允许生存的欲望,以及一种对生物界的复杂事务的广泛性和持续性感到惊奇的感觉了。

总之,在达尔文以后的这个世纪里,我们确实应该清醒地认识到,当人类现在正是探险船的船长的时候,人类本身已经不是这只船唯一的探索目标了,而且,也应该认识到,他先前所担负的责任,就其意义而言,只是因为必须要在黑暗中鸣笛罢了。

照我看来,所有这些都应该使我们醒悟了。然而,我担心还有很多人未能醒悟。

由一个物种来对另一个物种表示哀悼,这究竟还是一件新鲜事。杀死最后一只猛犸象的克罗——马格诺人想的只是烤肉。射杀最后一只候鸽的猎人,想的只是他高超的本领。用棍棒打死最后一只海雀的水手根本什么也没想。而我们,失去我们的候鸽的人,在哀悼这个损失。如果这个葬礼是为我们进行的,鸽子是不会来追悼我们的。因此,我们超越野兽的客观证据正在于这一点,而不是在杜邦先生的尼龙,也不在万尼瓦尔·布什先生的炸弹上。

这个纪念碑,就像一只立在这个悬崖上的游隼,它将瞭望这个广阔的山谷,并将日日夜夜,年复一年地注视着它。在一个又一个的3月里,它将看大雁飞过,看着它们向河水诉说冻原的水是怎样清澈、冰冷和寂静。在一个又一个的4月里,它将看着红色的蓓蕾长出来,然后又消失。在一个又一个的5月里,它要看着那布满千百个山丘的橡树翠色。探询着什么的林鸳鸯将在这些椴树中搜寻带洞的树枝,金色的黄森莺将从河柳上抖下金色的花粉。白鹭将在8月的沼泽做短暂的停留;鸻鸟将从9月的天空传出哨音;山核桃将啪嗒啪嗒地打在10月的落叶上;冰雹将在11月的树林中引起骚乱。但是,没有候鸽飞过来。因为没有鸽子,所以留下来的只是这个悄然无声的、用青铜制成的立在这块岩石上的阴沉形象。旅行者们将会来读它的碑文,但他们的思想将不会得到鼓舞。

经济学的说教者对我们讲,对鸽子的悼念只不过是一种怀旧的感情,如果捕鸽人不把鸽子消灭掉,农民们为了自卫,最终也将当仁不让地来执行消灭鸽子的任务。

这是那些非常特别的确有根据的事实之一,但是,却没有理由来这样说。

候鸽曾经是一种生物学上的风暴。它是在两种对立的不可再容忍的潜力——富饶的土地和空气中的氧——之间发出的闪电。每年,这种长着羽毛的风暴都要上下呼啸着穿过整个大陆。它们吸吮着布满森林和草原的果实,并在旅行中,在充满生命力的疾风中消耗着它们。和其他的连锁反应现象一样,鸽子只有在不减弱其自身的能量强度时,才能生存。当捕鸽者减少着鸽子的数目,而拓荒者又切断了它的燃料通道的时候,它的火焰也就熄灭了,几乎无一点火星,甚至一缕青烟。

今天,橡树仍然在空中炫耀着它的累累硕果,但长着羽毛的闪电已不复存在了。蚯蚓和象鼻虫现在肯定是在慢腾腾地和安安静静地执行着那个生物学上的任务,然而,那一度曾是个从空中发出雷霆的任务。

问题并不在于现在已经没有鸽子了,而是在于,在巴比特时代以前的千百年中,它一直是存在着的。

鸽子热爱它的土地:它生活着,充满着对成串的葡萄和果仁饱满的山毛榉坚果的强烈渴求,以及对遥远的里程和变换的季节的藐视。只要威斯康星今天不提供免费食品,明天它就会在密执安、拉布拉多,或者田纳西搜寻和找到它们。鸽子的爱是为着眼前的东西,而且这些东西过去是在什么地方存在过的。要找到这些东西,所需求的仅仅是一个自由的天空,以及振动它的双翅的意志。

爱什么?是现在世界上的一个新东西,也是大多数人和所有的鸽所不了解的一个东西。因此,从历史的角度来看看美国,从适当的角度去相信命运,并去嗅一嗅那从静静流逝的时代中度过来的山核桃树——所有这些,对我们来说都是可能做到的,而且要取得这些,所需要的仅仅是自由的天空,以及振动我们双翅的意志。我们超越动物的客观证据正是在这些事物中,而并非在布什先生的炸弹里和杜邦先生的尼龙中。

被人类加速了的物种灭绝时间表

在生命进化史上,物种的灭绝原本是一件很自然的事。但由于人类以自我种群的绝对优势时刻妄想“征服自然”,而对大自然种种毁灭性的干预以及过度开发、盲目引种和环境污染等综合破坏致使物种灭绝的时间表被大大提前了。

在地质时代,鸟类平均每300年灭绝一种,兽类平均8000年灭绝一种。而人类进入工业社会的一个多世纪以来,地球物种的灭绝速度已经越出自然灭绝率的1000倍!地球上1300多万物种中有5400种动物已经和正在消失!无怪联合国环境规划署的一位专家感叹说,要是达尔文还活着,那么他今天的工作不会是研究物种起源而要忙于撰写物种灭绝的讣告了。

在已灭绝的鸟兽类中北美旅鸽是个鲜明的例证。旅鸽的数量曾占美国陆地鸟类数量的40%,最多时达50亿只,它们在空中飞翔时的壮观景象可用遮天蔽日来形容。欧洲人踏上北美大陆后对旅鸽大开杀戒,只为食取其肉。鸽肉是当时市场上的便宜货,仅密执安州一季就捕获了750万只旅鸽。在如此狂捕滥杀下,旅鸽很快被逼到了灭绝的边缘。1914年9 月1日,最后一只叫“玛莎”的雌性旅鸽在众目睽睽之下死于辛辛那提动物园。33年后,一座鸽子纪念碑竖立起来,碑文上记录了旅鸽的悲惨遭遇,这是人类的一份忏悔书,但旅鸽已看不到了,因为地球上已经没有旅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