念奴娇

姜　夔

予客武陵^①，湖北宪治在焉^②。古城野水，乔林参天。予与二三友，日荡舟其间，薄荷花而饮^③。意象幽闲^④，不类人境^⑤。秋水且涸^⑥，荷叶出地寻丈^⑦，因列坐其下。上不见日，清风徐来，绿云自动^⑧。间于疏处窥见游人画船，亦一乐也。朅来吴兴^⑨，数得相羊荷花中^⑩。又夜泛西湖，光景奇绝。故以此句写之。

闹红一舸^⑪，记来时、尝与鸳鸯为侣。三十六陂人未到^⑫，水佩风裳无数^⑬。翠叶吹凉，玉容消酒，更洒菰蒲雨^⑭。嫣然摇动^⑮，冷香飞上诗句。日暮，青盖亭亭^⑯，情人不见，争忍凌波去^⑰？只恐舞衣寒易落，愁入西风南浦^⑱。高柳垂阴，老鱼吹浪，留我花间住。田田多少^⑲，几回沙际归路。

注　释

①武陵：湖南常德市。

②湖北宪治：宋朝荆湖北路提点刑狱使的官署。

③薄：靠近。

④意象：气象、韵味。

⑤不类人境：不像人间，像仙境。

⑥且涸：快要干涸。

⑦寻丈：八尺至一丈。寻，八尺。

⑧绿云：指荷叶。

⑨朅（qiè）来：来到。朅，发语词。

⑩相羊：徜徉，安闲自在地游玩。

⑪闹红：盛开的荷花。舸：大船。

⑫三十六陂：很多很多的水塘。

⑬水佩风裳：荷花以水为玉佩，以风为衣裳。唐·李贺《苏小小墓》：“风为裳，水为佩。”

⑭菰蒲：生长在水塘边的两种水草。

⑮嫣然：美人的笑容。

⑯青盖：青绿色的伞。盖，伞。亭亭：直立的样子。

⑰争忍：怎忍。凌波：形容女子步履轻盈。

⑱南浦：泛指离别之地。

⑲田田：形容荷叶浮在水面的样子。汉乐府《江南》：“江南可采莲，莲叶何田田。”

研读要点

词序有一个发展的过程。最初只是功能性的，比如张先的词序，点明时间、地点、缘由等，它加强了词的内涵的指向性；其后苏轼的词序大大往前发展了一步，词序成为词的有机组成部分，不仅有交代词的创作动机、缘起、时间、地点等内容的丰富功能，还往往是充满诗情画意的优美小品文。这样的题序加强了情感的确定性，是用来表现作者的主体性情的。姜夔亦善写小序，小序既自成美文，又与词的内容交相辉映。例如这首词的小序。描写古城野水、乔木参天、清风徐来、绿云自动的清幽之境，以及作者与朋友赏荷的文人雅意，文笔灵动洒脱，简淡而又流畅，读来令人沉醉。这与词的清空、冷峭而又绵邈的情调不一样，正可看出姜夔在词的风格上有意形成的特色。

这是一首咏物词。咏物词是南宋词的重要类型，从苏轼、周邦彦，到姜夔、吴文英，宋人所强调的咏物词的高妙之境是咏物而不粘滞于物。这是两方面的要求：一是咏某物就得像某物，须咏出此物的独特之处，一读就知是此物而非彼物；二是咏物又不能粘滞于物，以遗貌取神为上。比如这首咏荷词，在词的本文当中没有任何一处提到“荷”的字眼，但是处处描写都是扣紧荷花的特征的。如“闹红一舸”，在盛开的花丛里荡舟，会是什么花呢？一定不是桃花梅花杏花李花之类。“三十六陂人未到，水佩风裳无数。”还是写水里的花。“翠叶吹凉，玉容消酒，更洒菰蒲雨。”写翠绿的叶，微红的花，以及从水塘里的菰蒲草那边洒过来的一场突然而至的雨。我们似乎从文字之间都能感受到丝丝的夏日清凉。接下来“嫣然摇动，冷香飞上诗句”，用的是江西诗风的奇峭笔法，精心炼句炼意，它是不流畅的，非逻辑的，却在有意的“阻隔”中带给我们耐人品味的审美享受。它写出了荷花的形貌特色（在风中、雨中的“嫣然摇动”，在夏日清凉中的“冷香”），更写出了荷花的气质，同时也写出了作者的文人雅意。

上片写荷花的姿容，意境清幽。下片写作者在日暮时不忍离去的留恋心情。上片写“记来时”，下片则呼应“争忍凌波去”。鸳鸯、情人，都是拟人化的比拟，表达词人对花的爱恋之情。“只恐舞衣寒易落，愁入西风南浦”，和苏轼写“只恐夜深花睡去，故烧高烛照红妆”的海棠花一样，都是写作者的爱花惜花之情。“高柳垂阴，老鱼吹浪，留我花间住。”写“高柳”、“老鱼”挽留我，其实是换个角度，还是写作者的恋花之情。“田田多少，几回沙际归路”。“田田”一词，又透出作者所写为荷花。已经离开“花间”，又说徘徊“沙际归路”，低回夷犹，写出依依不舍之情。

水调歌头

本词调出现较早。相传隋炀帝开汴河时曾制《水调歌》。唐人演为大曲，有散序、中序、入破三部分，“歌头”当为中序第一章。双调，九十五字，押平声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