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安春雨初霁^①

陆　游

世味年来薄似纱^②，谁令骑马客京华？小楼一夜听春雨，深巷明朝卖杏花。

矮纸斜行闲作草^③，晴窗细乳戏分茶^④。素衣莫起风尘叹^⑤，犹及清明可到家。

注　释

①淳熙十三年（1186）作者六十二岁时，奉召至临安，授命权知严州（今浙江建德），此诗即作于逗留京师期间。临安，即南宋的都城，今浙江杭州。

②世味：社会上的人情世态。

③矮纸：短纸。斜行：指笔在纸上运走的情形。作者《作字》诗云：“整整复斜斜，翩如风际鸦。书成半行草，眼倦正昏花。”作草：作草书。陆游擅长草书。

④细乳：沏茶时水面浮起的白色细沫。分茶：宋朝人流行的茶道，此处可理解为品茶。

⑤“素衣”句：陆机《为顾彦先赠妇》诗有“京洛多风尘，素衣化作缁”之句，又陈与义《和张矩臣水墨梅》诗有“相逢京洛浑依旧，惟恨缁尘染素衣”之句，这里陆游借用其意，表示并不会在京城久居，因而不必有素衣变色之叹。

研读要点

陆游是南宋四大中兴诗人之首，他的成就不仅体现在他是“亘古男儿一放翁”，是著名的爱国诗人，同时他还是兼备众体、题材广泛、风格多样的优秀诗人。他善于从平凡日常生活中发现、捕捉诗意，并用巧妙的构思和语言表现出来。例如这首七律。

这首诗表现了作者对仕宦生活的淡漠和闲居生活的兴致。“小楼一夜听春雨，深巷明朝卖杏花”一联广受赞誉，而且常跟陈与义“客子光阴诗卷里，杏花消息雨声中”（《怀天经、智老，因访之》）作为对照。事实上，陆游这两句就是从陈诗下句“杏花消息雨声中”化出来的，但它们又各有特色。“客子光阴诗卷里，杏花消息雨声中”两句的好处，在于它突破了律诗对仗的工稳，以我对物，以情对景，且注重上下句之间的内在关联，以下句初春小雨绵绵的清冷境界衬托出上句诗人的客中无聊，而对杏花的想象又带来一丝喜悦和慰藉。陆游诗则体现了传统律诗的工稳对仗，但作者将宋诗对偶注重上下句之间内在关联的特色进行了独特的演绎。陈与义诗以上下两联营造出一个共时性的场景，陆游诗则是以上联的实写与下联的虚写营造出一个具有延时性特征的场景。在下句中，作者用的是“明朝”而非“清晨”，这就说明，这两句的时间点是落着在听雨的夜晚。所谓延时性特征的场景，是说在作者听雨之时，只有小楼、春雨和诗人，然而在读者的想象阅读中，却构成了由小楼、春雨、深巷、杏花以及活动其间的人共同组成的场景。它使我们感受到更丰富的画面感，但并未因此而掩盖这联诗由听觉形象唤起视觉形象的独具匠心的表现手法，诗人由此表达了“无往不在的春意”。有人将此二句解释为“我在小楼上听到下了一夜的春雨，大清早深巷里就有人叫卖杏花”，这就将虚实结合、富有创变的一联诗等同于机械相对的普通的“对联体”，作者通过对“深巷明朝卖杏花”的想象所表达的听雨时的喜悦心情也丧失殆尽。

“小楼”一联无疑是成功之句，但有人又提出放入诗中则有句无篇、殊不相称，因为此二句描写了京华风物之美，诗歌主题却是表达对留滞京师的厌倦之心。实际上，诗歌正是因此而写出了作者的复杂心绪：可以理解为诗人以自然风物的清新反衬世路官场的鄙俗，从而更生归家之念；也可以理解为“小楼”两句写出京城之美，然而作者终感梁园虽好，却非久留之地，所以其中象喻性地体现着作者对于仕与隐的矛盾心态。这两句诗意丰厚而句律流畅轻快，对仗工稳而圆美俊逸，成为陆游诗中最脍炙人口的句子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