添字丑奴儿[1]
芭 蕉
窗前谁种芭蕉树,阴满中庭[2]。阴满中庭,叶叶心心,舒卷有馀清[3]。 伤心枕上三更雨,点滴霖霪[4]。点滴霖霪,愁损北人[5],不惯起来听[6]。
【注释】
[1]添字丑奴儿:一作《添字采桑子》。《丑奴儿》、《采桑子》同调而异名。添字:在本词中具体表现为:在《丑奴儿》原调上下片的第四句各添入二字,由原来的七字句,改组为四字、五字两句。增字后,音节和乐句亦相应发生了变化。这首《添字丑奴儿》,除了其下片所提供的“内证”外,因尚未寻找到其他根据,目前只能将其划归后期,即从建炎四年至绍兴二十五年(1130~1155),或可再略进一步,将此首视为其定居杭州后的生命途程的末后几年中,从初夏到盛夏的一段时间内。
[2]“窗前”二句:起拍之设问,字面上是《漱玉词》所惯用的“寻常语”,但其作用和意蕴却非同一般。它不仅总领全词,其在上下片中竟赋予人以迥然不同的心理感受。芭蕉虽然高大挺立、叶长而宽阔,但它是草本植物,严格讲来并不是“树木”的“树”。作者之所以劈头以“树”称之,且缀以“阴满中庭”之下句,岂不含有作为乘凉的后人,对栽“树”的前人的怀念以至感戴之意。按照历史物候的常识,两宋时代杭州的春末夏初,比现在还要炎热。生长在:“百脉寒泉珍珠滚”和“清境不知三伏热”的小气候中的李清照,江宁和杭州的炎夏,势必会使她感到很不适应,炎夏对她来说,比土生土长的“南人”要难“过”得多,何况令她记忆犹新的赵明诚正是在苏浙皖一带冒暑染疾致命的。而今她购置或租赁的这幢房舍的庭院中,芭蕉以其“身”高叶大的浓荫,遮盖了整个院落,炎夏酷暑中,犹如热中送扇,使人感到如此凉爽适意,岂非种树人之功德!
[3]“叶叶”二句:此系对芭蕉的逼真而传神的描写。意谓它的硕大绿叶是那么舒展而蕉心卷曲又那么好看!舒卷,在此可一词两用,舒状蕉叶,卷状蕉心。卷,有通婘之训,谓好貌。馀清,据王学初《李清照集校注》和吴熊和《唐宋词通论》,此首断句亦从吴著。“馀清”,今本多作“馀情”,“情”字在此其意似欠当,因此词上片旨在咏物并非简单的拟人之法。馀清意谓蕉叶蕉心不断地以清凉舒适贻人。视“清”字为“情”字的谐音,其意当胜似径用“馀情”二字。
[4]“伤心”二句:杜牧《雨》诗的“一夜不眠孤客耳,主人窗外有芭蕉”、温庭筠《更漏子》词的“梧桐树,三更雨,不道离情正苦。一叶叶,一声声,空阶滴到明”、无名氏《眉峰碧》词的“薄暮投村驿,风雨愁通夕。窗外芭蕉窗里人,分明叶上心头滴”等等。这些诗词佳作虽然均可供李清照借鉴和汲取,但“伤心枕上三更雨,点滴霖霪”二句,无论词旨抑或词艺皆远胜于上述诸作。原因是李清照平生所经历的一件又一件的“伤心”事,一则不是一般人所能想象和承受的,更不是或放荡不检,或儇薄无行的杜牧、温庭筠等人所能体察得到的。所以他们和她所描写的不同时代的同类生活感受,其真实性和感人程度显然是大不一样的;二则她个人的“伤心”事虽然大都已成过去,随着时间的推移,“伤心”的程度也会逐渐淡化,但另一种“伤心”事,亦即忧国伤时之感,却与日俱增。随着主和派的得势、主战派的退避,李清照这个一向竭力主张抗战复国的热血女子,能不忧心如焚!正当她为国家的前途忧心忡忡,夜不能寐,辗转反侧之时,窗外却下起了“三更雨”。雨声淅淅沥沥,接连不断。这接连不断的雨声,使得“伤心”人再想入睡更是难上加难。霖霪(yín),本为久雨,此处指接连不断的雨声。
[5]愁损北人:“北人”系南渡后的作者自指。此句意谓被国忧乡愁折磨得已经体损神伤、羸弱不堪的“我”这个思乡心切、彻夜失眠的北方人!
[6]不惯起来听:不惯,意谓北方人最不愿意听到半夜三更雨打芭蕉的淅沥之声。因为芭蕉树使得雨声音量加大,从而更加触动“北人”的乡愁。所以这里一转上片对种树人的感念之意,似含有对种植芭蕉树的人的埋怨情绪。当然这种情绪是为“北人”的乡情所驱动,因其思乡心切,通宵难眠,故对无辜的芭蕉心怀怨悒和不满。起来听,是指坐起来倾听雨声。此系无奈之词,其寓意当是:“北人”不像“南人”那样,对雨打芭蕉之声习以为常,照样酣睡。因为他们不像“北人”那样怀有浓重的家国之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