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平乐^[1]

年年雪里，常插梅花醉^[2]。挼尽梅花无好意，赢得满衣清泪^[3]。　　今年海角天涯，萧萧两鬓生华^[4]。看取晚来风势，故应难看梅花^[5]。

【注释】

[1]清平乐：又名《清平乐令》、《醉东风》等，其与《清平调》（又名《清平辞》）不同，却往往被混淆。对此，王灼《碧鸡漫志》卷五曾加辨别。作为词调《清平乐》中的“清”、“平”二字之出处：或谓犹如“海内清平，朝廷无事”、“社稷有应瑞之祥，国境有清平之乐”；又谓调名源于南诏清平官。而《清平调》作为唐声诗名，因其乐律在古清调与平调之间得名。为进一步理解此首的意义和《漱玉词》的价值，不妨先与蒋捷的一首词对读一下，蒋词云：“少年听雨歌楼上，红烛昏罗帐。壮年听雨客舟中，江阔云低断雁叫西风。　　而今听雨僧庐下，鬓已星星也。悲欢离合总无情，一任阶前点滴到天明。”（《虞美人·听雨》）蒋词和李词除了分别以“听雨”和“梅花”为线索外，在谋篇行文方面几无二致。李清照约早于蒋捷七十馀年，那么蒋在写“听雨”前，对李的这首“梅花”词不知反复读过多少遍、对这位先辈女词人又不知抱有多么憧憬的心情，方能写出与之如此共鸣共振之作！由此可见，李清照和她的作品宛如一条母亲河，她不知哺育过多少后人对于江山社稷的忠荩之情，从而留下了不知多少脍炙人口的诗篇和词章！这是其一。其二，从此词中还可以读出这样的意蕴，即李清照在其晚年回顾自己的一生时，把她的经历分成了早中晚三个时期，并且以具体形象极有说服力地显示出，从其中年就开始了“无好意”以至“满衣青泪”的悲怨境遇，到了晚年则更有破国亡家之恨。这样，就从李清照的作品中，找到了对其不应一刀切为前后期、而应分为早中晚三期的有力内证，同时还清楚地说明，早在汴京失陷和丈夫赵明诚亡故之前的中年时期，她的处境已相当难堪，而这一切的来龙去脉，从本书的导言中可以找到某些应有的答案。兹不赘述。

[2]“年年”二句：意谓在词人待字汴京和出嫁不久的青少年时期，每当雪如飞絮、梅吐清芬之时，她总是把一枝群花无与伦比的香梅作为饰物戴在自己的髽髻和鬓发上，回想起来，那是多么令人迷醉的时光。

[3]“挼尽”二句：意谓到了中年时期，“梅花”已由原来作为娇贵的头饰变为手中揉搓（挼ruó）的遣愁之物，而以此物遣愁愁更愁，由于整天心事重重，常常是一面揉搓着梅花，一面流泪，泪水竟沾满了罗衣。

[4]萧萧两鬓生华：见前《摊破浣溪沙》（病起萧萧）注②。

[5]“看取”二句：“看取”是观察的意思。观察自然界的“风势”，虽系出于对“梅花”的关切和爱惜，但此处“晚来风势”的深层语义，当与《菩萨蛮》（归鸿声断）和《忆秦娥》的“西风”埒同，当均喻指金兵对南宋的进逼。因此，结拍的“梅花”除了上述作为头饰和遣愁之物外，尚含有一定的象征之意。同一位词人在《摊破浣溪沙》（揉破黄金）中，明明认为“梅蕊”有俗气的一面，而又这样念念不忘地关切它，这当中无疑含有比自然界的“梅花”本身更值得关切的喻指之事——这就是词人李清照的那颗对故国故家的无比悃诚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