摊破浣溪沙^[1]

病起萧萧两鬓华^[2]，卧看残月上窗纱^[3]。豆蔻连梢煎熟水^[4]，莫分茶^[5]。

枕上诗书闲处好^[6]，门前风景雨来佳^[7]。终日向人多酝藉^[8]，木犀花^[9]。

【注释】

[1]摊破浣溪沙：又名《山花子》。原为唐教坊曲名，后用为词牌。在南唐五代时即将《浣溪沙》的上下片，各增添三个字的结句，成为“七、七、七、三”字格式，名曰《摊破浣溪沙》或《添字浣溪沙》。又因南唐李璟词“菡萏香销”之下片“细雨梦回”两句最有名，所以又有《南唐浣溪沙》之称。双调四十八个字，平韵。

[2]病起：发生、得病。萧萧：形容鬓发华白稀疏的样子。李清照最后是死于何种疾病，抑或无疾而终，今已不得而知，但从她的书序、信函和诗词中，已知她曾患过两次大病，一次是其《金石录后序》所云“余又大病，仅存喘息”。当因丈夫赵明诚去世、她为他料理后事，悲恸、劳累过度所致，时间大致在建炎三年（1129）的闰八月；她另一次患病，比前次更危重：“近因疾病，欲至膏肓，牛蚁不分，灰钉已具。”（《投内翰綦公崈礼启》）这场大病是在她家蒙受“玉壶颁金”之诬以后，为此她曾“大惶怖”，又“不敢言”，曾辗转追赶宋高宗行迹，欲尽将家中所有铜器等物投进外庭，以期湔洗。追赶宋高宗不及，在她卜居会稽钟氏宅时，其卧榻之下的珍贵书画，又被邻人穴壁所盗。前述惊魂未定，又或因其为被盗事，“悲恸不已”而致病。正在她病得“牛蚁不分”之时，一个名叫张汝舟的“驵侩之下才”，乘其之危骗了婚。李清照一旦病情好转，便无法与张汝舟共处，在与之离异过程中，又蒙受种种毁谤，甚至身系大牢……在这一切苦难终究过去、病情初愈之时，李清照写了这首词，记录了她在某一天继续服药治病的养疴生活，故此词约写于宋高宗绍兴二年（1132）八月，地点当在杭州西湖一带。

[3]“卧看”句：此句或可谓因词人曾有离异之事为世人毁谤和不解，故其从破晓醒来，直到“终日”，只能孤寂地卧榻观月、闲翻诗书……以遣怀。残月，将要隐没的月亮。

[4]豆蔻：药物名，其性能行气、化湿、温中、和胃……豆蔻连梢：语见于张良臣《西江月》：“蛮江豆蔻影连梢。”熟水：当时的一种药用饮料。陈元靓《事林广记》别集卷七之《豆蔻熟水》：“夏月凡造熟水，先倾百盏滚汤在瓶器内，然后将所用之物投入。密封瓶口，则香倍矣……白豆蔻壳拣净，投入沸汤瓶中，密封片时用之，极妙。每次用七个足矣。不可多用，多则香浊。”《本草正义》曰：“白豆蔻气味皆极浓厚，咀嚼久之，又有一种清澈冷冽之气，隐隐然沁入心脾。则先升后降，所以又能下气。”

[5]分茶：杨万里《澹庵坐上观显上人分茶》诗云：“分茶何似煎茶好，煎茶不似分茶巧。”由此可见，“分茶”是一种巧妙高雅的茶戏。其方法大致是用重茶匙取茶汤注盏中，技巧高超的“分茶”者能使盏中之茶水呈现出图案花纹，甚至文字、诗句。鉴于“分茶”的技巧高、难度大，病中的词人，一则无此精力和雅兴；二则此系高朋聚会之举，这时的李清照正因离异事承受着“多口”之谤，恐一时无人前来与其聚饮，故此句当意谓：其所煎之豆蔻熟水，不能用来“分茶”，只作为药饮而已！

[6]“枕上”句：此句道出读书三昧，洵为全篇之颔下骊珠，所下“闲”字尤妙。“闲”可训作“安静”，又通“娴”，可作“文雅”、“熟习”解。“枕上诗书”，安然细绎，烂熟于心，方得真赏。

[7]“门前”句：此句似暗中概写西湖之美。在女词人看来，西湖不仅有像柳永所描写的“有三秋桂子，十里荷花”（《望海潮》）的旖旎风光；亦有苏轼所称道的“水光潋滟晴方好，山色空蒙雨亦奇”（《饮湖上初晴后雨》诗）的湖山佳境，雨中西湖尤为美不胜收……但这一切只能用“门前”概而言之，因为杭州西湖已经成了某些人心目中的“安乐窝”，如果对其美景再大加渲染，岂不更加使之贪图享乐，不思恢复！此种“心事”只有“岳王”相知（见夏承焘《瞿髯论词绝句》），故李清照在杭州定居二十多年，其诗词与岳飞一样，表面一字不涉西湖，说明她与岳飞有着相似的爱国衷肠。

[8]“终日”句：此句意谓桂花像汉朝的薛广德那样，对人既宽和又有涵容。词人在其《鹧鸪天》（暗淡轻黄）一词中，曾称誉桂花“自是花中第一流”。桂，既是她的观赏对象，亦是其理想的寄托，甚或是其人格的自况。酝藉：宽和有涵容。《汉书·薛广德传》：“广德为人，温雅有酝藉。”

[9]木犀花：桂花属木犀科，木犀系桂花之学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