渔家傲^[1]

天接云涛连晓雾，星河欲转千帆舞。仿佛梦魂归帝所^[2]，闻天语，殷勤问我归何处^[3]。　　我报路长嗟日暮^[4]，学诗谩有惊人句^[5]。九万里风鹏正举^[6]，风休住，蓬舟吹取三山去^[7]。

【注释】

[1]此首当作于建炎四年（1130）浙江温州江心寺。是年春宋高宗避金兵曾驻跸于此。词人为湔洗“玉壶颁金”之诬，携家中铜器等物欲赴外庭投进，追赶高宗至此而不遇。是时朝廷有渡海南迁泉州之计，赵明诚次兄已家于泉州，其母亦迁葬于此。据上所叙，李清照有“三山”（福州之别称，又是由温赴泉必经之地，下详）之想，当极合情理。后因形势好转，朝廷终止南迁，李清照亦未抵“三山”。

[2]梦魂：指心有所思而精魂入梦。帝所：天帝居处，这里是比喻高宗驻跸之地。

[3]殷勤：指情意恳切深厚的意思。

[4]“我报”句：意思是时光已晚而行程尚远，比喻力竭计穷，无可奈何。

[5]谩有：原意是指轻慢无分寸或空泛的意思。惊人句：或出自唐冯贽《云仙杂记》卷一《搔首问青天》事：“李白登华山落雁峰，曰‘此山最高，呼吸之气想通天帝座矣。恨不携谢朓惊人诗来，搔首问青天耳’。”（见王仲闻《李清照集校注》，人民文学出版社，1999年第二次印刷之《礼记》）在写此词的前一、二年中，李清照尝有循城远览以寻诗之举，并曾写有“南渡衣冠少王导”和《乌江》、《咏史》等“惊人”的章句。故“学诗谩有惊人句”，当是对这种创作实绩的带有讽喻和牢骚意味的概括。

[6]“九万里”句：典出《庄子·逍遥游》的“鹏之徙于南冥也，水击三千里，抟扶摇而上者九万里”，词人则借以抒发其南行意向。正举：指起飞。北方莱州虽亦有“三山”，如其向往的是这一“三山”，则不能以南飞之鹏为典，况且从青州到莱州“三山”，并无云雾茫茫上接天际的水路可通，其必经之地则是她写《蝶恋花》（泪湿罗衣）时下榻的昌乐驿馆。李清照由青州至京口、江宁虽系南行，但“三山”不用作此二地的代称，再说这段水路也远不及由温至泉舶行所给人的水天相连的感觉，而词之起拍“天接云涛连晓雾”，竟酷似温州瓯江孤屿水天云雾之景况。至今虽仍未发现有关李清照到过江心寺的记载，但因她一直追随宋高宗的逃亡路线，宋高宗在江心寺这一风水宝地上所留下的诸多踪迹，当掩盖着李清照这位走投无路的嫠妇的脚印；唯因彼时朝野一派恐慌，文武官员自身性命尚且难保，有谁会为那位尚在蒙受通敌之嫌的赵明诚的遗孀的行实记上一笔呢？即使有此有识之士，其手泽也会像当时诸多人的身家性命一样，早已被金兵的铁蹄践踏得灰飞烟灭！时至今日，李清照的许多行踪虽均无“实证”可言，但说她到过今之浙江温州江心寺，不但不应被视为无稽之谈，进而还可以把这首《渔家傲》看作写于被谢灵运形容为“乱流趋正绝，孤屿媚中川。云中相辉映，空水共澄鲜”（《登江中孤屿》）的瓯江孤屿。词中“风休住”，意谓风送行舟，这正是李清照于建炎四年正月底或二月初抵达温州时，自然界北风劲吹的季节；而在《漱玉词》中反复出现且作为兵燹战乱象征的“西风”的威逼下，李清照何以不生发诣泉州投亲之想！

[7]蓬舟：有一种草名叫“飞蓬”，此指像“飞蓬”的小船。三山：《史记·封禅书》虽云东海有蓬莱、方丈、瀛洲三神山，但此处则兼有借喻别称“三山”的福州之意。旧福州城内东有九仙山、西有闽山（乌石山）、北有越王山，因称其为三山。李清照尝有一女弟子，名曰韩玉父，曾“自钱塘而之三山”，她是从杭州到福州去寻找那位与其“有终身偕老之约”、“得官归闽”、“何其食言”的“林君子建”（宋椠《醉翁谈录》乙集卷之二）。可见宋代人对于“三山”之行，是理解为南去福州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