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江仙并序^[1]

欧阳公作《蝶恋花》^[2]，有深深深几许之句，予酷爱之。用其语作庭院深深数阕，其声即旧《临江仙》也。

庭院深深深几许，云窗雾阁常扃^[3]。柳梢梅萼渐分明。春归秣陵树，人老建康城^[4]。　　感月吟风多少事，如今老去无成^[5]。谁怜憔悴更凋零，试灯无意思^[6]，踏雪没心情^[7]。

【注释】

[1]临江仙：又名《庭院深深》等，其词名缘起歧说甚多。一说此调“多赋水媛江妃”故名；一说据敦煌词有“岸阔临江底见沙”句，云词意涉及临江；一说“唐词多缘题，所赋《临江仙》则言仙事，《女冠子》则述道情，《河渎神》则咏祠庙。大概不失本题之意”（黄昇《花庵词选》卷一）。李清照此词当作于建炎三年（1129）元宵节前后，是一首感叹身世，曲折表达隐衷之作。她在《词论》中曾对欧阳修词等表示不满云：“至晏元献、欧阳永叔、苏子瞻，学际天人，作为小歌词，直如酌蠡水于大海，然皆句读不葺之诗尔，又往往不协音律。”作为名公大臣，欧阳修热衷于作“小歌词”，这在当时被认为是不够光彩的事，况且欧词，特别是其《醉翁琴趣外篇》还被认为“鄙亵之语，往往而是，不止一、二也”（《吴礼部诗话》）。这种对欧词的尖锐批评，虽出自李清照不得而知的后人之口，但欧词本身的这类问题却是早已存在的。对于致力于词的纯洁和尊严的李清照来说，其对这类问题表示不满洵为顺理成章之事。至于她为什么从不满欧词到“酷爱”欧句的问题，简而言之，她完全是借“醉翁”的酒杯，浇自己的块垒，即以欧词中所写的“章台”“游冶”者，来影射和规劝其丈夫赵明诚。这方面的来龙去脉，详见拙著《李清照评传》第二章的“赵明诚缒城宵遁被罢官”一小节。

[2]欧阳公作《蝶恋花》：欧阳修《蝶恋花》：“庭院深深深几许，杨柳堆烟，帘幕无重数。玉勒雕鞍游冶处，楼高不见章台路。　　雨横风狂三月暮，门掩黄昏，无计留春住。泪眼问花花不语，乱红飞过秋千去。”

[3]云窗雾阁：语见韩愈《华山女》诗。此谓云雾缭绕以形容楼阁之高。扃（jiōnɡ）：关门。

[4]秣陵、建康：均指今江苏南京。历代数次更名，楚威王以其地有王气，埋金镇之，名曰金陵。秦始皇改金陵为秣陵。东汉孙权迁都于此改名建业。晋初复改名秣陵。后分秦淮河南为秣陵，北为建邺。建兴元年（313）因避晋愍帝司马邺讳，改名建康。北宋时称江宁，南宋高宗建炎三年，又改称建康。

[5]“感月”二句：此句当谓夫妻间曾有过多少风韵之事，而眼下自己已是老而无成的有缺憾的人。无成，此处非指事业无成，当指老而无子。这种女子被传统势力视为不全之人，不准介入红、白喜事。

[6]试灯：我国阴历正月十五日为元宵节，晚上张灯结彩，以祈丰年。十四日张灯预赏，谓试灯日。

[7]踏雪：据周辉《清波杂志》卷八记载：李清照的本家曾对人说，赵明诚在作江宁知府时，每逢大雪天，李易安就顶笠披蓑踏雪沿着城的四周，登高向远处观览，寻觅诗材和做诗的灵感，得到诗句便邀其夫赓和，而赵明诚往往因为作不出相应的诗句而苦恼。对此古人是这样具体描绘的：“顷见易安族人，言明诚在建康日，易安每值天大雪，即顶笠披蓑，循城远览以寻诗，得句必邀其夫赓和，明诚每苦之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