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凰台上忆吹箫^[1]

香冷金猊^[2]，被翻红浪^[3]，起来慵自梳头。任宝奁尘满^[4]，日上帘钩。生怕离怀别苦^[5]，多少事、欲说还休。新来瘦，非干病酒，不是悲秋^[6]。　　休休，这回去也，千万遍《阳关》^[7]，也则难留。念武陵人远^[8]，烟锁秦楼^[9]。惟有楼前流水，应念我、终日凝眸。凝眸处，从今又添，一段新愁。

【注释】

[1]凤凰台上忆吹箫：又名《忆吹箫》、《忆吹箫慢》。此调始见于晁补之《晁氏琴趣外篇》，题作《自金乡之济，至羊山迎次膺》一词，其事则本于《列仙传》：“萧史者，秦穆公时人也，善吹箫，能致孔雀白鹤于庭。穆公有女字弄玉，好之，公遂以女妻焉。日教弄玉作凤鸣。居数年，吹似凤声，凤凰来止其屋。公为作凤台，夫妇止其上，不下数年，一旦皆随凤凰飞去。故秦人为作凤女祠，于雍宫中时有箫声而已。”但反意取用《列仙传》萧史、弄玉典事，且将伉俪暌违之意引入此调，则当始于李清照此词。词写于她与丈夫“屏居乡里十年”结束，赵明诚重返仕途之时。其旨当如李攀龙所云“写其一腔临别心神”（《草堂诗馀隽》），也就是写作者在丈夫远行前夕难以为别的心情和对别后孤寂情状的拟想，以及对丈夫“天台”、“崔护”之遇的担心！《漱玉词》中，旨涉伉俪暌违的至少占三分之一，但作者如此明显地作为送行人出现，这是唯一的一首。原因是以往不是词人在送丈夫“负笈远游”，而是自己受新旧党争牵连，皇帝下令禁止元祐党人子弟留居京城，她是被迫与娘家人由汴京回归原籍的。所以在阔别汴京时，她总是被送者。这一次她作为送行者，与丈夫分手的地点不是在汴京，而是在赵明诚的故居青州府。

[2]金猊（ní）：狮形金属香炉。陆容《菽园杂记》卷二：“金猊，其形似狮，性好火烟，故立于香炉盖上。”

[3]被翻红浪：此句见于柳永《凤栖梧》一词的“鸳鸯绣被翻红浪”。

[4]宝奁（lián）：镜匣的美称。

[5]生怕：最怕。

[6]“新来瘦”以下三句：曾被清初著名词人纳兰性德易字踵意加以隐括为：“近来情绪，非关病酒，如何拥鼻长如醉。”（《忆桃源慢》）

[7]阳关：王维《送元二使安西》：“渭城朝雨浥轻尘，客舍青青柳色新。劝君更尽一杯酒，西出阳关无故人。”后以为送别曲。

[8]武陵人：陶潜《桃花源记》有关于晋太元中武陵郡渔人入桃花源的记载。所以桃花源又称武陵源。武陵因与桃花有关，又涉及另一传说，即刘义庆《幽明录》所载汉刘晨、阮肇入天台山采药遇仙女并与之媾和事。仙女住在河之源头的桃林中，这片桃林相传又在今浙江东部一带的天台山上，所以刘、阮与仙女相会事，又称“天台之遇”。又因武陵和天台均与桃花有关，而桃花在古典诗词中又用以代表美女，所以“武陵人”，在此暗指赵明诚，而“念武陵人远”，即词人担心明诚有“天台”、“崔护”（孟棨《本事诗·情感》）之遇。

[9]秦楼：指秦穆公女弄玉与恋人萧史所居之楼（详见《列仙传》）。此处借喻清照、明诚之青州居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