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　丽^[1]

咏白菊

小楼寒，夜长帘幕低垂。恨萧萧、无情风雨，夜来揉损琼肌。也不似、贵妃醉脸^[2]，也不似、孙寿愁眉^[3]。韩令偷香^[4]，徐娘傅粉^[5]，莫将比拟未新奇。细看取、屈平陶令^[6]，风韵正相宜。微风起，清芬酝藉，不减酴醾^[7]。　　渐秋阑^[8]、雪清玉瘦，向人无限依依。似愁凝、汉皋解佩^[9]，似泪洒、纨扇题诗^[10]。朗月清风^[11]，浓烟暗雨，天教憔悴度芳姿。纵爱惜、不知从此，留得几多时。人情好，何须更忆，泽畔东篱^[12]。

【注释】

[1]多丽：又名《绿头鸭》等。唐教坊曲有《绿头鸭》，或即为本调乐曲本源。《全宋词》所收最早的一首《多丽》系聂冠卿“想人生”一首仄韵（惜、得等入声）词，且此词系由作为翰林学士的作者在名公的宴会上即席所赋。李清照的这首同调词的写作，自然也是在这一远期背景之后。又因这首李词系五支、七齐、八微平韵，看来它亦与晁补之《绿头鸭·新秋近》（平韵十四寒等的筵、边等）一词有关，与晁端礼（字次膺）《绿头鸭·晚云收》一词所用均为五支等平韵。鉴于晁端礼此词曾为胡仔所揄扬，如苕溪渔隐曰：“中秋词自东坡水调歌头一出，馀词尽废。然其后亦岂无佳词，如晁次膺《绿头鸭》一词，殊清婉。但樽俎间歌喉，以其篇长惮唱，故湮没无闻焉。其词云（略）。”这一评语因出自成书于李清照身后的《苕溪渔隐丛话后集》卷三九《长短句》，说明她是在不可能受胡仔上述见解左右的情况下，对前辈的这首好词有所接受、步武的。这一李词的写作时间差同《行香子》而稍后，词中除了含有尚未完全化解的“政治”块垒外，又平添了对一个少妇来说更难以承受的“婕妤之悲”。

[2]贵妃醉脸：唐李浚《松窗杂录》记载，中书舍人李正封有咏牡丹花诗云：“天香夜染衣，国色朝酣酒。”唐明皇很欣赏这两句诗，笑着对他的爱妃杨玉环说：“妆镜台前，宜饮以一紫金盏酒，则正封之诗见矣。”意谓杨贵妃醉酒以后的脸蛋儿，就像李正封诗中的牡丹花那样娇艳动人。

[3]孙寿愁眉：《后汉书·梁冀传》：“妻孙寿，色美而善为妖态，作愁眉、啼妆、堕马髻、折腰步、龋齿笑，以为媚惑。”

[4]韩令：指韩寿。《晋书·贾充传》谓，韩寿本是贾充的属官，美姿容，被贾充女贾午看中，韩逾墙与午私通，午以晋武帝赐充奇香赠韩寿，充发觉后即以女嫁韩。

[5]徐娘：指梁元帝的妃子徐昭佩。《南史·梁元帝徐妃传》：“妃以帝眇一目，每知帝将至，必为半面妆以俟，帝见则大怒而去。”傅粉：此处当指徐妃“为半面妆”之故实。

[6]屈平：是屈原的名，字原，又自名正则，字灵均。陶令：指陶渊明，一名潜，字元亮，曾任彭泽令。

[7]酴醾（tú mí）：花名。初夏开花，花白色。

[8]秋阑：秋深。

[9]汉皋解佩：《太平御览》卷八〇三引《列仙传》云：“郑交甫将往楚，道之汉皋台下，有二女，佩两珠，大如荆鸡卵。交甫与之言，曰：‘欲子之佩。’二女解与之。既行返顾，二女不见，佩亦失矣。”此处指男子有外遇。汉皋，山名，在今湖北襄阳西北。佩，古人衣带上的玉饰。

[10]纨扇题诗：班彪之姑班倢伃（倢伃系宫中女官，亦作婕妤），有才情，初得汉成帝宠爱，后为赵飞燕所谮，退处东宫。相传曾作《怨歌行》：“新裂齐纨素，皎洁如霜雪。裁为合欢扇，团团似明月。出入君怀袖，动摇微风发。常恐秋节至，凉风夺炎热。弃捐箧笥中，恩情中道绝。”这种被弃女子的慨叹，称为婕妤之叹，或婕妤之悲。纨扇，细绢制成的团扇。

[11]朗月清风：《世说新语·言语》：“刘尹云：‘清风朗月，辄思玄度。’”此处以天气晴好比喻朝政清明。

[12]泽畔东篱：指代屈原、陶渊明两位爱菊的诗人。泽畔，语出屈原《渔夫》：“屈原既放，游于江潭，行吟泽畔，颜色憔悴。”其有涉于菊的诗句有“朝饮木兰之坠露兮，夕餐秋菊之落英”（《离骚》）。东篱，语出陶渊明《饮酒》诗二十首其五：“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以上三句字面上是说要是处境好，何必一而再地去回忆屈原、陶潜呢！屈原因为奸邪当道才被流放，陶潜因为不满晋宋之交的黑暗统治才辞官归隐，要是“当今”朝政清明，“我”又何必去回忆屈、陶！然而词人要说的心里话还不止这些，恐怕她是想说：要是夫妇间还像新婚时那么甜蜜美好，我何必去填什么咏菊词呢，更何必在词中使用“解佩”、“纨扇”等与咏菊不相干的有关男遇、女叹之类的典故呢！从表面看此词用事用典过于堆砌，几乎成了獭祭鱼和掉书袋，实际很可能是作者故意用一些无关紧要或不相干的故实，来掩盖“泽畔东篱”和“解佩”、“纨扇”这四个涉及内心创伤的重要故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