点绛唇^[1]

蹴罢秋千^[2]，起来慵整纤纤手^[3]。露浓花瘦，薄汗轻衣透。　　见客入来，袜刬金钗溜。和羞走，倚门回首，却把青梅嗅^[4]。

【注释】

[1]点绛唇：南朝宋江淹《咏美人春游》诗有“白雪凝琼貌，明珠点绛唇”之句，这一调名本此。此调另有《点樱桃》等多种别名，五代冯延巳是最早用此调填词者，《词谱》以其“荫绿围红”一首为正体。此首录自《词林万选》卷四。又见于《历代诗馀》卷五、《林下词选》卷一、《古今图书集成·闺媛典》、《天籁轩词选》卷五、《三李词》等，进而系于词人婚前所作。详见拙著《李清照评传》第52～54页。此首杨金本《草堂诗馀》前集卷下作苏轼词；《花草粹编》卷一、《续草堂诗馀》卷上、《古今词统》卷四、《古今诗馀醉》卷十二等作无名氏词；《词的》卷二作周邦彦词，均不可从。唐圭璋《全宋词》不收此词，嗣后云：“明杨慎《词林万选》卷四，误收李清照一首《点绛唇》词云（略）据《花草粹编》卷一收此词乃无名氏作，非清照词。赵万里辑《漱玉集》亦以为此词浅薄，不予采录。王学初《李清照集校注》云：‘按一九五九年出版之北京大学学生编写之《中国文学史》第五编第四章，断定此首为李清照作，评价颇高，恐未详考。《词林万选》中不可靠之词甚多，误题作者姓名之词，约有二三十首，非审慎不可也。’余谓赵、王二氏之说，皆确有见地。清初贺裳《皱水轩词筌》云：‘至无名氏“见客入来，袜刬金钗溜。和羞走，倚门回首，却把青梅嗅。”直用“见客入来和笑走，手搓梅子映中门”（韩偓诗）二语演之耳。’亦以为此词非李清照作，且清照名门闺秀，少有诗名，亦不致不穿鞋而着袜行走。含羞迎笑，倚门回首，颇似市井妇女之行径，不类清照之为人，无名氏演韩偓诗，当有可能。”中华书局上海编辑所《李清照集》、黄墨谷《重辑李清照集》等亦对此首有所怀疑，并将其作为附录。凡此亦不可从。理由下详。

[2]蹴（cù）：踏。这里指打秋千。

[3]慵：懒。此系李清照习用之字，如“慵自梳头”、“玉阑干慵倚”等。

[4]“见客入来”五句：一则对于李煜《浣溪沙·红日已高》之下片“佳人舞点金钗溜，酒恶时拈花蕊嗅，别殿遥闻箫鼓奏”，似有某种隐括和借取；二则清照词屡演韩偓诗，除《如梦令》（昨夜雨疏风骤）系演韩偓《懒起》诗的“昨夜三更雨”以下四句外，她的这首《点绛唇》，尤其是这五句更是对韩偓《偶见》诗的“秋千打困解罗裙，指点醍醐索一尊。见客入来和笑走，手搓梅子映中门”的精心隐括。词中的“客”当指赵明诚。他是由激赏李词，进而亟慕其人。为得睹“梦中”“词女”风采，明诚不难托故诣李寓。因为清照之父格非前不久还是太学的学官，当是赵的上司或老师。明诚不满足于梦境和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设法亲睹未婚妻淑姿，这是极有可能的；而对于尚在议婚期间的少女清照来说，听说或猜到来“客”是未婚夫，其慌忙“和羞”走开，顺理成章。以为此词非清照所作的另一根据是：词中的“倚门回首”等于“倚门卖笑”。其实这是一种误解。“倚门”语出《史记·货殖列传》的“刺绣文不如倚市门”。司马迁是以此说明“农不如工，工不如商”的道理。而“倚门卖笑”是后人的演义，以之形容妓女生涯系晚至元代和清代，如“你看人似桃李春风墙外枝，卖俏倚门儿”（王实甫《西厢记》三本一折）、“婉娈倚门之笑，绸缪鼓瑟之娱，谅非得已”（汪中《经旧苑吊马守真文》）。鉴于“倚门”含义之演变，如定要为此词中的“倚门回首”寻找出处的话，那它只能出自《史记》而与后世的引申义无涉。况且此词中的“倚门”句，只是靠着门回头看的意思，不必有何出典。即使按照被人误解了的思路，如王灼所指斥李清照的：“轻巧尖新、姿态百出。闾巷荒淫之语，肆意落笔。自古缙绅之家能文妇女，未见如此无顾藉也……其风至闺房妇女，夸张笔墨，无所羞畏……”（《碧鸡漫志》卷二），又可从反面印证这类有涉于“闾巷”的“通俗歌曲”式的小词，正是出自一向爱赏新生事物的李清照之手。何况这类词又是青年男女的真实心态的写照，绝不应将其从《漱玉词》中祛除，尤其是下片这五句更生动地说明，清照没有端起大家闺秀的架子，反倒别具一格地向世人展示她作为待字少女的内心世界，比起所演韩诗来，大有青蓝之胜。袜刬（chǎn），慌忙中鞋子跑掉，以袜着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