题八咏楼^[1]

千古风流八咏楼^[2]，江山留与后人愁^[3]。

水通南国三千里，气压江城十四州^[4]。

【注释】

[1]这是诗人于绍兴五年（1135）春夏间，在金华（今属浙江）所写的一首极具历史感和士大夫气的凝重而豪迈的诗篇。八咏楼：原名玄畅楼。南朝齐诗人沈约任东阳（今浙江金华）太守期间，除写有表达慕归之心的《登玄畅楼诗》外，还写了总题为《八咏》的八首诗题于玄畅楼壁，时号绝唱，后人因而将玄畅楼改名为八咏楼。沈约有志于宰辅之职，而不被朝廷所用，乃求外出，又不见许，遂上书陈情曰：“百日数旬，革带常应移孔；以手握臂，率计月小半分”（《与徐勉书》），后即以“沈腰”为愁损腰围的代称。又因沈约所作《八咏》诗，多寓己外补不得已之悲愍意，八咏楼虽系雄居东南的一胜景，其作为人文景观的深层文化积淀，因上述之故，便具有了浓重的愁绪。这种愁绪，对于以沈约为代表的士大夫来说，多表现为有志不得酬的个人苦闷，而李清照此诗则着眼于家国之愁，且以豪迈出之。比之于历代不胜枚举的“八咏”诗，李清照的这首《题八咏楼》才是真正的“绝唱”。

[2]“千古”句：以极写斯楼之风流倜傥开篇，笔调轻灵潇洒浪漫，比摹真写实更为生动传神。

[3]“江山”句：此句紧承首句，意谓像八咏楼这样千古风流的东南名胜，留给后人的不但不再是逸兴壮采，甚至也不只是被称为“隐侯”的沈约似的个人忧愁，而是为大好河山可能落入敌手生发的家国之愁：“金人连年以深秋弓劲马肥入寇，薄暑乃归。远至湖、湘、二浙，兵戎扰攘，所在未尚有乐土也。”（《鸡肋编》卷中）事实正是如此，在汴京沦陷北宋灭亡后，南宋高宗的驻跸之地建康、杭州等，也先后一度失守。金兵曾直逼四明，高宗只得从海路逃遁。眼下作为行在的临安，又一次受到金、齐合兵进犯的严重威胁……这就是李清照赋予此句的深层意蕴，它既宛转又深刻地表达了诗人的爱国情怀。

[4]“水通”二句：本来不必对仗的绝句的这一再工稳不过的对句，不仅受到贯休《献钱尚父》七律诗的影响，李清照还将贯诗中的“满堂花醉三千客，一剑霜寒十四州”的两组数字取入己诗。这不只是为了增加诗的整饬美，主要是以“三千里”之遥和“十四州”之广，极言婺州（今浙江金华，八咏楼的所在地）地位之重要。“气压江城十四州”又几乎是薛涛《筹边楼》诗中的成句，李清照把薛诗中的“壮压西川十四州”的“壮压”改为“气压”，其势比带“壮”字的薛诗更加壮阔。应该指出的是这不仅是文字技巧问题。上述二诗之所以能够引起李清照的兴趣，主要当是因为薛诗对“边事”的关注和贯诗中所表现出的作者气骨。关于贯诗还有一段很有趣的故事：婺州兰溪人贯休是晚唐时的诗僧。在钱镠称吴越王时，他投诗相贺。钱镠意欲称帝，要贯休改“十四州”为“四十州”，才能接见他。贯休则以“州亦难添，诗亦难改，余孤云野鹤，何天不可飞”作答，旋裹衣钵拂袖而去。后来贯休受到王建的礼遇，前蜀时被尊为“禅月大师”。贯休宁可背井离乡远走蜀川，也不肯轻易把“十四州”改为“四十州”。他这样做并不一定是出于对土地的爱惜，主要当是对其创作的珍视。李清照却一直反对不爱惜国土，随意割地、献币给金人的屈辱做法，她对于这类诗句的借取，则是为了讥讽不惜土地的南宋朝廷。无疑这是一首颇具高度的爱国主义诗篇，但诗人对其爱国情怀的传写却不是直抒胸臆，而是通讨深化无迹的使事用典曲尽其意。惟其如此，这首诗历时八九百年，馀韵犹存，撼动人心，它不仅压倒许多“须眉”的同题之咏，此诗还将与“明月双溪水，清风八咏楼”（严维《送人入金华》诗）一样，万古常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