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节　“老而不死是为贼”——西安盗经事件惹来的骂名

在政治上，除了变法的百余天，康有为似乎一直是处于边缘的状态。早年守旧势力是正统，而且非常强大，他变法，晚年革命是必然趋势，潮流不可阻挡，他保皇复辟；辛亥革命，特别是五四运动兴起之后，康有为在政治上的主张已经远远跟不上滚滚向前的国内形势，然而他还是和一些军阀保持了比较好的私人关系。1923年4月，直系军阀吴佩孚五十大寿，康有为特去洛阳祝贺，并献寿联：“牧野鹰扬，百岁勋名才半纪；洛阳虎视，八方风雨会中州”，以姜太公比拟吴佩孚，寿星大悦，对康有为礼遇有加。10月经吴佩孚专函介绍，山西督军兼省长刘镇华邀请康有为到古城西安讲学。

初到西安康有为就受到了孔教会老先生们的热烈欢迎，他们对康有为以“圣人”相称，并陪同其谒文庙，行祭孔礼。过了几天刘镇华要请康有为到各校进行演说，并请省议会议长马凌甫动员议员参加。可是当时的形势尽人皆知，自五四运动以后，新思潮涌动，打倒孔家店的口号日盛一日，康有为的思想在青年人眼里是落后的、反动的。基于这样的事实，马凌甫说：“康来陕游历，待以优礼，时或在孔教会同各位老先生谈谈学问，自属佳事，若对各校师生公开演讲，恐不相宜。”可是当时很多人不同意他的看法，刘镇华虽然也料到安排这样的演讲，学生们未必会买账，但还是定下了日期，为慎重起见，他还决定亲临主持。

虽然事前已经作了很多的动员和准备工作，可是演讲的当天局面还是险些失控。首先是康有为满口的广东话，台下的人不知道他在说什么，会场一时变得吵吵闹闹。还好康有为有一位陪同者，在陪同者的翻译下演讲继续进行，但是第一段刚讲完学生就纷纷退席，秩序有些混乱。刘镇华不得不急忙采取强制措施，令守门兵士阻止学生出门，于是又有学生从窗户跳出，这样一来场面更加混乱。演讲是在这样的强行维持下勉强进行完的。康有为的思想并不受欢迎，会后曾有人直接对省议长说：“康有为的演讲极肤浅，简直把陕西人当小孩儿看。”

除了他讲话的内容有很多人不太认同之外，康有为晚年的性情也有些骄横，所以可以说，如果不是有军阀和旧派人物撑腰捧场的话，康有为实际上并不怎么受欢迎。否则的话后来西安盗经事件也不会被大家演绎和炒作到不可收拾的地步，以至于成为举国哗然的笑柄。

事情的经过是这样的。康有为早年研习过佛经，后来又曾旅居佛国印度，对佛学可谓是有所心得，所以素爱漫游佛寺，这次来到西安也不例外。有一天卧龙寺寺僧定慧请康有为前来一游，康有为一到寺中便发现寺内存有宋版藏经。深谙佛经的他如见至宝，心甚爱之，就对定慧说，这些书已经生了书虫，而且残缺不全，他希望把这些经书带回去修补，如果定慧愿意的话还可以以正续藏经两部相换。定慧不能自己做主，就说此事需要开佛教会大家一起讨论决定。也有人说康有为在表明可以签字换书后得到了定慧的同意。各执一词，众说不一，而当时又没有更多的见证人。

后来康有为回到他住的中州会馆后立即派人带了轿马到卧龙寺“借经”。名为借经，但事实上是在没有跟寺僧打招呼的情况下拉走的。据说来人还带了武器，气势汹汹，说是抢经也并不为过。此事很快引起了各界人士的关注，以盗经案向法院起诉的建议一经提出，立即得到很多古物界人士的响应。很快，法院按照起诉手续传出了一张拘票。据时任陕西省议会议长的马凌甫记录，当时法警到会馆遭到守门卫兵的阻挡，只是将拘票交给康有为看了一眼，这已经够让省长大人的座上客难堪的了。知名人士李桐轩等人还将消息在报纸上披露，并广散言论引起舆论上的轩然大波。这不仅使康有为大动肝火，随同他前来西安的弟子邓毅出言不逊，更惹恼了当地人士。

经拿错了可以马上送回去，可是骂名一旦出去了却很难挽回。所以康有为很快决定离开西安。本来是一番带有敬意的邀请，现在却弄得客恼主羞，刘镇华只好恭送。最后经书究竟下落如何还是个谜。有人说是原物还回了寺里，但临走时康有为向刘要了十几匹骡子，驮的是秦砖汉瓦，而不是藏经。但是章立凡在《往事未付红尘》中记录其在康同璧家密室所见时这样写道：“但真正令人震撼的，却是贴着封条的楠木书箱，箱上用墨笔写着‘大藏经’，这就是康有为生前从陕西运回的那部《大藏经》了。”

美名靠自己修，恶名由别人扬。不久就连上海的报纸都登出了漫画，盗经人挟经卷在前面跑，一个僧人在后面追，还标明是卧龙寺，更有标题“圣人不死，大盗不止”。就连被邀请作陪的渭南人武念堂也作了一副高超的藏尾联：“国之将亡必有，老而不死是为”。上联取自《礼记·中庸》：国之将亡，必有妖孽。下联取自《论语·宪问》：老而不死，是为贼。两联尾藏康有为的名字，隐去了“妖孽”和“贼”，实则是在骂康有为是不祥、为害的恶物。加上横批：王道无小。由王道无小康化用而来，有含康姓。极尽讽刺，加之舆论宣传，这件事几乎成了举国悉知的笑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