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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港涵雪香水精品小镇”在朔州市最繁华的商业街开张了。这一带寸土寸金，商业网点的租金高得令人咋舌，虽然金伟光找了一个财大气粗的个体户投资，租赁下的门面房仍不算大，只是一座大商厦一层的一条狭长的过道。好在这条过道正面临街，熙熙攘攘的行人都要从此经过，人气很旺，林菲觉得还可以接受。

香水店的名字是林菲起的，叫“小镇”也是她的主意，这样才能与众不同，彰显自己的风格。虽说执照上的法人代表写着“林菲”，但从租房到装修、进货、聘用员工，她却从未过问。最后一切准备停当，金伟光请她来检查验收，那个个体老板才见着她的面。她的美丽和雍容华贵的气质显然征服了那个土包子小老板，在她面前，那家伙唯唯诺诺地极尽阿谀逢迎的本事，一口一个“大姐”，令她有一种居高临下的感觉，很是受用。

林菲原想把开业的场面搞得大一些，可是金伟光不同意，经过林菲力争，他才勉强答应她可以在电视台做个广告。

菲菲，金伟光叮嘱她，你开这个精品店，就算是一种爱好，让自己在业余时间有个事做，赚不赚钱并不重要，所以千万不要过于引人注目。明白我的意思吗？

林菲答应了。她可以在金伟光面前撒娇，也可以抹眼泪、发脾气，可是金伟光定了的事她却无法让他改变主意，这一点，她早就意识到了。她可以在床上让他顺从，却左右不了他的意志。她曾试图不按他的意图去做，但每次都是以她的屈服而告终。久而久之，她只好接受这个现实。也许真正的男人都是这样专横、独断、霸道。她常常这样想。这次唯一没听金伟光的是，她坚持在香水之外，同时兼营化妆品。她以女人的眼光看，很少有人只买香水而不关心用什么样的化妆品来相配。

林菲把苏小文请到店里，让她帮助自己搞个广告策划。

苏小文很惊讶林菲的本事，竟然能不声不响地搞起这样一个高档次的香水店。尽管店面不大，装修却很有格调，尤其是店里陈列的香水种类，真可以称得上是集世界名品之大全，就连苏小文这样自认为见过一些世面的人也不禁叹为观止。流连在琳琅满目、造型别致的各色香水瓶中间，她仿佛置身于法国著名的香榭丽舍大街一般。

你以后不要再用雅芳啊、丁家宜啊那些低廉的东西了，女人的脸经不起折腾，用过高档的再回头用那些廉价的，对皮肤的伤害最厉害。我早就把丁家宜淘汰了。林菲送给苏小文一瓶“第五大道”，还有一套兰蔻化妆品，并用一种过来人的口吻对苏小文说。苏小文想，人真的每天都在变化啊，当初她只是个“穷”演员，用不起高档化妆品，使用的最好的化妆品就只能是丁家宜，觉着很适合自己的皮肤，不少小姐妹还学她的样子，也纷纷买丁家宜，她还把自己的养颜经验向苏小文介绍过。后来慢慢就不一样了，随着她手头不再紧张，渐渐也就不屑于用丁家宜那一类大众化的东西了。

肖老师他赞成你开店吗？苏小文小心地问，她知道肖子屹是个很传统的人，对这一类新潮的做法不一定感兴趣。

别提我们家那位老夫子了，林菲的话听不出是嘲讽还是赞许，只要有本书看，不吃饭都行，还管什么化妆品不化妆品。你把糨糊给他，他一样会当成雪花膏往脸上抹。

苏小文想象着肖子屹把糨糊当成雪花膏的样子，忍不住吃吃笑起来。

苏小文这两天很轻闲。程浩率团去国外，要半个多月才能回来。市委、市政府主要领导不在家，报纸、电台、电视台便没有什么大新闻要做，她这个主持人相对来说精神上就要放松得多。本来在制定出访计划时，外事办提出要跟两名随团记者，而且初步确定她也去，程浩硬是从名单上把她划掉了。不过下月朔州市与日本岛根县松江市结为友好城市的协议在日本本州岛签字，那个团由金伟光带队，她要跟着去做现场报道。

林菲本想让苏小文以主持人的身份制作一段关于“方港涵雪”的广告新闻，被苏小文婉言拒绝了。一则台里三令五申不许借工作便利“走穴”，二来苏小文也不愿意让这样一个小店影响自己作为朔州市一号电视主持人的声誉。不过，她答应帮助林菲请摄像师来录一部专题片，在《消费时尚》栏目里播放，这样就可以避开广告嫌疑，也省点广告费。林菲听罢很高兴。

春风得意的林菲一回家就被肖子屹当头浇了一盆冷水，两人又吵起来。

今天肖子屹回家比平时早。下午局务会开得很快，一散会他就往家赶。想到林菲一再叮咛的事没办成，他在路上考虑着该怎么对她解释。

哥——刚在客厅坐下，肖芸怯怯地出现在门口，眼睛里似乎含着泪花。

你怎么啦，芸儿？肖子屹奇怪地问，你菲菲姐说你了？

没有……肖芸欲言又止，叹口气问，哥，晚上吃点什么？

声音里依然带着抽噎。

随便吧。肖子屹应付道。看肖芸扭身出去，他又叫住她。

你是不是好长时间没往家里寄钱了？

明天再给你老爹老妈汇几百元回去，中秋节快到了。

肖芸默默走进厨房，心里很不是滋味。早晨林菲起床很晚，因为剧团不坐班，所以她的睡眠也没有什么规律，头天晚上有演出，第二天肯定要晚起；如果要去剧团，就能起得早一些，不过一般都是肖子屹走后她才出门。过去她上班都是到街上坐公共汽车或小巴士，这半年经常有车来接她。最初肖芸并没往别的地方想，反而觉得她演戏演得好，有车来接是理所应当的，可是今天林菲出门后，肖芸无意中从窗子往楼下一看，开车的那个人正在座位上抱着她的菲菲姐狠狠地亲吻。肖芸以为自己走了眼，躲在窗帘后仔细看了半天，没错，是那个什么副市长，经常在电视里出现的。两人在车里纠缠了好一气，最终好像是林菲用力推开他才了事。汽车开走很长时间，肖芸的脑子里还是一片空白。在她这样一个农村姑娘心里，这绝对是一件大逆不道的事，是一件按她的观念绝对无法接受的事。整个上午，她都在暗自流泪，既生林菲的气，更为肖子屹抱不平。

肖芸从小生活在小山村里，来朔州市之前，她连县城都没去过。在那个偏僻的小山村里，肖子屹完全能够称得上是“大名鼎鼎”的人物，乡亲们对谁当多大的官说不大清楚，但提起“作家”这两个字，真是奉若神明。肖子屹被村里人当作骄傲，当作楷模，当作教育孩子的样板。肖芸是带着一种崇拜心理来到肖子屹家的。在一起生活时间长了，她对这个远房哥哥在崇拜之外又添了一份爱慕，暗自羡慕林菲命好，找了这样一个天底下第一等的好男人做丈夫。本来三个人在一起过得快快活活，林菲对肖芸也算说得过去，可是说不清什么原因，这半年多，林菲时不时与肖子屹拌嘴，好像总看着他不顺眼。肖芸私下里很为哥哥委屈，可是她所处的身份又不能公开表示出倾向性，渐渐的，她对林菲由看不惯到暗生恨意，觉得她太有些身在福中不知福。你有什么了不起的？你爸爸当过县委书记不假，我哥哥虽然是山沟里出来的，可现在是局长，是大作家，你演戏还要哥哥给写剧本呢，凭啥你口口声声讥笑他是“山里人”！

如今，这个嫂嫂，这个她称为“菲菲姐”的人竟然背着哥哥与别人偷情，真是不知羞耻到了家！肖芸恨不得指着鼻子痛骂她一顿，或是用笤帚疙瘩把那个狗屁副市长痛打一顿！可是恨归恨，她却对他们无可奈何。本来她想等肖子屹回来如实地把自己所见说给他听，但犹豫半天，她还是咽了下去。她不愿因为自己多嘴而闹得这个家庭分崩离析，她真的不想看到那样的局面出现。

肖子屹看着肖芸的背影，不清楚她有什么心事。起初他以为她是惦记家里的父母和弟弟，但是看来又不像。那么是林菲说她什么了？也不会，尽管林菲常和自己拌嘴，但从没硬声说过肖芸。他想起前几天自己独自在屋里看电视时，肖芸很突兀地问他，哥，我和你出五服没有？他开玩笑说，怎么，出了五服，你就不叫我哥啦？当时肖芸的脸红了。以前他一直没留意过她的长相，那天在灯下，他突然发现这个十九岁的农村姑娘在城里生活一段时间，已出落得楚楚动人了，虽说没有太多姿色，却也天真质朴，憨态可掬，就连鼻梁两侧几点浅浅的雀斑都分布得恰到好处，显得妩媚而温柔。

她也不小了，肖子屹忽然醒悟道，在山区老家，这个年龄的女孩子都有婆家了，她当然会有心思的。肖子屹自责因为工作忙而忽略了她个人的事，心里不由一阵愧疚。再让她干一段时间，也应该给她物色个男朋友，再找上份像样的工作。总困在家里不是个办法。

正胡思乱想着，林菲兴高采烈地回来了。开张头一天，营业额就很可观。虽然自己一分钱没出，但金伟光和那个个体老板都表态了，所有盈利都归老板娘大姐所有。那个眼珠子在自己身上滴溜溜乱转的个体老板甚至说，亏损也不怕，有盈余算大姐的，亏了记在我账上。天底下哪有比这更上算的买卖！林菲愈发认识到权力的威力。如果不是金伟光副市长的身份，那些人精一样的商贩们会为一个演员投下如此巨资？看那小老板那副色痨样，肯定在心里暗自打自己的主意，好在应付这样的人就像戏耍一条馋骨头的狗，自己的心计还是绰绰有余的。

文化局一位副局长退休，按定员应当补一个人。起初肖子屹不想过早从下面提拔，他认为，一个业务部门用不了那么多局长，所以对上面建议维持现状。于天鸣打电话开导他说，别的局没有编制都要超编配备干部，你有空编反倒不提拔，这不是等着挨下面人的骂吗？那么多人眼睁睁地盯着这个位子，你不提拔，就等于断人家仕途。再说，一旦上头给你派个人去，你能不要？到那时，你再想提自己手下的人也办不到了。天下哪有你这样傻的局长！

这里的弯弯道道肖子屹真是一点也不懂，听于天鸣说得有理，也明白这位校友是在真心点拨自己，无奈，他只好叫人事处到下面去考核。这一下子像捅了马蜂窝，几乎凡是自认为有点条件的都挤上门来，自荐的，求他人为自己吹喇叭的，通过各种渠道写条子、打电话的，每天都有几拨，家里的电话也突然忙碌起来，只要一到家，马上就有电话跟进来，登门拜访的人也连连不断。肖子屹烦躁之余，干脆把电话线扯下，手机也关了，让肖芸守在门口挡驾，就是天王老子找也不见。

京剧团团长老苟是活动得最厉害的一位。他自恃是林菲的上司，肖子屹能给面子，况且在省内外同行中，他的业务水平也能排上号。为此，他专门把林菲找到办公室，央求她吹点枕头风。平心而论，自林菲从扶兰县调到市京剧团，老苟一直对她很器重，林菲的名气在很大程度上也是老苟捧角捧出来的。林菲向他保证要在肖子屹面前促成此事，并且郑重其事地要求肖子屹“加以考虑”。肖子屹不表态，在报上来的人选中，老苟确实排名在前，可是一来他年龄偏大，报上去不容易获得市委组织部批准；二来退下去的副局长是抓文化市场建设的，相应补上的副局长也应当是通晓这方面业务的人才，而老苟是吃专业饭的，改行有些可惜，所以下午的会上很快就把他否决了。林菲一进门，第一句话就问这件事，肖子屹如实告诉她，果然，不待肖子屹解释，她就尖声喊叫起来。

我就知道你心里根本没有我，从来不把我的话放在心上！

接着，就是一串难听的诅咒，声音越来越高，话也越来越尖刻。肖子屹吃惊地看着她，突然觉得眼前这个女人变得很陌生，一点不像从前那个知书达礼、温顺柔和、恬静漂亮的淑女，而像一个骂街的泼妇。她什么时候成了这样？一霎时，他竟然有些恍惚和恐惧。

菲菲姐，别生气了，吃饭吧。肖芸在门口劝道。

不关你的事！林菲杏眼圆睁，又对肖子屹来了。肖子屹，你还想不想让我在京剧团里混？你让我以后怎么与老苟相处？说穿了，你到底还想不想要这个家？

肖子屹苦苦一笑，这怎么能和要不要这个家扯到一起？

怎么不能？就你这种为人处事方法，我在外面还有什么立足之地？我还怎么做人？这样下去我非得发疯不可！林菲刻薄地说，你根本不配活在现如今这个社会上！程市长真是瞎了眼，竟然选你当文化局局长。这个官儿给你真是浪费资源！和你在一起，我真是伤透心了！

她草草收拾起自己的手袋，推开门不辞而别。

肖子屹追出去，只见她坐上出租车，不知往哪儿去了。

林菲真有些气晕了头，司机一连问她几遍，她也没想出到哪里去，肖子屹打进来的电话她也不肯接。在街上转了半天，路过一家名叫“不见不散”的酒吧，她才冷冷地对司机说，停车吧。

“不见不散”是一家台商开办的休闲场所，格调很雅。服务生是清一色阳光帅气的小男孩。林菲在角落里找个座位，点了一份“涵烟对月”的冰点，一碟香蕉干，默默地生肖子屹的气。

她急于找个人发泄心中的郁闷，可是找谁呢？找金伟光？显然不现实。从第一次与他“亲密接触”起，他就给她规定，只许他来约她，不许她主动找他。对此，林菲虽然多少有点屈辱感，却无可奈何。剧团里的姐妹们倒是天天在一起说说笑笑，可暗地里却对她嫉妒得要命，把家里的事说给她们听，这些人还不笑掉大牙！何况，她们本来对自己与金伟光的关系没少嘀咕，不能再让她们幸灾乐祸。程佳嘛，倒是个能谈得来的人，可惜她现在身在香港，远水不解近渴。想来想去，只好找苏小文了，虽说与她交往不多，但看得出来，她不是那种心思浅薄小心眼儿的人。不管她会怎么看，有个人说说心里话总是好的，不然自己真要憋炸了！

林菲从手机里查到苏小文的号码，拨过去，很快，对方接听了。那略带点沙啦啦韵味的声音在林菲听来，竟觉得格外亲切。她约苏小文出来坐一坐。苏小文以为她还是要谈电视广告的事，便告诉她已经和广告部说好，明天就去给“方港涵雪”录像。

不是那个事，小文。林菲突然有一种想哭的感觉，声音也变得带着哭腔，我心里很难受，想和你说说话。

苏小文惊讶地劝道，菲菲姐，有什么事能让你想不开的？别这样。你在哪儿呢？我马上过去。

林菲告诉她“不见不散”的位置，时间不长，苏小文袅娜的身影就出现了。

本来今天苏小文早早就回到了“陶然水岸”，她推掉几个应酬，想自我放松放松。程浩去了国外，唐博文自打回到香港便再没来电话，她也懒得打听他那边的事处理得怎么样，“方港涵雪”发广告的事，她也联系妥当了。难得像这几天这么自在，她想一个人美美地泡泡澡，然后躺在沙发上好好看看书，尽情地看看电视节目，痛痛快快地睡个觉。可是刚换上睡衣走进浴室，林菲的电话就来了。林菲的话说得那么真挚恳切，想拒绝都难开口。

苏小文与林菲相识较晚，交往了几次，特别是上次到灵泉湖工地慰问演出之后，两人的联系渐渐密切起来。在苏小文的印象中，林菲是个天份很高、聪慧灵气、心眼儿也很好的女人，特别是她对养颜美容术的琢磨更堪称姑娘们心目中的楷模，唯一令人惋惜的是，她的虚荣心太强，而且在某些场合不加掩饰。但是，这是女人的通病，哪个女人不想光彩照人地高居芸芸众生之上呢？何况像林菲这样来自小县城，且又有一定名气的女人。想到这些，苏小文对她有了充分理解，有时甚至有意无意地在言谈中满足她的虚荣感。

林菲见苏小文坐下，眼圈一红，眼泪就出来了。她用香巾轻轻拭着，一副备受委屈的模样，显得楚楚可怜。苏小文心头一动，这真是一幅“黛玉嗔情图”，再刚性的男人在这幅图画面前恐怕都要软成一摊泥了。难怪金伟光那样叱咤风云的人物在舞台上也要心甘情愿地为她当配角了。

侍应生给苏小文送来一杯加柠檬的果汁。她慢慢啜着，听林菲叙述与肖子屹拌嘴的来龙去脉。林菲的不留心计让她有些感动，但从心底说，她认为肖子屹的做法自有道理。于是她只能劝导林菲，让她从气恼和郁闷中解脱出来。长年做电视主持人的经验帮助了她，很快，林菲就被她亦庄亦谐的话语逗得开心起来。

好啦，天不早了，我该送你回家了。苏小文看看表，起身结了账。

我不回去！林菲的脸又“晴转多云”了，看见他那副酸样子我就气不打一处来。

哟！苏小文开玩笑道，你嫌他酸，你可知道朔州市有多少漂亮姑娘都在惦记着这个酸作家呢！你可别拱手把他送出去呀！

谁喜欢谁就把他领去好了，我早就厌烦透了。林菲恨恨地说，今天我就是不想回去。小文，我去你那儿凑合一晚上好吗？不然我就回剧团。

苏小文犹豫了一下，她实在不愿意让第三个人知道“陶然水岸”。可是看着林菲期待的目光，又不忍心拒绝这个心无城府的女人，只好点点头。

只是我得跟你家肖大局长请个假呀，不然他要告我个“拐卖人口”罪了。

她笑着拨通了林菲家的电话。

保时捷开出城区时，天已经完全黑下来。披着星光，沐浴着夏末的晚风，坐在敞开顶篷的跑车里，那份惬意和清爽真是难以用语言表达。林菲对苏小文的生活方式羡慕不已，忍不住说，小文，等你有时间教我开车吧，我也想有辆自己的车。

好啊，只是想有一辆自己的车可不是件容易的事，我这辆车也是借朋友的。苏小文应付着，把车开进亲水山庄，停到“陶然水岸”的车库里。

一走进“陶然水岸”，林菲立时呆住了，竟然许久没说出话来。苏小文给她取来拖鞋，她也毫无反应。任她再有想象力，她也不会想到苏小文会住在这样一幢豪宅里。在她心目中，这简直就是一座宫殿。相比之下，自己那套两居室真的连“寒舍”也称不上了，可肖子屹竟说，有多少人还住不上他们那样的房子呢，真是山里来的。

小……小文，林菲竟有些口吃起来，这是你的房子？

苏小文看出林菲的惊羡，暗里就有了一丝丝得意。说林菲爱慕虚荣，自己呢？看着别人仰视和羡慕的眼光，也很受用。这就是女人。她在心里自嘲道。不过，她不想过于刺激林菲。

苏小文大笑起来，搂着林菲的柳肩，好姐姐，你是在拿我开涮吧？我哪有这个本事哟！这是一个朋友新买下来的，其实也是别人欠他钱，用这幢房子抵债顶账。朋友在国外经营一个公司，大概得两年才能回来，委托我替他照料。喏，刚才那辆车也是他的。

她正色解释道，自己也奇怪竟然把谎话说得像真事一样。

是吗？林菲像是松了一口气，又像是在揶揄，我怎么遇不上这样豪爽而阔气的朋友呀！

苏小文领着林菲参观了健身房和琴房，看得她一个劲儿地眼热，羡慕之情溢于言表。上到三楼卧室，墙上挂着一幅装裱得很精美的二十四

大照片，是苏小文手执话筒在主持节目。这是一张野外照，苏小文长发披肩，上身穿一件蓝色针织翻领半袖上衣，领口的扣子很随意地敞着，下配同色牛仔裤，肩上斜挎桃红色坤包，站在一簇青翠的灌木丛前，显得朴实无华，温文尔雅，年轻而有活力。

好看吗？显然苏小文很喜欢这张照片，不无得意地歪着头问林菲。很美，真的，小文，这张照片很符合你的本色。林菲由衷地夸赞道。两人聊了一气女人之间的话题，苏小文调好水温，让林菲冲个澡。林菲说还要到各屋看一看，坚持让苏小文先洗。苏小文为她把各楼层的灯都打开，自己进了浴室。

林菲坐在造型奇巧的软椅上，独自发呆，只觉着脑子里一片空白。这幢别墅，就是省长、市长，也未必能住得上。金伟光当了那么大的官，恐怕也不敢奢望拥有这样一套房子吧？真是人比人活不成，苏小文不声不响的，竟然成了皇宫里的“公主”。

突然，床头柜上的电话机发出一阵蜂鸣声，吓了她一跳。她迟疑着抓起听筒，里面是一个浑厚的男中音：

声音好像来自很遥远的地方，有种空灵感。林菲只觉得这个声音有些耳熟，还没待回话，浴室里苏小文搭腔了：菲菲姐，你放下吧，我来接。

林菲放下电话，可那个声音似乎还在头顶回旋，她狐疑地猜测会是什么人打来电话，难道是苏小文说的那个在国外做生意的朋友？可是听声音感觉很熟悉，只是一时半会儿想不起来是谁。

在楼里转了一遍，林菲百无聊赖地回到卧室，从电视柜下抽出一本书随手翻起来。突然，一张照片跳出来，上面竟然是程浩。只见他双手抱膝，席地而坐，开心地笑着，一副散淡的样子，背景是广阔的天空和一片浩淼的湖泊，旁边停的车就是那辆保时捷。照片背面是四个笔力遒劲的楷体字：天人合一。

林菲猛然醒悟到，刚才电话里的声音就是程浩啊！怪不得自己听着似曾相识呢，大会小会上，电视广播里，他的声音听的还少吗？天！他和小文是什么关系，这幢别墅会不会是他送她的呢？

林菲忽然觉得自己有些惶然，今天真是见鬼了，不会是在做梦吧？

苏小文笑吟吟地裹着浴袍走出来，不知是刚接过电话还是热水滋润的结果，面颊红得可爱。她仿佛什么事也没发生似的，拉起林菲让她进去洗，倒是林菲有些不太自然。

看着林菲关上浴室的门，苏小文坐在梳妆镜前轻理云鬓，想着心事。今天林菲坚持要来过夜是个意外，程浩从国外打来电话让林菲听到又是个意外。但苏小文自认为是个见过世面的人，有着处变不惊的心理素质，既然牌局已经公开，就没有必要遮遮掩掩，想来林菲也不会浅薄到为此而大惊小怪。她决定，只要林菲不主动追问，自己也不会向她解释什么，就当一切都没有发生好了。

可是，接下来的电话却让她无法心平气和了。

当电话再度响起时，她轻松地抓起听筒。这个号码只有程浩一人知道，不可能有别人打进来。她在猜测这家伙又忘记什么事了，刚才在电话里，他告诉她，他准备直接从意大利赶到日本，参加朔州市与松江市缔结友好城市的仪式，不再中途回国了。

又忘记什么了吧？苏小文的语气柔中带娇。

可是，令苏小文大吃一惊的是，电话里竟然是程佳。

啧啧啧，甜啊，小文，是程佳那惯用的略带夸张而做作的声音，好姐妹，没想到是我吧？

苏小文真没想到，她怎么能知道这个号码呢？真是不可思议。

不待苏小文说话，程佳又开口了，听得出来她喝了不少酒。你知道我现在在什么地方吗？对，香港，当然是香港，而且我是在唐博文的床上！

苏小文一时不知说什么好，下意识地看看表，原来已经快到半夜了。只听电话里有两人争抢话机的声音，隐约传出唐博文压得很低的吼声，这声音，苏小文太熟悉了。

告诉你吧，小文，程佳的声音里透着得意，你有本事让一市之长乖乖听你摆布，我也有本事把唐大主任拉上床。记得那天晚上我说过要给你一个惊喜吧？这算不算是个意外的喜讯？唐博文同志好棒哟！好啦，咱们俩扯平了，老同学！不过——她的话语突然变得冷酷，你要适可而止，别想着鸠占鹊巢——我老妈也不是吃素的！

“叭嗒！”对方的电话挂上了。听着话筒里“嘟——嘟——”的长鸣，苏小文不知所措。自始至终她没和程佳搭一句话，程佳根本不给她分辩的机会，似乎只是为了自己发泄而不需要听她的辩驳。她完全没有料到的是，程佳竟然对自己的一举一动了解得如此清楚，而这丫头在自己面前却表现得不动声色，放在她苏小文身上，真的做不到。程佳的报复也真够刻薄的了，简直是往人的心尖子上捅刀子。更为可恶的是唐博文，明明知道程佳和她是同学，竟然……

完了！苏小文周身一阵发冷，自己的青春玉女形象彻底毁了，而且是毁在自己最亲密的同学和朋友手上。她的崇拜者们，那些天真的少男少女，如果知道自己心中的偶像是别人的情妇，他们还会喜欢她吗？更有一个让她伤心的理由：与程佳多年的友谊，随着今天晚上这个电话，算是画上了句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