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3 第十一章

第十一章

(1)

小巧的摩托罗拉手机发出鸟鸣般悦耳的铃声,林菲走出练功房,摁下接听键,里面是金伟光浑厚的声音。

菲菲,你好吗?

不知为什么,每次接到他的电话,她都觉得面颊发烫,心头像有一只小鹿在乱撞。说不清是什么心情,有些不安,有些害怕,也有些渴望,或许还有些激动。

我挺好的,你——好吗?什么时候回来的?

昨天她还在推算,按行期,金伟光早该从香港返回了。

金伟光告诉她,从香港回来,又在深圳开了几天会,昨天晚上到家的。现在他在朔州国际大酒店,他要让祁秘书过来接她,他给她从香港带来点小礼物。

我不想去,她拒绝道,剧团正在排练呢!

没关系,我已经替你向老苟请假了。金伟光用不容置疑的口吻说完便挂了机。

他的武断令林菲不舒服,可是想到他的体贴和周到,又让她有一种温馨感。想了想,她给小祁打电话,告诉他不要进院,她出去等候,京剧团里已经有人对她说三道四了,她不想成为别人茶余饭后嚼舌根的由头。

枣红色的手机在阳光下闪着贵金属的光泽,雍容而典雅。这款手机上市不久,零售价六千多元,名义上是剧团为知名骨干演员配备的,实际是金伟光送给她的。总是通过门卫找她,连听电话的老张头都起疑心了。

林老师的电话真多。有一天,老张头笑着对林菲说。林菲脸红了,她猜不透他是什么意思。其实在京剧团里,比她电话多的演职员有的是,而她的电话,除了肖子屹偶尔找她一两次外,几乎都是金伟光的。她把自己的不安告诉了金伟光,第二天,团长老苟就“发”给了她这部手机。

到了酒店,小祁说在车里等候,让林菲自己上去。她走进1818房间时,金伟光正在与酒店总经理聊着什么。金伟光在一张纸上签了字,总经理笑容可掬地与林菲打着招呼,脚步轻轻地走出房间。

真是奸商,去年房费四十万,今年一下子就涨到六十多万了。金伟光放下笔,笑骂道。其实我才能来几次?

那你何必长年包着这间套房,多浪费。林菲在沙发上坐下。算这次,她是第三次来这里,临去香港前,金伟光带她来缠绵了整整一个白天,两人聊了许多,她知道了金伟光许多不为人知的往事,也正是从那次起,她才对这位副市长有点“感觉”了。

六十万也好,八十万也好,都是必要的开支,你用不着心疼。金伟光说,没有这个“安乐窝”,我怎么能一亲芳泽呢?

他拉起林菲,揽着她的柳腰,狠狠地吻住她的香唇。菲菲,你知道我在外面有多想你吗?

我才不信你那套花言巧语呢!林菲楚楚动人的大眼睛忽闪着,推开他有力的臂膀,整整自己的羊绒外套,坐回到沙发上,故意气他。

金伟光摇摇头,回身取出一个高级玻璃钢老板箱,“啪”的一声打开,推到林菲面前。里面是各种款式的精致香水,大大小小,造型别致,令人眼花缭乱。

哦!林菲惊讶地睁大眼睛,兴奋地叫出声来。

香港市场上所有的名牌香水我都给你搞来了。看,伊丽莎白·雅顿的“第五大道”,夏奈尔的“暮色香都、Coco、逃逸、火焰、斯蒂芬尼”,兰德尔,切维浓,毕格瑞,范思哲,巴伦夏加的“四对舞、米雪儿、渐入佳境”,卡尔文·克莱恩的“Ckone”……

你真是土包子,林菲拿起细长瓶颈的“切维浓”香水,讥笑他,这不是又叫“城市猎人”吗?是男士用的,你给我买来干什么?自己留着吧!

金伟光夺过来放回箱里,你以为这是买给你用的?告诉你,我要你用它做大生意。

见林菲不明就里,金伟光得意地笑了,你不是一直想开个化妆品专卖店吗?在香港,我留心考察过,香水的销售利润大得惊人,一瓶三十毫升的“第五大道”,要价四百多港币;一百毫升的YSLDpium女士香水卖到上千港币;CD的“紫毒”女士香水,一百毫升也要七百多港币,这其中至少有三成利,多的甚至能有一半利。所以我想,你干脆就搞个香水专营店好了,别的不卖,专卖世界各国的著名品牌,特别是法国香水,搞市场垄断。香港那边,我已经和代理商说好了,由他们给你供货,也可以算是他们的连锁店。

林菲听得直咋舌。上次与金伟光幽会时,她提到想租间门面房开个化妆品店,不想他却当成事办了,而且给她设计得如此周密,这份细心,真不是一般男人所能做到的,她不能不为之心动。

你的设想倒是不错,只是……

只是什么?没有资金是吧?金伟光笑起来,四五十万够了吧?好办,随便找哪个老板投资好了,那些土财主,乐不得有个机会巴结我呢!

他的话里充满了自信。

两人又聊了一气,林菲抬腕看表,见快到中午了,便起身告辞。金伟光拦住她,菲菲,陪我吃过午饭再回去嘛!——我想要你。

林菲的脸红了。不行,伟光,团里正在排戏。再说,小祁还在楼下等着呢!

好吧,金伟光无奈地让开路,想了想,回身从公文包里取出一张维萨卡,这个你收着——菲菲,不用整天为钱的事伤脑筋,这里面大概有二十来万,够你花一段时间了,喜欢什么,你就买,别舍不得花。我说过,我会让你幸福一辈子,我保证要你过上女皇一样的日子,相信我吧!

不要,我手里还有钱呢!林菲过意不去地说。

听话!金伟光脸一板,硬塞到她手里。

林菲接过去放进自己的手袋里,匆匆往外走。打开房间门,她迟疑了一下,扭过头在金伟光腮上迅速地吻了一下。

这是她第一次主动向他示好。

(2)

下班后,金伟光直接去了程浩家。在市政府大楼里,他没看见程浩,夏秘书说,市长到市发改委听取机构改革方案汇报去了。

和丁姨打过招呼,金伟光径自走进客厅。他是这里的常客,丁姨也不拿他当外人,只给他倒了一杯茶。

梅阿姨回来了吗?

丁姨向楼上示意了一下,回来了,正在和那个宝贝女儿拌嘴哩!

听到金伟光的声音,梅亚利走下楼来。这些日子,她的心气一直不顺,单位的事一件接一件,家里也不让她舒心,刚才程佳又和她顶撞起来。金伟光看了看她的脸色,笑着问,梅阿姨,和谁生气呢?

伟光,你是昨天回来的吧?梅亚利恢复了雍容大度的神态,这一趟香港之行,够紧张的吧?

可不是,你问问佳佳就知道了。金伟光笑道。她们事情完了,就直接回来了,我又在深圳被绊了几天,都累死了。佳佳回来还好吗?

从回来后,晚上出去喝酒,白天蒙头睡觉。这不是,才起床就惹我生气。

话音未落,程佳尖刻的声音就传下楼来:都是你自己找气生!我的事关你什么事?成天跟在我后面叨唠。

金伟光见梅亚利眼圈有些红了,忙劝解道:好啦好啦,梅阿姨,别跟她一般见识,佳佳这孩子从小任性惯了,有什么话你跟我说。

梅亚利还是为女儿的婚事着急上火。前些天,一个过去的邻居老太太在街上遇到她,两人亲热地聊了小半天。老太太问她,听说佳佳和一个模特学校的校长成亲啦?那闺女从小就长得像花儿似的,肯定会有出息的。老太太流露出的是一种羡慕和赞赏的口气,梅亚利听了却像吃了只苍蝇一样难受。“欣华”的校长她见过一次,长得倒也说得过去,只是那副打扮,一头披肩长发,络腮胡子,说不出什么颜色的花格子衬衫,看上去就像美国街头的嬉皮士。堂堂市长家里,怎么能有这样的女婿!何况人家是有家室的。可听女儿的口气,还挺欣赏她这位校长,说人家那叫气质,艺术家的气质!每次提到他,程佳都这样说。

尤其不能令梅亚利容忍的是,竟然有人传说程佳与那个校长的事被校长妻子知道了,那女人到“欣华”找程佳好一通闹!尽管程佳不承认有这档子事,但现在连街坊邻居都相信这样的流言,说明在老百姓当中,自己女儿的形象够糟的。

佳佳,你都快二十四岁了,该找个本本分分的人成个家了。梅亚利刚回到家时,正赶上程佳醒来,在床上喝咖啡,她便抓住机会开导她。

烦不烦哪,老妈!程佳皱皱眉头,起身穿衣裳。太阳快落山了,按照她的作息时间,新的一天才刚刚开始。

梅亚利看着女儿在梳妆镜前抹鬓匀眉,忍了忍,还是接着说,你看看人家小文,找了个多好的对象,年纪轻轻的就是正处级干部了,听说在香港也是最年轻的中资代表。你和她同岁,现在还没个着落,妈能不急吗?

程佳冷笑一声,嘁!你以为苏小文美满哪?程佳从香港回来,隐约感到苏小文和唐博文之间出了什么问题,所以那天才会喝成那样。一般苏小文很少喝过量,她有极强的自控能力,若不是心里有什么烦恼,她绝不会喝那么多。但究竟怎么了,苏小文闭口不谈。

她不想再说下去,不屑地顶了梅亚利一句:唐博文的正处级怎么来的,谁不知道哇,她还以为光彩呢!

梅亚利听不出程佳说的是“她”还是“他”,但由衷地夸道,光彩不光彩咱不说,小文和唐博文倒是天设地造的一对,月下老还是有眼光的。

程佳不想再搭腔。她与苏小文本是最好的朋友,可是近一段时间以来,她逐渐觉得有些不太对劲儿。凭着年轻姑娘的敏感,她发现苏小文变得神秘起来,不再像过去那样对自己敞开心扉了,倒是和爸爸处得像老熟人似的。爸爸一向是个原则性很强的人,连自己的儿女有事找他他都不肯松口,然而苏小文找他,几乎是有求必应。她留心过,每当提起苏小文,爸爸的神情就显得很亢奋,有时在苏小文主持的节目面前,他能一坐好半天,而以前他是很少看电视的。昨天晚上回到家,她一眼看见爸爸戴了一块“依波路”表,他解释说是唐博文托人带来的,程佳却依稀记得苏小文在香港买了一块这个牌子的表。另外,这几个月来,苏小文的行踪很令人难以捉摸,程佳去电视台的职工宿舍几次,都找不到她,同宿舍的没一个人说得清楚,问她自己在哪儿住,她也是王顾左右而言他,支支吾吾的。

苏小文在香港与唐博文闹得不欢而散,程佳曾去安慰唐博文。唐博文情绪很低落,含蓄地向她打听苏小文在朔州市的交往情况。记得唐博文很突兀地冒出这样一句话来——小文是个自立能力很强的人,天生是当公众人物的命,你爸爸不是也很赏识她吗?尽管这句话说得比较委婉,聪明的程佳还是明白,唐博文似乎在怀疑什么。

从感情上说,程佳不愿意相信爸爸会和自己的好朋友向那个方向发展。如果自己是苏小文,而这个市长不是自己的父亲,她也会喜欢上他的。她知道她的父亲的确有一种成熟男人的魅力,会让人不自觉地痴迷。可是眼前的事实是,一个是与自己亲如姐妹的好朋友,另一个是自己一向很崇拜也很爱慕的爸爸,她没有勇气承受这种打击。当然,这么多年来,爸妈之间的关系一直是平平淡淡的,就像大多数结婚多年的夫妻一样,说不上亲热,但也没有明显的裂痕,给外人留下的始终是一种“相敬如宾”的表象。只有她知道,正是这种不亲不疏、不即不离、不冷不热的关系,才会给外力的潜入留下空隙,就像一只看似光洁无瑕,实际上已有瘢痕的鸡蛋,稍稍受点触动,就会破裂一样。

也许是“恋父情结”在作怪,程佳自小对爸爸就比对妈妈亲。爸爸在她心目中,是高山,是大树,是她人生信仰的支撑。尽管已经二十多岁了,但她仍会时不时地在爸爸面前撒撒娇,而在梅亚利面前却从来不这样。她无法想象爸爸的怀抱里会躺着另外一个女人,而且这个女人有可能是自己亲如姐妹的同学。因此,想起苏小文,她就感到特别恼火。

伟光叔叔,你好。程佳礼貌地与金伟光打个招呼,在他身边的小沙发上坐下来。金伟光称梅亚利“阿姨”,程诚叫金伟光“大哥”,程佳却一直叫他“叔叔”。梅亚利几次让她改口,她就是不听。金伟光只好在这两姐弟中间既当“叔叔”又当“大哥”。

“欣华”与香港邵氏集团签约的事,你和我老爸讲了吗?程佳问金伟光。这次去香港,经唐博文牵线,她代表“欣华”与“英皇娱乐”旗下的邵氏集团签订了联合培训时装模特的协议。北方佳丽的身材高挑、皮肤白皙令港方大为满意,承诺要每年为“欣华”推出十名在国际上有影响的名模,双方还可以以“英皇”的名义联合举办商业性的时装表演。但这里的费用很大,靠“欣华”自己根本负担不起。

这点小事哪里用得着惊动你爸爸!一年不就是几百万吗?金伟光爽快地包揽下来,我让经贸委介入,民营的事就变成政府的事了,不用你们“欣华”掏一分钱!

那可太好啦!我代表我们校长谢谢你啦!程佳兴奋地起身,冷不防在金伟光额上印了个热吻,刚才因为苏小文而带来的不快消失得无影无踪。

因为梅亚利在旁边,金伟光多少有些尴尬,一扭头,程佳低低的纱衣胸口两只雪白的乳房似乎要破壁而出,他暗自咽了咽口水,在她鼻子上点一下,笑了,这疯丫头,还和小时候一样!

程佳看看梅亚利一直冷寡寡的脸色,有些不忍心,哄她道:老妈,你别老是担心我和我们校长咋样咋样,实话告诉你,我压根儿就没看上他!只是我喜欢当模特,当初不是你把我送到“欣华”的吗?这回好啦,和全世界有名的“英皇”拉上关系,我以后说不准也能成为国际名模呢!到那时呀,小小的“欣华”算得了什么呀!你说是吧,伟光叔叔?

(3)

程浩回到家时,脸上满是倦色。开了一下午会,他的神经始终处在紧张状态。代理市委书记和市长一身二任,风光倒是风光,压力也是难以想象的。一切决策都要自己拍板,没有人可以为自己分担责任,所以一言一行、一举一动都要深思熟虑,这就要比其他人多费许多心血。自从陈飞书记病逝这半年来,他每天都感到身心俱疲。

看到金伟光,心里倒有一种踏实感,他觉得自己越来越倚重这个部下,许多事情都要和他商量,他头脑聪明,点子多,总能在关键时候拿出解决问题的办法。其他几个副市长,只会看他的脸色听他的调遣,工作缺乏主动性和创造性,怕承担责任,往往遇见困难就一筹莫展,等自己拿主意。可这个人,也让他有种隐隐的不安,群众私下对他议论很多,什么说法都有,好色是男人的通病,其实也算不了什么大的问题,关键是这人私心忒重,加上胆子大,什么事他都敢做。程浩旁敲侧击地提醒过他,可他信誓旦旦地说,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为公家和程浩这个市长着想的,倒让程浩无话可说了。

丁姨把饭菜摆好,金伟光不待主人邀,自己坐到餐桌前。程家的饭他没少吃,丁姨最拿手的“红烧黄河鲤鱼”,每次吃过他都忘不掉,他知道,这也是程浩最中意的一道菜。今天桌上还有这道菜,所以他的兴致很高,主动斟满一杯“酒鬼”酒。程浩只是象征性地倒了半杯。过去他烟酒的瘾都很大,这段时间听苏小文劝,烟基本上不抽了,酒却无法彻底戒掉,在一些或公或私的交往场合,觥筹交错是免不了的,但与以前相比,他的酒量还是小得多了。

程佳早就出去了。丁姨一般不与他们在一个桌上吃。梅亚利简单吃了两口便下了桌。程浩与金伟光边喝边谈着。金伟光把香港之行的情况扼要作了汇报,但他没提程佳和“欣华”与邵氏集团搭上关系的事。

程浩专注地听着,不发一声,只是不时地示意金伟光喝酒。派团到香港去慰问,并没有太大的实际意义,他关心的是能不能通过唐博文建立的窗口,很快把海外资金引进来。十个大项目陆续开工了,可是大多数还存在着巨额资金缺口,如果不能尽快解决这个关键问题,人代会的决议就会泡汤,真就可能变成肖子屹说的“烂尾巴工程”,这对他的形象和威望都会是个不小的打击。听金伟光的语气,唐博文的头三脚踢得还不错,朔州市在香港总算占有了一席之地,可是香港各大财团对到朔州投资并没表现出太大的热情,这不免让他有些失望。

唐博文在那儿干得怎么样?他怎么一次也不回来?程浩问。

金伟光把唐博文对自己介绍的联络处工作情况转述了一遍,同时没忘了替唐博文美言。当然他隐瞒了羊绒开发公司的事。那个公司已经成为他和唐博文的私产,他不想让别人染指。程佳在香港呆了七天,对这件事也一无所知。

伟光,程浩放下筷子,眉宇间流露出淡淡的忧虑,省委对我们这一届政府期望很高,我们的担子很重啊。人代会上定的项目要落实,关键还是资金。现在正赶上国家进行宏观调控,压缩银根,减少国债投入,对我们影响很大。所以,对外招商还要加大力度,条件可以更优惠一些。明天你和外经贸委、财政局一起研究研究,提出个更大胆一些的方案来,另外向省里请示,还得往国外跑一跑。现在看,不打这张牌,今年的资金真的就成大问题了。

两人回到客厅。金伟光拿出从香港带回来的礼物,一一摆在沙发上。他给梅亚利买了一套在香港最流行的时装,是纯正的法国名牌,给程诚买了一台数码摄像机,最近这玩艺儿在内地很走俏,连丁姨他也给带了一双软底懒鞋。带给程浩的是一条“金利来”领带和一枚24K金领带夹。程浩从来不收个人的钱,这他是清楚的。程浩其实也不缺钱,前几年旧城改造,由于资金紧张,鼓励干部职工入股,建委的头头脑脑,在一些实力雄厚的房地产开发公司都有股份。后来上面有规定,不许国家干部参股经商,房地产公司把所有人的股都退了,但知情人知道,当时建委一些领导的股并没有退净,而成了公司的实力股东,只是做的更隐蔽罢了。程浩自从走上政界后,他给自己定了个原则,绝不收个人的钱物。他知道,普通老百姓求他办事,都是些万不得已的事,能办的当然要尽量办。有些人冲着某种目的来找他办事,他也会权衡,值得办的,也不能收人家钱物;不值得办的,他干脆不办,更不会收人钱物,留下话柄。所以,程浩在许多人的心目中,特别是在市政府机关干部的心目中是个清正廉洁的领导。不过像金伟光给他买的衣服他还是会留下的,这是因为,他觉得金伟光和自己的关系很近,出差买件衣服什么的,那是人之常情。程浩责怪他不该乱花钱,但还是把领带在脖子上比量了一下。这条紫色白点领带用金灿灿的领带夹一衬托,果然效果不错,看得出,程浩很满意。

金伟光又打开一个精致的包装盒,里面是一方造型古拙的端砚。这是个好东西。程浩由衷地赞许道。其实你给我带一份这个礼物比什么都强。他爱不释手地抚摸着。

在沙发上坐下后,程浩把下午与发改委开会的事对金伟光做了介绍。为了应对城市升格,他决定对市里党政机关的机构名称进行调整,重新确定行政级别。将市委、市政府办公室更名为办公厅,将各委办局下面的科升格为副处,另外再新设几个业务主管局,归市政府直接领导。这样,市里各部门就与驻朔州市的各大企业业务处室在身份上平等了,也好打交道。同时,他还想把各县区四套班子的主要领导任正职够10年的都给个副厅待遇。

这是件皆大欢喜的事,只是……金伟光疑惑地问,地级市的行政级别不是得由上头定吗?我们自己私下里升的格,恐怕省里不会承认。

程浩苦笑着说,这几年,市直机关人才积压严重,有的人熬得胡子都白了还是个科级、股级,工资收入又不见增加,拿什么调动工作积极性?中央没批下来,省里肯定不会承认,我们自己承认就是了,反正工资是从市财政里出,不要上面一分钱。对了,明天你们开会,也要把升格后各个岗位的薪酬研究一下,争取下个月就能按新定职级兑现。

金伟光着实佩服程浩的魄力,但他觉得程浩这一着,有点赌博的味道,赌好了,一可收买人心,二给上面一种开拓创新的印象。赌得不好,可能会引起上面的反感,这关键要看省委主要领导对这件事是怎样的看法了,不过当下的问题还是钱。

加薪——,金伟光沉吟起来,长轮连续两个月欠税,政府部门很快就要开不出薪了,这个时候加薪,恐怕……

你怎么不早说?放着“财神爷”在家里,还怕发不出薪?程浩把梅亚利喊来,问她缘由。梅亚利说,长轮的外部欠款已接近百亿,维持正常生产的资金都周转不过来,哪顾得上地方官员的薪水能不能开得出。程浩要通盛奇山的电话,他也是这个理由,一再要求老同学体谅。

体谅不体谅不是我一个人的事,你老兄总不能让堂堂市委、市政府给公务员们开白条子吧?程浩半是玩笑半是不满地说。讨价还价半天,盛奇山才勉强答应先把地税交了,保证市政部门有钱发薪。

想不到市场经济搞来搞去,我这个市长也要拿个破帽子到处乞讨了。程浩感慨道,钱、钱、钱,每天一睁开眼睛,就有人堵在门口要钱,真要命!

金伟光同情地望着程浩,突然觉得他头上的白发似乎多了许多。

伟光,程浩给他倒了杯茶,示意梅亚利回避,市委那边长年空着也不是个事,我估计,省委很快就能让我正式转过去,政府这边现在也缺少得力人手,你要有思想准备,我打算让你担起更重的担子——我已经给省委打了报告,准备由你担任市委副书记。一旦我转过去,就不能再兼这个市长了,那时你就可以自然地接班了。

金伟光的心跳突然加快,即是喜悦,更多的还是吃惊,许久没能说出话。虽然自陈飞书记去世,他就对朔州市的官场格局作过谋划,也想到自己有当市长的可能,可是当程浩正式谈到这一点时,他仍然感到有些突然。

程市长,您还是一身兼着两职好一些。他一脸诚恳。我这个人,跑跑龙套敲敲边鼓还行,当一把手肯定拿不起来。我自己有多大本事,您还不清楚哇?

程浩摇摇头,一身二任是不可能的,全省都没有这个先例,况且中央一再强调要“党政分开”。再说,我也太累了,有些支持不住了。

他坐直身子,目光炯炯地盯着金伟光,坦荡地说,我推荐你出任副书记或市长,既不是看老梅的面子,也不是因为你跟了我这么多年,而是为党的事业,为朔州市的大局着想。我确确实实认为你在工作上有一定的水平和能力,能干点事,魄力也够。你不要往亲亲疏疏那些庸俗的关系方面想。程浩顿了顿又说,今后在工作中一定要讲究工作方法,注意和其他同志搞好团结。他叹口气:现在就看省委那边的意见了。

话说到这个份儿上,金伟光也不好再客套,只能把惊喜藏在心底。

两人一时都没有话说。金伟光打开电视机,里面正在播发朔州新闻。画面上出现苏小文采访盛奇山的镜头。程浩像是想起什么似的问道,苏小文因为什么和唐博文拌嘴?你应当劝劝她嘛。她也太任性,好不容易见一面,还弄得不欢而散。再说在那个地方,搞不好就会造成不良影响。

金伟光迟疑着说,具体什么缘故我还真说不清楚,当时她的情绪很激动。

程浩沉思着说,香港是个花花世界,你对唐博文要看得紧一些。咱们是头一次设立驻外机构,搞好了是经验,搞不好,不光你我吃不了兜着走,丢脸也丢不起呀!

您说得对。金伟光点头。他忽然想起唐博文委托自己的事,试探着问,高原的事,上头有准信儿吗?连驻港人员都听说他要退了。

我说市政府这边人手不足,也正是为此。牛副省长来检查高速公路工程时,顺便代表省委与老高谈了话,退二线是八成的事了。我为难的是,几十个中层干部中,竟然找不出中意的继任人选。这件事还真得抓紧,不然上头就可能给派个人来,到那时,你能说不要?

我看唐博文倒是个不错的人选。金伟光观察着程浩的脸色,小心翼翼地说。

怎么,他有这个念头?程浩惊讶地问。

他本人倒没提过,只是打听谁有可能接替老高。我觉得,他的自身条件比较好,年轻,少数民族,正规大学毕业,又是硕士,在您身边干过。这回经过驻外机构独当一面的锻炼,综合条件要比其他人强一些。

程浩不容置疑地摇摇头,一连说了两声“不可能”,他从秘书一步当到驻港联络处主任,就够让别人看不惯了。三十岁不到就当副市长?开玩笑嘛!我现在一直后悔,当初安排黄克杰下去就早了点,不光外界议论多,他自己也缺乏经验,到现在也没办成几件露脸的事,连我都跟着被动。

那您考虑过由谁来接替老高吗?金伟光问。

程浩显然不想再谈这件事,拿起遥控器换了频道,来,看看球吧,放松放松心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