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1 第九章

第九章

(1)

从香港回来,苏小文的心情一直很沉闷。除了工作必需的应酬外,她很少参加其他的社交活动。她身心疲乏,对什么都毫无兴趣,下班后独自一人开着QQ回“陶然水岸”,把自己撂在宽大的床上,无思无念直到天亮。

小文,你玩什么神秘啊,出来和大家坐坐吧。程佳在电话里总是那么有理。

我身体不舒服。苏小文推辞着。她不清楚自己为什么怕看见程佳那张灿烂的面孔,因为看到她,就会想起程浩,她的身上有着太多程浩的影子。

你到底怎么啦?从香港回来就不对劲,你这样会闷死的。你再不来,我就去接你了。说,你在什么地方?程佳的语气不容置疑。

好吧,我还是过去吧,怎敢劳驾你啊!其实苏小文是不想让别人,尤其不想让程佳知道她住在亲水山庄。

十分钟后,苏小文慌慌张张地赶到了伊人酒吧。大家看见她都发出了一声尖叫,苏小文这才看到,沙发上坐了一圈清一色的女人,有熟悉的面孔也有陌生的面孔。从香港回来,程佳把头发染成了酱红色,像一把燃烧不充分的火在她脑后跳来跳去。苏小文的眼光迅速从每张容光焕发的脸上扫过去,一个个都是神采飞扬、生气勃勃的样子。苏小文忽然感觉胸口轻松了许多。如今的女人活得真爽!

大家见了苏小文都起来和她抱成一团。程佳眼泪汪汪地把苏小文搂得更紧,说小文啊你遇到什么难题了,气色不太好,别窝在心里,说出来,大家也好帮你啊。

苏小文倒不好意思起来。她是遇到了难题,可这些难题又能告诉谁呢?告诉这些心无城府的女孩,她们又能帮你解决什么?告诉程佳?程佳是自己最要好的朋友,过去什么都可以告诉她,可是现在自己的困惑能告诉她吗?哈哈,告诉她什么?告诉她自己的男朋友在香港的荒淫无耻?告诉她自己好像喜欢上了她的父亲?

人齐了,上菜!有人喊。还有酒,红的啤的一起上。

喝酒喝酒,女人只有在喝酒的时候才显示出最本真的一面。纤指玉手高举酒杯,在清脆温婉的碰撞声中,五颜六色的液体从体外流向体内,酸甜苦辣便刺激着女人的身体,腮上挂着斑驳陆离。酒精让女人的神经放松,话语变得缤纷而眩晕……

苏小文很长时间没有痛快地喝酒了,不是她不能喝,而是自己总有顾忌。小的时候妈妈就说喝酒抽烟的女人不是好女人,后来上学了,老师也是这样说的,工作了她自己则这样要求自己。可是现在,酒成了她最好的朋友。喝喝喝,她频频地举杯,她只想麻木和忘却,把她心里的郁闷和无奈,像垃圾一样从每个毛孔每一根血管往外输送排泄挥发,直到燃烧成粉末和灰烬。

她眼光迷离地看着满桌子的菜肴和一张张被酒精激越的面孔,空气中弥漫着潮湿和腐朽的气味。女人们的手臂在空气中挥舞,像一条条冬眠苏醒的蛇。忽然女人都成了河马,脸变得模糊不清,仅剩下一张嘴在开合。

苏小文一仰脖子,将一满杯酒灌了下去。

她有些轻飘飘的感觉,这种感觉其实很美。苏小文想起了一个词——飘飘欲仙,对,就是飘飘欲仙,原来喝酒能成神仙啊。苏小文又去抓酒瓶子,被一只手按住了,她掰开按住自己手的那只手,抢过酒瓶,自己斟满,然后端起来,慢慢欣赏。椭圆的酒杯盈握仍可喷薄而出,多像女人的乳房。她用手指抚摸着它,线条柔和而温暖。她把酒杯凑近唇边,吻着它光滑的边缘,然后微倾杯口,里面的红色液体悄然滑过她的喉咙,直接进入了腹腔。

有一阵尖锐的疼痛,在身体某个隐秘的角落瞬间闪过。

她又一次伸手去抓酒瓶,她的手再一次被另一只手箝住,她又用自己的另一只手去掰,手指却像面条一样绵软,然后她的头也软软地俯在了桌上,在接触桌面的那一瞬,鼻孔有潮湿的感觉,然后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那天晚上苏小文说了很少的话,却喝了很多的酒。第二天醒来的时候,她发现自己躺在程佳的床上。程佳已经上班去了,她的爸爸妈妈也上班走了,屋里出奇的安静。苏小文想不起来自己是怎么来到程佳家的,隔夜的酒精还未完全消尽,她的头有些隐隐作痛,喉咙干涩,她想爬起来,却发觉浑身无力。

一阵急促的电话铃声从楼下的客厅传上来,丁姨接起不知咕哝了几句什么,就向楼上走来,推开门说,佳佳的爸爸打来电话问你起来了没有,便把手里提着的无线分机递给了苏小文。

小文,你醒了,感觉难受吗?你今天不用上班了,就在我家休息。我已经让丁姨给你熬了玉米馇子稀饭,一会起来喝点。电视台那边我让佳佳给你请假了。程浩温和的声音像一只绵软的大手抚摸在她身上,她鼻子一酸,眼泪再也控制不住了。

苏小文起床简单地洗漱完毕,恹恹地坐在饭桌前。丁姨端上来了牛奶、稀饭、鸡蛋和包子,热情地招呼她吃。喝了一晚上酒,此时才感觉腹内空空如也,喝了一杯牛奶、两碗稀饭,吃了一个鸡蛋,感觉身体舒服了许多。

以后可不能喝那么多酒了,你不知道你昨晚多吓人啊,身体就像一根面条一样。丁姨边收拾碗筷边唠叨着。吃完了,你再到床上躺着,你程叔叔安顿我照顾你好好休息,中午就在这里吃饭。

不了,丁姨,谢谢你,现在没事了,我得走了。苏小文不想继续留在程浩家,她要在程浩下班前离开。

丁姨苦苦挽留,说程浩专门叮嘱要照顾好她的,苏小文还是出了程浩的家门。大街上的阳光十分明亮,过往车辆玻璃反射的光影晃得她有些眩晕。回到“陶然水岸”,她给浴缸放满了热水,倒上泡泡浴液,安静地躺了进去。当光洁的身子沉浮在白色的泡沫里,温暖的水泡泡就像小孩的手挠着她的全身。她深深地吸口气,尽量把身体舒展开来,在云纱般的泡沫上随波逐流。两颗粉红色的樱桃在水波里若隐若现,苏小文将手指轻轻地按上去,又用掌心沿弧线轻抚一圈,经过平滑的腹部一路下去,内心升腾起一种快意。那种感觉像雾一般扩散弥漫,使她禁不住微微颤栗起来。

她又一次想起了在香港和唐博文在一起的情景,心里涌起一股伤感,她并不后悔将自己给了唐博文,因为她爱他,但他亵渎了自己的爱。

(2)

迷迷糊糊的苏小文被悦耳的手机音乐吵醒了。电话是程浩打来的。

小文,你现在在什么地方?你昨天喝成那个样子,我不放心,我要去看你。

我……程叔叔,我没事了,您别麻烦了,我很好的。

不行,我不放心。你是不是在亲水?我马上过来。程浩口气十分坚决。

苏小文听着程浩的声音,浑身好像被一种暖意包围着,她好希望他来,可她又怕他来。程浩来这里将意味着什么?她呆呆地坐了一会,起身打开唱机,放上一盘贝多芬的《命运交响曲》。这是程浩最喜欢的一支曲子。苏小文听程浩说过,他不太爱听流行音乐,认为那些东西都是无病呻吟,缺少品位。

在惶恐和期盼中,“叮咚!”门铃响了,苏小文的心也随之“咯噔”一下。

我估计你可能没出去吃饭,就顺便给你买了炸鸡和八宝粥。程浩边说边将手里提的一个大食品袋放在茶几上。

程叔叔,谢谢您。

傻孩子,说什么谢啊。你昨天干吗要喝那么多酒?那个样子,让叔叔好心疼。程浩进厨房拿来碗盘,把炸鸡和八宝粥都倒了出来,放在苏小文的面前。

苏小文看到程浩的脸上挂着明显的倦色,心里一阵怜惜,眼睛就湿润了。她站起来默默地进到浴室为他调好水温,又找出一件宽大的浴衣说:程叔叔,您泡个澡吧。

好的。程浩笑笑,起身走进浴室关上门独自在里面洗起来。

卧室里的灯光柔和而迷蒙。苏小文将窗纱拉开一条缝,双手抱肩,目光投向窗外的人工湖面。已是夜阑人静时分,湖畔灯散射出不同的色彩,把湖面切割得斑驳陆离,像人生一样不可猜测。自己的未来会是什么样子,也会像这湖水一样难以琢磨吗?屋子里这个男人,这个她一向以叔叔称之、也曾令她和许多与她同龄的女孩子敬慕的男人,会给她带来什么样的未来呢?他在这个城市,在这片阳光下面的身影、笑容以及浑厚温暖的声音,都在吸引着她。因为她也像他一样,存在着,伫立着,感觉着,被他牵引的一部分连同那些属于她自己的另一部分都在积攒着,同时也在引导甚至诱惑着他和她的生命。她似乎无法走出他的关怀,她需要这种浑身被爱情所浸渍的感觉,这让她感到欣慰,也感到困惑。

哗哗的水声听不见了。不知过了多长时间,苏小文觉出一双温暖的大手从身后放在她的肩头,她的身子不由自主地颤了一下。许久,她缓缓转过身,面对着程浩。她高高的个子几乎与程浩平视,他看见她的眼睛里噙着泪花。

程叔叔——以后,我还能叫你叔叔吗?

程浩听出来,这是她第一次用“你”而不是“您”来称呼自己。可是这个问题让他多么难以回答啊。这个可爱的小精灵,这朵娇艳的玫瑰,这只勾人魂魄的媚眼,这颗叫人不忍触摸的水珠儿,这种孤注一掷的开放!它就盛开在初春的黄昏,低垂着睫毛,做梦似的颤动着,沉睡着。花瓣上温柔细小的绒毛是那么可爱,那么细腻,那么敏感,那么动人;又像肥皂泡表面那么脆弱,仿佛轻轻一碰就会纷纷披散,支离破碎。他尽情地端详着,听着,闻着,用最轻柔的目光试探着抚摸它,心中怀着最柔软的爱情。这个女孩,这个让他心仪的女孩,她就在这里,站在自己的对面。在她的内部和外部,存在着所有的错误和矛盾以及她的可爱,这些寄生在她身上的东西纵横交错,枝杈蔓延。他该怎样面对这个困惑的女孩?可是困惑的仅仅是她吗?

小文,你是个好孩子。程浩的嗓音突然变得沙哑,说话也吃力了。可是,你难道不相信我是真心喜欢你吗?

顿了顿,他又说,你这样问我,真是在难为我。你忍心让我感到无地自容吗?

苏小文颀长的身子倚在窗台上,低下头,丰满的前胸在急剧起伏着,她努力抑制自己不哭出声来。

他看着她,看着她,终于,他被一种温柔的爱怜抓住了。她是那么动人,那么漂亮,对于他的袭击又是那么没有准备;她是那样无助,仿佛在黑暗的大雨中前行,没有方向,没有目标。

小文,我已经是快五十岁的人了,前半生过得很不顺心。我希望你能给我的后半生带来欢乐。你知道,我的好日子不过还有十来年,我不甘心让这十年也像以前那样白白虚度。当然,你也要相信,我会分外珍惜你的。

程浩一口气说完,他的声音温柔而具有穿透力,是那种很让苏小文动情的男中音。

可是——可是——苏小文的眼泪终于流了出来,我是佳佳的同学呀!

不要往这上面想。你我都不要钻牛角尖。你就是你,我就是我。我喜欢的是美丽、清纯的女人苏小文,而不是程佳的什么人;同样,我是程浩,一个活生生的、有血有肉的男人,不是什么市长,也不是什么代理市委书记,更不是程佳的什么人。

他取过一条毛巾,轻轻擦去苏小文脸上的泪痕,看着她娇艳鲜嫩的双颊,忍不住吻了一下。

苏小文不由自主地伸出双臂搂住程浩的脖子,我可不是因为你是市长,你有权势才喜欢你。

不知不觉的,她的语气变得娇柔起来。

程浩用手拢着她长长的秀发,在她光洁的额头又轻轻地吻了一口,说,你若是这样认为,不也是在贬低我吗?

苏小文有些激动起来,我也是这样想的,真高兴你能和我想到一起。

情欲在他的下身开始跳动,像有股白色的暗流向全身漫溢,它们势不可挡地冲过一道道关节,到达他身体的每一个尖端,并回流过来,撞击到一起。他双腿绷紧,紧紧地抱住苏小文。在半痴半迷中,苏小文被程浩抱到床上。但她记得很清楚的是,外衣是自己脱的。面对程浩健壮、白皙的身子,她娇羞地闭上了眼睛。

程浩却陷入亢奋之中。苏小文美妙绝伦的身材袒露在他眼前,使他如入梦境。这个正值妙龄的姑娘在他看来简直无可挑剔,尖尖的下颌衬着线条优美的双唇,白嫩丰腴的胸、乳、臀、腿构成迷人的曲线,长及腰际的发丝遮住半张如象牙般的面庞,每一处都给人以精雕细琢的感受。他和梅亚利在一起过了半辈子,与何冰思也有过荒唐事,可是,她们都比不上眼前的苏小文让他这般失态,他真正理解了什么叫做“天生尤物”。

程浩搂着苏小文,极尽温柔地爱抚着她,引导着她。完全失去意志的苏小文渐渐被他撩拨得动了情,两人渡过了无尽缱绻的一夜。

(3)

啁啾的鸟鸣声把苏小文从蒙img2中啼醒。她慵懒地翻了个身,却不想起床。程浩已经离去。他走的时候天刚见亮,也不知他是怎样回到二三十公里外的市区的,想必是贾光达给他派的车。苏小文想,那位温文儒雅的贾老板肯定早就明了自己与程浩的关系,可在众人面前却表现得含而不露,毕竟是在国外呆过,不像当地一些人,了解点别人的隐私,恨不得立刻就让全世界的人都知道。这大概就是文化素质与个人修养的不同吧。

枕边依然留着程浩身上那种成熟男人所特有的气息,苏小文竟然有些陶醉。这一天虽然早在她的预料之中,可是,真的来到了,她仍然觉得突然。一直到此刻,她才意识到自己实际上对这个男人爱得很深,这种爱与对唐博文的感情大不一样。早些时候她对程浩更多的是崇拜,崇拜他的仪表和谈吐,崇拜他在千人大会上的潇洒和幽默,而直到被他揽在怀里,她才明白这种崇拜当中已经隐藏着很强烈的爱的成分。苏小文很早就知道,自己同许多情窦未开的女孩子一样有恋父情结。小时候在家里时,她与爸爸的感情就比与妈妈亲。作为中学教导主任的父亲在她眼里是个最出色的男子汉。上大学之后,这种幼稚认识当然不复存在,但她对年长一些并事业有成的成年男人的尊重和爱戴却愈加明显。

她是心甘情愿地投入程浩的怀抱的,除了感情,会不会还有其他因素在起作用?她爱程浩,真的就与他的身份毫无关系吗?苏小文找不出更合适的解释。常听同事们说,如今的社会,男人有钱就变坏,女人变坏就有钱。可是她不肯把程浩和自己归到“变坏”的这一类人中。程浩当然可以称得上有钱了,实际上他不需要钱,他的权力就是永不枯竭的银行金库,只要他暗示一下,什么钱都会有人替他花。可是他喜欢自己,并不是在“变坏”,而是一种真情实感的流露,对这一点,苏小文自信还是能够判断出来的。自己喜欢他,更不能算是“变坏”,因为即使他不是一市之长,他在自己的心目中也是一个令人向往的男人,尽管他的年龄比自己大一倍还多!

程浩的温柔体贴与豪放强壮给苏小文留下了深刻印象。床笫之上,他不再是那个衣冠楚楚、一副正人君子相的市领导,而是活脱脱一个丈夫、一个情人。他的爱抚令她周身颤栗;他吻遍她的全身,令她有一种前所未有的新鲜感;他的肌肤光滑而细腻,一点不像年近五旬的人;他引导着她进入激奋状态,变得与他一样充满强烈的渴求。天将亮时,他们又缠绵了一次。与前半夜不一样,苏小文这次少了份羞涩,得到的快感格外明显,她的脑海里忽然跳出“做女人真好”这句广告语,不由得快乐地呻吟出来。也许,与心仪的人做爱,就是要竭尽所能地释放美丽。她因为快感而有些感动。感动是一种很美好的情愫。感动如心有灵犀般的邂逅,如莫名般的久违,是心与心的一次交碰,是灵魂与灵魂的一次相融。

程——叔叔,她沉吟良久,决定还是像往常那样称呼他。我是不是学坏了?

程浩吻着她那粉红的樱桃,不语。

你说嘛,说嘛!苏小文抚着他的发丝,撒娇道。他的头发又浓又黑,不像是img3

过的,这令她有些惊奇。

你呀,小文,程浩无奈地笑了,我说过你不要总是钻牛角尖。如果说你在学坏,那不等于是说我在学坏吗?可是我却不认为我是在学坏。出了这道大门,我还是个堂堂正正的市长、代理市委书记,你还是名动朔州的电视明星。感情这东西不能用“好”呀“坏”呀这些空洞的词汇来判断,是不是?

也许他说得对,人的感情是很怪的,说不好对与错,也说不好好与坏。苏小文望着天花板上莲花形的吊灯,出神地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