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1）
苏小文的宝石蓝奇瑞QQ像一只小精灵在车流中穿来穿去。正是上班的高峰期，几乎每一条马路都被大大小小的车辆塞满着。尽管市上早有规定，禁止在市区内鸣喇叭，但各种音量的喇叭声此起彼伏不绝于耳。今天她有要务在身：八点一刻，她必须准时赶到代理市委书记、市长程浩的办公室。在一个路口，苏小文超越一辆桑塔纳时心急地从交警的眼皮底下闯红灯而过，年轻的小警察示意她靠边停下，她已经顾不得许多，抬眼看了一下车内的时间表，没加理睬，继续朝前开去。她仗恃的是车前挡风玻璃上贴的那张“新闻采访”标志。那是全国记协为方便记者工作而特别颁发的，每家新闻单位只有两张，她软磨硬泡才从台长老钟那里“借”来。有了这柄“尚方宝剑”，只要不是了不得的违章，警察一般都会给面子的。
雪后初霁，阳光亮得刺眼。小奇瑞开进市政府大院时，执行警卫任务的武警战士认真核对了苏小文的记者证，然后礼貌地敬礼放行。当她在铺满积雪的停车位锁好车，抬头向市政府大楼望去时，不禁露出诧然的表情。
朔州市按照省委提出的建设中心城市的战略部署，在朔州市区与扶兰县交界地带开辟出一大块地来建设新区。为了带动新区建设，朔州四大机关都要迁到这里，建成集中的行政中心。市政府大楼是行政中心第一个落成的建筑。大楼坐北朝南，前面是一个开阔的中央广场。由于周围没有更高的建筑，这座大楼愈发显得气派而威严，塑钢真空玻璃，浅褐色石板墙面，电子感应双开门，一座现代感很强的建筑。
苏小文进了市政府大楼，没有乘电梯，而是顺着楼梯往三楼走去。大楼内的装饰同样富丽堂皇，同以前的市政府大楼相比，简直不可同日而语。多姿多彩的灯饰，华贵的梨木护墙板，光可鉴人的大理石地面，足以让没有见过世面的人望而却步，苏小文却感觉良好。走廊里厚厚的织绒地毯，踩上去绵软得仿佛置身云端。她认为，一座现代化的城市，尽管地处西北内陆，那也是二十一世纪的城市，就应该有“现代”的架子，“现代”的气魄。她觉得省委和市委提出建设“中心城市”的决策是非常英明的，大城市的效应也逐渐凸显出来。市政府大楼的设计品味的确不凡，她相信这样的设计理念中，肯定渗透着程浩的思想。也只有他才会有这么大的魄力。苏小文心里暗暗赞叹着。
市政府秘书长兰明轩热情地招呼苏小文落座用茶，自己去给程浩通报信息。办公室里的小打字员、小通讯员们都是才出家门的女孩子，看着只能在电视里才可以见到的漂亮女主持人就坐在自己面前，既惊喜又腼腆，聚在一起窃窃私语。这样的场面苏小文经历多了，她友好地向她们微笑着轻轻点点头。
苏记者，请跟我来。兰明轩在门口向苏小文招手。
不愧是“无冕之王”，连市长都不敢怠慢。兰明轩边开玩笑，边领着苏小文往里面走。你可要知道，那些部门领导求见，都没有这么痛快哩。
兰明轩与苏小文认识多年。兰明轩早些年在教育系统工作时，与苏小文的父亲是同事，两家曾在一个大院住过，所以苏小文和他说话也很随便。
那当然了。兰伯伯要知道，各部门的领导如果集中在这里恐怕要站半楼道吧，可著名电视节目主持人全市就本姑娘一个呀！苏小文也不客气地回敬他，语气里带着几分自豪。
程浩的办公室在这层楼的最里端，是一个大套间。一进门，首先是一组玉雕连扇屏风，转过屏风，摆着一圈做工考究的真皮沙发，里间才是他的办公处。苏小文走进外间，看见电视台的摄像师和录音师已经到了，便和他们打声招呼。几个人随兰明轩往里屋走。程浩正坐在宽大的办公桌后面向一个年轻人交待着什么。年轻人扭过头，礼貌地冲着兰明轩和客人们点点头。他长得高大帅气，潇洒倜傥，一表人才，令人一见便生好感。摄像师和录音师忙着架机布线。程浩朗声笑着与苏小文握握手，来，我给你们介绍一下——这是我新调来的秘书唐博文。然后又对年轻人说，这位漂亮的小姐你一定认识吧，她可是咱们市电视台著名主持人……
苏小文咯咯地笑起来，市长大人未免太官僚了——我认识您这位大秘书可能比您还要早呢！
程浩询问地望着唐博文。唐博文有些腼腆地说，小文是我的未婚妻，我们相处都快四年了。
程浩故意夸张地高声说，小唐，这么大的事情你竟然瞒着组织，眼里还有我这个领导吗？
众人都笑起来。办公室里的气氛顿时活跃了许多……
（2）
真的太棒了！看过样带，台长老钟心里暗暗赞许，这个苏小文真不简单，思维独特，眼光犀利，做出的节目就是和别人不一样，如果台里能多这么几个人，不愁节目收视率上不去。苏小文从台长微微颔首的神态中已经感觉出他对节目很满意，只是他不太愿意直接表露出对一个工作时间不长、资历较浅者的嘉许，那样会让别人不舒服。不过没关系，只要自己的节目做得有水准就可以了。为了做好这档节目，她可是动了脑子的。虽说是访谈节目，但不能只是谈话，要有相关的背景资料来衬托。录完和市长的谈话镜头，苏小文根据市长的谈话内容带上摄像师深入农村、企业、街头采写和拍摄了大量的实景素材。这些素材都是体现朔州市的建设成就的，通过她的一番剪辑编排，这个访谈节目内容丰富，增强了可视性。苏小文对自己在节目里的风度和表现也很得意。当天晚上，苏小文主持的《都市采风》栏目播出了《前进中的大朔州——市长谈发展》。
第二天上午，苏小文有采访任务，下午一进办公室，老钟就满脸堆笑地在门口喊她：小文，你过来一下。
苏小文进了台长室，老钟掩饰不住兴奋说：小文，上午市委宣传部司徒部长打来电话，专门表扬了《前进中的大朔州——市长谈发展》这个节目，他说程市长也很满意，对电视台的工作表示肯定。我们几个领导的意思，今年的优秀工作者就给你了。苏小文嘴里说着都是领导领导有方，活都是大家干的，谢谢领导关心之类的话，出了台长室。
在自己办公桌前坐下，苏小文打开坤包去拿化妆盒，看见了程浩留给自己的镀金名片，就取出来翻来覆去端详着。名片设计得很别致，除了“程浩”两个字之外，没有一个头衔。也是，在这个百万人的城市里，有谁不知道程浩呀？真正的名人是不需要靠官衔来吓唬人的。她略觉蹊跷的是，程浩为什么单单给她一个人名片，而且反复强调名片上的电话一般人都不知道。
苏小文的脑子里又闪现出程浩那张成熟的脸。他的笑容给人一种温暖感，她想。抑制不住好奇心，犹豫再三，她还是拨响了这个手机号码。
很快接通了，电话里传来程浩那浑厚的男中音：你好，哪位？
苏小文的心突然没来由地怦怦跳起来，是我，程叔叔，我是小文，没有什么事，我只是想看看这个号码是不是能挂通。
调皮。电话里的程浩宽厚地笑道：小文挂我的电话，二十四小时都能通，放心好啦！
那我谢谢程叔叔了。苏小文笑着说。
我正在开会，方便时我再给你去电话。程浩温和地说。你有事随时可以找我。
放下电话，苏小文仰在椅子上，微微合上眼睛。不知怎么回事，程浩的形象就像生了根一样在她脑海里挥之不去。这几天她在下面跑，老百姓对市政府这几年的工作评价很高。好多人说，自从程市长上任以来，朔州市的变化特别大，道路宽了，路灯亮了，高楼多了。那天上午的访谈很成功。其实，这种成功有一多半应当归功于程浩。他是那种非常适合出镜的人物，在摄像机前风度翩翩，谈笑自如，足以令每一个成熟的女性为之心动。
凭着女人特有的敏感，苏小文似乎觉出程浩眼神中有种特别的东西，反正在什么地方总有些不对劲，但究竟是怎么个不对劲法，她一时又说不清楚。她隐隐地觉得这个男人身上的某种东西也在吸引着她。他固然是个美男子，但他更是一位位高权重的官员，还是自己老同学的爸爸，他不会对女儿辈的女孩子有什么想法吧？
想到这里，程佳那张青春鲜亮的脸立刻在苏小文的眼前晃动了。呵呵，我都想些什么呀？苏小文忽然觉得自己很好笑，轻轻摇摇头。胡思乱想着，桌上的手机响了，苏小文接起，正是程佳甜甜的声音：小文，晚上我请你吃饭，有事跟你商量。
欣华模特学校准备在春节期间搞一场大型时装表演，她和程佳策划要为这场节目做现场直播。她把这个初步设想告诉台长后，老钟也很支持，认为这是朔州市有史以来首次进行的时装模特表演，一定会有很高的收视率，而收视率就是广告收入。她要和程佳把一些细节问题敲定下来。
程佳约她到伊人酒吧见面。
酒吧里灯光浅暗，萨克斯管吹奏出的音乐旖旎、舒缓，给人一种忧郁而又优美的感觉。程佳姣好的容貌在灯光下熠熠生辉。苏小文在程佳对面坐下，笑说：今天好漂亮啊。
哪里啊，你才是清水出芙蓉呢！程佳开心地笑了。程佳对自身条件，无论是容貌还是身材都蛮自信的，不过和自己这位老同学比，她总觉得还欠缺点什么。她本人是模特出身，现在是“欣华”的业务校长，这次时装模特秀是她提议的，当然她希望这场表演搞得越隆重越好，这关系到“欣华”下一步的发展。不过这次电视转播的费用不低，对“欣华”来说多少有些困难。她既想把蛋糕做大，又不想多花钱，所以就在一些细节上僵持住了。苏小文呷着一种名为“冰雪佳人”的冷饮，给她想着主意。
哎，小文，能不能把演出的性质改变一下，那样就不需要“欣华”掏钱了。
苏小文不解地抬头望望她，怎么改变？
就是把民办搞成官办，市上也有这种先例啊，去年黄河文化节不就是政府出面办的吗？这次时装模特表演完全可以借鉴黄河文化节的做法，到时候可以请市里有关委办局领导参加。最好能把我老爸搬出来，他往台上一坐，这个活动就不需要花钱了。
苏小文“嗤”地乐了，程佳，这还不简单，你回家请他老人家出席你们的表演赛不就得了，还费这么大劲干吗？
我要是能请得动他，我还找你商量什么啊！
嘿嘿，你老爸你都请不动，那就没办法了。
小文，你严肃点好不好。我老爸是不会给我面子的。我找你来，就是想请你出面跟我老爸说。
程佳，我觉得你这个想法行不通。文化节是个旅游项目，是吸引全国各地的文化旅游爱好者来朔州体验母亲河的雄浑与古朴。可你这次的服装模特表演，只是你们“欣华”举办的表演活动，如果他参加而且搞成公办，势必会引起一些议论，大家肯定会说市长在为她女儿长脸呢，所以，你还是别打这个主意。我倒另有一个途径，不过等落实得差不多了我再告诉你。
小文，这次你可一定要帮我，现场直播搞完了，我让人专门为你设计一套时装。
（3）
二百多名中外企业家欢聚朔州国际大酒店一楼大会议厅，参加隆重喜庆的迎新春暨朔州市中外企业家联谊会年会。会场上坐满了与会嘉宾，新朋乍遇，老友重逢，一片欢声笑语。程浩在金伟光和兰明轩的陪同下，走进宽敞明亮的宴会大厅，参加联谊会的所有人员起立鼓掌。程浩微笑着向大家挥手致意。市工商联主席许文同疾步上前，和市长等人一一握手之后，把他们引到主席台前一张大圆桌旁，拉开椅子，接过程浩脱下的风衣，顺手递给了跟在身后的唐博文。
哎呀，老同学。一个人笑容满面地伸着双臂从另一个桌子走过来。
哈，贾光达，怎么是你啊！什么时候回来的？程浩准备和他握手，贾光达已经张开了双臂，程浩就和他拥抱了一下。
贾光达又转向金伟光，两人亲密地互相轻轻地拍拍肩膀，然后贾光达又和兰明轩、唐博文握了握手，正准备返回到自己的桌上去，金伟光拉住了他：贾总你就坐这边吧，也好和程市长叙叙旧。
不行不行，都是领导，我坐这里不合适。贾光达谦让着，但身子却没有离开的意思。
坐吧坐吧。程浩也让着他，贾光达就挨着程浩坐了下来。
贾总这次回来是为家乡作贡献来啦。金伟光说。
贾光达和程浩是大学校友，在校时程浩是学生会组织部部长，贾光达认识程浩，但程浩不认识他。大学毕业后，贾光达分配到X省文化厅工作，听说程浩也到了朔州，他还去拜访过。后来他辞职到深圳搞房地产，几年后又去了匈牙利，并且成了匈牙利华侨联合会主席。贾光达这几年每年都要回来一次，因为他是朔州市政协委员。当然，他更想在朔州市拓展业务。
许文同等大家都坐好后，走到前台的麦克风前，清清嗓子，宣布迎新春联谊会正式开始，并一一介绍参加联谊会的各位领导。念到名字的领导，有的站起来点点头，有的起来抱抱拳，有的招招手，然后都会获得或稀疏或稠密的掌声，掌声的多寡基本上是和领导的实际权力成正比的。许文同念完了一长串领导的名字后提高了嗓门：现在请程市长致辞！
程浩走上前来，抬头向在座的代表扫视了一下。这是他多年的习惯。凡是开会，讲话前他都要朝台下扫视一眼，一是看看到会人员的情况，二是给下面一种威严感，提醒开会的人不要开小差，注意听他讲话。就在这轻轻的扫视中，程浩忽然发现苏小文坐在靠墙边的一个桌子旁，也正在看着他，心里微微一动。每年的企业家联谊会都要邀请各新闻媒体参加，主要是为了感谢新闻媒体对企业的支持。一般参加这种活动的都是媒体的负责人。苏小文这次是老钟特意带来的，他知道市长要来参加，就带上了苏小文，因为苏小文做的那期节目，各方面反映良好，听说市长更为满意。
程浩的致辞尽管简短，但很有感染力，他称在座的企业家是朔州的财神爷，是促进朔州市发展的中坚力量。他说实施“中心城市”战略给企业家提供了难得的机遇，希望各位财神爷八仙过海，大展宏图。他还向企业家承诺，政府要努力为企业家的创业创造条件，提供服务。程浩的致辞得到了与会者的热烈掌声。
之后，联谊会会长、瑞格国际声迅公司朔州分公司总经理庞爱群作了年度工作汇报，他说企业家联谊会在今后的工作中，要在市工商联的领导下，切实发挥好桥梁与纽带作用，为企业家做实事、办好事，积极帮助企业家排忧解难，真正成为促进企业家发展，为朔州市经济发展发挥作用的群众团体。
随后举行了盛大的联欢活动。各企业自己编排的节目十分精彩，而大家迫切盼望的却是穿插其中的抽奖活动。之前服务员给每个人发了一个号牌，节目中间请部分嘉宾上台从一个盒子中随意抽取一张，抽到的前10名是三等奖，后5名是二等奖，最后一名是一等奖。抽完15个号后，主持人请许文同作为嘉宾上台抽取最后一个大奖，奖品是由光大房地产开发公司提供的奖金5万元，外加一条很大的足金项链。许文同把手伸进摆在台前的红色纸箱拨拉了几下，用拇指和食指捏着一个红色信封，展开后大声念道：75号。主持人接过许文同手中的麦克风，用更大的声音喊道：75号，谁是75号？请上台来！
下面的人有些骚动，伸长脖子左右环顾着，看好事落在谁的头上。程浩安静地看着前面，似乎兴趣并不大。突然他看见一个袅娜的身影出现在前台，是小文！她迈着轻快的步子，像一支飘曳的芦苇，素雅飘逸。这时程浩的耳边响起了雷鸣般的掌声。主持人请贾光达上台为获奖者颁奖，贾光达满面春风地先和苏小文握手，然后把礼仪小姐托在盘子中的一个精致盒子和放大了的书写着50000元的支票样票交到了苏小文手里。苏小文将大样票举在胸前向台下展示完毕，两个人走下台来。随后，举行了盛大酒会，大家端着酒杯相互敬酒祝贺。程浩在金伟光、兰明轩和贾光大的簇拥下，端着酒杯到各个桌上敬酒。
几个人转到新闻单位的这个桌上，兰明轩举着酒杯说：程市长来给大家敬酒了。大家齐刷刷地站起来端着手中的杯子，程浩就和每个人碰杯。等碰到苏小文时，金伟光抢上前说：她可是咱们朔州市的电视明星呢！
我和小文是老相识了。小文是程佳的小学同学，小时候可没少往我家跑，是不是小文？程浩爽朗地笑着说。
嗯，那时候程叔叔还老给我们零花钱呢。苏小文因为兴奋而面色红润。
小文是个特别优秀的节目主持人，前几天为程市长录制的访谈节目，各方面反映特别好，都说把市长的宏图大志表现得十分充分。老钟不失时机地接上了话茬。
要多宣传老百姓，多宣传他们。程浩指指贾光达。
贾光达讪笑着说，我们是需要媒体的大力支持呢，我先表示感谢了，一仰脖子干了杯中的酒。众人哈哈大笑，气氛十分活跃。
一个想法在苏小文心中一闪而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