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1）
林菲和肖芸兴趣正浓地试着刚从商场买来的羊绒大衣，肖子屹风风火火地撞了进来，一屁股坐在了床上，盯着她俩傻笑。林菲与肖芸不约而同地对视一眼，会心地笑了。她们知道，肖子屹一定又是遇见什么喜事了。
姐，太有意思了。肖子屹气喘吁吁地对林菲说。林菲并不理睬他，只顾着自己试衣服。肖芸看着肖子屹傻傻的样子，忍不住问，哥，有什么好事，说给我和菲菲姐听听，别只顾自己乐啊！
在家里，肖子屹一直把林菲叫姐姐，这还得从他们谈恋爱说起。早些时候，林菲是于天鸣的恋人，那时，她爸爸是扶兰县县委书记，在那个有几十万人口的大县里，林菲是公认的一枝花。她七八岁进艺校，到十七八岁时，已经出落得花容月貌，亭亭玉立。有一年，朔州大学举办艺术节，林菲随班前去演出，当时正在学校担任学生会文艺部部长的于天鸣见到她，惊为天人，闲聊中便戏称她为“半个小老乡”，因为扶兰县属朔州市管辖。艺术节结束，于天鸣便对林菲展开了凌厉的爱情攻势，三天一个电话，两天一封情书。好在他是中文系的高才生，大学的课程相对比较轻松，学习压力也不大。那些火一般的海誓山盟，浪漫而旖旎的中外情诗，终于敲开了林菲正在怀春的心房。于天鸣长得一表人才，浓眉大眼，宽肩长背，个头足有一米八，而且谈吐不俗，又能说得一口好听的普通话，这些都符合女孩子心目中理想的白马王子的条件。林菲的妈妈是个很市侩的女人，一见于天鸣的面便有几分暗许，待听说他的父亲还是在任的朔州市副市长，更觉得佳婿难觅，于是便做主为两人订了终身。朔州大学就在朔州市区内，与扶兰县相距不远，那段时间，于天鸣几乎每星期都要往林菲家跑一趟，两人热恋的甜蜜着实让人眼热。
那时候，肖子屹充当着林菲和于天鸣的“绿衣使者”。他是山区来的孩子，从小家里就穷，因营养不良，一张娃娃脸显得很清瘦，但看起来却很精神，特别是他还写得一手好字。他和于天鸣分在同一宿舍。同学们知道于天鸣是朔州市副市长的公子，都很巴结他。肖子屹本来性格就内向，加上自己是山区来的，家里又穷，多少有些自卑，总是一个人躲得远远的，一副特立独行的样子。看惯听厌了恭维的于天鸣很喜欢这个憨厚又聪明的同学，也许是因为自己的字太臭的缘故，他特别欣赏肖子屹那一手漂亮的钢笔字。小时候他父亲没少督促他练字，毛笔钢笔字帖摆满了一桌子，但他就是不长进，直到现在字也写得比小学生强不了多少。艺术节期间，林菲和同班的女生们被安排住在朔州大学招待所里。于天鸣想给林菲写一封情书表明心迹，但他又是个特爱面子的人，怕自己的字丑，会被林菲取笑，写完就央求肖子屹誊写整齐，送给了林菲。艺术节结束后，林菲返回了艺校，那时候电话还没普及，恋人之间就靠鸿雁传书。情浓难耐时，于天鸣嫌邮局寄信太慢，便让肖子屹坐公共汽车去把信送到扶兰县艺校林菲手中。寒假时，于天鸣决定到扶兰县城林菲家里拜见准岳父岳母。尽管于天鸣自我感觉良好，但毕竟是首次登门，心里还是有些忐忑，就拉着肖子屹为自己壮胆。因为林菲是林家的老大，又比肖子屹大一岁，于天鸣叮嘱他要叫林菲姐姐。
于天鸣和林菲热恋了三年，最后却分道扬镳了。于天鸣临毕业那一年，林菲的父亲退居二线了，他的父亲却升任朔州市委副书记兼市人大常委会主任。于天鸣毕业时作为优秀毕业生分配到团市委工作。一次，在全省青联委员联谊会上，他结识了一位刚刚走红的歌唱演员，两人迅速坠入情网，半年后即喜结连理。这位女演员尽管没有林菲漂亮，但还算清秀靓丽，更重要的是，她的父亲时任省政府副秘书长。
在那半年多时间里，于天鸣与林菲的联系越来越少，最后干脆躲着她。林菲到团市委去找他，他避而不见，还不承认她是自己的女朋友。团市委副书记是一位老大姐，对自己这个部下的花花公子习气颇有些看不惯，也很同情林菲，总在他面前唠叨，唠叨得烦了，他干脆离开团委调到市委宣传部文艺处了。
天真的林菲想不明白三年的爱情怎么说没就没了呢，她认为于天鸣会回到自己身边的，她要等于天鸣回心转意。最终她没有等到于天鸣回心转意，等到的却是他马上要结婚的消息。那些日子里，她的天都要塌了，整天以泪洗面，演出也懒得参加。突然有一天，肖子屹敲开了她的家门。原来他毕业后，分到朔州日报社当了记者，这次到扶兰县采访，顺便来看望这位漂亮的“姐姐”。林母让女儿陪他吃饭，面容憔悴的林菲令肖子屹大吃一惊。
你不知道哇，林母一边摆着饭菜一边气恼地说，于天鸣真不是个东西！当初追菲菲时，抢着给菲菲提鞋呢。现在看她爸爸下台了，驴脸立马就变了。你说有这样做人的吗？
由于报社工作较忙，加上肖子屹总在外地跑，和于天鸣的联系不多，对他们之间的事也就不怎么清楚，但他想于天鸣当初那样辛苦地追求林菲，怎么会说吹就吹了呢？他连连摇头，不可能不可能！于哥对姐姐的情义我最清楚了，他怎么能变心呢？也许他工作太忙了，没顾上来看菲菲姐。
哼！他都快当新郎了。菲菲去找他，他都不承认有菲菲这个女朋友。人哪，坏良心了！林母一边给肖子屹斟酒，一边仍喋喋不休。肖子屹借着酒劲，突兀地冒出一句连他本人都没有准备的话：姐，你放心，于哥若是不要你了，我就娶你！肖子屹说完这句话后，自己也觉得有些吃惊，他从来没敢想过要和林菲好上。
泪眼婆娑的林菲定定地盯着肖子屹那张稚气未脱的娃娃脸，颇有几分感激，她倒没有让肖子屹替代于天鸣的意思，只是被这个不谙世事的小弟弟的诚意所打动。后来，林菲心里郁闷，就打电话找肖子屹倾诉。当听说于天鸣与省政府副秘书长的千金结婚后，林菲也慢慢地喜欢上了肖子屹。肖子屹没想到自己的一句醉话，却成就了难得的姻缘。婚后两人琴瑟和谐，相爱无间。后来林菲凭借自己深厚的艺术功底打进朔州市京剧团，成为名动全省的著名演员，人称朔州市“三大美女”之一。
今天肖子屹之所以这么兴奋，是因为他的第一部长篇历史小说《金太阳》获得省文学奖一等奖。这个消息半个月前他就从省作家协会创联部部长南海生口中获知了，但当时还只是几个评委的意向性意见。刚才，已经当上市文化局局长兼市文联主席的于天鸣亲自打电话告诉他最后的评选结果，并向他表示祝贺。于天鸣还说，市里将在适当时机召开大会，对他和其他获奖作者进行表彰。这次朔州市共有五部作品获奖，但长篇小说只有他这一部，而且那几个人的奖级也没有他高。
肖子屹扑打着身上的雪花，放下手中的皮包，看见林菲正在肖芸的帮助下试着一件新买的羊绒大衣。三十岁的林菲出水芙蓉般清纯俏丽，不知情的人都以为她是刚出校门的学生妹呢。也许是长年练功的原因，她的身材保持得有线有型，丰乳细腰翘臀，削肩鹅颈玉肢，天生一副贵妇人风姿。肖子屹看着情动，不自禁地在她颊上亲了一口。
哥，不羞。胳膊肘上搭着林菲换下来的旧衣服的肖芸调皮地划着脸蛋，皱皱鼻子。
都奔三十去的人了，还总是这样孩子气。林菲假嗔道，什么事让你这样高兴？
肖子屹在地板上盘腿而坐，接过肖芸递来的水杯，边喝边把于天鸣在电话里告诉自己的事说了一遍。
听到“于天鸣”这三个字，林菲眉头微微一皱，隐隐地流露出一丝不快。一晃有好几年没再见到这个令她厌恶的家伙了。和肖子屹结婚时，他还来参加婚礼，亏他好意思，竟然送了一个大大的花篮。这几年，于天鸣凭着自己的精明和社会关系上的优势，步步高升，眼下已是市文化局的当家人，而且听说还有继续上升的趋势。无论他怎样发达，林菲始终不能原谅他，以至于在报纸上看到他的名字，在电视里看见他的形象，都会下意识地产生一种被羞辱的感觉。
她想摆脱心头上的不快，便打断丈夫的话。
夫子。在家里林菲一直这样称呼肖子屹，这样的称呼，包含着许多疼爱。
唔？
你想下一步怎样处理这部小说？
肖子屹说，《朔州文学》杂志连载完，还有一家大型文学杂志要求转载，出版社的单行本也很快要发行了，还能怎么处理？
拍电视剧呀。林菲在他身边坐下来，用手抚了抚他的衣领，其实他的衣领很平整，但林菲已经习惯这样了。现在的长篇小说多如牛毛，走进书店，每天都有新的长篇小说上架。面对那么多的小说，读者根本看不过来，所以产生不了大的影响，只有拍电视剧，才能造成轰动效应。写剧本又是你的强项。
拍电视剧？谈何容易！肖子屹哂笑道，没有几百万，快别想拍电视剧这样的好事了。何况，这是部古装剧，场面宏大，几百万也未必够。
《金太阳》是一部历史题材的小说，写的是明末袁崇焕抗击清军，后中奸人计策被崇祯皇帝处死的事。肖子屹在大学里学的是历史，但却对文学创作情有独钟，所以毕业后在历史研究方面没有什么建树，历史剧倒是写了不少，有些单本剧还在省内外产生了一定影响。现在他已经是省级作家，这部小说获奖，意味着他很快就要成为全国作协的成员了。
哥，晚饭吃什么？我该做饭了。肖芸在门口问。
算了，别做了。肖子屹笑着说，咱们去吃阿祥手抓羊肉——今天我请客。
（2）
肖子屹的老家在X省南部山区龙原县，那是全国有名的贫困县。他在家乡读完小学，因成绩优异而被保送到县城一所逸夫希望中学就读。虽然出身农家，他却聪颖超群，靠自己的勤奋和努力考上了朔州大学。毕业时，朔州日报社到学校挑选人才，他凭着四年中年年班级第一的成绩而被选中。二十二岁毕业，二十四岁成家，今年他已经二十九岁了。与他年龄相仿的同事们早就当了爸爸，可是林菲不愿意生孩子，她怕破坏体形，所以他们俩人一直过着“丁克”式家庭生活。几个月前，肖子屹回了趟老家，一贫如洗的远房二叔二婶求他给他们的独生女肖芸在城里找点活干。他和肖芸从小一起耍大，兄妹感情本来就很好，看到二叔如此家境，心生恻隐，就把她领到了城里。工作不好找，只好让她在自己家里干些家务，每月给她存上几百元，算作工钱。林菲暗地里埋怨他，自己尚未脱贫，却先救济别人，这姿态够高的了。
不过肖芸很乖巧，虽然是乡下孩子，但长得眉清目秀，干起活儿来手脚勤快，而且嘴巴很甜，姐长姐短的，把个林菲侍奉得挑不出什么毛病来。自从有了肖芸，林菲就从家务里彻底解脱出来，有更多时间用在业务上，倒也觉得多了这么个人的确不错，起码回家就能吃上现成饭，有时候肖子屹不在家，肖芸还能陪她拉拉家常聊聊天，所以三个人在一起，小日子过得也很惬意。
雪还在漫不经心地下着，空气格外清新。林菲穿一件大红色薄呢大衣，脚蹬一双半跟长筒鹿皮靴，头上挽着古典式的高发髻，横插一支由两股簪子交合而成的凤头钗，几条细细的珠链在钗下轻轻摇曳，像一团火焰在雪地上移动。她对自己的形象一向视如生命，宁肯耽误事，在梳妆打扮上也不肯有半点马虎。她的审美品位也很高，不管多么普通的衣裳，经她一番演绎，总能穿出令人叫绝的效果来。为此，肖子屹曾夸她天生是当公众人物的命。相比之下，肖子屹就差得多了。现在虽身为报社的副总编辑，在市里也算个中层干部，但他总是一副不修边幅的样子，如果林菲不督促他换洗衣服，一件外套他能一口气穿个十天半月的。
林菲挽着肖子屹的左臂，肖芸走在林菲的左边，三个人信步走着。正是将黑未黑的时候，路灯把他们的影子投在皑皑白雪上，忽长忽短。北方人喜欢吃羊肉，阿祥手抓羊肉店在朔州市颇有名气，离肖子屹家不远就有一家分店。店门口两边站着两排穿红色棉旗袍的年轻女孩，见客人来了，笑容可掬地说，先生小姐好，里边请。这时一个穿绿色旗袍的女孩走过来带他们进去，安排到一张临街的小桌旁坐下。
你们喜欢吃什么就点什么，可别客气哟。肖子屹兴致很高地说着，吩咐服务员先取两盒枸杞酸乳。林菲只喝这种名叫“纯津”品牌的酸乳，这是本省一家大型牛奶厂的产品，她认为枸杞酸乳有养颜美容的功效。
随便点吧，我今天不太饿。林菲淡淡地说，似乎情绪不太高。肖子屹奇怪地瞥了她一眼，要了一斤手抓羊肉，又叫了几样特色菜，然后关切地问道，你好像有什么心事？
子屹，林菲很郑重地说。肖子屹盯着她的眼睛。我想开个店，专门经营化妆品，你看怎么样？
你怎么忽然有了这样的念头？肖子有些不可思议，因为他觉得他们俩的工作还算稳定，收入也不是很差，林菲怎么会有这样的想法。
不是突然，至少半年前我就想过这件事。林菲抿了一口茶水说，现在我们京剧团不景气，好多人都辞职自己干了。
你不会也想着辞职吧？肖子屹吃惊地看着林菲。朔州市京剧团的前身是中国人民解放军总政治部京剧团，1955年转业到地方，叫中国京剧四团，后来又改称朔州市京剧团。剧团的基础相当好，出过好多享誉全国的名角，但后来，年轻人都不喜欢看京剧，西北地区的老年人又喜欢听秦腔，剧团越来越不景气。这种情况肖子屹也是清楚的。不过肖子屹觉得林菲不唱戏真的很可惜，而且他相信京剧团目前这种困境是暂时的。
服务生端上来一盘热气腾腾的羊肉，在每个人面前摆了一个小蘸碟，里面是蒜姜醋汁。肖子屹用筷子夹了一块肥瘦相间的羊肉，放在了林菲的碟子里，又给肖芸夹了块纯瘦肉的，最后用手抓了一块肥的放在自己的碟子里，沉吟着说，做生意也不是件容易的事，何况咱们现在的日子也算过得去，有吃、有穿、有房住，偶尔还可以品尝品尝手抓羊肉，应当算是小康生活了。十多年前我在老家时……
又提你在老家时，林菲睨了他一眼，二十多年前“四人帮”还在台上哩！六十年前全中国还没解放哩！能这么比吗？
我是说，人要知足，不如咱们的人还很多嘛！肖子屹分辩道。
你真是个学历史的，只懂得纵向比较，就不能横向比较比较。林菲反驳道，为什么不向比我们过得好的人看齐？我在团里算是头牌，是响当当的台柱子，可是，那些跑龙套的小丫头们个个都比我穿得气派。我为什么比她们差，不就是没有钱吗？
你今天不是还买了件新羊绒大衣嘛……
新羊绒大衣？林菲的声音似乎要带着哭腔了，你知道这是怎么买的吗？是托人到灵安羊绒衫厂买的未上标签的产品。
肖子屹夹了一块羊肉放在林菲的调料碟里说，趁热吃，凉了就不好吃了。肖子屹今天的心情不错，原想和爱人、妹妹一起分享自己的快乐，不想林菲却说出这样一件事来，自己的情绪也灰了起来。
三个人各怀心事，在沉闷的气氛里吃了一气，肖子屹到底憋不住，主动问道，你我都没有经商经验，能干得了吗？
别人能干，我们怎么会干不了呢？林菲自信地说，这半年，我没少在化妆品市场作调查，也找了一些内行的人打听，基本上明白这个行当的行情了。咱们没有大的资金，只能从小打小闹干起，卖化妆品投入小，效益大，只要有一处门脸儿，再加上一两个营业员就行了。咱俩呀，谁也不用耽误工作，就当作是副业，不用多，每月能有三五千的纯利润，就比我们俩合起来的工资还要多。何况干好了，不止三五千呢！
做生意这种事，搞可行性研究时，怎么算怎么赚，可是实际操作起来，就不是那么简单了。你的货源从哪儿来？谁给你当服务员？这些事你想过吗？
这我早就考虑过了。林菲来了兴致。我们可以搞品牌代理，中低档的像资生堂、丁家宜、东洋之花，另外雅芳专卖也不错，反正要选一款市场认同率高的产品，与生产厂家签订代理协议。我大略算过，有两万多元作押金就够了。货款嘛，可以售后结算。至于服务员，芸儿可以算一个，再招个女孩儿，俩人就行。最大的困难不是这些，主要是得选一处好地点，房租还不能太贵……
芸儿，你愿意干吗？肖子屹笑着扭头问肖芸。
我……肖芸为难地看看林菲，又看看肖子屹，迟疑地点点头。
只怕你的宏伟计划不是那么容易实现的哟。肖子屹端起盖碗茶，饮了一口，咂咂嘴巴，你若想试试，你就自己张罗，家里那两个钱儿都在你手里，别指望我能帮你什么。我是不赞成你干的，不务正业嘛！
林菲柳眉倒竖，狠狠地瞪了丈夫一眼，拿起呢子外衣，离席而去。
菲菲姐！肖芸叫一声，望望肖子屹，追了出去。
她赶上林菲，劝说她回店里吃罢饭再走。林菲说，气都气饱了，还吃什么吃！你回去吧，看着你哥把饭吃好，然后给我带一包方便面回来就行了。肖芸只好怏怏地回到饭店。
（3）
林菲的固执令肖子屹气恼，见肖芸回来，他一声不吭，一口接一口地喝着八宝茶。
哥，肖芸怯怯地说，你要让着菲菲姐一点。
我还不够让着她呀，肖子屹瞪肖芸一眼，家里大事小事我哪件不是听她的！都是惯的，动不动就摆她那臭小姐的架子。
肖芸不语。从心里说，她对林菲的一些做法也看不惯。在家里，林菲一向是饭来张口、衣来伸手，甚至连乳罩和内裤都要她来洗。她早就看出来，这个堂嫂嫂不会做家务活，缝个扣子还会把自己的手指头扎破。倒是肖子屹，回家早时还能下厨房帮她打打下手。不过林菲对她还说得过去，肖芸平时所用都是林菲买的，隔三差五地还给她一两套过时的衣裳。在老家，哪能有这样的日子过呢！肖芸从内心对林菲还是很感激的。
哥，菲菲姐也是为了给家里多挣点钱，你让她试试好了。如果挣不了钱，她自然就不会干了。肖芸劝道。
肖子屹叹口气，你不知道，芸儿，家里满打满算不到三万块钱，还想留着换套好一点儿的房子。这点儿钱，租个门面都不够，别说进货交押金了，一旦赔进去，得多少年才能攒回来呀！正说着，他衣兜里的手机响了，一看，是于天鸣的电话。
子屹，你好潇洒。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这等好事，也不叫上老大哥！肖子屹知道他一定是把电话挂到家里了。于天鸣告诉他，省委组织部下来文件，要求各地市选派一批年纪轻、学历高的中层干部到各县区挂职任科技副县区长，时间为一年，回来后要提拔重用。听说市里提出的人选中有肖子屹。副县区长与报社副总编辑属于同级，但一年后回来，至少能提半格，所以这是个不错的机会。于天鸣是在第一时间得知这个消息的，马上就来告诉肖子屹了，而且还提醒他，想办法活动活动，争取留在朔州市所辖的县区，最好能到扶兰县那样经济条件好的县区挂职，千万不能到南部山区那些穷乡僻壤去。
开玩笑吧？肖子屹说，我是文科毕业，怎么能当科技副县区长呢？你这个消息不准确。
你真是个书呆子！于天鸣大声说，科技副县区长不过是个笼统的说法，省委的意图是从挂职干部中选拔后备人才。多少人想去还去不了呢。你千万要抓住这个机会，该活动还是活动活动。大县区容易出成绩，上级也比较关注，若把你发配到那些山区小县，弄不好你就陷在那里了。
好吧，谢谢老大哥啦，我记着这件事就是了。肖子屹应付道。
谢什么！当初我到文化局来，你老弟帮了那么大的忙，现在有这样的好事，我能忘了你吗？
于天鸣的语气很诚恳，肖子屹不免有些感动。朔州市市委书记陈飞曾经是肖子屹读中学时的班主任。于天鸣就是有这方面的本事，他不知道从什么渠道得到这个信息，陈飞刚上任，他就找上门来，让肖子屹给他打通关节，活动到文化局去。当时他在市委宣传部文艺处干了几年主任科员，一直没有再往上走的迹象，恰好文化局一个副局长升任局长，空出一个副局长的缺，他就盯上了这个位置。肖子屹不擅长搞这种公关，加之林菲拼命反对，所以就一再推托。无奈于天鸣凭着那种坚韧不拔的劲头，缠住他不放，肖子屹只好背着林菲到老师家里去走走过场。肖子屹硬着头皮将于天鸣的情况向老师作了介绍，陈飞一言不发，最后，陈飞狠狠地训了他一通，说他“庸俗”。从老师家出来，肖子屹心里反倒轻松了，只是不知该怎样向于天鸣解释。不料，于天鸣详细听他说完整个过程后，显得很满意。更出乎肖子屹意料的是，两个月后，于天鸣被正式任命为文化局副局长，不到一年，竟然又越过常务副局长直接当上了局长。肖子屹真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了。还是在一次酒桌上，于天鸣自己道出了其中的秘密。于天鸣说，这个事情，他让自己老爹出面就行，偏偏他老人家倔直，自己不但不去说，也阻止他去找书记。当时于天鸣自己也摸不准陈书记的脾气，打听到陈飞书记曾当过肖子屹的班主任，并且那时候就很欣赏这个学生，真是大喜过望，便力促肖子屹出面。他说，陈书记当时刚从外地调来，也急需争取各方面对自己的支持，当他知道于天鸣是原市委副书记、人大常委会主任的儿子后，他当然清楚该怎样利用这件事了。于天鸣对肖子屹说，当初他批评你的那些话，不过是当领导的做的表面文章而已。
肖子屹听得目瞪口呆。从那时起，他才理解为什么人说官场深不可测，当官要讲究官场艺术。
挂了电话，肖子屹一只手支着下巴愣怔了一会儿。肖芸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伸手拉了一下他的衣袖，哥，咱们该走啦！
肖子屹抬起头，直盯盯地看着肖芸。虽然滴酒未沾，他的眼神却像醉了似的。肖芸被他瞧得不好意思了，两颊飞起淡淡的红晕，瞅啥哩，哥，不认识我啦？
芸儿，肖子屹突然问，你哪一天过生日？哥给你买套你喜欢的衣服吧。瞧你，净穿你姐给你的旧衣裳。
我不要。肖芸垂下眼皮。菲菲姐给我的衣裳不少了，你不用为我操心。只要你和她过得好，我就开心了。
是啊，只要我们过得好……
肖子屹咕哝着站起身，结了账，和肖芸走出店门，身后响起一连串特职业化的“欢迎下次再来”的绵软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