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福楼拜与现代思想
1.5.5.2 二、《布瓦尔和佩库歇》对于社会主义的态度

二、《布瓦尔和佩库歇》对于社会主义的态度

不能够说,《布瓦尔和佩库歇》所表达的对于社会主义的态度与福楼拜无关,且让我们考察一下他的两位主人公所表示的态度。这两位主人公曾试图通过阅读莫朗的《社会主义研究》来认识各种社会主义学说。他们首先对圣西门学说所宣称的教皇兼皇帝应当处在社会的最高层、废除遗产、用一切财产、动产和不动产构成社会基金并按等级由实业家进行经营等重构社会的计划感到迷惑不解。之后他们涉猎傅立叶主义,这种学说的关键点是基于“法伦斯泰尔”这一基层社会组织的社会主义社会的虚构,该虚构使他们陶醉在和谐世界的梦幻中:这是一个“住在同一个宫殿里的一千八百人的团体。每天早晨,马车将劳动者运往乡村劳动,傍晚再把他们接回来。大伙儿高举队旗,互相宴请,享用点心。任何女人只要乐意,都可以拥有三个男人:丈夫、情人、传种的人。而且为单身汉建立巴亚德制(安排女子陪伴单身汉的制度——引者) ”[176]。这种学说一度令布瓦尔欣喜若狂,其主要原因正在于巴亚德制给他带来了性快感。在其他社会主义者中,路易·勃朗考虑工人的利益,要求废除对外贸易;拉法莱尔等人要求强迫使用机器,有的则提出给穷人提供汤羹;蒲鲁东提出统一税率,要求国家垄断食糖,等等。

不过在这里,布瓦尔和佩库歇对社会主义者提出了真正的批评,其中最重要的一条是“专制”。为什么呢?布瓦尔指出了其中的要害所在,即社会主义者乐于把遍布世界各地的禁欲主义的宗教团体推荐给人们作榜样,如古犹太隐居教派艾塞尼派、捷克斯洛伐克摩拉维亚兄弟会、巴拉圭耶稣会等,他们大凡遵循一种牢狱般的生活制度。希腊的伊卡利亚共和国也是楷模之一,在这里,吃饭的时间和书籍的出版都要经过审查批准。为此,佩库歇将《伊卡利亚岛纪行》的作者、乌托邦共产主义者艾蒂安·加贝骂作“白痴”。在他们看来,其他人也各有自己的蹩脚之处,如圣西门主张政论家的著作应交给实业家委员会去审查;皮埃尔·勒鲁主张用法律强迫公民听别人的演说;奥古斯特·孔德则希望由神职人员教育青年,指导一切精神产品,并劝告当权者控制生育。对于两位主人公而言,社会主义不过是强调平等、主张管制的另一种宗教形态。因此,二人所代表的实际上正是福楼拜本人的观点。

同时,结合这部作品,我们还能够看出福楼拜对乌托邦社会主义者所可能怀有的既爱又恨的态度(笔者认为艺术的模糊性决定了它最有可能展示一种模棱两可的态度,这种态度最切近于隐秘的、内心的真实) ,它是我们在他那些只表达明确的态度和情感(在这里是憎恶)的信件中所看不到的。也就是说,福楼拜实际上还是能够感觉到社会主义者毕竟是有一定的可爱之处的。比如,虽然未来的社会管制狂让佩库歇觉得可笑,但他还是指出了他们的品格多么令人肃然起敬。在此,佩库歇的一番话非常耐人寻味: “乌托邦分子有些东西很可笑,但是他们值得我们敬爱。这世界的丑恶使他们感到痛心,为了让世界变得更美好,他们吃尽了苦头。你回忆回忆,莫尔被砍头,康帕内拉七次受酷刑,彼奥那罗提脖子上挂着锁链,圣西门穷困而死,还有别的许多人。他们完全可以安安静静过日子,但不!他们如英雄般昂着头走自己的路。”[177]对他们而言,空想社会主义者的主张是一把双刃剑,他们在利己主义腐蚀这个世界时想把世界变得更加美好,这种理想是可敬可佩的,佩库歇的伤心就是对它的尊敬;但他们的做法却又那么迷信而专制,布瓦尔的笑声就是对它的诅咒。可以说,这种矛盾的态度或批评意见,既反映了福楼拜对于社会主义主张的相对较为周全的理解,而不像在书信中那样偏执,又是我们今日对极端年代的社会主义所作的反思的预演。哈耶克的话就是一个证明,他曾有言: “一个民族因遵循被该民族视为最智慧、最杰出的人士的信念而遭受着摧残”,但“那些圣人本身也有可能是不折不扣地受着最无私的理想的引导”。[178]波普也发表过类似观点,即世界上许多有害的行动的根源,常常不是那些恶人,而是那些品格高尚的理想主义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