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福楼拜与现代思想
1.5.3.3 三、崇拜古代的奴隶制与君主专制

三、崇拜古代的奴隶制与君主专制

福楼拜对于进步神话的怀疑不仅表明了他对于历史的未来持非乐观态度,而且能够解释为什么他在行为上总是逃避现代文明社会,和通过艺术或幻想以回到东方和历史的过去。每当这位克鲁瓦塞的隐士来到巴黎,他往往显得“古气”、守旧、依附皇宫、不合潮流,回到克鲁瓦塞后则以东方、古代、性、自然、神经官能症和反动的幻想来逃脱。巴恩斯说,福楼拜对启蒙的寡头政治而非伏尔泰式的启蒙君主政体充满热情,认为他所喜欢的政府模式是中国式的,即满清专制政府模式,尽管他知道将这种模式引入法国的可能性微乎其微;在一般人眼里,这种政府模式无疑代表一种倒退。[105]有时则表现出要回到古希腊、罗马和古典时代的愿望,正如他所说:

既然我不能看到未来,我希望我可以看到过去。为什么我没有至少生活在头带巨大的假发、身穿长袜的路易十四时代,与笛卡儿为伴!为什么我没有生活在龙沙时代!或者尼禄时代!我多希望与希腊的修辞学者交谈!多希望坐着巨大的四轮马车驰骋在罗马的道路上,与西布莉女神(Cybele,古代小亚细亚的弗里吉亚自然女神——引者)的巡回牧师夜宿于旅馆!尤其是,为什么我没有生活在伯里克利时代,与头戴紫罗兰花冠的阿斯帕齐娅(Aspasia,希腊的高等妓女和伯里克利的情妇——引者)一同进餐,在白色大理石的大厅里唱诗?哎!所有这些都已成为过去:它是一个梦想,永不复归。[106]

由于厌恶现代民主制度,所以他干脆崇拜起古代的奴隶制和君主专制:

我憎恨现代的专制,因为对于我而言,它似乎是愚蠢而又虚弱的,同时又缺乏自信心。但是我深深崇拜古代的专制,我认为这种专制是人类的最好的表现。我首先是一个喜欢幻想、反复无常的人,一个缺乏条理的人。我曾经长期而且‘很严肃地’(不要笑,这是对我最美好的一段时光的回忆)想成为士麦那的伊斯兰教徒。[107]

再就是梦想到土耳其去当大佬,到西班牙去赶骡子,或者到埃及去牵骆驼的生活。更严重的则是早年对东方奴隶制的崇拜和东方白日梦,通常这种梦幻里包含着贬低现代民主制度和社会主义平等理想的内容:

多想住在西班牙、意大利甚至普罗旺斯!哪天再到君士坦丁堡给自己买个奴隶,再买个格鲁吉亚女奴——一个不能拥有自己奴隶的人将是无足轻重的。还有什么比平等更愚蠢的,特别是对那些被平等损坏了的人来讲? ——它对我的损坏非常可怕。我恨欧洲、法国——我自己的国家,我的甜美的家乡,我很高兴把它打发到地狱那里去……我生来要做交趾支那国皇帝(Cochin- China,位于印度支那南部的一个区域,原为高棉帝国领土,十八世纪落入安南,十九世纪落入法国,此区域包括湄公河三角洲,主要是越南南部——引者) ,吸一百英尺长的烟斗,拥有六千个妻子和一千四百个用来鸡奸的男童,用来砍掉我不喜欢的人的头颅的月形弯刀,努米底亚马匹,大理石游泳池——然而我只有无边的贪婪的欲望、深重的烦恼和持续不断的厌倦。还有一根断烟斗和干燥的烟丝。[108]

与此同时,萨特认为福楼拜在他的早期作品如《十一月》等中也已经表达了自己的东方性幻想,这种幻想确立在男女双方的不对等的性关系甚至奴役(毁灭性的占有或掠夺)之上。其中有一篇未完成的手稿(“Pastiche”)似乎是对于萨德作品的戏拟,作品对于东方的性奴役进行了大胆幻想:在一个放荡之夜,一位东方的君主大声叫唤着与他同性的年轻性奴隶的名字,拥抱并亲吻这些裸体男人,然后让他们把自己举起来,在胳膊之间传送。[109]在东方旅行期间,福楼拜通过付款的方式象征性地实践着这种同性和异性间的性狂欢,虽然多数仍局限于窥淫行为和意淫(如在土耳其后宫对于白人太监的偷窥) 。[110]就这种性乱的功能而言,福楼拜被认为担当了西方文明、道德和偶像破坏者的角色,危及到十九世纪欧洲关于自由、解放的政治学。正如波特所说: “这位偶像破坏者的毁灭性能量,不仅在个人的水平上,而且在西方文明的水平上采取了死亡愿望的方式。福楼拜既没有表达对于过去的尊重,也没有表达对于未来的信心,但这也是一种言说方式:就像他对于西方传统宗教的蔑视一样,他对于后革命的世俗年代的代用品——关于解放的政治学——也持蔑视态度”。[111]其中这段话也间接指出了福楼拜对十九世纪历史大叙事的态度。归根结底,东方、古代的性是福楼拜用来消解历史决定论者的未来建构的一个手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