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太液池 迎宾
卫子夫看见皇上把李小妹抱起来放在膝上，紧拥在怀，又摸又吻，旁若无人。她心头异常酸楚，但又无可奈何。她明白，好色多欲、喜新厌旧的皇上所宠爱的，不是已经三十九岁的自己，而是刚刚得了赐封的李夫人了。如今自己不能再以色事君，就不该妒忌新宠，否则将重蹈陈皇后的覆辙。为了保住皇后之位，必须泰然处之。于是她故作欣喜状，说：“恭喜皇上艳福常在!李夫人果然倾国倾城，色艺双绝!”汉武帝笑道：“谢谢皇后!皇后母仪天下，懿行嘉言，果然是后宫楷模!”……汉武帝紧紧搂抱着李夫人，笑道：“皇后和公主倒也知趣，托故走了。今日朕只陪你一人，朕要带你游遍太液池。走，我们也下山，到画舫里去喝交杯酒！”
车师国是一个只有六千多人口和八百人军队的西域小国。东邻汉朝，距玉门关仅二百余里；北邻匈奴，距匈奴北大营不过才八十里路。国小兵弱的车师国不得不亲附于强悍的匈奴，但也不愿同汉朝为敌。交河城是车师国的首府，处于盆地，在火焰山下，艾丁湖畔，气候奇热，林木葱郁，以盛产葡萄而著名。
车师国宾驿舍就在名驰西域的十里葡萄沟的东侧，面临交河。国宾驿舍绿树成阴，占地宽阔，环境幽雅。驿舍门前就是一条宽展的驿道，西通乌孙，北往匈奴，东达汉朝，西域各国商旅络绎不绝，车水马龙，熙来攘往。
张骞、百位汉使和二十位乌孙特使到达了国宾驿舍。
车师驿长上前，笑脸相迎，问：“请问贵客，来自何方？将去何地？”
使团通译上前施礼，说：“我们是汉朝使团，出使乌孙，返回汉朝，途经贵国，不知可否借宿？”
驿长说：“贵宾光临，欢迎欢迎！请问长官如何称呼？”
通译说：“我是使团通译。他是使团首领、大汉使臣张骞。”
驿长颇为惊喜，说：“原来是博望侯，久仰了！请随我来。”
国宾驿舍分东西两座大院。东大院院内有院，房屋很多，而且奇怪。这些房屋一半在地面上，一半却在地下，进门入屋，需下台阶。房屋连成长排，隔成小间。房前有水沟，水流清澈。水沟两侧花木繁盛。
张骞一行把马拴在大院里的马厩里，搬着携带的物品，向客房走去。
张骞问道：“这里的房屋，为何一半在地下？”
驿长说：“交河城在火焰山下，常年酷热。房屋一半在地下，散热快，又通风，特别凉爽。”
张骞说：“原来如此。是呀，这里真热！”
驿长说：“博望侯，快请进屋沐浴纳凉。我去禀报车师安国侯。”
张骞说：“我们只住一宿，明天就走。无须叨扰贵国侯爷。”
驿长说：“你们是大汉贵宾，如不禀报，安国侯怪罪下来，我担当不起。”
张骞说：“那就有劳你了！”
驿长匆匆离去。
张骞一行进入驿舍客房，沐浴，纳凉。
在安国侯府内的客厅里，三十多岁的车师国安国侯在询问驿长：“你匆匆跑来，有什么事？”
驿长说：“侯爷，大汉使臣张骞已经住进了国宾驿舍。他带了一百位汉朝使者和二十多位乌孙国特使，还带了四十匹乌孙天马和许多财宝。”
安国侯大笑起来，贪婪的目光炯炯发亮，说：“好呀，我发大财的机会来了！驿长，你赶快去北山匈奴大营，告诉匈奴大当户。让他多带些兵马来，劫杀汉朝的使团！”
驿长老奸巨猾，不愿去北山匈奴大营，于是推辞道：“侯爷，昨天匈奴千骑长带了一百骑兵，护送匈奴居次回大漠，路经这里，也住在国宾驿舍，何不让千骑长去北山大营报信呢？”
安国侯想了想说：“对！我们不宜出面告密，让千骑长去最好！”
驿长施礼告别，说：“侯爷，我这就去找千骑长。”
安国侯说：“不，还是我亲自去对他说！”
安国侯随驿长到了国宾驿舍的西大院，见到了正在葡萄架下饮酒的匈奴千骑长。安国侯低声对千骑长说了一阵。
千骑长笑道：“太好了！抓住大汉使臣，大单于就会重赏我们。安国侯，车师国王也会重赏你们！”
安国侯说：“事不宜迟，请千骑长赶快去北山大营吧！”
千骑长说：“好，我得先去告诉居次。我明天才能带兵赶回来，你们要保护好居次。”
安国侯说：“千骑长，你放心好了！居次就住在西大院吧？”
千骑长说：“她是在这里住。不过，她带了一个侍女到葡萄沟玩去了。我去找她！”
葡萄沟长达十里，是交河城里最热闹繁华的街市。两边是两条长渠，渠水清澈如练，渠边白杨树参天成行。街中全是葡萄棚架，绿叶成阴，葡萄累累，品种繁多。棚架下是街道，摊贩云集，叫卖声不绝于耳。西域各地的商人旅客熙熙攘攘，或购物，或观光，非常热闹。
千骑长在葡萄沟东张西望，终于在一个卖刺绣品的摊位前，找到了居次和石榴。
千骑长说：“居次，总算找到你了！”
居次问：“有事吗？”
千骑长把居次拉到无人处，低声说了一阵。
居次听说张骞也住在国宾驿舍，心头异常惊喜，但听说了安国侯的阴谋，心中又很担忧。但她表面上不动声色，问道：“安国侯跟大汉使臣有仇吗？”
千骑长说：“没有。可是车师国紧邻匈奴，离汉朝较远，国王亲附匈奴，处处讨好我们单于。安国侯是国王的心腹，也想讨好单于，立功受赏。”
居次问：“为什么车师国不自己动手捉拿大汉使臣呢？”
千骑长说：“车师国太小，人口一共才七百多户，六千多人。全国军队总共才八百多人。他们怎么敢公开与汉朝为敌呢？张骞的使团虽然才百人，但都是精兵强将，不请我们匈奴大军来，车师军队怎么敢动武呢？”
居次说：“哼，原来他们想借刀杀人！”
千骑长说：“居次，大单于很想活捉张骞。这是个立大功的机会，我们千万不能错过！”
居次问：“你去北山大营报信，再带兵马回来，要多长时间？”
千骑长说：“最快明天下午赶回来。”
居次说：“好吧，那你就快去吧！”
千骑长匆匆离开了葡萄沟，骑上快马，直奔北山大营去了。
石榴说：“居次，张骞是你日夜思念的心上人，你怎么能让千骑长去调动大军呢？难道你也想杀掉张骞吗？”
居次说：“我能阻止千骑长吗？在这人世间，我最敬最爱的人就是张骞！我能让人去杀他吗？不，我要尽一切力量去救他！石榴，我们快回驿舍去，我要去见张骞，我要告诉他……”
石榴说：“驿舍里有千骑长手下的许多士兵，让他们发觉了怎么办？”
居次想了想，说：“你快回去，到东大院把张大哥悄悄叫出来。我在交河岸边等他。”
居次和石榴匆匆离开葡萄沟，居次走向交河岸边，石榴返回国宾驿舍。
蒙着面纱的石榴悄悄走进东大院，找到了张骞的住房。她走下台阶，推门进屋，说道：“请问客官，要买石榴吗？”
正在屋里写“出使日志”的张骞大吃一惊，问：“你是谁？”
石榴撩开面纱，笑道：“张大哥，你不认识我了？”
张骞认出石榴，又惊又喜，说：“啊！石榴，你怎么来了？”
石榴说：“赶快跟我走！居次在河边等你，有十分紧急的事要告诉你！”
张骞立即起身，带上腰刀，说：“好，走吧！”
交河之畔，白杨参天，林带幽静。
在河畔林下等张骞的居次，十分焦急，不断引颈张望。
张骞看见了久别的居次，大步上前。
居次跑步迎上来，扑在张骞怀里，失声恸哭。
张骞搂着居次，说：“居次，不要哭啊！”
居次抬起头，脸上泪珠纵横，激动地说：“大哥，一别就是八年！我天天都在想你！天天都拿着你送给我的那块盘龙玉佩看了又看……”
张骞替居次拭擦泪水，笑道：“没想到能在车师国见到你！你怎么会到这里来的？”
居次说：“我到龟兹国去学弹琵琶，返回大漠，路过这里，就住在国宾驿舍了。”
张骞说：“只有石榴陪着你，万里迢迢，太危险了！”
居次说：“父王派了一个千骑长和一百个骑士保护我……”
张骞问：“你怎么知道我到了这里，住在东大院？”
居次说：“是千骑长告诉我的。大哥，你赶紧带使团走吧！千骑长已经去北山大营调兵了，要活捉你，把使者们都杀掉！”
张骞问：“千骑长怎么会知道我和使团来了？”
居次说：“驿长去报告安国侯，车师国的安国侯想讨好大单于，就告诉了千骑长。明天下午，千骑长带的匈奴大军就会赶到的。你们快走吧！”
张骞说：“不要紧，我们明天一早就走！谢谢你来告诉我，你又救了我一次。”
居次突然说：“大哥，我不回大漠了，我要跟你走！你把我和石榴都带走吧！”
张骞说：“居次，你还是回大漠吧！你的丈夫小呼衍氏……”
居次说：“不要提他！他早死了！最疼爱我的爷爷大单于病死了，母亲也病死了。现在伊稚斜单于是我二爷爷。父亲提升为右贤王了，他除了领兵打仗，就是沉迷酒色之中，根本不关心我！我没有再嫁，也没有找男人。大哥，除了你，什么男人我也不要！”居次泣不成声，仍扑在张骞怀里。
张骞说：“居次，我知道你对我好，我不愿伤你的心。可是，我不能带你走！”
居次问：“为什么？”
张骞说：“这次出使乌孙国，乌孙同汉朝结了盟。汉朝皇帝答应把汉朝公主嫁给乌孙昆莫。跟我一起来的二十位乌孙特使，就是到汉朝去迎接公主的。单于也想把居次嫁给昆莫，派特使去了乌孙国。昆莫拒绝了，还把匈奴特使杀死了。你想一想，你是匈奴居次，我是大汉使臣，同行的还有乌孙特使，我能带你一起走吗？”
居次想了想，说：“大哥，你有重任在身，我不为难你了。可是，我爱你，只要我不死，就要到汉朝去找你！”
张骞明白这是居次的肺腑之言，面对她的一片真情，张骞深为感动，但却无言以对。
居次说：“大哥，情况紧急。你先回驿舍去告诉你的部下，做好走的准备，做好应急的准备。黄昏时分，我就在这里等你。我们难得相见，我有好多的话要跟你说！”
张骞说：“好吧，我一定来找你！”
张骞离开河畔，匆匆走回驿舍。
次日清晨，居次和石榴走出西大院，碰见了安国侯。
安国侯问：“居次早！你要出去？”
居次说：“到河边去散步。”
安国侯说：“最好带上你的卫兵，以免出现意外……”
居次说：“你操心的事太多了吧？”
安国侯说：“对不起，我必须为你的安全负责！”
张骞、百位使者和二十名乌孙特使全副武装，从东大院出来，走向驿舍门口。
安国侯上前阻拦，说：“博望侯，你们不能走！”
张骞说：“你拦得住吗？”
安国侯说：“你误会了，今天上午，车师国王要接见你！”
张骞说：“请你转告国王，我没有空见他！我们出发！”
安国侯大声叫喊：“拦住他们！”
匈奴武士们突然出现，堵住了大门。
居次说：“你们怎么听车师人的号令？”
匈奴武士说：“居次，千骑长吩咐过，他走后让我们听安国侯的指挥。”
张骞突然喝道：“拿下！”
两名勇武的汉使迅速上前，擒住安国侯，绑上了他的双臂。
张骞闪身上前，抓住居次，拔出刀，架在居次颈部，对匈奴武士们大声喊：“让开！”
汉朝副使同时抓住石榴，喊道：“快让开路！你们敢动武，我们就杀了她们两个！”
匈奴武士们连忙闪开，让出路，收起战刀。
张骞喊道：“把驿长押上来！”
两名汉朝使者押着驿长，走到大门口。
驿长跪地求饶：“博望侯，饶命！”
张骞说：“你把刚才招供的话，再说一遍，让居次听听！”
驿长说：“让千骑长去北山大营搬匈奴大军来活捉大汉使者，杀掉汉朝使者们，都是安国侯的主意，是他策划的这个阴谋……”
安国侯惊恐万状，跪地求饶，说：“博望侯，饶命！我有罪！我不该……”
张骞和副使同时把居次和石榴分别放在自己的马上，各自跃上马背，下令汉朝使者和乌孙特使出发。
张骞对驿长和匈奴武士们说：“一炷香之后，你们到交河城城门口去接居次、她的女仆和安国侯回来！”
汉朝副使说：“我们只是请居次和安国侯为我们送行！只要你们不动武，我们就不会伤害他们。”
张骞一行和二十位乌孙特使策马奔驰，奔向交河城城门。
出了城门，汉朝使者把安国侯丢在路边的地上。安国侯四肢被捆绑，嘴里堵着布团，躺在地上，十分狼狈。
在马上，居次紧紧贴在张骞的怀里，依依不舍。
张骞勒马停住，说：“谢谢你的妙计，谢谢你送我！居次，你该下马了。”
居次说：“大哥，吻我一下吧！要不我就不下马！”
张骞轻轻吻了居次一下。
居次搂住张骞用力亲吻着，然后，贴着张骞的耳朵，说：“大哥，我永远爱你！”
居次下了马。
副使赶到，放下了石榴。
副使说：“谢谢居次！谢谢石榴！欢迎你们到汉朝来作客！”
居次热泪涟涟，泣不成声。
张骞说：“居次，石榴，再见了！多多珍重！”
张骞一行向东方疾驰而去。
居次搂着石榴，失声痛哭……
金秋时节，建章宫内的太液池分外绚丽。
秋风乍起，清碧的池水波光粼粼，白鹅成群，鸳鸯对对，悠然来去。
岸边芦花如雪，秋蓼殷红，倒影如画。蓬莱仙山渐近渐明，山上林木和宫观的倒影忽而摇晃，继之破碎……
两艘垂珠挂玉、雕龙画凤的楠木画舫，凌波徐行。
前一艘画舫上，汉武帝、卫皇后和平阳公主倚栏眺望，事狗太监李延年和几位宫女恭立于侧。
汉武帝一边饮酒，一边眺望着蓬莱仙山。卫皇后和平阳公主各人抱着一只金毛狮子狗，且笑且言。
后一艘画舫上，坐着宫廷乐府的乐工舞女，怀抱各种乐器，轻拢慢弹。旖旎悠扬的乐曲声声，随风飘荡……
平阳公主问：“李公公，这一对金毛狮子狗，哪一只是公，哪一只是母？”
李延年说：“皇后抱的是公，公主抱的是母。”
平阳公主抚着膝上的金毛狮子狗，说：“它快下崽了吧？”
李延年说：“再过一个月就下崽了。公主要是喜欢，等下了崽，奴才抱一对给公主送去。”
平阳公主说：“好呀！这一对金毛狮子狗，很乖，是李公公调教的吧？”
李延年说：“这一对狗是张骞从龟兹国带回来的。我刚接手饲养时，它们很野很凶，调教了半年，才驯服了，性子比猫还绵，很听话！”
卫皇后说：“李公公，让它们跳个舞！”
李延年吹起口哨，两只金毛狮子狗跳下来，在铺着金黄色绒毯的画舫甲板上，和乐起舞。两只狗都挺身起立，前足舒伸，后足旋转，进退默契，时分时合，步调一致，憨态可掬。
卫皇后和平阳公主高兴得哈哈大笑。
汉武帝笑道：“你真是个歌痴舞迷！连狗你也驯成歌舞对子了！”
卫皇后说：“皇上，把他事狗太监的职免了吧！”
平阳公主也随声附和，说：“是啊，人才难得！养狗驯狗的太监好找，作曲编歌的天才难求呀！”
李延年说：“公主过誉了！奴才算什么天才，正如皇上所言，不过是个歌痴舞迷罢了。”
汉武帝问：“新声二十八解，你创制好了吗？”
李延年说：“曲子都作出来了，舞只编好了一半。”
平阳公主问：“什么新声二十八解？”
李延年说：“张骞从西域请来了几位眩人，其中有一位身毒女郎，她表演的舞蹈叫《摩诃兜勒》，舞姿优美多变，乐曲也很复杂……”
卫皇后说：“我们看过这个舞，她跳得太好了，简直如神女一般！”
平阳公主笑道：“那个身毒女郎美得惊人！那身段，那舞步，那眼神，把皇上的魂儿都给勾走了！”
李延年说：“奴才就是根据她传授的《摩诃兜勒》舞曲，作了新声二十八解，可作为军中的武乐。这也是皇上的旨意……”
汉武帝问在：“新声的曲子，乐府排练了吗？”
李延年说：“只排练了三解，《出关》《入关》和《黄鹄》。到了蓬莱仙山，就让乐工们演奏，恭请皇上皇后指教！”
到了蓬莱仙山，画舫靠岸后，皇上、皇后和平阳公主被太监们用软轿抬着拾阶而上，沿着盘旋的山路，到达了山顶的凌霄观。李延年及乐工舞女们步行随后。
方士齐少翁和十余名少男少女，在凌霄观门前跪地叩首相迎。
进入凌霄观大殿，皇上、皇后和平阳公主入座。
汉武帝问：“你就是到过蓬莱仙山的方士齐少翁？”
方士齐少翁貌若三十岁，仙风道骨，神采炯然，飘逸不凡，说：“在下正是齐少翁，曾与师兄李少君有幸遇见大仙安期生，随大仙到了东海蓬莱仙山，留居三日。”
汉武帝问：“你年龄几何？”
齐少翁说：“在下今年九十有三，生于秦始皇帝三十五年己丑八月。”
平阳公主不大相信，问：“为什么看起来你只有三十来岁？”
齐少翁说：“启禀公主，在下与师兄都曾服用过安大仙所赠的仙枣各一枚，故能驻颜不老，貌若三十。”
卫皇后问：“大仙安期生高寿几何？”
齐少翁说：“安大仙千岁有余了，他炼成了长生不老之药。”
汉武帝说：“太液池上的蓬莱仙山现已经建成，你与令师兄何日开始炼制长生不老之药？”
齐少翁说：“启禀圣上，炼制长生不老之药，尚缺药引三味，师兄李少君已去东海蓬莱向安大仙祈求，师兄下月返回长安之日，就可开炉炼制。”
汉武帝说：“如此甚好！令师兄归来。立即禀报，朕再亲临凌霄观。”
齐少翁说：“遵旨！皇上，在下有回春逍遥百粒，特此呈献！”
汉武帝一笑，接过一个白玉瓶，打开瓶塞，嗅了嗅，说：“好香！”
卫皇后问：“这丹药有什么用？”
汉武帝悄声对卫皇后说了几句话，卫皇后后顿时满面羞涩，缄口不语。
汉武帝说：“你们下去吧！李公公，演奏新曲！”
齐少翁及少男少女退出凌霄观。
平阳公主说：“李公公，你不是编了一首歌吗？何不先唱给皇上听呢？”
汉武帝说：“那就先唱你的新歌吧！”
李延年示意乐工开始伴奏。乐曲声起，李延年舒喉而歌：
北方有佳人，
绝世而独立。
一顾倾人城，
再顾倾人国。
宁不知倾城与倾国，
佳人难再得！
汉武帝一笑，说：“好，唱得好！可是，世上果真有这样的倾城倾国的佳人吗？”
平阳公主说：“耳听为虚，眼见为实。李公公，何不请倾城倾国的美人儿出来，让皇上一见？”
李延年拍掌三声，一位少女从观内侧室走出来。她步态轻盈，婀娜多姿，靓丽柔美，宛如天人。少女行礼叩拜，说：“民女李小妹，拜见皇上！拜见皇后！拜见公主！”
汉武帝怦然心动，上前扶起李小妹，上下左右细细打量，惊喜交加。
汉武帝笑道：“果然是个倾城倾国的美人儿！如此娇媚，如此清丽，如此迷人，朕前所未见。你青春几许？何方人氏？”
李小妹说：“民女一十七岁，祖籍中山（今河北省定县）。”
平阳公主故作惊讶，说：“咦？李公公，你也是中山人氏吧？”
李延年说：“正是，我是她的二哥。”
汉武帝大笑，说：“原来如此！李公公，你不该到今日才让令妹见朕呀！美人儿，你姗姗来迟了！”
李延年说：“小妹，唱首歌儿给皇上听吧！”
李小妹说：“皇上，民女就唱二哥唱过的那首歌吧！”
汉武帝回到仙榻上坐好，说：“好！你再唱一遍！”
李小妹伫立殿堂中央，启喉而歌：
北方有佳人，
绝世而独立。
一顾倾人城，
再顾倾人国。
宁不知倾城与倾国，
佳人难再得！
汉武帝欣喜异常，大声叫好，说：“好！音甜声亮，情憨人丽！朕赐封你为夫人，从今日起，你就为朕侍寝吧！”
李小妹谢恩，说：“皇上万岁！万万岁！”
汉武帝说：“李公公，事狗太监之职，就免了吧！朕封你为协律都尉，主管乐府，俸禄二千石！”
李延年跪地谢恩，高呼：“吾皇万岁！万万岁！”
卫子夫看见皇上把李小妹抱起来放在他的双膝上，紧拥入怀，又摸又吻，旁若无人。她心头异常酸楚，但又无可奈何。她明白，好色多欲、喜新厌旧的皇上所宠爱的，不是已经三十九岁的自己，而是刚刚得了赐封的李夫人了。但她又思忖，自入宫起到现在，自己已经被皇上宠爱了二十年，还当上了皇后，该知足了。如今自己不能再以色事君，就不该妒忌新宠，否则将重蹈陈皇后的覆辙。为了保住皇后之位，必须泰然处之。于是，她故作欣喜状，说道：“恭喜皇上艳福常在！李夫人果然倾国倾城，色艺双绝！子夫向皇上和夫人道喜！”
汉武帝笑道：“谢谢皇后！皇后母仪天下，懿行嘉言，果然是后宫楷模！”
李夫人挣开皇上的怀抱，施礼感谢，说：“谢谢皇后！小妹年幼无知，初入后宫，还望皇后指教提携！”
卫子夫说：“皇上，今日陪同皇上游池登山，子夫甚是欢悦，但感劳累，身体不适。子夫先告退了！”
汉武帝说：“皇后，那你就回宫好好休息吧！”
平阳公主说：“皇上，我也累了！我也告退了！”
汉武帝说：“也好。来人！送皇后和公主回宫！”
几位太监抬着皇后和平阳公主乘坐的软轿下了蓬莱仙山，一群宫女随后簇拥而行。
汉武帝紧紧搂抱着李夫人，笑道：“夫人，皇后和公主倒也知趣，托故走了。今日朕只陪你一人，朕要带你去游遍太液池！走，我们也下山，到画舫里去喝交杯酒。”
皇上和李夫人乘坐软轿，下了蓬莱仙山，到太液池畔，又登上画舫。画舫里，美酒佳肴，布满圆桌，若干宫女侍立于旁。汉武帝和李夫人喝起交杯酒来，情话绵绵，异常亲昵。
池面上，一对鸳鸯形影相伴，追逐游戏，宛如情侣。汉武帝指着那对鸳鸯，笑吟吟地对李夫人低声而语。李夫人随指而望，莞尔一笑，掩鼻不语，娇憨柔媚，楚楚动人。
另一艘画舫驶近了。江都王刘建和他的女儿江都公主刘细君在画舫上凭栏而立，望见了皇上。
御史大夫公孙弘也在画舫上陪同见驾。两只画舫靠拢了，刘建、刘细君和公孙弘施礼朝拜。
刘建高呼：“江都王刘建偕小女刘细君叩见皇上！吾皇万岁！万万岁！”
公孙弘高呼：“参见皇上，吾皇万岁！万万岁！”
汉武帝凭栏而立，说：“平身。细君，你长大了！”
刘细君上前施礼，说：“皇上万岁！”
汉武帝说：“朕把你许配给乌孙昆莫了。半年之后，你将远嫁乌孙国。细君，你可愿意？”
刘细君说：“孩儿遵旨，孩儿愿意！”
汉武帝说：“这就好。江都王，你把细君送入太学去，让她在鸿胪寺学习乌孙语和西域礼仪！”
刘建说：“我今天就送她去。”
汉武帝说：“博士，你是太学的总学官，鸿胪寺也属于你管，朕就把江都王公主交给你了。”
公孙弘说：“皇上，老臣会尽心照料公主的。”
江都王、刘细君和公孙弘乘画舫离开了汉武帝。
汉武帝对李夫人说：“细君才十七岁，和你一样大。她从小就很文静温顺，朕很喜欢这个侄女，真舍不得让她远嫁乌孙。可是，除了她，再没有合适的公主了。”
这年冬季的一天，冒着纷飞的大雪，乌婵带着儿子张绣走进了石建府宅。她和张绣掸掉满身的雪花，跨入堂屋，向石建和老夫人施礼：
“拜见石大人，拜见老夫人！”
“拜见石爷爷，拜见石奶奶！”
石建说：“快快请起！”
老夫人问：“大雪天，一路上很冷吧？”
乌婵说：“坐在车里不冷。石大人，接到你的书信，我们就赶紧来了。绣绣能到太学里求学，全靠石大人推荐，我们全家都很感谢大人！”
石建说：“张绣的资质好，年龄也很合适。公孙弘是太学的总学管，听说张绣要入学，他一口就答应了。太学学舍在上林苑里，很幽静，是个读书的好地方。学员的舍区在城西尚冠街，离我家很近……”
老夫人说：“不行，我不许绣绣住在太学舍区里。绣绣，你就住在奶奶这里，早出晚归，路又不远。”
张绣说：“我愿意住在爷爷奶奶家。”
乌婵说：“你这孩子，又给爷爷奶奶添麻烦了！”
石建说：“就让他住在我家吧！我这里书多，任他看。我也可以在学业上督促他！”
张绣说：“谢谢石爷爷！”
石建说：“太学里分科，有五经、六艺、射策、经济，今年还增设了西域志，专学西域各国语言、西域史地和西域礼仪。绣绣，你打算学哪一科？”
绣绣说：“我学西域志。以后我也要像阿爸一样，出使西域！”
石建、老夫人和乌婵一听，都笑起来。
石建说：“好，有志气！看来，你们家世世代代都跟西域结下缘了！”
绣绣突然问：“阿妈，我阿爸怎么还不回来呀？”
乌婵望着窗外的飞雪，说：“现在西域已经是冰天雪地了！到处都大雪封山，道路阻塞。你阿爸他们，恐怕今年是回不来了！”
然而乌婵没料到，此时此刻，张骞一行已经到了祁连山下。天地之间，似乎唯有皑皑白雪了。
雪停了，风仍很大。张骞，百位使者和二十位乌孙特使，依然在艰难跋涉，向着东方，朝着长安，行行复行行……
元狩五年（公元前118年）正月十三日，上元灯节的黄昏时分，张骞一行终于回到了长安。他们走进龙楼门，来到南街大道，下了马，到了金马门前。
春雪初霁，街市皆白，万家灯火，热闹非凡。张骞一行正好赶上了汉家民众喜爱的上元灯节。果然，市民商贾，家家上街观灯。男女老幼，个个提灯出行。龙灯、凤灯、鹤灯、猴灯、蝴蝶灯、兔儿灯、鱼儿灯、风车灯、走马灯、仙女灯、西王母灯……形形色色，光灿夺目，令人目不暇接。
乌孙特使乙连声赞叹，说：“这么多人！这么多灯！博望侯，长安是在过节吧？”
张骞说：“今天是正月十三，汉家人过上元灯节。家家户户都要做灯，还要提灯上街，互相庆祝，整个夜晚都不回家。”
突然，鞭炮齐放，烟花腾空，夜空里犹如万花怒放，五光十色，缤纷灿烂。
街上的人群不约而同地高声欢呼：“上灯了！上灯了！上灯了！”
第一次来到长安的乌孙特使们，一个个看呆了，仰首眺望夜空的烟花，惊喜异常，赞叹不已。
金马门上突然亮起红灯百盏，光灿如昼。门前十八名卫士持戈肃立。六匹鎏金铜铸天马金光灿灿，栩栩如生。
乌孙特使们观看铜铸天马，饶有兴趣。
长安市民却在围观张骞一行，对乌孙特使和他们牵着的四十匹天马，更是注目观望，赞叹交加。
公车司马令黄定安走出金马门，见到张骞一行，十分喜悦，施礼问好，说：“张大人，你出使归来，辛苦了！”
张骞说：“老令公，你好！我们刚到。这二十位是乌孙国的特使！”
乌孙特使们和黄安定互相施礼问候。
黄定安说：“张大人，我领乌孙贵宾去鸿胪寺吧！你们也早点休歇。明日一早，我就进宫禀报！”
张骞说：“多谢了！老令公，这柄汉节和乌孙特使带来的四十匹天马和四十箱礼物，都先放在你这里吧！”
使团副使说：“张大人，我协助老令公来安排吧！你不是要去石建石大人家吗？你先去吧！”
张骞向使者们和乌孙特使们告辞后，离开金马门，向南街大道走去。
石建拄着拐杖，张绣紧靠在他身旁，乌婵搀着石夫人，出了石建府，向南街大道走去。甘黎提着一盏兔子灯，张锦提着一盏荷花灯，在石建前头跑着、笑着……
张锦突然看见了迎面而来的张骞，笑着扑上前去，大声喊叫着：“阿爸！阿爸回来了！”
甘黎也扑上前去，欢呼道：“大伯！”
张绣也跑步上前，喊叫着：“阿爸！”
张骞搂着张锦和甘黎，亲吻着，十分高兴。
张绣说：“阿爸，阿妈也来了！我们和石爷爷、石奶奶一齐上街过节。”
张骞发现张绣又长高了一头，说：“绣绣，你的个子都快赶上我了！”
张骞上前向石建和老夫人施礼，说：“石大人大安！老夫人大安！”
石建问：“今天才到长安吧？出使顺利吗？”
张骞说：“刚才到的。二十位乌孙特使和我一起来的。一切顺利，跟乌孙国王签了盟约，联了姻。”
石夫人说：“老头子，你们回家再谈吧！中郎将，可别冷落了你夫人呀！”
张骞见到乌婵，更是高兴，说：“乌婵，你也到长安来了！”
乌婵说：“绣绣在京师太学里上学，就住在石大人家。我领着两个孩子来看绣绣，正好碰上过上元灯节。你还没吃饭吧？我去给你买……”
石夫人说：“不许去买！回家！回家吃饭！”
乌婵说：“好，我们回家！绣绣，你领着弟弟妹妹上街去看灯，玩一会儿就回来！当心，不要把弟弟妹妹挤丢了！”
张绣领着张锦和甘黎上街看灯会去了。张骞看着三个可爱的孩子，又看了看身边的妻子乌婵，心中充满了久别重逢的喜悦和甜蜜……
两天后，即正月十五日元宵节之夜，张骞和二十位乌孙特使乘坐画舫，来到太液池，等候皇上召见。
太液池畔的水榭上，宫灯百盏，宛如灿烂低垂的星辰，照亮了水榭及四周。
水榭前的池面上，画舫云集，排列整齐，船头都朝着水榭。文武百官和各国使节，分坐于各艘画舫里，宴饮观灯。
汉武帝紧靠着李夫人，卫皇后搂着江都公主刘细君，坐在水榭中央的绣榻上，观赏月圆之夜的景色。
池面上漂浮着数以千计的形形色色的花灯。有梅花灯、杜鹃花灯、玉兰花灯、绣球花灯、向日葵灯、万寿菊灯、玉簪花灯、佛手灯、百合花灯、风信子灯、牡丹花灯……宛如百花怒放，万紫千红，灿烂夺目。
一位太监在水榭上高喊：“宣大汉使臣张骞陪同乌孙特使晋见！”
张骞和二十名乌孙特使乘坐画舫驶向水榭，停泊后，张骞和乌孙特使从跳板上登上水榭，施行大礼。
张骞说：“臣张骞叩见皇上！叩见皇后！叩见公主！皇上万岁！皇后万福！公主大安！”
汉武帝说：“平身！”
乌孙特使们上前施礼，说：“拜见汉朝皇帝！拜见皇后！拜见公主！”
汉武帝、卫皇后和江都公主起身还礼。
汉武帝说：“欢迎你们来到长安！谢谢乌孙昆莫送给朕的四十匹天马！”
卫皇后说：“谢谢乌孙昆莫送给我和公主的珍贵礼品！请坐吧！”
乌孙特使们分坐在两侧的绣垫上。
张骞高举汉节，说：“臣奉旨出使乌孙国，托圣上洪福，完成结盟乌孙、联姻昆莫之使命，未损汉节，奉还朝廷。”
太监接过汉节。
汉武帝说：“张骞完使还朝，功勋显赫。朕赐封你为大行令，主管联络接待各国使节及宾客事宜，秩禄二千石。”
张骞再行大礼，说：“吾皇万岁！万万岁！”
张骞礼毕后退。
汉武帝对乌孙特使们说：“细君是朕的爱女，她现在正在太学学习乌孙语及西域礼仪，半年之后结业，将远嫁乌孙国，随你们同去西域。不知特使意下如何？”
乌孙特使甲说：“我们听从汉朝皇帝的安排。我们一行二十人，奉昆莫之命前来汉朝，一是迎接公主归国，二是来学习汉语、汉朝礼仪和汉朝的律法。”
汉武帝说：“如此甚好！大行令张骞，乌孙特使学习等事宜，你要亲自安排，务须周到妥善！”
张骞说：“臣遵旨！”
宫女们捧上一碗碗热气腾腾的元宵，分别献给二十位乌孙使者。
刘细君上前致意，说：“今天是汉朝的元宵佳节，照我们的风俗要吃元宵。元宵既圆又甜，以示团圆甜美。请特使品尝！”
乌孙特使们说：“谢谢公主陛下！”
刘细君亲自端了一碗元宵送给张骞，说：“张大人，为了我的亲事，劳你远赴西域，辛苦异常。请大人品尝元宵，祝大人事事如意！”
张骞接过碗，说：“谢谢公主陛下！张骞愿为公主效力！”
张骞和乌孙特使们吃完元宵，行礼告退。
汉武帝说：“细君，你和大行令陪乌孙特使们去游池看灯吧！”
刘细君行礼，说：“是，皇上！”
张骞搀着江都公主登上画舫，乌孙特使们也随后登上了画舫。
画舫离开水榭，在太液池中游航。画舫中，长桌上放满酒肴、糕饼和水果。乌孙特使们坐在江都公主的身旁，亲切交谈，并观赏池面上漂浮的宛如百花的花灯。
另一艘画舫驶近了。
画舫上坐着十来个太学学子，张绣也在其中。
刘细君发现了张绣，高兴地叫喊道：“张绣，快过来！”
张骞吃了一惊，问：“公主，你认识绣绣？”
刘细君笑道：“我和他是同学呀！”
两艘画舫相靠，张绣从跳板上过来。
张绣进入画舫后说：“阿爸，你也在呀！”
乌孙特使甲说：“啊，他是你儿子？”
张骞笑道：“他叫张绣，现在太学上学，学的是西域志。正好，绣绣，你就跟这些叔叔学乌孙语吧！”
张绣说：“叔叔们好！”
乌孙特使乙说：“太好了！我们教你乌孙语，你教我们说汉语、写汉字。”
刘细君一把拉住张绣，说：“来，跟我坐在一起。你是吃糕饼，还是吃水果？”张绣笑了笑说：“我自己挑吧！”
他拿起云片糕，分送给乌孙特使们，说：“叔叔，请尝尝我们汉家的千层芝麻云片糕！我们汉家的风俗，过元宵节，除了吃元宵，还要吃这种糕，表示高高兴兴，甜甜美美……”
乌孙特使们一个个吃起云片糕来。
刘细君对张骞说：“大行令，你儿子张绣很有外交才干！他长大了，一定和你一样，又是一个杰出的大汉使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