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白岩村 守庐
夜深人静,张骞和乌婵铺好床,点亮油灯,脱衣上床,共枕相拥,却久不能寐。这是回到故乡的头一夜,这对历尽艰辛的夫妻感慨万千。在这间老屋里,没有喜帐和绣被,没有成双的红烛,没有大红“
”字,也没有喜庆的窗花,可是他们感到这间老屋胜过新房,格外温馨亲切。
乌婵说:“大哥,你想不想我再给你开一朵花,再结一个果?”张骞喜上心头,笑道:“你是说再给我生一个女儿,一个儿子?好,我当然要,现在就要!”张骞欠身起来,吹灭了油灯,紧紧地抱住了心爱的妻子……
看完西域眩人艺团的音乐歌舞表演,汉武帝意犹未尽,便兴致勃勃地让卫子夫、平阳公主和卫青陪他去华奇殿内的藏珍阁,观赏张骞从西域带回来的诸多物品和珍宝。
刚走到藏珍阁下的草坪,就看见两只孔雀雄绿雌白,相依相偎,旁若无人。突然间,绿色雄孔雀打开绚丽的尾屏,向雌孔雀鸣叫……
平阳公主惊喜地叫起来:“啊,太美丽了!”
汉武帝连忙摆手,示意噤声。但是,雄孔雀已经收起了尾屏,不再鸣叫。
汉武帝说:“大姐,你把这对雀儿的好事打扰了,雄的正在向雌的求偶,你一叫它就收屏了……”
平阳公主问:“这是什么鸟?如此漂亮多情?”
卫皇后说:“这鸟儿叫孔雀,是龟兹国的圣鸟,雄的有尾屏,雌的没有。雄的绚丽美丽,求偶时或高兴时才向雌鸟打开尾屏。”
汉武帝笑道:“飞禽走兽往往雄的比雌的美,比雌的多情。人却相反,大多女人比男人美,比男人多情。皇后,这是何故?”
卫皇后说:“我不懂,你又在笑我。”
平阳公主说:“那不见得,我的夫君就比我漂亮多情啊!”
卫青说:“休得胡言!皇上,这是龟兹国的贡品吗?”
汉武帝说:“不是贡品,是礼品,是张骞从西域带回来的。除了孔雀,他还带回来二十匹汗血天马、一对金毛狮子狗和许多西域特产,有美玉、珍珠、玛瑙、玻璃杯、地毯、挂毯、胡麻籽、胡萝卜、葡萄、葡萄酒……”
卫皇后吩咐宫女上葡萄酒,说:“小弟,公主,这葡萄酒很好喝,你们尝尝!”
宫女托盘而上,盘中四只玻璃杯、一瓶葡萄酒,另一位宫女斟酒入杯,分献四人。
汉武帝、卫皇后、卫青和公主各擎一杯,慢慢品饮。
平阳公主说:“真的好喝,又甜又香!”
卫青擎杯细看,问:“这就是玻璃杯吗?”
卫皇后说:“对,这是大夏国蓝氏城出产的玻璃杯!”
四人饮罢,置杯于盘。宫女托盘退下。
卫皇后说:“张骞这个人很好,言而有信。出使前,我要他把西域的乐器和歌舞带回来,本是我信口之言,他却很认真,果然带回来西域的乐器琵琶、横吹、羯鼓、胡笳等,带回来了西域的歌舞《破阵乐》《孔雀舞》和《摩诃兜勒》,还特地邀请了西域眩人艺团来长安献艺。”
平阳公主说:“眩人的表演太精彩了,每个节目都让我入迷!”
汉武帝说:“是啊!西域的音乐歌舞,有独特的魅力,音乐犹如神秘之天籁,舞蹈仿佛仙魔之变幻,动人心魄、开人眼界、撩人情怀。引进音乐歌舞之瑰宝,张骞功不可没!”
卫青问:“皇上可曾赐封张骞?”
汉武帝说:“朕已赐封张骞为大中大夫,赐封甘父为奉使君。”
卫青一惊,欲说又止:“这……”
汉武帝笑了笑,说:“你如今既是朕的妻弟,又是朕的姐夫,有何异议,但说无妨!”
卫青说:“臣以为至少应赐封张骞为郎中令,食禄千石。”
汉武帝说:“朕本来也要赐封他为郎中令的,可是公孙弘以为对张骞不可赐封高官,也不可重用。朕就依了公孙弘,改封为大中大夫。”
卫青说:“七年前,堂邑氏只献了十匹天马,就被升为水衡都尉,食禄千石。而今,张骞不仅带回二十匹天马,还带回许多其他珍宝。除此之外,他九死一生,坚贞不屈,替朝廷与大宛国和龟兹国结了盟,封他郎中令并不过高。张骞文武双全,胆识过人,如此美才,为何不可重用?”
汉武帝笑道:“爱卿所言,朕亦赞同。但公孙弘之言,亦有其理。其一,张骞出使的主旨在于与大月氏结盟,断匈奴之臂膀,但他并未完成此重任,匈奴依然猖獗。如果重用他,岂不有失朝威?”
卫青说:“公孙弘太苛求于人了!大月氏不愿与我朝结盟,是畏惧匈奴。匈奴原本猖獗,去年我率领十万大军征战,才将匈奴赶出边关,也只是暂时挫其气焰而已。张骞使团仅有百人,岂能使匈奴收敛张狂,使大月氏不畏匈奴而亲汉?依臣之见,公孙弘是在有意刁难张骞!”
汉武帝说:“公孙弘的理由之二,是张骞出使十三年,尽忠未尽孝,其父已亡十载,其母仍在故里。张骞归来,如任要职,则须日日上朝守值,不能守庐尽孝。为此,封张骞为大中大夫,做个闲职散官,不必在朝守值,便可长年在故里以尽人子之道了。朕以为公孙弘思虑周密,合乎纲常,便依其言,赐封张骞为大中大夫,让他回家守庐。”
卫青说:“皇上金口玉言,赐封已定,臣不再异议。不过,公孙弘排贬张骞,无非意在独揽内阁大权,心地狭窄,不容英才在君之侧。望皇上三思!”
汉武帝点了点头,说:“卿之苦心,朕已深知。目前,张骞返回故里,侍奉老母,为父守庐,也是好事。以后,朕再起用他就是了!现在,你、大姐和皇后陪朕上藏珍阁,去看看张骞带回来的其他珍宝吧!”
下午,张骞等人回到石建府邸后,甘父就到书房去找石建。石建正靠在竹椅上,翻阅竹简典籍。
甘父进来就问:“石大人,大中大夫是个什么官儿?”
石建放下竹简,说:“大中大夫本是内阁四大夫之一,是皇上身边的近臣,掌管议论,是御史大夫的下属,与光禄大夫和谏议大夫并列。可是如今,大中大夫只是个闲职散官,名义上是皇上的顾问之一,实际上不在内阁值班,也可以不上朝,没有实事,更没有实权,每年可领俸禄六百石。”
甘父听了,愤愤不平,说:“原来是这样!哼!”
石建问:“你问这个官职为何?”
甘父说:“今天皇上召见了大哥和我,后来皇上下旨,给大哥封了这个官儿,就是大中大夫。皇上也给我封了个官儿,叫奉使君,年禄四百石。石大人,奉使君是个什么官儿?”
石建说:“奉使君?没有这种官职。或许是为了给你发四百石俸禄,临时安了个名目吧,是个只拿俸禄不干事的闲官。”
甘父问:“四百石是多少斤呢?”
石建说:“一石为四钧,一百石为四百钧。一钧是三十斤,四百钧是四万八千斤。”
甘父哈哈大笑,说:“太好了!我和黛维加尼两个人,一辈子也吃不完呀!”
石建也笑了,说:“你们俩也不能光吃米呀!衣服、住宅、车马、日常费用,一切开销都要从这四百石里出嘛!”
甘父说:“那也足够了!我当不来官,汉朝的官更当不了!不让我当官更好,有这四百石米我就知足了!可是大哥是个有志气、有本事的人。皇上封他当个大中大夫,就是不肯重用我大哥,不相信我大哥!”
石建说:“是啊,我也想不通。你大哥张骞是个栋梁之才啊!”
甘父说:“大哥到西域十三年,受尽千辛万苦,冒着生命危险,出使了七八个国家,带回来天马和许多珍宝给皇上,这样的大事,朝廷里那么多官,有谁做过?这样的功劳,别人有过吗?可是,皇上只让他当个没有事干的大中大夫。我记得十三年前,卫青什么功劳也没有,皇上就封他当大中大夫了。石大人,这太不公平了!”
这时,张骞走进了书房,说:“甘父,休得胡言!”
石建说:“他说的是真话!在我家里,但说无妨。唉!从古至今,哪里有公平可言?朝廷里的许多事,我也看不懂啊!卫子夫当了皇后,卫青马上被封为车骑将军。那时,他还没有带兵打过仗,哪有什么功劳?更让人惊讶的是,公孙敖同时被封为合骑将军。不过,他倒是有功劳的……”
甘父问:“是不是他带兵打仗立了功?”
石建苦笑着说:“公孙敖哪里会带兵打仗啊!他的功劳就是救了卫青一命,而且,还是我透露消息给他,让他去营救卫青的。”
甘父说:“我懂了!公孙敖当上将军,是靠卫青;卫青当上将军是靠卫皇后;卫青的姐姐当上了皇后,是靠她的姿色和……”
张骞说:“你怎么又胡说八道了,皇上和皇后是不允许妄加议论的,你这几句话,如果传入宫廷,你的头颅就落地了!”
甘父说:“我只是在石大人家说说,到了外面,我什么也不说。”
石建说:“甘父,你大哥是为了你好。在外面,该说的话还要说的,可是千万不要议论朝政,更不能说皇上和皇后有过错,半句话也不能说,否则就是杀头之罪。在汉朝和在西域大不一样,要处处小心谨慎才对。”
甘父说:“石大人,大哥,我懂了,在汉朝,不能想说什么就说什么。你们放心,不该说的话我绝不说,我不会出去惹祸的。”
张骞说:“这就对了!石大人赠给我一句金玉良言,也是赠给你的,要记住:淡泊于名利,谨慎于言行。”
甘父说:“我听不懂,是什么意思?”
张骞说:“对于功名利禄,要看轻看淡,不要去追逐去计较,自己的一言一行,都应当小心谨慎,不可放纵胡来。”
甘父说:“我懂了,我也记住了,谢谢石大人!”
石建说:“淡泊于名利是对的,不过正当的功名还是要维护的。我给皇上写了奏折,为你们俩请功,看来,我的奏折被内阁扣压了。不过,我要找机会去见皇上,当面向皇上替你们请功。”
张骞说:“石大人,你的好意我们心领了,你千万不要为了我和甘父去向皇上请功。我们能从西域活着回来,就很幸运了,和我们同去西域的九十多个弟兄,且不说受封领禄了,连尸骨也回不了故乡啊!如今,我和甘父生还长安,能受君之封,食民之禄,已经愧对亡灵了!如果再计较得失荣辱,天良何在?”
石建说:“你如此深明大义,淡泊功名,难能可贵,老夫钦佩!我就不再去为你们请功了!”
张骞说:“石大人,我认为我与甘父被任命闲职,倒是件好事!一来,我们可以避开朝廷的是是非非;二来,我可以不上朝,趁此良机,回归故里去侍奉双亲,弥补多年在外未尽孝道的过失。”
甘父说:“对,我们早日回成固去吧!我和乌婵除了大哥一家人,再无亲人。大哥的双亲也是我的父母!”
石建说:“你们是该早些回成固家中了!请原谅老夫现在才告诉你,令尊在十年前就去世了!”
张骞大吃一惊,顿时悲痛淤心,说:“啊!父亲他……”
石建说:“你们离开长安的第三年,令尊就病故了。老夫无法向你告知噩耗,就亲自去成固你家中吊唁,协助令堂安葬了令尊!”
张骞黯然泪下,说:“大人的恩德,张骞没齿不忘!我是个不孝之子啊!”
石建说:“这怎能怪你?忠孝难以双全。何况让你出使西域,正是令尊的意愿。你能完使归来,令尊在天之灵是会欣慰的!”
张骞悲痛不语,追忆着父亲的音容笑貌……
石建说:“还有一件事,老夫也应该如实告诉你。”
张骞问:“大人请讲!”
石建说:“六年前,也就是令尊去世后的第七年,有一天你弟弟张骏来找过我,要请我帮助你的发妻小荷……”
张骞又吃了一惊,问:“小荷她怎么了?”
石建说:“令尊弥留之际,要你的发妻小荷在他去世之后改嫁他人。这是因为你全无音信,生死难料,令尊不愿耽误小荷的青春。小荷无可奈何,答应了令尊。但她又为你父亲守了三年孝,其实也是在等你归来,不想改嫁。可是她守孝三年后,你仍然音信全无,全家人都以为你在西域丧身了。小荷为了对令尊的允诺,改嫁到成固县城。她的后夫是个开丝绸店的商人,与小荷成婚后一年,见小荷仍无身孕,便歧视小荷,常年在外不归,让小荷顶债受辱。小荷被债主逼得走投无路,痛不欲生。令堂十分疼爱小荷,收她为义女,要领她回家。小荷执意要拿了后夫的休书,才肯回家。而其后夫不知去向,更无归期,于是令堂让张骏进京城找卫青出面干预,让成固县令判决,取得休书。不巧卫青在塞外出征,张骏就来找我。老夫就派人去成固县衙,办妥了此事。小荷才回到你家,以义女的身份侍奉令堂……”
张骞听了石建的讲述,十分内疚,自责道:“是我害了小荷,耽误了她的青春,让她遭遇不幸……”
石建说:“这也不能怪你。当时你被匈奴囚禁,自然音信全无。连我也以为你已经不在人世了。小荷是个好女人,好人有好报。前年张骏来看望我,我问起小荷的情况。张骏说小荷嫁到邻村去了。她丈夫是个农夫,为人敦厚,待小荷很好,夫耕妇织,勤劳和睦。小荷还生了个女儿,时常抱着女儿回家看望令堂。令堂十分喜爱小荷之女,如同亲外孙女一般。”
张骞说:“小荷苦尽甘来,合家幸福,我也放心了!”
这时,公孙敖进了书房,便施礼请安道:“石大人,贵体无恙!”
石建说:“多谢将军惦念。老夫双腿麻痹,未能相迎,失礼了!”
公孙敖说:“石大人请多珍重。我今日前来,一是向大人请安,二是请张大哥和甘父兄弟去赴宴。张大哥,甘父兄弟,马车已在门外恭候,请吧!”
张骞说:“公孙将军的盛情,在下心领了。我正要动身回归故里,就不叨扰将军了!”
公孙敖说:“张大哥不在军中,切勿称我将军,还是叫我二弟吧!返回故里,明日不晚。薄宴已备好,请大哥和三弟,务必前去一聚!”
石建说:“公孙将军亲自来请,二位还是快去吧!返回故里,明日动身为宜。”
张骞对甘父说:“好,我们去赴宴!”
离开石建府,张骞、甘父和公孙敖坐在马车里,驶入大街。
甘父问:“二哥,上哪里去喝酒呀?”
公孙敖说:“城西柳市柳林酒家。还记得吗?十三年前……”
甘父说:“记得!那回是大哥请客,还有卫青……噢,现在该叫卫将军了。”
公孙敖笑道:“今日相聚,还在柳林酒家的那个雅座小间。还有一位故人,早在那里恭候了!”
甘父问:“是谁?”
张骞说:“莫非是长平侯?”
公孙敖笑而不答。
到了柳市柳林酒家,登上楼,到了雅座小间,三十一岁、身穿便服的卫青含笑相迎,说:“大哥,三哥,小弟恭候多时了!”
张骞笑道:“果然是长平侯!”
甘父说:“是卫将军!”
张骞和甘父欲行大礼,被卫青拦住,卫青说:“三位兄长,请听小弟一言。今日聚会,与朝廷无关。我们是结义金兰的兄弟,切勿以官场爵号相称,否则就生分见外了。”
公孙敖说:“四弟在此设宴,为大哥和三弟接风洗尘,就是为了摒弃官场的客套和做派,无拘无束地说话,痛痛快快地喝酒。不知大哥意下如何?”
张骞说:“如此甚好!我们阔别多年,难得一聚,二弟和四弟如今已是朝廷贵胄,仍重情谊,不忘故人,愚兄由衷感佩!”
卫青让张骞坐在首席,说:“大哥,二哥,三哥,入席吧!来人,上酒菜!”
店小二布菜上酒,然后退下。
卫青举杯敬酒,说:“小弟先敬三位义兄一杯,祝三位义兄鹏程万里,吉祥如意!”
四人欢饮而尽。
卫青问:“大哥,你以前同御史大夫公孙弘有无交往?”
张骞说:“我与他素不相识。昨天进宫朝圣,才第一次见面。贤弟,为何问及此事?”
卫青说:“你与他素无交往,就不曾得罪过他啊,他为何要贬低你呢?”
张骞说:“公孙大人并未贬低我呀!昨日,他在玉堂殿对我和甘父很亲切,还说了我们不少好话。”
卫青说:“如此看来,公孙弘城府太深,为人伪善,太狡诈了!”
张骞问:“贤弟何出此言?”
卫青把昨日在华奇殿陪皇上皇后观赏西域特产时,关于赐封张骞之事,叙说了一遍。
张骞听后,说道:“贤弟对我一片真心,我很感激。不过公孙大人也言之有理。我正打算明日动身,返回成固家中,为父守庐,为母尽孝,以补多年不孝之过。身挂闲职,且有食禄,我深感皇恩,也感谢公孙大人的关照。到乐府传艺之事,我会告诉几位眩人朋友的。”
甘父说:“四弟刚才提到堂邑氏,我倒想起了一件事,要请四弟奏明皇上,要不,大哥太冤枉了……”
卫青说:“什么事?三哥请讲!”
甘父说:“七年前,大哥和乌婵千辛万苦,在于阗织出丝绸,托西域朋友换了十匹汗血天马,然后又托西域朋友送到阳关,请汉朝官员将那十匹天马送到长安,献给皇上……”
卫青大为吃惊,说:“我怎么没听见皇上说过此事?”
甘父说:“当时沙洲县令就是堂邑氏。他收下了大哥托人送去的十匹汗血天马,烧掉了大哥给皇上写的奏章,当夜派人追杀送天马的西域朋友,还烧光了另一西域朋友在阳关开的酒家。然后,他把十匹天马送到长安,以他堂邑氏的名义献给皇上……”
卫青大怒,说:“原来如此!堂邑氏冒名请功,欺君骗赏,罪大恶极!”
公孙敖说:“大哥,昨天面君朝圣,你为何不揭穿堂邑氏的罪恶呢?否则,大哥的官职,会比现在高得多!”
张骞说:“昨天朝圣,面奏出使情况,只能简要言之。皇上日理万机,我岂能以小事叨扰!何况事过多年,天马早已收入宫中,何必再去追究献马者是何人呢!”
卫青说:“大哥你太宽厚了,但你的宽厚却庇护了贪婪小人!”
公孙敖说:“堂邑氏因献天马有功捞到了水衡都尉的肥缺,又借监造建章宫之机,中饱私囊,大发横财,已经引起朝野共愤了!”
卫青说:“大哥,堂邑氏难逃罪责,如有人证物证,就好处治他了!”
张骞说:“物证是我给皇上写的奏章,已被他烧毁。不过,有一份当年沙洲县衙收到十匹汗血天马的回执收单,上面加盖了县衙大印。这份回执收单,我还保留着,是否可为物证?”
卫青说:“当然是物证!大哥,你赶快找出来交给我。”
张骞说:“人证也有。不过两位证人现在都在西域,都是匈奴人,一位是商队的保镖,另一位是阳关胡姬酒家的女老板,现在不可能来长安。”
公孙敖说:“这事好办!大哥,你在眩人朋友中找出两位来,一男一女,化装一番,扮成那两位西域的证人。堂邑氏只见过他俩一面,时隔多年,再见到时,他肯定以为是真的证人。”
张骞说:“这不好吧?”
甘父说:“这有什么不好?这样可以省掉许多口舌!大哥,这事你不要管!我让沙森拜和黛维加尼出面去作证,只要沙森拜说自己是商队的保镖,黛维加尼说自己是酒家老板就行了!”
卫青说:“大哥,就这样办!不过,你应该就堂邑氏冒名请功、焚烧奏章、欺骗圣上之事,写一份奏折!你写好奏折交给我。你回成固去守庐尽孝,其余的交给我来办!”
晚上,张骞、甘父、乌婵、黛维加尼、沙森拜、波力斯、乌尔特和伊思努都在石建府内的堂屋里,围坐在石建身旁。
石建看完了张骞的奏折,说:“这份奏折写得好!堂邑氏这个恶人难逃法网,死有余辜!”
张骞把奏折和回执收单都给了甘父,说:“这份奏折和这张回执收单,你都交给卫将军。朝廷如何处置堂邑氏,你不要过问!”
甘父说:“小弟明白。如果朝廷需要证人出场作证,沙森拜和黛维加尼去不去?”
石建说:“当然去!沙森拜,黛维加尼,你俩作证时,只需说当时的情况,沙森拜只需说自己是商队保镖,黛维加尼只说自己是胡姬酒家老板,你们二人不要提及自己的姓名!”
黛维加尼笑道:“演戏,是我们眩人的特长。石大人,大哥,你们放心好了!”
张骞说:“石大人,明天一早,我同乌婵和绣绣就返回故乡去了。甘父他们要去乐府传艺,仍要住在大人府上,请大人多予关照。”
石建说:“老夫很喜欢这些西域朋友,一个个都豪爽坦荡,而且幽默机灵。该提醒他们的地方,我会说的。”
张骞对沙森拜等人说:“我要多说几句。汉朝皇上和皇后酷爱音乐歌舞,成立了宫廷乐府,专务此事。皇后让你们去传授技艺,你们都是贵宾,会以礼相待的。你们以眩人的身份去传艺,切勿议论汉家朝廷的事,也不要暴露西域游侠的身份,听从沙森拜的指挥,甘父负责同乐府官员联络。有什么问题,要及时请教石大人。”
沙森拜说:“张大哥,你的话我们记住了!你放心回家去吧!”
黛维加尼说:“大哥,我不想去做汉乐府,我要跟你和乌婵回家,去看望老夫人!”
张骞说:“不要急嘛,我回家后,就给你和甘父盖新房,等你们回来住!以后你们在白岩村愿意住多久就住多久。《摩诃兜勒》除了你,别人都不会,你在汉朝传艺,也是一件好事啊!身毒的《摩诃兜勒》是经典歌舞,将在汉朝永世流传,你是有大功劳的。”
黛维加尼说:“好吧,我听大哥的话。”
波力斯说:“沙森拜大哥,我们趁在汉家乐府传艺的时机,也想多学一些汉家的歌舞音乐,学会了,我们以后回西域演出,就有新的节目了。”
沙森拜说:“好,我也是这样想的。汉朝是礼乐之邦,汉家的音乐歌舞很了不起,非常出色。”
甘父说:“卫皇后就是一位杰出的舞蹈家。事狗太监是汉朝最出色的音乐大师。在宫廷乐府,天天都能见到他们。向他们学习,这可是难得的机会啊!”
乌尔特说:“那我就盯住太监大师,不放过他!”
黛维加尼也笑了,说:“那我就缠住卫皇后,把她的绝技都偷过来。”
大家不约而同地大笑起来,就连白发苍苍的石建也觉得自己年轻多了。
汉中郡成固县的白岩村,是位于汉水北岸的一个村庄,山清水秀,美丽而富饶。山陵起伏,桑林青翠,沃野平坦,麦浪如金,田间阡陌纵横,屋顶炊烟袅袅,几十户人家棋布于河畔,大多是竹篱茅舍。其中一户,有青砖黑瓦的高门大院,便是张骞家的老屋祖舍。
张骞骑马,乌婵和张绣乘坐马车,到达了白岩村北面村口。张骞看见村里的男女老少都在地里忙着收麦子,割的割,捆的捆,搬的搬,有些人肩背手提,把麦捆运到村口麦场上。麦场上,有几位农夫正在打麦子。
张骞终于又见到了故土和乡亲,心头感到异常亲切。他对乌婵和张绣说:“到了,这就是白岩村。”
乌婵问:“我们的家在哪儿?”
张骞扬鞭一指说:“前面那座大院就是。”
张绣说:“阿爸,他们在干什么?”
张骞说:“在收麦子、打麦子。”
村民们发现了他们三人,纷纷停下手里的活儿,打量着张骞等三人。
乡佐黎大走上前来,问:“请问官人,是来找人的吧?”
张骞下马,打量一会儿,终于认出了来者,笑道:“大头哥,你不认识我了吗?”
乡佐黎大一惊,说:“你是……”
张骞说:“我是张骞啊!”
乡佐黎大终于认出了张骞,又惊又喜,说:“啊,是张骞,你不是出使西域去了吗?”
张骞说:“是啊,如今我回来了啊!”
乡佐黎大抓住了张骞的手,连笑带喊:“乡亲们,张骞回来了!张骞回来了啊!”
村民们纷纷从地里和麦场上奔跑过来,围住张骞、乌婵和张绣,问长问短,一片热情。
张骞说:“大头哥,这是我老婆,这个是我儿子。”
黎大笑说:“好啊,这么漂亮,一个像仙女,一个赛金童。”
乌婵和张绣向黎大施礼问好。
一位村民说:“大头如今是乡佐了,管咱们白岩村的田赋和治安。”
黎大说:“要你多嘴,乡佐算个
!张骞兄弟是大汉使臣,皇上的国外代表,他才是大官!”
张骞抱拳向众乡亲施礼,说:“乡亲们,多年不见,你们好吗?”
村民甲说:“托老天爷的福,这几年风调雨顺,收成还好,我们日子还过得去。”
村民乙说:“你给我们说说西域的事吧!”
黎大说:“你瞎起哄,也不看是什么时候!兄弟,快回家吧,你娘盼你盼了十几年了!”
张骞说:“对,我先回家。大头哥,乡亲们,我们回头再见!”
一人多高的土墙,围着一个大院子。院墙正门前边是一条小溪,有一道可过车马的木桥,直通院门。土墙外,四周林木环绕。
张骞、乌婵和张绣,过了木桥,到了院门前,下了车马,张骞上前推门,门不开。他叩响了门上的铜环,喊叫着:“娘,小弟,开门!”
门开了,一位二十六岁的少妇出来,见到张骞,先惊后喜,说:“你是大哥?”
张骞从来没有见过她,说:“你是……”
少妇说:“我叫珠儿,是张骏的媳妇。”
张骞十分高兴,说:“珠儿,这是你嫂子乌婵。他是你侄子,叫绣绣。”
珠儿笑道:“大哥,大嫂,绣绣,快进来,我去告诉娘!”
珠儿一溜烟跑进了堂屋。
乌婵看见院子里有三排青砖黑瓦的房子,有十几间。正屋坐北朝南,七间;正中间大的是堂屋,两边几间是住房;院子东侧一排四间厢房,是厨房、马厩等。院子里有瓜棚豆架。
张骞打开院门,赶车入内,把马牵入马厩。
这时珠儿搀着张黎氏走出了堂屋,走下台阶。
张骞奔上前,跪在母亲面前,说:“娘!不孝之子张骞回来了。”
张黎氏异常激动,说:“儿啊,真的是你吗?儿啊,娘想死你了!”
母子相抱而泣,泪水涟涟,张骞说:“娘,这是你的儿媳妇,叫乌婵。这是你的孙子,叫绣绣。”
乌婵和张绣跪在地上,叫道:“娘!”“奶奶!”
张黎氏扶起乌婵和张绣,搂在怀里,含泪而笑,说:“好,好!一走就是十三年,走的时候是一人,回来三个人。儿,你给娘带回来一个天仙似的媳妇和一个金童般的孙子,为娘这十三年没有白等啊!”
张黎氏亲吻孙子,眉开眼笑。
珠儿说:“娘,进屋吧!”
张黎氏说:“珠儿是你的弟媳妇,骏儿跑生意下荆州了,多亏了珠儿照料我啊……”
珠儿说:“娘,让大哥大嫂进屋陪你说话吧!”
张黎氏拉着乌婵和张绣进了屋。珠儿帮着张骞从马车上卸运物品。
堂屋里,正中墙壁前的供桌上,供着张秦川的灵牌。灵牌前有香炉及祭品。张骞将焚香插于香炉后,与乌婵和张绣叩拜灵牌。
叩拜后,张骞问:“娘,我爹安葬于何处?”
张黎氏说:“葬于村外北山之阳。明天,我们全家去上坟。”
张骞说:“孩儿不孝,远在西域,不知道爹已经归天十载了。从今日起,孩儿依制守庐二十七个月,不仕朝廷,不出故里,以补不孝之大过。”
张黎氏说:“自古忠孝难以两全。你爹病故时,你在西域为朝廷尽职,并非不孝。你爹一生志在西域,你能完成归来,你爹在天之灵定会欣慰,你不必自责。你依制守庐是应尽的孝道,但应禀报朝廷,以免延误国事。”
张骞说:“孩儿现在是大中大夫,是个可以不上朝守值的闲职,皇上和丞相都已经准许我回家守庐了。”
张黎氏说:“这样就好,有你在家,娘就可以高枕无忧了。”
张骞说:“娘,你还记得甘父吗?”
张黎氏说:“当然记得,我喜欢那个匈奴小子!”
张骞说:“乌婵就是甘父的亲妹妹啊,甘父就是绣绣的亲舅舅。”
张黎氏说:“太好了!乌婵,你爹就是昆仑侠甘祖?骞儿他爹跟我说过,甘祖有一个儿子和一个女儿,没有想到他的女儿就是你,还成了我的儿媳妇。缘分,这是天定的良缘啊!乌婵,你爹娘呢,还在西域吗?”
乌婵说:“爹去世了,他为了救一批被匈奴官兵屠杀的匈奴平民,在同官兵的厮杀中受了重伤,不久爹就去世了。我娘在生下我不久,就病死了。”
张黎氏说:“你哥哥呢,他在哪儿?”
张骞说:“甘父和我一起回到长安,被皇上封为奉使君,现在他同几位西域眩人在皇宫传艺。不久,甘父就会带着乌婵的嫂子来我们家看望你的。”
乌婵说:“娘,我和阿哥在西域没有亲人了,娘和大哥就是我们兄妹的亲人。娘,你就是我和阿哥的母亲。我哥说,他和嫂子也要住在这里,这里就是我们的家。”
张黎氏听了,特别高兴,说:“好,我又多了一个儿子一个媳妇!骞儿,从今天起,正屋东面这三间,你们住。我和珠儿住西边的几间,骏儿回来,也住西边!”
绣绣说:“奶奶,我要和你一起住。”
张黎氏喜笑颜开,说:“好孙子,你跟奶奶住一个屋,奶奶天天搂着你睡,给你讲故事。”
张绣说:“太好了!奶奶,今天晚上你就开始给我讲故事,我要听汉朝的故事。”
张骞说:“娘,让绣绣陪你说话,我领乌婵到织机房看看。”
张黎氏问:“乌婵,你会织锦?”
乌婵笑着说:“是他教的。跟他成亲后,我在于阗织了十年锦缎了。”
张黎氏说:“正好,珠儿一个人忙不过来,以后,你们妯娌俩就有伴儿了。”
珠儿进来问:“娘,晚饭吃什么,包饺子吧?”
张黎氏说:“对,迎亲的饺子送亲的面,包羊肉的大馅饺子。”
正屋里堂屋东边第一间,成了张骞和乌婵的卧室。这是祖上的老屋,许多年没有翻修了,显得很陈旧。然而屋内,窗明几净,柜洁镜亮,一尘不染,床褥桌椅,茶具木盆,陈放齐整。
夜深人静时,张骞和乌婵铺好床,洗漱之后,点亮了油灯,脱衣上床,共枕相拥,却久不能寐。这是回到故乡的头一夜,历尽艰辛的这对夫妻,感慨万千。在这间老屋里,没有喜帐和绣被,没有成双的红烛,没有大红的“
”字,也没有喜庆的窗花,可是他们感到这间老屋胜过新房,格外温馨亲切。
张骞问道:“乌婵,喜欢这个家吗?”
乌婵说:“当然喜欢,这里才是我们真正的家!于阗穹庐里的那个家,是匈奴王爷囚禁我们的牢房。大宛森林木屋里的那个家,还有龟兹城北的那个家,只是临时的寓所。到了长安,住在石大人家里,虽然很愉快,但我们只是客人。只有这里,才是永远属于自己的家,我怎么能不喜欢呢?”
张骞说:“十多年来,在西域,我日想夜思,盼着有一天,完成使命回到汉中成固县老家,这一天终于盼到了。我们回来了,第一次有我们自己的家!乌婵,这不会是在做梦吧?”
乌婵笑道:“我掐你一下,看疼不疼?疼了就不是做梦。”
张骞笑了,说:“掐吧,掐得越疼越好,我越舒服!”
乌婵说:“我可不舍得掐你。大哥,你说要把这院子里的老屋全部翻新,扩大重建,还要给我阿哥和嫂子造一院新居,什么时候动工呢?”
张骞说:“快了,等我拿到了朝廷给我的俸禄,我就去找工匠。不仅住房要翻新重造,蚕房和织机房也要翻新重造,我还要把纺织机和织锦机换成最新的最好的……”
乌婵说:“太好了!那我就天天在新造的机房里织锦,要织出好多的丝绸锦缎。大哥,你干什么事呢?”
张骞说:“我当农民啊!守庐期间,我可以不去宫里上朝,也不能离家外出。这正好,我把从西域带回来的苜蓿草、胡麻籽、黄瓜、胡萝卜、红蓝花、胡豆、石榴、葡萄,一样一样种好。先一样种一亩地,一年以后,再扩大。我要让西域的这些牧草、油料作物、蔬菜和水果在我们白岩村的土地上生根发芽,开花结果!”
乌婵说:“大哥,你想不想让我再给你开一朵花,再结一个果?”
张骞喜上心头,笑道:“你是说,再给我生一个女儿,再给我生一个儿子吗?好,我当然要,我现在就要……”
张骞欠身起来,吹灭了油灯,紧紧地抱住了心爱的妻子乌婵……
第二天,身穿孝衣的张骞、乌婵和张绣,和头戴白孝巾的张黎氏和珠儿,来到了村头北山阳坡上的张秦川的墓前。张骞、乌婵和张绣把祭祀三牲摆在墓前,点燃香火,焚烧冥箔,敬洒了祭酒。
张黎氏、张骞、乌婵、珠儿和张绣依次跪行大礼,向墓碑叩头,叩头,再叩头。
张骞跪在墓前,默默祈祷,心里说:“父亲,你在天之灵安息吧!孩儿从西域回来了,从今天起,孩儿为你守庐,弥补不孝之大愆!”
从这天起,张骞在故乡为期二十七个月的守庐尽孝之期开始了……
建章宫的玉堂殿里,新的一天又从百官上朝开始了。
汉武帝上朝后,高坐在丹墀之上的御座里。丹墀之下,文臣武将分列两侧,肃然而立。
长平侯卫青出列奏本,说:“吾皇万岁!启禀陛下,大中大夫张骞写有奏折,托臣面呈圣上。”
汉武帝说:“张骞为何不入朝奏本啊?”
卫青说:“张骞之父病故,张骞依制在故里守庐,身服重孝,不宜入朝参见。”
汉武帝说:“张骞参奏何事?丞相,你照奏折宣读。”
公孙弘接过张骞的奏折,阅后读道:“陛下圣裁,臣张骞参奏堂邑氏冒名骗功、焚书欺君之罪。臣出使西域,不幸遭捕,被囚禁后,臣与胡妻植桑养蚕,织成丝绸。因身在囹圄,不得出外行走,便私下联络在大宛国之汉使甘父,托其友人,将丝绸运到大宛,换得汗血天马十匹。又托商队保镖,亲自将十匹汗血天马带到阳关。商队保镖与其友胡姬酒家店主同往沙洲县衙,将十匹天马及臣所写奏章交给县令堂邑氏,以期转呈皇上,并解救臣于危难。不料,堂邑氏贪婪歹毒,毁烧臣所写的奏章,当夜派官兵以奸细的罪名逮捕商队保镖和酒家店主,并烧毁胡姬酒家。商队保镖和酒家店主侥幸脱逃。他们返回西域后,臣才知此事。堂邑氏押送十匹汗血天马返回长安,以其名义敬献皇上。其时值元光二年岁在戊申八月……”
汉武帝听完后,龙颜大怒,说:“传堂邑氏!”
四名期门郎持戈出殿,去拘拿堂邑氏。
卫青说:“皇上,证人西域商队保镖和匈奴酒家店主已经在殿外,是否宣诏入殿,以便对质?”
汉武帝说:“宣证人入殿!”
公孙敖说:“丞相,我去领证人。”
卫青把一张回执收单呈上,说:“当时堂邑氏收下十匹天马和张骞所写的奏章,商队保镖要求出具回执收单,并加盖县衙大印。堂邑氏无可奈何,命其师爷方某写了回执收单,并加盖了县衙大印。这份回执收单,被张骞保存至今,可为物证,请陛下过目。”
汉武帝说:“丞相,你代朕过目吧!”
公孙弘看了回执收单说:“陛下,回执收单上确有沙洲县衙大印,写明县令收到十匹汗血天马和张骞的奏章,可为铁证。”
这时,堂邑氏被期门郎押上殿内。
堂邑氏跪行大礼,说:“吾皇万岁,万万岁!”
汉武帝说:“堂邑氏,你可知罪?”
堂邑氏说:“臣对朝廷一片忠心,从未犯罪。”
汉武帝大怒,说:“大胆狂徒,竟敢抵赖!丞相,把张骞的奏折给他看!”
期门郎摘掉堂邑氏的官帽。公孙弘把奏折给堂邑氏看。
堂邑氏说:“这上面的许多字,臣不认识……”
汉武帝说:“你,你是头蠢猪!”
公孙弘问:“这两个人,你该认识吧?”
化装后的沙森拜和黛维加尼站在堂邑氏面前。沙森拜说:“堂邑氏大人,我是西域商队的保镖。元光二年八月,我和胡姬酒家的店主,到沙洲县衙拜见你,你当时是沙洲县令,你不会忘了吧?”
堂邑氏惊恐万状,说:“你,你,我不认识你们!”
黛维加尼说:“不认识了?你收下了十匹汗血天马,还有张骞写的奏章,还让你的师爷写了回执收单,加盖了县衙大印。难道你也忘了?”
堂邑氏说:“胡说,绝无此事,你们诬陷本官!”
黛维加尼说:“当天夜里,你派了大队人马来捕捉我们,还烧了我的店。幸亏你府上的厨师老刘前来通报消息,我俩才逃出你的毒手。”
沙森拜说:“我们与你无冤无仇,你为什么要追杀我们?那十匹天马在哪里?为什么要烧掉汉使张写的奏章?今天当着大汉皇帝,你非说清楚不可!”
堂邑氏吓得浑身发抖,但仍不肯认罪,说:“我……我不知道!”
公孙弘把回执收单给堂邑氏看,说:“这份回执收单上,有你的签字,有你加盖的大印。还想抵赖吗?你是不是想到刑部大牢去,尝尝十八般刑具的滋味了?”
堂邑氏说:“丞相饶命!皇上饶命!我招供!我烧掉了张骞的奏章,杀送天马的人灭口,献天马骗皇上,这都是师爷方锦堂出的主意……”
公孙弘问:“方锦堂何在?”
堂邑氏说:“他病死了!”
公孙弘说:“你胡说!廷尉大人,方锦堂之案,你面奏皇上吧!”
廷尉说:“启奏圣上,臣奉丞相之命,开棺验尸。方锦堂尸骨俱黑,死于砒霜中毒。经查证,七年前,堂邑氏为了灭口,酒中投毒,方锦堂饮酒暴亡。证人有堂邑氏府中家奴二人,均画押招供。”
公孙弘说:“堂邑氏,你还有何言?”
堂邑氏说:“我认罪!我该死!毒死方锦堂,也是为了灭口。”
公孙弘说:“张骞出使西域,身陷囹圄,宁死不降,密写奏章,以期朝廷解救。堂邑氏烧毁奏章,延误朝廷解救使臣这一大事。这是堂邑氏的罪行之一。张骞与其妻以多年心血所织之绸缎,换得十匹天马,被堂邑氏窃取。堂邑氏骗功请赏,欺君罔上。这是罪行之二。堂邑氏为了灭口,后毒死同谋方锦堂。这是罪行之三。堂邑氏身为水衡都尉,监造建章宫,巧取豪夺,中饱私囊,贪污索贿,案达数十起之多,均已查证核实。这是其罪行之四。四大罪状,铁证如山。堂邑氏罪大恶极,请圣上裁决!”
汉武帝说:“处堂邑氏以极刑!其所有家产财物,全部没收,以充少府(皇家金库)!”
公孙弘说:“廷尉大人,你去办吧!”
廷尉发令,说:“拉出去斩首!”
四名期门郎拖着软瘫若泥的堂邑氏,走出玉堂殿,将其押至午门,斩首示众!
汉武帝说:“众位爱卿,若无他事,就此退朝!”
卫青说:“皇上,臣还有事禀奏!”
汉武帝问:“何事?”
卫青说:“据臣所知,张骞归朝后,连同西域各国王室送给他及其妻的礼物,全部都贡献给朝廷了。他回归故里时,除了带走西域的苜蓿草籽、胡麻籽、葡萄和石榴等植物的种子和枝条,准备插种移植之外,留下的只有一方孝敬其母的貂皮。张骞一身正气,两袖清风,其志可嘉。臣请皇上有所赏赐,便于他在故里安家守庐尽孝。”
汉武帝说:“准奏!张骞所带回的许多珍宝及二十匹汗血天马,已价值连城。他廉洁无私,高风亮节,应予褒奖。朕令增其食禄四百石,另赐黄金二十镒,以利其安家守庐,并赐‘守庐至孝’金匾一幅。奉使君甘父多年追随张骞,出使有功,增其食禄二百石,另赐黄金十镒,以资安家!”
次日下午,卫青和公孙敖去汉中成固张骞家中传旨送匾;甘父、黛维加尼、沙森拜、波力斯、乌尔特和伊思努也随同卫青到了白岩村。
张骞接过金匾。金匾是汉武帝御笔题写的四个鎏金隶书大字:“守庐至孝”。
张骞和甘父二人把这块金匾高悬在堂屋正中央的张秦川灵牌上方的墙壁上。
从此,张骞“守庐至孝”的故事就在汉中郡传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