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于阗河 重逢
羊皮筏子靠岸了,匈奴青年手持羌笛,拎了个包,不等羊皮筏子停稳,就踏水登岸,奔跑着,高喊:“大哥!”“甘父,好兄弟!”张骞紧紧拥抱扑上前来的甘父。甘父泪水滚下,张骞热泪盈眶,二人欣喜若狂。“舒汉和其他使者在哪里?”“都死了,都战死了!”甘父扑在张骞的肩上大哭起来,泣不成声。张骞搂着甘父:“我娶了一个匈奴女子。”甘父问:“她是谁?”张骞看着奔跑而来的乌婵说:“就是她!”甘父终于看清了来者的模样,惊呼道:“天啊,是阿妹!”乌婵大吃一惊,不敢相信,停下脚步,凝神察看,果然是阿哥甘父!她如同飞燕扑上前去,高喊:“阿哥!”兄妹二人紧紧拥抱,热泪纵横……
白色的晨雾渐渐消散,于阗河水流着幽幽蓝光。一轮旭日冉冉升起,天际与河面上朝霞喷花绘彩,璀璨迷人。
张骞手持劲路刀,在河边舞刀练功。他腾跳闪挪,矫健而灵敏,劈剁刺旋,刀光闪闪。
一群牧民的孩子围圈观看,拍手叫好。有的手持木棍,亦步亦趋,模仿着他的动作。
张骞舞罢收刀,披上外衣,准备回家,几个孩子拥上来,又拉又拽,指着,说着。张骞笑着,牵着孩子的手,向附近的几个帐篷走去。
几家牧民走上前来,向张骞争献奶茶和胡饼,一片诚意。
张骞一一谢绝了,含笑指着他住的穹庐。牧民们看见穹庐前,乌婵正在向张骞招手,还指了指她另一只手上端着的一碗奶茶。
牧民们笑了,说:“汉使张,快回去吧!你的妻子在叫你哩!”牧民们都夸他有一个好妻子!
张骞向乌婵挥了挥手,又指了指不远处的小池塘,作打捞状,告诉妻子还有事要做。
张骞和三个牧民在小池塘边,用带钩的长棍把沤烂的苎麻秆捞起来,平铺在地上,他告诉牧民如何脱胶取麻,边示范边说。他又指了指太阳,说晒干后用木棍敲打,再翻晒,再用清水漂洗……
这时,河面上忽地飘来一阵羌笛声。起初张骞没有在意听,不久,他全神贯注聆听笛声,脸上神色大喜,突然扔下手中的长棍,奔向笛声回旋的河边。
张骞溯流而望,看见一只载有两个人的羊皮筏子顺流而来,渐近渐大了。他看清楚了,筏子上满载西瓜,有两个小贩打扮的匈奴人,一个在划船,一个横吹羌笛,所吹之曲正是《骏马之歌》!吹笛的人不是甘父是谁!
张骞没有喊叫甘父的名字,而是和着曲子,舒喉而歌:
啊,我心爱的骏马,
你比飞燕还敏捷,
你比飞燕更勇敢……
羊皮筏子靠岸了,匈奴青年手持羌笛,拎了个包袱,不等筏子停稳,就踏水登岸,奔跑着。
甘父高喊:“大哥!”
“甘父,好兄弟!”
张骞紧紧拥抱扑上前来的甘父。甘父泪水滚下,张骞热泪盈眶,二人欣喜若狂。
“没想到,你突然从天而降了!”
“我总算找到你了!”甘父指着仍坐在羊皮筏子上的另一青年说,“大哥,他是专门来送我的!他是乌鲁巴图的手下。”
张骞拱手行礼,说:“多谢了,朋友!请上来,到家里作客!”
“谢谢!我以后再来!现在有急事要去办。再见,大哥!”
羊皮筏子离岸,载着那个匈奴朋友和满满的西瓜,随波流去。
张骞问:“你是怎么找到这里的?”
甘父说:“几天前,我到了于阗,找到了西域游侠的首领乌鲁巴图。他告诉我说,城里传遍了一个惊人的消息,说大汉使臣归顺了匈奴王爷,还娶了匈奴王爷的女儿为妻。但乌鲁巴图不相信,认为其中有诈。他手下的人打听到你就在这个村庄里住,于是我们就扮成卖西瓜的小贩,划着羊皮筏子,昨天半夜偷渡进来,闯过了匈奴官兵的哨卡,今天一早就到了这里。”
“舒汉和其他的使者都在哪里?”
“都死了!都战死了!”
甘父扑在张骞的肩上大哭起来,泣不成声。
张骞搂着甘父,心如刀割,沉默了许久,说:“别哭了,好兄弟,到家后再详细说给我听!”
甘父不哭了,单刀直入地问:“大哥,你说实话!你是不是投降了匈奴王爷?是不是娶了王爷的女儿?如果是,我绝不进你家的门,也不再认你这个大哥!”
张骞拍了拍甘父的肩膀,笑道:“果然是我的好兄弟,我没有看错人!好兄弟,相信我,现在我还是大汉使臣,当了匈奴王爷的囚徒,我从未投降,也绝不投降!我是娶了一个匈奴女子,她不是王爷的女儿,而是……”
甘父问:“她究竟是谁啊?”
乌婵从穹庐那边跑过来,越跑越近,边跑边喊:“大哥,你快回来!该喝奶茶了!”
张骞看着奔跑的乌婵,笑着对甘父说:“就是她!”
甘父终于看清了来者的模样,惊呼道:“天啊,是阿妹!”
甘父把羌笛和包袱塞给张骞,向乌婵迎去,大声叫道:“阿妹!乌婵!阿妹!阿哥来了!”
乌婵大吃一惊,不敢相信,停下脚步,凝神察看来人,果然是阿哥甘父!她如同飞燕,扑上前去,高喊:“阿哥!”
兄妹二人紧紧拥抱,热泪纵横。
张骞站在一边看着兄妹二人,笑而不语。
甘父让乌婵站在自己面前,仔细打量,神色认真地问:“阿妹,你真的嫁给了我汉家大哥?”
乌婵说:“是呀,难道你不高兴吗?”
甘父笑道:“太好了!我太高兴了!”
张骞说:“还有让你更高兴的事呢!”
“不许你说!”乌婵对张骞眨了眨眼,拉着甘父的手,说,“阿哥,走!我领你去看一个人!”
甘父问:“是谁?”
乌婵笑而不语,只是拉着甘父走,一直把甘父拉到另一个穹庐门前,说:“她就在里面,你进去吧!”
甘父问:“里面是谁?”
乌婵猛地推了甘父一把,甘父踉跄着跌进了穹庐。
乌婵抓住张骞,说:“不要打扰他们!跟我回去喝奶茶!”
张骞笑道:“你呀,既调皮,又可爱!”
葡萄奴起身不久,正在梳头,神色抑郁,无精打采。听见身后突然间响了一声,侧目瞥见有一个人闯了进来,随手拿起放在枕边的匕首,转身就刺,同时喝道:“你是谁?”
甘父一闪躲过匕首,一把抓住葡萄奴的手腕,又惊又喜,说:“你看是谁?”
匕首落地,葡萄奴认出了心上人甘父,大为吃惊,如同梦中,不敢相信自己的双眼,说:“甘父?是你吗?真的是你?”
甘父站起来,上前搂住葡萄奴说:“是我!是你的甘父!我的紫葡萄!我的甜葡萄!我亲爱的葡萄奴!”
葡萄奴抬起头,泪水盈盈地看着甘父问:“甘父,我们是不是在做梦?”
甘父不说话,只用连连热吻来回答心上人。
“看你急的!让大哥和阿妹看见了……”
“大哥和阿妹回去了!不会有人来打扰的。甜葡萄,我想死你了!让我好好亲亲你……”甘父激情似火,顿时燃起。
葡萄奴这时才相信,甘父真的回来了!这个深深亲吻着自己的人,就是她梦绕情牵的未婚夫。顿时,她浑身乏力,心头却柔情万端。她闭上了双眼,如痴如醉,情不自禁地呻吟起来……
张骞刚要走进他和乌婵住的穹庐,却被乌婵叫住了:“大哥,甘父的包袱不要拿进去!如果是脏衣服,我现在就洗!”
张骞也以为包袱里准是甘父的脏衣服,但当他打开包袱看时,极为惊愕,失声喊道:“赤巾官帻!”
“这是什么?”乌婵过来一看,吓了一大跳,原来包袱里是四十多顶像帽子似的东西,上面沾满了血渍,或是时间太久了,血渍都变成了黑色的斑点。
“这是使者戴的官帻(软帽),都是赤褐色的,叫做赤巾官帻。每位使者一顶,衬里的白布上写有各自的姓名。”张骞说罢,便低下头去数赤巾官帻的数目。不多不少,四十九顶。张骞无限悲痛,说,“看来,舒副使和四十八个兄弟果真就义了!”
乌婵问:“阿哥为什么要把这些官帽带回来?四十九位汉朝使者究竟是怎么死的?”
“等一会儿问甘父吧!乌婵,这些赤巾官帻先放在这里,我去找一块好墓地,把伙伴们安葬了!”
乌婵放下包袱,端来奶茶和胡饼说:“大哥,你喝些奶茶,吃些胡饼,再去吧!”
张骞端着大碗喝奶茶,喝了两口,把碗递给乌婵。乌婵看见丈夫的脸上挂满了泪水,丈夫是个硬汉子,从不落泪,现在却洒泪了。她急忙问:“大哥,你怎么哭了?”
“我喝奶茶时,又想起了我的副使舒汉……”张骞从包袱里取出一顶赤巾官帻,说:“这就是舒汉戴的官帻,衬里的白布上这两个汉字就是‘舒汉’。”
张骞捏着这顶官帻,坐在草地上,讲起了一件往事。
“我们百人使团出了阳关,所到的第一个西域国家是楼兰。中午在楼兰吃午饭,就是喝奶茶,吃胡饼。大多数使者从来没有喝过奶茶吃过胡饼,很不习惯。有人要求去找一家汉家铺子,吃汉家饭菜。这时副使舒汉对大家说:兄弟们,习惯是可以改变的。对我们出使西域的使者来说,饮食习惯必须入乡随俗,适地而食。我们刚走进西域,以后的路很长很远,要到许多不同的国家和地方,不可能在每一个地方都能找到汉家饭菜。我们要做的事很多,不容许我们把时间花在找吃喝上。过不了饮食关,就无法在西域生活,更谈不上完成重任了!弟兄们,我希望大家明白这个道理,从今往后,无论是谁,都不要在吃喝饮食上提出个人的要求。我估计,今后我们还会遇到没有水喝、也没有食物吃的困境。到那时,再想起今天有奶茶喝,有胡饼吃的情景,人人都会流口水的!何况,奶茶味道很香,胡饼吃了顶饱。弟兄们,吃吧,喝吧!吃饱了,我们好赶路!舒汉的话,让大家心服口服,从那以后,使团里再也没有人在吃喝上说过二话。”
乌婵听了很感动,也很敬佩舒汉和使者们,说:“你们的使者,除了冯效堂那个坏蛋,个个都是英雄好汉!可惜,我是见不到他们了!特别是你们的好伙伴舒汉,他很了不起!”
“是的,他很了不起,很多地方都比我强!舒汉文武双全,精通韬略。他在西北边塞立过不少战功,很会带兵打仗,对待士兵既严厉又仁慈,威信很高。皇上很器重他,亲自派他到使团当副使臣。他比我大十岁,但从不居功自傲,从不以长者自居,对我很谦和,处处帮助我、支持我。在百人使团里,除了甘父,和我最亲近的人就是他了!可是,我再也看不到他了……”
“大哥,不要难过了!去找个好地方,把这些官帻安葬了吧!在我们家乡,如果死者的尸体找不到,亲友们就会把他的衣服或者帽子,埋葬在一个朝着故乡方向的,有阳光的地方。我们把安葬死者衣帽的地方叫逗落……”
张骞说:“我们汉家人的风俗,在这方面很像你们。墓地一定要选在朝向故乡的,地势高的,常有阳光照耀的地方。所不同的是,我们不叫逗落,而叫衣冠冢。在衣冠冢前,要为死者立墓碑,在衣冠冢四周要种植长青树木,来表达对死者的敬仰和怀念。”
当张骞找好墓地,回到穹庐里时,甘父和葡萄奴早已在等候他了。小圆桌上,摆好了熟牛肉、炒羊肝、烤羊肉和刚出炉的胡饼,还有葡萄美酒。
四个人围坐在一起,谁也没心思饮酒吃菜,心情都很沉痛。
甘父开始追述往事。他说:“在若羌城外分手后,副使舒汉带领我们四十九人,穿着匈奴骑兵的武士服,骑马向西南方奔驰。傍晚时分,我们到了于阗国城东城门外,一打听,才知道于阗国已经被右谷蠡王占领了。舒副使当即决定,绕过于阗国,向西走,去皮山国,奔驰了一夜,到了皮山国城外,不料,皮山国也被匈奴官兵占领了……”
舒汉及四十八位使者扮成匈奴官兵,驰近皮山国城外。前去探路的甘父迎上来,说:“舒副使,赶快调头往西边走!皮山国也被匈奴占领了!这里到叶城四十里,路上没有匈奴官兵。”
舒汉马上下令,说:“不可进城,改向西行,快走!逐一传令!”
使者们逐一向后传令:“不可进城,改向西行!”
舒汉一行,跟随甘父,突然改向,奔向西边的大路。
守城的一个匈奴百骑长刚才见到一队官兵来到城下,却又突然西去,感到蹊跷。他感到这队人马似乎不像匈奴骑士,于是,他立即进城去向千骑长报告。
舒汉一行终于到了叶城附近的一条河边。舒汉下令休息。使者们下马后,在河边饮马、喝水、吃干粮。
舒汉说:“甘父,你进城去看看情况,再买些食物来!”
“好,我去了!舒副使,你们要多加小心!”
“等一等!甘父,你换上牧民的皮袍子!不要穿骑士服了。情况多变,你独自进城,要随机应变,尽快回来!万一找不到我们,你不要等,也不要到处找我们。你要设法脱身,千方百计去找张大人!找到了张大人,再也不要离开他!现在,这一带匈奴官兵太多,我们凶多吉少。完成出使大任的希望,全在张大人身上了!”
“舒大人,情况还不会太糟,你多保重,我尽快回来。”甘父穿上了匈奴牧民的皮袍子,策马进了叶城。
在城里,甘父找到了一家匈奴人开的烧饼店。甘父买了许多烧饼,装进了大皮口袋。
“小兄弟,你买这么多饼怕是要逃难吧?”店主一边收下银两,一边问。
“不,我们商队人多,他们在城外饮马。我们还要赶路,来不及进城了。”
“千万不能去皮山国,王爷的大军占领了皮山,他们见商队就杀人抢货。”
“那我们不去皮山了,还是来叶城吧!”
“这里也很危险,很多叶城居民都逃走了,逃到莎车去了。王爷的大军不会放过叶城的。你们还是去莎车吧!”
“多谢了,老人家!”甘父离开了烧饼店。
甘父回到叶城城外的河边,看不到舒汉和其他使者的踪影,心头不安,策马快奔,到处寻找。不久,他来到了河边的一片树林前,放眼一看,大叫了一声,几乎掉下马来。
原来遍地鲜血淋淋,尸体横七竖八倒成一片,每具尸体上都扎着几支利箭,刀伤累累,最可怕的是都没有头颅。无头之尸,惨不忍睹!
甘父下马察看,除了尸体,地上只有被抛下的汉使的衣冠。显然,舒汉及所有使者全部被杀,丝绸等财物被掠夺一空。
甘父大哭了一阵,然后含泪忍痛,拾起战刀开始挖坑,一个,两个,三个……
从下午到傍晚,从傍晚到深夜,从深夜到黎明。日落,月出,星灿,月落,日出……甘父泪汗交融,疲惫不堪,但始终不停地挖,刀断了,再换第二把,第三把,第四把……
甘父双膝跪地,双手拄刀,终于挖好了第四十九个坑!
在曙色下,他跑到河边,喝水,吃饼。
他抱起一具具无头尸体,一一放置在坑内。他满头满脸,双手和身上都是斑斑血迹。
他把一件件汉使衣袍,逐一盖在尸体上。他把一顶顶赤巾官帻收拾起来,放进包袱里。
他用刀,用双手给一个个坑埋上土,终于埋好了每一位伙伴。他在每一座坟包前,放了两只烧饼。他给每一个亡友跪下磕了三个头。
甘父在河里洗净脸上身上的血和沙土,把血迹斑斑的外衣扔进了河里,他骑上马,携带着装有许多赤巾官帻的包袱,强忍悲痛,疾驰而去……
次日下午,甘父终于在皮山国找到了舒汉和四十八位汉使的头颅。他牵着马走到城门前,混在人群中,向城门前一根木柱上仰望。
木柱上挂着一层层血淋淋的人头,虽然每个人头都血肉模糊,已分辨不出是谁了,但甘父知道这就是舒汉和其他使者的头颅。
他知道,匈奴军队有一条奖赏条例,每杀死一个敌人,必须砍下敌人的头颅作为凭证。战后,上缴一个敌人头颅就会被赏赐酒一杯,记功一次。也正是这条血腥的条例,滋长了匈奴士兵的残暴和贪欲。
这时,人群中有人说:“一共四十九颗头颅。刚才百骑长说,这四十九人都是大汉官员,也都是奸细。”
有人说:“我看不像奸细,也不像汉朝官员,倒像是汉家商人!听说百骑长他们抢到了很多的汉家丝绸和财宝。”
甘父看不下去,也听不下去了,他强忍泪水和悲痛,牵着马走了。但是他下了决心,无论冒多大危险,一定要把伙伴的头颅取回,埋在他们的坟墓里,绝不能让他们做无头的冤魂!
那天深夜,甘父悄悄来到皮山国城门前,砍断了木柱,取下了四十九颗人头。他又连夜赶到叶城城外的小树林,挖了一个大坑。他无法辨认哪个头是哪具尸体的,只好把这四十九颗头颅埋葬在一起。他相信,舒汉和这些伙伴们的灵魂,会自合身首的;他们虽然被埋葬在叶城荒郊,但灵魂会回到汉朝家乡去的……
听了甘父的追叙,张骞泪水纵横,强忍悲痛,紧紧搂住甘父,说:“好兄弟,你做得对!所能做的一切,你都做到了!舒副使和其他使者在天之灵,会感谢你的!他们会安息的!”
甘父说:“按我们匈奴人的风俗,还应该给他们建造逗落,安葬这些赤巾官帻!”
张骞说:“好!按我们汉家的规矩,应该给为国牺牲的英雄志士,建造衣冠冢,也就是你说的逗落。墓地,我已经选好了,走吧,现在就去!”
墓地选在无名村内最高的一座山丘上,正好是阳面,又朝着东方。张骞和甘父挖好了坑,把四十九顶赤巾官帻放进去后,张骞、甘父、乌婵和葡萄奴一齐动手,填土埋葬。
一座衣冠冢造好了。冢前朝着东方竖立着张骞亲手制作的木制墓碑,碑上写着四个篆体汉字——“英魂安息”。
乌婵和葡萄奴在冢前摆好食物和水果祭品。
张骞和甘父同时洒酒祭奠。
张骞、甘父、乌婵和葡萄奴一起在冢前磕头祭拜。
在模糊的泪水中,张骞和甘父仿佛又看见了舒汉和其他使者仍在谈笑风生地向西策马前行……
离开衣冠冢,走下小山丘,张骞和甘父仍未从悼亡的哀伤中解脱出来。甘父感叹道:“唉!使团一百人,现在只剩下我们两个了!”
乌婵却说:“不!还有两个人!”
张骞说:“对,新添了两位女将,一共四人!”
葡萄奴看了乌婵一眼,笑道:“到了明年,还要添一个!”
乌婵也看了看葡萄奴,笑着说:“不是一个,是两个!”
甘父不解,问:“怎么会又多出了两个?”
葡萄奴说:“一个是小张骞!”
乌婵说:“还有个小甘父!”
她俩搂在一起,笑成一团。
张骞和甘父也笑了,心情渐渐开朗。
走到小池塘边,看见池边地上晒干了的一些野苎麻秆,葡萄奴问:“大哥,这是什么?你每天和几个牧民在这里干什么?”
张骞拾起一枝干苎麻秆,又指着自己身穿的葛布长袍,说:“这是葛麻,可以用它纺织成葛布和麻布。我这件衣服就是葛布做成的。”
葡萄奴问:“这种草,真的可以做成衣服吗?”
张骞说:“我们汉家平民百姓穿的衣服,都是用葛布和麻布制成的,细一点的叫葛布,粗一点的叫麻布。丝绸太昂贵,平民百姓穿不起。”
乌婵说:“怎么制成葛布麻布呢?我想学。学会了,我给你做汉家衣服。”
葡萄奴笑道:“除了大哥,小张骞也要穿汉家衣服!”
张骞很高兴,耐心地说起来:“先把苎麻秆割下来,放在水里加上石灰浸泡,用木棍捣烂,让苎麻秆脱胶,再捞起来晒干,一搓打,外表皮就掉了,剩下的全是麻缕。把麻缕放到清水里漂干净,再捞起来,晒干。晒干后,就变成很白的麻缕了……”
葡萄奴说:“哎呀,太难了!”
张骞说:“更难的还在后面,用纺车把麻缕纺成纱线,而后再用织机把纱线织成布……”
乌婵问:“我能不能学会?”
张骞说:“当然能!你和葡萄奴都很聪明,手也很灵巧。我们汉家农村,家家户户都纺纱织布,女孩子八九岁就会了。这里的牧民也能学会。”
甘父说:“大哥,你在这里又制麻又纺布,难道你不逃走了?不再去出使西域了?”
张骞说:“正是为了逃出去,为了完成出使重任,我才这样做的。”
甘父说:“我不懂,这和出使有什么关系?”
张骞问:“甘父,你认为,现在我们能逃出去吗?”
甘父说:“现在不行!这个村庄外面有重重哨卡,有几层匈奴官兵围住,从于阗到皮山、叶城一带,至少有十万匈奴军队,我们四个人是逃不出去的。”
张骞说:“想要逃出去并不难,难在逃出去后,我们两手空空,没有丝绸,没有钱财,就是能到大宛国、乌孙国、康居国,我们用什么去换取天马?他们能把我们当大汉使臣吗?”
甘父说:“说不定人家会认为我们是逃犯、流浪汉,或者是乞丐。”
葡萄奴问:“那我们该怎么办呢?”
张骞说:“现在我们不逃走,可是从现在起必须为逃走做准备!在这个村庄,我们种麦子、放牛羊,还要种植苎麻,纺织葛布麻布,自食其力,要靠我们的双手养活自己,不能靠王爷的赏赐过日子。同时,也是为了这里的牧民,他们是奴隶,生活很苦,他们学会了种植苎麻和纺织麻布,我们就是逃走了,他们也不会挨饿受罚了。”
葡萄奴说:“大哥,你的心真好!这里的牧民都喜欢你,敬重你!”
张骞说:“只有穷苦的西域人才是我这个囚徒最可靠的朋友。平时,他们会保护我们,在紧要关头,他们会帮助我们逃走!”
甘父说:“大哥,我们从长安带来的丝绸和钱财,都被王爷他们抢走了,逃出去,连上路的费用都没有。再说,就是我们有葛布麻布,在西域,各国人只爱丝绸,不爱葛布麻布,我们没有丝绸,怎么办?”
张骞笑道:“不要发愁!我们有一个绿色的宝库,丝绸,财宝,要什么就有什么!”
乌婵说:“绿色宝库?我怎么不知道?在哪里?”
张骞说:“走!我领你们去看!”
到了不远处,河边有一大片青翠碧绿的树林,树都不高,但枝叶茂盛。
张骞指着这片树林,说:“这就是绿色宝库。”
甘父、乌婵和葡萄奴都感到莫名其妙,不懂张骞在说什么。
张骞摘下一片树叶,说:“这种树叫桑树,这叶子叫桑叶。我们汉家用桑叶来养蚕……”
乌婵问:“蚕就是那种会吐丝的天虫吗?”
张骞说:“对!你说的天虫,汉家人叫蚕,蚕吃了桑叶就会长大,长大了就吐丝,这种丝就可以用来织成丝绸……”
甘父问:“你是说,在这里就可以养蚕,织出丝绸?”
张骞说:“对!不过今年只能纺织麻布了。养蚕,要等到明年开春以后。”
乌婵说:“只有桑叶,没有蚕儿,也不能织丝绸啊!”
张骞说:“蚕儿我带来了,就在我们家里,我把它藏在一个人人都看得到的,人人都想不到的地方。你们去找,谁找到了我就奖赏谁!”
走进穹庐,乌婵和葡萄奴就四处张望寻找,可是哪有什么“天虫”?
甘父说:“让她们领赏吧,大哥,我想喝酒!”
张骞说:“好!我陪你喝!”
葡萄奴说:“我饿了,要吃些东西!让乌婵阿妹去找吧!”
她给张骞和甘父各斟了一杯酒,坐在甘父身旁,抓起烤肉便吃。
乌婵说:“我也不找了,我每天清扫,从来就没有看见过天虫!”
张骞问:“王爷要你来找汉朝皇帝发给我的那份御诏,你找到了吗?”
乌婵顿时生气了,说:“我是你的妻子,为什么要去听王爷的话?从跨进这个穹庐起,我就没有找过那份御诏,我也决不会去找的。如果我知道御诏在哪里,我宁愿死,也不会去告诉王爷的,可是你……”
张骞起来搂着乌婵说:“你不要生气,你误会了,我的意思是说,找到御诏,就能找到蚕种,你来看!”
张骞取下汉节,把龙头一旋,龙头和节身脱开了。节身里藏着一卷丝帛,取出来,展开一看,就是御诏,他又抖了抖节身,又取出一卷发黄的丝帛,上面布满了密密麻麻的黑色小斑点。
张骞指着黑色的小斑点说:“这就是蚕种!”
甘父、乌婵和葡萄奴看了看,不敢相信。乌婵问:“这就是天虫?是蚕儿?”
张骞说:“对!这是蚕种,天一热,就会变成小蚕儿,小蚕儿吃了桑叶就会渐渐长大,吐丝。”
乌婵说:“就像鸡蛋一样,孵热了,就会变成小鸡?”
张骞说:“对!到了明年春天,新的桑叶长出来的时候,我们就开始育蚕种。”
甘父问:“大哥,你怎么会把蚕种也带来了呢?”
张骞说:“或许是天意吧!出使前,我在上林苑值勤,我帮助当地的农民建造了蚕房,还替他们制作了纺织丝绸的纺机。为了纪念建成上林苑蚕房,我收藏了一些蚕种,也就是这张丝帛上面的许多黑色小斑点,我把它缝在衣裳的夹层里了。到了阳关,我把这份御诏藏到汉节里时,突然想起还有蚕种在衣裳夹层里。于是,我就把蚕种取出来,也藏进汉节里了。想不到,它在西域会有偌大的用处!”
甘父感叹道:“是天意!是天意啊!大哥,看来,往后我们逃出去,继续出使各国,需要的丝绸和财物,全靠这些蚕种了!”
葡萄奴说:“太好了!大哥,乌婵,甘父,看来天神在保佑我们,在帮助我们!我们一定会成功的!”
婚礼开始了,无名村充满了欢乐和喜庆的气氛。
穿着一新的新郎甘父和新娘葡萄奴同时将杯中之酒洒向天空,然后双双跪下,向天神叩礼,向天神祈祷。
乌婵给甘父和葡萄奴手中之杯又斟满了酒,甘父和葡萄奴上前向主婚人张骞敬酒,叩礼。
张骞用手指在新郎新娘的杯中蘸了些酒,弹洒在新郎新娘的额头上,还礼祝福。
甘父和葡萄奴饮完了杯中之酒。乌婵再次为新婚夫妇斟酒。
新郎新娘向围坐在草地上的牧民们行礼,敬酒。
所有的牧民们捧着大碗酒,喜笑颜开地祝福新郎新娘,与之对饮庆贺。
新郎新娘同乌婵碰杯对饮。
乌婵再次给新郎新娘斟酒后,吻了吻阿哥和阿嫂的面颊。
甘父和葡萄奴互相敬酒,饮完对方手中之酒后,把酒杯抛向天空。接着,两人紧紧拥抱,深深长吻。
牧民们开始奏乐。热情的欢呼声,随着欢快的乐曲声,顿时响彻了无名村。
牧民们围着仍在接吻的新婚夫妇,绕着圈子,开始跳舞。
乌婵拉着张骞走进人圈,踏着乐曲,跳起舞来。
长吻终于结束,新郎和新娘在人圈中央,双双起舞,舞姿优美奔放,配合默契,情意缠绵,四目相对,笑容绽放……
忽然,山戎乌达和千骑长骑马而来。张骞看见后,迎上去热情招呼。
山戎乌达和千骑长下了马,走向张骞。
山戎乌达说:“大汉使臣,你要再举行一次婚礼吗?”
张骞说:“大都尉,千骑长,欢迎你们来参加婚礼!不过新郎不是我,而是乌婵的阿哥,新娘你是认识的!”
山戎乌达说:“是葡萄奴吧!啊,葡萄奴,今天你更漂亮了!我祝贺你们新婚快乐!”
葡萄奴行了礼,说:“谢谢大都尉!”
山戎乌达问:“我能和新娘跳个舞吗?”
葡萄奴说:“请!”
山戎乌达和葡萄奴跳起舞来。
乌婵向千骑长敬酒。千骑长饮了酒,同乌婵说话。
甘父低声对张骞说:“他们来干什么?一定不怀好意!”
张骞说:“我想,他们是来察看我的情况,还会问乌婵是否找到了那份御诏。”
甘父说:“或许,是来抓我的。”
张骞说:“你要镇静!冯效堂不在,谁也不认识你。你不要承认你是汉朝使者!”
山戎乌达边跳舞边问:“新郎很英俊,他叫什么名字?”
葡萄奴说:“他是乌婵的阿哥,我们从小就在一起。他叫甘父。”
山戎乌达狡黠地笑了笑,说:“甘父,名字很好!”
山戎乌达想起冯效堂告密时说,汉朝使团里还有一个匈奴人,名叫甘父。甘父犯了汉朝的禁令,是死罪,张骞向汉朝皇帝求了情才免了他的死罪,带他到西域来了。山戎乌达费了很大力气,在叶城城外才把四十几个汉朝使者找到,派重兵围剿,统统杀死了。可是其中没有匈奴人,他断定甘父逃脱了。当他知道挂在叶城城门前的四十几颗汉使人头被盗走了,便断定是甘父所为。为此,他决定要抓住甘父,严刑处死。不料,今天在无名村见到了甘父。山戎乌达心中大喜,一个捕杀甘父的计策在心里形成了……
山戎乌达又问:“甘父以前认识张骞吗?”
葡萄奴说:“认识!他们两个是好朋友,亲如兄弟!”
山戎乌达笑了笑,说:“谢谢你陪我跳舞,我想去看看大汉使臣和乌婵。”
葡萄奴说:“大哥,大都尉找你有事!”
张骞说:“大都尉,我们到里面谈吧!”
山戎乌达说:“我想先同乌婵说几句话,可以吗?一会儿我再来找你。”
张骞说:“请吧,她就在里面。”
山戎乌达走进了穹庐。张骞陪千骑长饮酒,说笑。
葡萄奴对甘父窃窃私语。甘父听了,感觉情况不妙,若有所思……
“大都尉,请!”乌婵献上一杯奶茶。
山戎乌达坐在氆氇上,接过奶茶,问:“你丈夫在忙些什么事?”
“除了回来吃饭、睡觉,他每天都和牧民在一起沤苎麻、晒麻秆、洗麻缕,他还亲自动手做纺麻用的纺织机。”
“忙这些事,为了什么?”
“他是汉家人,穿不惯羊皮袍子,他要用自己织的麻布缝制衣衫。他从前在老家务农,就会织麻布和葛布。”
“这很好!乌婵,王爷让你找的东西,你找到了吗?”
“是汉家皇帝的御诏吧?我翻遍了他的衣裳、长袍、内衣、帽子、鞋袜,都没有。这个穹庐里所有的地方我都翻过了,没有找到。他身上还有一块玉佩,我见过,他说是皇上赏给他的,上面有龙纹,也有汉字。不过他把玉佩送给居次了。那块玉佩,是不是御诏呢?”
“不会是吧!御诏怎么能送给居次呢?”
“那怎么办?要不我干脆直接问他,究竟把那份御诏藏在什么地方了?”
“不行!绝不能问他!你留心着就是了,慢慢找,一年两年,总会找到的。一找到,你就告诉我。”
“是,我记住了!”
“你阿哥怎么会找到你的?”
“他在于阗城里听人说,大汉使臣娶了王府的一个匈奴女奴。阿哥知道我在王爷府当女奴,不知道嫁给大汉使臣的是不是我。他打听到,那天送亲的队伍一直到了这里,他想来看一看,结果见到了我和他的未婚妻葡萄奴。”
“看来,大汉使臣很喜欢你阿哥。”
“是的,他爱我,就会喜欢我阿哥的。”
“你阿哥去过长安吗?”
“我不知道。阿哥什么事都不瞒我,要是他去过长安,一定会把在长安见的许多有趣的事告诉我的。可是,阿哥没有说过。”
“乌婵,你说的都是实话吗?”
“我从不说谎。我丈夫的事、阿哥的事,我知道什么就对你说什么。大都尉,你还不相信我?”
山戎乌达在穹庐里四处察看,忽然他走过去看汉节,神情很专注。
乌婵急了,但又不能阻止大都尉。她急中生智,在山戎乌达刚要伸手取汉节时,乌婵跌倒了,叫唤了一声。
山戎乌达转过身,问:“你怎么了?”
乌婵挣扎着坐起来,擦了擦头上的汗水,说:“给阿哥办喜事,我太累了!头昏想吐……”
山戎乌达没有去拿汉节,对乌婵说:“你好好休息,我走了!”
乌婵见大都尉走出了穹庐,才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她心里更明白了,山戎乌达表面上很和善,而实际上很狡猾、很阴险,是个很不好对付的人。
山戎乌达走到张骞面前,说:“阏氏很想念乌婵和葡萄奴,特地让我来看看。乌婵说你很爱她,生活得很愉快,我会去告诉阏氏的。”
张骞说:“谢谢你!”
山戎乌达说:“她也很喜欢葡萄奴,现在她身边的女奴,都比不上乌婵和葡萄奴。乌婵嫁给了你,她要不回去了。可是她执意要葡萄奴回王爷府去服侍她,今天我来,就是为阏氏办这件事的。”
张骞和甘父顿时一惊。
葡萄奴哭着,大叫起来:“不!我不回去!我不回去!”
山戎乌达说:“你是王爷和阏氏的女奴,你懂得违反阏氏的旨令,将会被怎样处治!哭,闹,抗拒,都没有用!”
葡萄奴说:“可是我已经嫁给他了呀!”
山戎乌达说:“嫁了人的女奴,还是女奴嘛!抗拒旨令,会牵连你丈夫的!我看,不如这样,你和你丈夫跟我一起回王爷府。我替你们求情,让你丈夫伺候王爷。你们的家,就安置在王爷府里,不让你们夫妻分开。”
甘父说:“谢谢你的好意。不过……”
张骞打断了甘父的话,说:“让我来替你说吧!大都尉,他们应该照你说的去做,把家安在王爷府,比住这里好!不过,今晚是他们的新婚第一夜,这一夜,就让他们在这里过吧!”
乌婵说:“阿哥刚找到我,有许多话还没有跟我说哩!大都尉,求求你,宽限他们几天吧!”
山戎乌达说:“好吧,大汉使臣求情,我同意!不过,明天晚上之前,葡萄奴和她丈夫一定要回到王爷府!不然,我就会让千骑长带兵来请!”
甘父说:“不用请了,我们会去的!”
山戎乌达说:“大汉使臣,告辞了!”
山戎乌达和千骑长上了马,奔驰而去。在途中,山戎乌达对千骑长说:“我看,甘父今天夜里就会逃走。你多派些骑兵和武士,从四周堵截!特别是在于阗河下游方向,要重重封锁!决不能让甘父逃脱!”
千骑长说:“我一定抓住他!”
张骞、甘父、葡萄奴和乌婵一起在穹庐里商量对策。
张骞说:“看来冯效堂在告密时,也出卖了你!乌达已经看出你就是汉家使团的甘父了。不过他很狡猾,想把你骗进王爷府再治罪……”
葡萄奴很自责,说:“都怪我!我不该说他叫甘父,不该说他与大哥早就认识,亲如兄弟……”
甘父说:“这不怪你!他们发现皮山城外挂着的汉使人头不见了,就会想到是我偷走的,就在到处抓我了!”
张骞果断地说:“甘父,葡萄奴,你们赶快逃走!收拾一下衣物,现在就走!走得越远越好!”
甘父说:“好!我和她这就走!去找乌鲁巴图,参加游侠同盟!以后我会设法和你联络的!”
乌婵扑在甘父怀里,痛哭起来:“阿哥,我舍不得你和阿姐走呀!可是,你和阿姐不走,就非死在王爷和乌达手里不可啊!”
甘父抚摸着乌婵的头发,说:“好阿妹,不要哭!我和葡萄奴逃走了,还会和你们见面的!你放心,匈奴官兵抓不到我们!你跟大哥在一起,我很放心!你要好好照顾大哥!”
张骞说:“走吧!从河上走!小船,河边牧民家就有。等天黑了,河边匈奴武士不会发觉的。明天天亮前,你们就可以逃出于阗了!”
张骞取出些银两给甘父,说:“带上吧,在外面要用钱。”
乌婵褪下一对美玉手镯,说:“阿姐,你戴上,缺钱的时候就卖掉它!”
葡萄奴说:“这可是居次送给你的啊!”
乌婵说:“可你和我是姐妹呀!”
张骞说:“兄弟,参加游侠同盟很好,可是在任何时候,在任何地方,你都不要忘记,你是一个大汉使者!过几年,我和乌婵也要逃走,会去找你的!”
甘父说:“大哥,走到天边,我也不会忘记大哥和阿妹,也不会忘记我是大汉使者!”
暮色渐浓,天上没有月光,河边一片寂静。
牧民跟张骞一起,解开马革小船的缆绳,甘父把该带的衣物都放在小船上,甘父和葡萄奴即将上船远行。
乌婵问:“阿哥,以后我们怎样才能找到你?”
甘父说:“乌鲁巴图会派人来找大哥的,我的行动,他都知道。在西域各地都有游侠同盟的人,他们都是反抗匈奴王爷的英雄好汉!”
张骞说:“该走了,上船吧!”
牧民说:“我送你们走!”
甘父说:“不!谢谢你!我会划船,也会游水!”
乌婵说:“阿哥,等一等!”
甘父问:“阿妹,还有事吗?”
乌婵搂住甘父说:“你再亲亲我!”
甘父笑了,含着泪水,亲了亲乌婵的脸蛋。
葡萄奴说:“大哥,我要你亲亲我!”
张骞笑了笑,搂着葡萄奴亲了亲。葡萄奴却紧抱着张骞,在他脸上深吻着,情不自禁地大哭起来。
张骞却笑着说:“不许哭!新娘只许笑,不许哭啊!”
甘父和葡萄奴上了马革小船,牧民将要放开手中的缆绳。张骞却喊道:“等一等!”他捧着几十枚卵石,给了甘父,说:“这也是你的武器,带上有用!”
甘父划动了马革小船,载着他的新娘向河心驶去。
张骞和乌婵向甘父和葡萄奴挥手作别,情深依依,久久地站在河边眺望。
马革小船顺流而下,渐渐消失在越来越浓的暮色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