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王爷府 议婚
居次高兴而去,扫兴而归。回到王爷府后,一直郁郁不乐,不说不笑,在寝室里闭门不出,独自沉思。她爱张骞,张骞却不爱她。想要嫁给这位令她一见钟情、不能自拔的大汉使臣,看来只是一个梦而已。
她不明白,也想不通,大单于和父王为什么非要与汉朝为敌呢?匈奴领土已经够大了,为什么还想要侵犯汉家呢?大单于和贵族们的财产珍宝已经太多了,为什么还要派兵去抢夺汉家百姓的东西呢?当居次看见自己身上穿着的丝绸衣裙时,她感到羞愧,深深内疚。匈奴官兵是在杀死十几位汉家使者,捆绑了张骞之后,才抢到汉朝丝绸的。张骞看见她穿在身上的汉家丝绸,能不想到汉朝使者的惨死吗?他怎么会爱上一个匈奴王爷的女儿呢?
次日傍晚,山戎乌达又来到右谷蠡王王府,走到王爷寝宫门口时,两位侍女向他行礼请安,然后提着灯笼在前为他领路,走向花厅。
右谷蠡王和阏氏坐在花厅里的靠椅上,等候山戎乌达。
山戎乌达上前行礼:“乌达参见王爷,参见阏氏!”
右谷蠡王说:“坐吧,自家人不要拘礼!”
山戎乌达入座,侍女送上奶茶。
右谷蠡王说:“乌达,你捉住了大汉使臣,立了大功!我要向大单于为你请功!”
山戎乌达说:“谢谢王爷!”
右谷蠡王说:“我召你来,是要你办两件事。第一,立即派出精兵强将,全力搜捕所有还活着的大汉使者,要一网打尽!大汉使者投降的留下,不投降的统统杀了!”
山戎乌达说:“王爷放心!这件事我尽快办好!”
“第二,对大汉使臣张骞,要严加防范,也不许任何人伤害他!生活起居要优待他,允许他在你管辖的地方自由活动,但绝不可让他逃走!”
“这件事一定办好。我已经责令百骑长,专门监视张骞的一切活动了。”
“这样就好!”
“我打算在城外南郊找个地方,搭几座穹庐,让张骞和监视他的官兵住在那里,这样便于我们控制他。”
“乌达,绝不能让张骞逃走!不能让他去联合别的国家一起来对付我们匈奴国!”
“乌达明白!”
“这个大汉使臣是个了不起的人,也是个很难对付的人!看来他是不会投降的,可是我们又不能杀掉他!乌达,怎么办才好呢?”
“我也没有想出对策来。不过,办法总会有的!”
阏氏说:“我倒有个办法,不知道有没有用……”
右谷蠡王问:“什么办法?”
阏氏说:“能拴住骏马的不是缰绳,而是芳香的牧草。能拴住男人的不是官职,而是可爱的女人。办法是让大汉使臣在这里娶妻生子,只要他在匈奴成了家,女人和孩子就能牢牢地拴住他的心!心被拴住了,骨头就会发酥、变软。到那时,他就会投降归顺的!”
山戎乌达说:“还是阏氏高明!对,用美人计!”
右谷蠡王问:“好办法!不过,让谁嫁给他呢?”
阏氏说:“难道你还没有看出来吗?”
山戎乌达笑道:“王爷,你的掌上明珠啊!我们的居次好像已经爱上了大汉使臣!”
右谷蠡王如梦方醒,半信半疑:“啊?”
这天夜里,直到月上中天时分,居次依然兴奋不已,毫无倦意,同给她缝制衣裙的葡萄奴和乌婵凑在一起,说说笑笑,特别开心。
居次的寝室里,陈设绮丽奢华。几十盏酥油灯高悬,十几对红烛吐焰放光,明亮如昼。地面上铺有五彩羊毛的地毯,矮脚胡床又宽又大。床边摆着一张矮脚大方桌,桌上平铺着汉家丝绸。
乌婵靠桌边站着,捏绸持剪,正在裁剪丝绸衣料。
葡萄奴坐在方桌另一侧的床边,低着头缝已裁剪好的丝绸。
居次一会儿看看乌婵裁剪,一会儿又看看葡萄奴缝制,饶有兴趣。
衣料裁剪完毕,乌婵起身告辞,说:“居次,我回去了!我还要去伺候阏氏。”
居次一把拉住乌婵,说:“不!我对母亲说了,今天晚上,你留在我这里过夜。”
葡萄奴抬起头,说:“阿妹,不要走!姐姐今晚搂着你睡,有好多话要和你说。”
居次托起乌婵的双手,看了又看,说:“你的手真巧!乌婵,你多大了?”
“十八岁。”
“太好了,和我同岁!你比葡萄奴小一岁……”居次看了看她俩的脸庞,问:“你们俩都很漂亮,可是姐妹俩为什么又长得不像呢?”
乌婵说:“其实我应该把她叫嫂子,她并不是我的亲阿姐。”
居次走过去抓住葡萄奴的双肩直摇,故作生气状,说:“好啊,你都有男人了,可是你从来也没有告诉我。”
葡萄奴的手指被针戳了一下,指头上出了血,说:“你看你……”
居次立即道歉说:“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不过你告诉我,你的男人对你好吗?他长得俊吗?”
葡萄奴吮着手指上的血珠,叹了口气,说:“他只是我的未婚夫,我们还没有来得及举行婚礼,就在战乱中失散了。他在哪里,我也很想知道。”
乌婵不愿说甘父和自己被王府官兵抓捕及甘父又逃脱的事,于是说道:“她的未婚夫也就是我的阿哥,长得又高又大,一头卷发,高高的鼻子,大大的眼睛,结结实实的胸膛,很漂亮,很神气!阿哥的本领可大了,骑马,射箭,吹笛子,跳舞,摔跤,捏泥人泥马……在我们家乡,没有别的小伙子比得上他。很多姑娘都爱他,追他,想嫁给他,可是我阿哥只爱她一个。居次,你知道是为什么吗?”
“为什么?快说啊!”
“因为我阿哥最爱吃葡萄!最爱吃这颗最甜最甜的葡萄!”
葡萄奴起来要打乌婵:“死丫头!你坏!你最坏!”
居次大笑:“哈哈!我知道你的秘密了!”
葡萄奴一笑,说:“我也知道你的秘密!”
乌婵问:“居次,你也有心上人了?他是谁?”
居次羞红了脸,说:“没有!她乱说!”
葡萄奴笑着问:“那为什么你见了大汉使臣,回来特别高兴?为什么总是说他这好那好?”
居次无法反驳,也不想反驳,但不知说什么好:“我……”
乌婵说:“你真的见过大汉使臣了?快说说,他是什么样的人?”
居次索性直说己见:“他身材又高又壮,头发黑黑的,眼珠是黑黑亮亮的,很有神采!鼻梁高高的,嘴唇红红的,长得很英俊,也很威武!他特别勇敢,父王的八名武士围着他,两把战刀架在他脖子上,一把刀尖顶着他的心口,他毫不畏惧,还是昂着头,面色不改,反而警告父王……”
乌婵一惊,问:“王爷要杀他?”
居次说:“不!父王没有杀他,也不敢杀他!”
“为什么?”
“因为他是大汉使臣啊!杀了他,汉朝就会派出大军攻打我们匈奴,为他报仇!再说,他根本不怕死!父王封他当大都尉,他拒绝了。他宁愿死,也绝不投降!”
乌婵感叹说:“是啊,一个连死都不怕的人,是不会投降的!这样的人才是真正的男子汉!”
葡萄奴笑着说:“自古美人爱英雄,我们的居次第一眼看见大汉使臣就动了芳心,爱上他了!”
居次毫不掩饰,说:“是的,我是爱上了他!在我所见过的男人里,没有一个能比上他的。可是他是父王的敌人,又不肯投降,父王是绝不会让我嫁给他的。”
乌婵问:“他爱你吗?”
居次说:“不知道。在大殿上,他连看也不愿意看我一眼。宴会时,我就坐在他身旁,我总是找话跟他说这说那,可是他只是听,连一句话也没有跟我说过。他真可恨,可是我恨不起来,还总是想他……”
说着说着,居次哭起来了。
葡萄奴对居次说:“不许哭!连死都不怕的男子汉不会喜欢爱哭的女孩儿。”
居次果然不哭了,说:“我听你的,不哭了。”
葡萄奴说:“居次,你要主动进攻,去找他呀!我陪你去,好吗?”
乌婵说:“我也陪居次去!我也想看看那位了不起的大汉使臣。”
葡萄奴却说:“阿妹,你不要去!”
乌婵问:“为什么不让我去?”
葡萄奴说:“要是你也爱上了大汉使臣,居次会恨死你的!”
居次大笑,说:“不!我不恨乌婵!乌婵,我要和你比一比,看谁能把大汉使臣抢到手!”
葡萄奴故意尖叫:“天哪,怎么得了呀!两个十八岁的黄毛丫头要抢男人了!”
三人哈哈大笑着,互相搂着,笑成了一团。
颇有心计、城府极深的山戎乌达,把张骞安置在于阗河畔一个偏僻的小村庄里。
这是一个半农半牧的小村庄,有牧场,有农田,有山丘,有池塘,还有一片茂盛的树林。
牧场上牛羊成群,农田里燕麦正黄,山坡上野苎麻丛生。树林中有一片矮小而叶嫩的树,后来这里的人们才知道那是桑树。
草地上,有两座新搭建的穹庐,相距不远。另外,还有七八座营帐分布在小村庄的边沿。进出村庄的路口都有匈奴士兵把守着,外人还以为这个小村庄是个兵营。
这个小村庄本来就没有名称,山戎乌达便把这里叫无名村。
“居次,这里就是无名村。”
陪同居次前来看望张骞的山戎乌达,指着眼前的小村庄说。
“噢,大汉使臣就住在这里?”居次感到新奇,“就是离于阗城远了些。”
随同居次而来的葡萄奴却认为这里是个好地方,至少比王爷府要好。但是她只是想,不敢说。
“大汉使臣就住在那座穹庐里。走,我们去看他!”山戎乌达以鞭代指,说完便纵马向前,居次和葡萄奴策马直追。
驰到穹庐前,三人刚下马,冯效堂从右边的穹庐里走出来,连忙上前,恭行大礼:“百骑长冯效堂给居次、给大都尉请安!”
山戎乌达问:“大汉使臣在哪里?”
冯效堂说:“这几天,他从早到晚去帮牧民们收割燕麦。他就在那边!”
“去请他来!快去!”
冯效堂跃上马,向麦田奔去。
居次问道:“大叔,这个百骑长怎么是个汉人呢?”
山戎乌达说:“他叫冯效堂,原来是大汉使臣张骞的部下,是个使者。到了若羌,他逃跑了,投降了我们匈奴。有他领路指认,我们才活捉了张骞。他立了功,当上了百骑长。”
“我看不起这种人!他像一条狗!”
“居次说得对,他只是一条狗。”
“我看他连狗也不如!狗是不会背叛主人的。”
“是的,也许他以后也会背叛我们。不过现在他不敢,留着他还有点用。”
张骞和冯效堂骑马驰来。下了马,张骞一身尘土和汗水,拱手施礼,说:“大都尉好!居次好!这位是……”
居次一笑,说:“她是我的女奴,叫葡萄奴。”
张骞心头一怔,惊喜交加,但却不露于形色,说:“你好!”
葡萄奴行礼,道:“你好,大汉使臣!”
冯效堂色眯眯地盯住葡萄奴看,被居次发现。居次很生气,说:“滚开!我不要看到你!”
冯效堂莫名其妙,讪讪而退。
“请进!”张骞掀开穹庐的门帘,让进三位客人。他在外面掸净了身上的尘土,擦干了汗水,整了整衣裳,然后走进穹庐。
居次打量着张骞住的穹庐。穹庐很大,地铺氆氇(羊毛地毯)。圆锥形的内壁上贴满了豹皮,既保暖又悦目。一柄汉节竖挂在壁前,汉节之下是他的卧具。卧具上叠放了一些衣物,所谓卧具不是汉家的床榻,只是垫在几张狗皮上的狼皮褥子而已。氆氇正中放有一张矮脚小圆桌,桌上只有碗筷勺杯。除此之外,别无他物。
围着小圆桌,居次、乌达和张骞席地而坐。
葡萄奴从外到里,往返多次,搬进许多礼品、水果、食物、炊具、衣物等,一一放好。她对张骞说:“这些都是居次送给你的。”
“谢谢居次!”
“不用谢!这是父王的心意。父王说,你缺什么,他会派人送来的。”
“请你替我谢谢王爷!”
山戎乌达解下一把战刀给张骞,说:“这是我送给你的礼物,请收下。这是我们匈奴最好的宝刀,叫劲路刀。你有这把刀,可以防身,杀野兽。我相信,你不会用来杀我们匈奴人的!”
“多谢大都尉!我发誓:只用它防身,绝不用它杀一个匈奴人!”
居次笑着,问:“如果汉朝军队和匈奴武士对阵厮杀,你加入哪一方?”
“我会毫不迟疑地加入大汉军队!”
“那你也不杀匈奴官兵吗?”
“在战场上,我会奋勇杀敌的!但是那时我绝不用这把刀,而要换一把朝廷发给我的战刀。”
居次大笑,说:“回答得好!你很诚实。请你放心,我不是来劝你投降的,只是过来看看你,希望能和你成为朋友。”
张骞笑了,说:“凡是朋友,我都欢迎!葡萄奴,你也请坐吧!在这里,你不是奴隶,而是我的朋友!”
葡萄奴不知如何是好,因为从来没有一个当官的人请她坐,把她当朋友。她看着居次,说不出话。
居次说:“他说得对!坐下吧!在这里,大家都是朋友。”
葡萄奴也席地而坐,对张骞说:“谢谢你!请吃些吧!”
葡萄奴捧起一串葡萄给张骞。
居次说:“这种水果你吃过吗?这是西域的特产,据说汉家没有。你知道这种水果叫什么名字吗?”
张骞接过葡萄,看了看葡萄奴,想起了尚在怀中的那串紫玉葡萄,笑道:“是的,我们汉家没有,我没有见过,更没有吃过。可是我知道它的名字和她的名字一样,味道很甜。”
居次和葡萄奴都很惊奇,同时问:“你怎么知道的?”
张骞说:“我有一个亲如兄弟的匈奴朋友,是他告诉我的。我可以吃葡萄了吗?”
居次说:“吃吧,吃完了还有,西域的葡萄是吃不完的。”
葡萄奴又递给张骞一串葡萄,问:“你的那位匈奴好朋友在哪里?”
“我们在长安相识。后来,他回西域了。我很想念他,可是不知道他在哪里。”
居次问:“好吃吗?”
张骞说:“好吃,汁水很多,很甜!”
山戎乌达说:“听说,你在帮牧民收割燕麦?”
张骞说:“是在收割燕麦。不过,不是帮牧民收割,因为在这里,我是一个农夫,应该务农。再说,我是农家出身,收割、耕种、沤麻、养蚕,我都会。”
“你还去挤奶,是吗?”
“是的。我不会挤奶,是去跟牧民学。一边学挤奶、剪羊毛,一边学匈奴语,很有意思。”
居次问:“挤奶、割麦、剪羊毛都是奴隶干的活儿,很苦,很累,难道你不怕吗?”
张骞说:“一干活儿,我浑身就有劲了。不累,也不觉得苦。如果每天只是吃饭、睡觉,什么活儿都不干,我不习惯,反而难受。”
居次说:“不干活儿,不受苦受累,反而难受?我真不懂!”
张骞一笑,说:“你不会懂的,因为你是高贵的居次。”
“可是,大汉使臣也很高贵呀!”
“不错,我是大汉使臣。但在这里,我也是囚徒。虽然王爷待我很好,可是我还是一个囚徒。”
山戎乌达说:“我们并没有把你当囚徒看待,你不必去干苦力活儿!吃的,穿的,用的,我们都会给你的。”
“这我相信。不过,我必须干活儿,自食其力。”
“我不明白,你为什么要自讨苦吃呢?”
“好吧,我坦诚地告诉你。我认为,一个人什么活儿都不干只会享受,那就会变懒。懒惰的人会丧失志向和毅力,丧失了志向和毅力就会变节,就不配做大汉的使臣!”
居次问:“难道你所做的一切,所想的一切,都只是为了完成大汉使臣的使命吗?”
张骞说:“是的。除此之外,我别无他求!”
居次又问:“你有妻子和孩子吗?”
张骞答道:“我有妻子,但尚无子女。”
居次暗自一愣:他已经娶妻成家了!
山戎乌达笑道:“据我所知,在汉朝有一点和我们匈奴相同,男人当了官或者发了财,往往都会娶几个女人,有妻有妾。也都愿意有许多孩子,以便传宗接代。你现在很孤单,生活也无人照料,该有个女人来照顾你、陪伴你了。你愿不愿意再娶一个匈奴女人呢?”
张骞这时已明白了山戎乌达和居次的来意,于是说:“谢谢大都尉的好意!我到西域来,只有一个目的,就是千方百计完成使命,报效祖国。”
居次又问:“你再娶一个妻子,并不妨碍你的使命呀!”
张骞笑了笑,却不说话。
山戎乌达用露骨的话暗示说:“如果有一位匈奴女子,年轻,美丽,高贵,富有,也愿意嫁给你,你愿意娶她为妻吗?”
张骞完全明白山戎乌达说的匈奴女子是谁,也不愿伤她的心,但却觉得必须当着她的面明确表态。于是,他对山戎乌达说:“不!我绝不会为了美色、权势和财富而娶任何女人!何况我已成家,家有贤妻了!”
居次知道张骞的话是说给她听的,分明拒绝了她。她感到伤心,也很难堪,又不便发火,于是她突然站了起来,说:“大都尉,我要回家!”
说完,居次便跑出了穹庐。
“大汉使臣,我们告辞了,改日再来拜访!”山戎乌达走出穹庐赶紧去找居次。
葡萄奴也要走,却被张骞叫住了:“等一等!有件珍贵的东西,请你看一看!”
“珍贵的东西?”葡萄奴莫名其妙。
张骞从怀里取出一串紫玉葡萄,问葡萄奴:“你也有吧?”
葡萄奴惊喜交加,从怀里取出了一串同样的紫玉葡萄,说:“请看我的。”
张骞异常欣喜,说:“你就是甘父的未婚妻!”
“你认识甘父?他在哪里?”葡萄奴虽然很高兴,但又心存疑虑,不得不问清楚。
“甘父是我在长安结识的朋友,现在不止是朋友,而且是兄弟了。他也是汉朝的使者,跟我一起出使西域。到了若羌,我和他才分开。甘父他们走西南路,我带人去西路,相约在于阗会合。可是我被俘了,不知道甘父的下落。但是我肯定他没有被俘,他还活着……”
“啊,他还活着!甘父还活着!”
“甘父的阿妹乌婵在哪里,你知道吗?”
“乌婵也在王爷府,是阏氏的女奴。”
“甘父的情况,千万不能让别人知道!不然你和乌婵就会被王爷处死。”
“我只告诉乌婵。我和乌婵能来看你吗?”
“来吧,我也想见乌婵阿妹。不过你们来,要找个借口来,不要同居次一起来,也不要告诉居次。”
“我和乌婵一定会来的!”
“走吧,不然,居次会怀疑的。”
葡萄奴突然问:“甘父把你叫什么?”
“叫大哥。”
葡萄奴扑在张骞怀里哭起来,连连叫着:“大哥!大哥!”
在无名村,居次和山戎乌达骑马缓行,边走边谈。
“居次,你还在生他的气?”
“我没有生气,我感到他是个有雄心大志,很有礼貌,但也是个十分傲慢、冷酷的人!”
“你还爱他吗?”
“唉!他既可爱,又可恨。我恨他!”
“不!你还在爱他!他是一个很可爱、很优秀的男子汉!可是,你很难和他结为夫妻。”
“乌达叔叔,为什么?”
“王爷是绝不会让你嫁给他的,因为他绝不会投降归顺。他也不愿娶你为妻,因为你是匈奴王爷的居次。匈奴同汉家为敌,水火不相容啊!”
“叔叔,我又不是汉家的敌人。匈奴与汉朝为敌,我管得了吗?”
“孩子,这不是你的错。可是你想一想,我们匈奴军队常常攻打汉家,占了他们的土地,杀了许多汉人,抢了汉家的财宝,就连你现在穿的这一身丝绸衣裙,也是从汉家抢来的。他身为大汉使臣,还能爱你娶你吗?”
居次哭了起来,说:“乌达叔叔,我已经爱上他了,可他不爱我,我怎么办呀?”
山戎乌达长叹一声,说:“唉,这可真是天下最难办的事啊!”
葡萄奴纵马赶了上来,问:“居次,你哭了?”
“不要你管!我想哭就哭!”
“你怎么才来?”山戎乌达问。
“大汉使臣还有话对你说,可是你已经走开了,他只好让我转告大都尉……”
“他说了些什么?”
“他说居次心地善良,聪明美丽。他愿意同居次永远做好朋友……”
“哼!他说得好听!可是……”居次欲言却止。
“他还请大都尉帮助他找一个会说汉语的匈奴人。他要学匈奴语。”
居次赌气说:“那你留下好了!我看得出来,他喜欢你!”
葡萄奴笑着,故意逗居次,说:“那好呀,我马上就去!”
居次真的生气了,说:“你敢!”
山戎乌达打量着葡萄奴,若有所思,笑了笑。
送走葡萄奴后,张骞向一座营帐走去。
草地上十几个匈奴士兵围成一圈,观看两个士兵比赛摔跤,边看,边喊,边笑,很是热闹。
张骞挤入观众圈,饶有兴趣,也又笑又喊。显然,他与匈奴士兵已混熟了,彼此友好。
一位士兵倒地不起,显然输了。士兵克里木大获全胜,张骞和众士兵为之欢呼。
克里木笑着,向张骞叫阵:“汉使张,来,我们比试比试!”
士兵们为张骞打气,说:“上呀,汉使张!你已经掌握摔跤要领了,力气又大,你不会输的!”
张骞脱了外衣,挽起袖子,含笑上阵,说:“克里木,我陪你玩一会儿吧!”
比赛开始了。张骞和克里木紧盯着对方,团团游走,并未交手。突然,克里木上前抓住了张骞的臂膀,想使个巧劲儿绊倒张骞,张骞的两只脚却相继闪过,又稳稳站住。克里木使出全身猛劲想扳倒张骞,张骞挺立着,纹丝不动稳如石山。二人互相抓住对方,较劲相持着。当克里木力疲手软时,张骞猛地一个“大背”,把克里木摔倒了,数了十个数,克里木没爬起来。
士兵们连连欢呼:“汉使张胜!汉使张胜!”
另外几个士兵也相继上阵,第二局,第三局,第四局,都以张骞获胜而告终。众士兵抬起张骞,连连抛向空中,热烈欢呼:“汉使张胜!汉使张胜!”
从此以后,小村庄的驻守士兵们都知道,大汉使臣张骞力大无穷,觉得张骞没有官架子,平易近人,待人诚恳,也都愿意同他亲近。
冯效堂偷偷溜进张骞住的穹庐里,趁张骞不在,便东翻西找,想找出皇上颁发给张骞的另一份御诏,好向王爷邀功请赏。然而,一无所获。冯效堂仍不甘心,他深信张骞把那份御诏就藏在穹庐里。忽地,他看见了汉节,若有所思,便上前伸手摘取汉节。这时,忽然听见一声怒吼:“住手!”
冯效堂吓了一跳,看着发怒的张骞,说:“我,我只想看看……”
张骞一进来,就取下挂在壁上的劲路刀,紧握手中,指向冯效堂:“你配吗?你胆敢碰一下汉节,我就剁掉你的手!”
“何必动怒呢?我不过只想看看而已!”
“汉节圣洁,岂能容你玷污!我不想见到你,滚吧!”
“张骞,你以为你还是我的上司吗?叫我滚?别忘了,你现在是我看管的囚徒!”
“无耻!我警告你,不要得意忘形!你不过是一条摇尾乞怜的狗!而我,却是堂堂正正的大汉使臣!这个穹庐就是我在匈奴的使臣官邸。从现在起,没有我的允许,绝不准你跨入半步!不然,我就杀了你!”
“你敢吗?”
“好,看来今天我要试试这把刀了!不过,我要让你死个明白。你身为匈奴走狗,还没有见过匈奴的劲路宝刀吧?”
冯效堂顿时惊恐,脸色如同死灰,说:“啊!这就是劲路刀?”
“不错,这就是劲路刀。是大都尉送给我的,让我用来防身。我向他发过誓,不用这把刀杀匈奴人。”
“哈哈,我是匈奴百骑长,你杀了我,就背叛誓言了!”
“不!你敢说你是匈奴人吗?你只是一条狗!我要像杀野兽一样宰了你!你是汉朝的叛徒,我作为大汉使臣就代表朝廷处死你!”
冯效堂一头冷汗,拔腿就跑。
张骞追到穹庐外,大喝一声:“站住!”
冯效堂连连求饶:“我错了!以后我绝不进这个穹庐了!”
张骞再次警告说:“记住!我不在的时候,你再擅自闯入,被我发现了,我非杀你不可!滚吧!”
冯效堂十分狼狈,急忙逃走了。
冯效堂气急败坏,心中恼怒,骑上快马,直奔大都尉的营帐去状告张骞。在山戎乌达的营帐里,冯效堂对大都尉和千骑长诉说了他差一点被张骞杀掉的情形。
山戎乌达听了,反而训斥道:“这就是你的错了!我让你监视张骞,并没有允许你擅自进入他的穹庐呀!在我们匈奴,即使是牧民的帐篷,未经主人许可,外人也不可以随便进去,这是起码的礼貌。何况,张骞虽然被俘了,他还是大汉使臣,连王爷都要敬他三分。你太无礼了!”
冯效堂说:“我知错了。不过我还要向大都尉禀报……”
“说吧!”
“张骞近来常常和士兵们混在一起,向他们学匈奴语,跟他们摔跤,同他们一起吃手抓饭、喝酒……他是在收买人心,别有企图!”
千骑长说:“你胡说八道!张骞一无所有,他用什么收买人心?他同我们匈奴士兵很友好,学匈奴语、摔跤、吃饭、喝酒,有什么错?又不是鼓励士兵们造反。可是你呢?常常训斥士兵,摆臭架子,还调戏匈奴女人……哼!当心我用鞭子抽你!”
山戎乌达说:“如果你的行为再不检点,我就处治你!”
“我错了!我一定检点!”
“你到张骞的穹庐里去,究竟要找什么?”
“找一份汉朝皇帝给他的御诏!”
“那份御诏我看过了。此番汉朝皇上派张骞到西域,主要是想用丝绸换取天马……”
“不对!另外还有一份御诏,张骞藏起来了,没有给大人看!”
“还有另外一份御诏?”
“没错,使团里人人都知道。那份御诏上写得清清楚楚,派张骞出使西域,主要目的不是换取天马,而是联络西域各国建立同盟,孤立和对抗匈奴国!张骞手中的汉节,只能表示他的身份,不能说明他的任务。没有那份御诏,就是张骞到了西域各国,那些国家也不会同他缔结盟约的。”
山戎乌达暗自吃惊,如果张骞真的另有一份御诏,他一旦逃走,必然会联合西域各国来共同对抗匈奴国的。
山戎乌达想了想,说:“我知道了。这件事我会查清楚的,我自有办法,你不要插手!你该走了!”
“是,小人告退!”冯效堂又告了一次密,但并未得到奖赏,心头不快,又不敢表露。
千骑长在冯效堂走后,说:“这个家伙很讨厌,是条狗!”
山戎乌达说:“对,他是条狗,不过狗也有用处。要不是他告密,我们就不知道张骞还藏着另一份御诏。”
“是的,狗鼻子还是灵的。可是,要把那份御诏弄到手,不容易啊!”
山戎乌达笑道:“我自有妙计!你等着看吧!”
居次高兴而去,扫兴而归。回到王爷府后,一直郁郁不乐,不说不笑,在寝室里,闭门不出,独自沉思。她爱张骞,张骞却不爱她。想要嫁给这位令她一见钟情、不能自拔的大汉使臣,看来只是一个梦而已。她早就认为,山戎乌达叔叔是最聪明,最有办法的人,可是现在连他也束手无策了。居次十分沮丧,但又无可奈何。她不明白,也想不通,大单于和父王为什么非要与汉朝为敌呢?匈奴领土已经够大了,为什么还想要侵犯汉家土地呢?大单于和父王的财产珍宝已经太多了,为什么还要派兵去抢夺汉家百姓的东西呢?当居次看见自己身上正穿着的崭新的丝绸衣裙时,她感到羞愧,深深内疚。她很后悔特地穿上这件衣裙去看望张骞。这时她才想到,匈奴官兵是在杀死十几位汉家使者,捆绑了张骞之后,才抢到汉朝丝绸的。张骞看见她穿在身上的汉家丝绸,能不想到汉家使者的惨死,能不想起他被匈奴官兵重重围剿的情景吗?他怎么会爱上一个匈奴王爷的女儿呢?
居次的心绪渐渐平静了,她不再恨张骞了。她脱下了汉家丝绸缝制成的衣裙,决定今后再也不穿它了。她叠好了这件衣裙,放进了箱柜,上了锁,珍藏起来。她知道,应该把那个美好甜蜜的梦也深深地藏起来,锁在心头。
居次独自在寝室睡着了。这一夜,她没有哭泣,也没有做梦。
葡萄奴发现居次睡着了,便悄悄走出来,找到乌婵,拉着乌婵,跑进后花园,坐在秋千凳上,搂在一起说悄悄话。
当乌婵听葡萄奴说在无名村见到大汉使臣,并知道了甘父的消息时,乌婵喜出望外,特别高兴。她说:“谢天谢地!阿哥还活着!好嫂子,让我们一起感谢天神吧!”
葡萄奴笑着,拧了乌婵一把,骂道:“谁是你嫂子?看我撕你的嘴!”
乌婵故作生气状,说:“好呀,你敢欺负我!等见到阿哥,我就告状!让阿哥狠狠打你的屁股!”
“他敢吗?”葡萄奴说,“阿妹,不要闹了。我还有正事跟你商量哩!”
“阿哥怎么会去长安?他怎么认识大汉使臣的?为什么当上了大汉使者?现在他究竟在哪里?”
“大汉使臣来不及说。他要我带着你去看他,他会把一切都告诉我们的。”
“那我们什么时候去?”
“我们去看大汉使臣,不能让居次知道,更不能让别人知道甘父是大汉使者,不然的话,我和你都会被王爷处死的。”
“居次真的气哭了?”
“我亲眼看见的,你还不相信吗?”
“不贪图美色、权势和财富,敢于拒绝居次,大汉使臣真了不起!我想,阿哥一定很敬佩他。要不,阿哥就不会跟着他出使西域,就不会叫他大哥了!”
“你见了他,叫他什么呢?”葡萄奴问乌婵。
“阿哥的大哥也是我的大哥,当然叫大哥!”
“好呀,你是不是也爱上这个大哥了?”
“我可不会爱上一个不爱我的人。”
“要是汉家大哥爱上你了呢?”
“不爱居次,反而爱女奴,会有这种人吗?”
“有,汉家大哥就是这种人!你不信我信,敢打赌吗?”
“打赌就打赌!赌什么?”
“你输了,你给我做嫁妆。我输了,我给你做嫁妆!”
“你呀你,总想着出嫁,不害羞!”
乌婵和葡萄奴说着笑着,格外开心。
次日,山戎乌达应右谷蠡王和阏氏的邀请,在寝宫的花厅里吃饭。他们一边饮酒,一边听山戎乌达说居次想嫁给张骞却遭到拒绝以及冯效堂跑来告密的情形。
阏氏听了很生气,说:“这个大汉使臣太可恨了!气得我宝贝女儿连晚饭也不吃了!我要亲自去教训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汉家人!”
“你不要胡闹!不许你去找大汉使臣!他是大汉的使臣当然不肯娶匈奴居次!作为王爷,我也不能让居次嫁给敌国的使臣!”右谷蠡王又问,“乌达,真的有另外一份汉朝皇帝的御诏吗?”
山戎乌达说:“冯效堂告密,是为了报复张骞,也是为了向王爷邀功请赏,他不敢说假话。”
右谷蠡王说:“连像狗一样的冯效堂都找不到,大汉使臣会把御诏藏在什么地方呢?”
山戎乌达说:“捕获张骞后,我派人搜过他的身,也搜过他的全部物品,除了他给我看的那份御诏,什么也没有搜到。”
阏氏说:“一个聪明人藏起来的东西,一百个笨蛋加上一千个傻瓜是找不到的。除非能找到一个比那个聪明人更聪明的人。”
右谷蠡王听了,哈哈大笑。
山戎乌达笑道:“王爷,我有一条妙计!”
“什么妙计?”
“不用去找比那个聪明人还要聪明的人,而是要找一个能让那个聪明人变糊涂的人。”
“你是说找一个能让大汉使臣变糊涂的人?有这样的人吗?”
“有!王爷,我们挑一个年轻美貌、乖巧伶俐、会说汉语又忠于王爷的女奴去伺候张骞。她名为张骞的妻子或者女奴,实际上是王爷安插在张骞身边的心腹。让她日日夜夜同张骞在一起,还愁找不到那份御诏吗?”
“乌达,你果然是个比聪明人还要聪明的人!”阏氏笑了,自以为这条妙计是她想出来的。
“就照你说的办!”右谷蠡王问,“可是,有你能选中的女奴吗?”
“有!王爷,我已经找到了。她就是伺候居次的女仆葡萄奴。”
阏氏却说:“不行!居次很喜欢葡萄奴,绝不肯让葡萄奴去的。再说居次一心想嫁给大汉使臣,却遭到拒绝,要是让她的女奴给大汉使臣当妻子,我们的女儿会发疯的!”
右谷蠡王却说:“女人家懂得什么!这是有关匈奴朝廷的大事!怎么可以由着居次的性子呢?来人,快去找葡萄奴来见我!”
这时,乌婵刚好端着一大盆香喷喷的鹿肉上来。
阏氏说:“乌婵,你快去把葡萄奴叫来!王爷要找她问话,居次不必同来了。”
“知道了,我这就去。”乌婵放下大盆,走出花厅。
山戎乌达问:“她是阏氏的女奴吗?”
阏氏说:“是我的女奴,对我很忠心,她是葡萄奴的阿妹,名叫乌婵。”
山戎乌达说:“她长得比葡萄奴还要漂亮。她会说汉语吗?”
阏氏说:“会说,比葡萄奴说得好。乌达,你是不是想让她去伺候大汉使臣?”
山戎乌达说:“我只是问问。不过,比比看,也好!”
葡萄奴和乌婵一起走进花厅。
葡萄奴上前行礼,说:“拜见王爷!拜见阏氏!拜见大都尉!”
乌婵行礼,说:“小奴告退了。”
山戎乌达却说:“不,你也留下!”
右谷蠡王说:“大都尉,你说吧!”
山戎乌达说:“葡萄奴,这件事你也知道,大汉使臣需要一个会说汉语的匈奴人。我和王爷、阏氏商量过了,想让你去,你愿意吗?”
葡萄奴吃了一惊,无法回答:“这……”
山戎乌达说:“我看得出来,大汉使臣喜欢你。你去教他说匈奴语,伺候他的日常生活。如果他愿意娶你,你就是他的妻子。”
葡萄奴说:“王爷的命令,小奴应该服从。可是,我已经有了丈夫。再说,居次知道了,会杀了我的。因为居次……”
山戎乌达说:“不要怕居次,王爷会替你作主的。你真的已经嫁人了吗?”
葡萄奴说:“小奴不敢说谎,我阿妹乌婵可以作证。”
乌婵说:“是的,她丈夫就是我的阿哥。”
葡萄奴鼓起勇气说:“王爷,让乌婵去行吗?她汉语比我说得好,我说汉语也是跟她学的。乌婵聪明伶俐,汉家使臣会喜欢她的。居次对我很好,我愿意永远伺候居次。”
右谷蠡王说:“这样也好,就让乌婵去吧!”
山戎乌达问:“乌婵,你愿意去吗?”
乌婵羞红了脸,低着头说:“我愿意伺候阏氏。”
阏氏说:“乌婵,我也舍不得你!可是,为了朝廷的大事,你去伺候大汉使臣吧!你去,居次也会好受一些。”
葡萄奴说:“阿妹,为了我们匈奴,也为了帮阿姐和你阿哥,你快去啊!”
乌婵抬起头,说:“我听王爷和阏氏的吩咐!”
阏氏点头笑道:“这就好!乌婵,今天晚上你来陪我,我有话叮嘱你!明天让葡萄奴送你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