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于阗城 拒降
被缚的张骞依然紧握着汉节，贴着驼峰，沉默不语。他回首看了看倒在血泊中为国捐躯的十四位伙伴，又看了看依然屹立未倒、但却壮烈牺牲的五位使者，万分悲痛，双眼含着泪水，心头默默地为这十九位大汉使者祈祷，同他们作别。但是他不让一滴泪水流下来，因为他不止一次地要求使者们：在敌人面前，宁可流血，绝不流泪！
克里雅河自南向北，清波汩汩，水流湍急。河畔，林深树密，霜染露凝，色彩斑驳。秋风阵起，落叶萧萧，飘落一地。入夜时分，圆月挂天，银辉沐地，分外静谧而空旷。
二十五头骆驼跪卧在林边树下，使团的辎重财物，一箱箱整齐地堆放在宿营的帐篷边上。树间一条条的绳索上，挂晾着洗净待干的衣裤。
岸边，一堆篝火熊熊燃烧，张骞和十九位使者围着篝火，席地而坐。红红的火光，照亮了他们沐浴后净洁而憔悴的面庞，照亮了他们身上汉朝使者的衣裳。正在篝火上烧烤的麋鹿肉和新鲜河鱼，散发出诱人的香味儿。
王梧抱着一箱酒走了过来，打开木条箱，取出一坛坛汉家高粱酒柳林大曲，分发给各位使者。
张骞怀抱汉节席地而坐，手捧鸽笼里已死去的两只信鸽。
王梧说：“大人，酒来了！”
张骞如梦初醒，说：“噢，好！大家喝酒吧！”
“大家都有了，这是你的。”
王梧把酒坛放在张骞面前，取走鸽笼，说：“大人，把鸽子笼给我。我去挖个坑，埋了。”
“不，要修座坟安葬它们！它们也是汉家使者，它们也是以身殉职的！”
“大人，你的十根手指都烂了，你好好歇息。安葬信鸽的坟，我去修！”王梧捧着鸽笼走向湖畔的小土坡。
张骞黯然长叹：“唉，再也没有信使回长安传送书信了！”
使者们正在喝酒，吃麋鹿肉和烤鱼，听了张骞的感叹，不禁开始思念长安，思念家室了。
李泗抬头望月，情不自禁地说道：“月儿又圆了！离开长安的前夜，月亮也是这么圆，月下设宴，全家为我饯行。祖母、父亲、母亲、妻子，还有牙牙学语的儿子，都举起酒杯，为我祝福！祝福我一路平安，祝愿我早日归来！月儿呀月儿，你能照到长安，你能看到我的家人，他们都好吗？我还能回到长安吗？还能再见到我的亲人吗？”
使者杨平也在回忆往事，又想起了妻子。他说：“离开家的前夜，我和妻子在窗前望月。那天的月亮很亮，很圆，很美！妻子说，以后每当月儿圆的时候，我都会更想你的。你在很远很远的西域，会想念我吗？我妻子很温柔，很贤惠，也很漂亮。这样的好女人，我怎能不想念呢？我恨不得马上就能见到她……”
使者赵友说：“小杨，你又在想老婆了！在使团里，小老弟你最多情！”
张骞无限感慨，说：“人非木草，孰能无情？人生在世，亲情连心啊！”
杨平问：“大人，你成家了吗？”
张骞说：“成亲三年了。我妻子也很贤惠、温柔，也是个好女人！离家越远，我就越想她！”
杨平突然仰望长天，对着明月祈祷说：“苍天，保佑我们吧！让我们早日凯旋！不要让我老婆当寡妇……”
张骞和使者们听了他的祈祷，心情都不由得变沉重了。一片寂静，谁也不想再说什么话。
王梧回来了，说：“大人，信鸽安葬好了！”
张骞说：“多谢了！弟兄们出使以来，我们同生死，共患难，情同手足，就是一家人！三五之夜，皓月当空，我们在此团聚，就快快乐乐地把酒对月，开怀畅饮吧！”
打开小坛封口，每人手里捧着一小坛柳林大曲，开始饮酒。
张骞说：“弟兄们，让我们先给葬身于大漠的三十位兄弟和最后两只信鸽祭酒吧！但愿他们身葬西域，魂归故里！”
大家洒酒致意，以祭亡灵。
李泗说：“敬祝万里之遥的全家老小吉祥康泰！”
杨平说：“但愿老婆给我生个胖儿子！”
赵友说：“祝愿苍天保佑我们，早日凯旋，荣归故里！”
张骞说：“祝福舒副使和甘父他们平安无恙，同我们早日会合！”
张骞与使者们举坛对月，相互敬酒，开怀畅饮，吃着鹿肉和烤鱼，有的猜拳，有的说笑，身在异域的使者们，忘掉了忧烦和痛苦，沉醉于欢乐之中。
“大人，听不见甘父吹笛子了，你唱首歌儿给我们听吧！”
众人呼应：“大人，唱吧！”
张骞爽快地说：“好，对酒当歌嘛！我唱一首《秋风辞》吧！这首《秋风辞》是当今皇帝写的，曲子是宫廷乐师配的。”
众人喊道：“太好了！大人，快唱吧！”
张骞手持汉节，巍然而立，仰望东方，放声唱道：
秋风起兮白云飞，
草木黄落兮雁南归。
兰有秀兮菊有芳，
怀佳人兮不能忘！
汛楼船兮济汾河，
横中流兮扬素波。
箫鼓鸣兮发棹歌，
欢乐极兮哀情多……
歌声雄浑而高昂，深情中却含有悲凉。这歌声再次激起了使者们心中的怀念故乡和亲人的恋情，同时也激起了他们内心崇敬当今皇上和报效祖国的豪情。不少使者闻歌洒泪，热血沸腾，龙楼门外皇上亲赐御酒和百姓夹道相送的动人情景，又历历浮现在眼前……
张骞和使者们牵着驮满货物和用品的骆驼，步行走进了长长的山谷。
谷底，克里雅河逆向奔流，两旁都是陡峭的山峦。张骞知道这是一条凶险的路，如果遭遇匈奴大军的堵截，进退皆难，凶多吉少。但是，这是唯一可以绕过于阗、通往皮山国的道路。于是，张骞坦诚地对使者们说明了此行的危险和必要，十九位使者经过了大沙漠的劫难后，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了。他们个个都明白，如果不是张骞拼死相救，自己早就身葬黄沙了。为此，人人都决心跟随张骞，生死与共，百折不回，心头也都做好了浴血奋战、捐躯报国的准备。
当数以百计的匈奴骑兵突然出现，堵死了张骞一行的去路时，张骞和每个使者都没有丝毫惊讶和畏惧。不过他们没料到的是，匈奴骑兵来得这样快、这么多，而且冯效堂居然也在其中。
王梧惊呼道：“冯效堂！原来是你这个畜生出卖了我们！”
李泗索性高声骂道：“叛贼冯效堂，你猪狗不如！”
身穿匈奴骑兵服的冯效堂躲在匈奴千骑长身后，并不理睬李泗和王梧的辱骂，奴颜婢膝地对匈奴千骑长说：“千骑长，那个一手握刀，一手拿汉节的，就是大汉使臣张骞！”
千骑长举刀一挥，百多个匈奴骑兵迅速散开，把张骞和十九位使者团团围住，个个张弓搭箭，准备放射。
张骞紧握战刀，高声发令：“浴血奋战，杀敌突围！”
千骑长也高声下令：“不许放箭！大都尉有令，活捉大汉使臣！一定要抓活的！”
冯效堂胆子渐大，笑道：“张骞，想不到你也有今日！”
千骑长立即训斥冯效堂：“不许笑！你去劝他来投降！”
冯效堂只好策马上前，说：“使臣大人，别来无恙？”
张骞怒目而视，不屑开口。
王梧上前讥讽，说：“狗肉上大席，蛤蟆攀高枝！冯效堂，你还真的抖起来了！不过你连一点人味儿都没了！狗东西，你去死吧！”说完，趁冯效堂没有防备，王梧抡刀便砍。冯效堂吓得连忙一闪，跌落马下。而王梧却被七八支直飞向他的利箭射中了胸腹，他惨呼了一声，倒地身亡。
千骑长却对冯效堂喝道：“起来！快去！劝大汉使臣投降！”
冯效堂赶紧起来，走过去对张骞说：“我是奉了匈奴大都尉之命，前来奉劝使臣大人的。”
张骞冷冷地说：“有何见教？请讲！”
“大都尉山戎乌达知道你文武双全，智勇超群。他要你归顺匈奴单于大王，包你有高官厚禄，荣华富贵……”
“我与匈奴大都尉素未谋面，他怎会知道我是大汉使臣的？”
“这……”冯效堂大为窘迫。
李泗说：“准是你告的密！卑鄙小人！”
张骞说：“去告诉你的匈奴主子，张骞是大汉使臣，头颅可断，鲜血可流，但我绝不会卖国求荣，绝不屈膝投降！”
冯效堂说：“大人，我是一片好意！请大人三思而行！良禽择木而栖……”
“休得多言！快滚开！”张骞发怒了。
冯效堂恼羞成怒，却不敢正视张骞。他反身回到千骑长面前，说：“千骑长，他……”
千骑长大笑，说：“很好！他果然是一条好汉，不愧为大汉使臣！”
千骑长忽然用匈奴话喊道：“这个手里拿长棍（汉节）的是大汉使臣，绝不许伤了他，要活捉他！其他汉人，一律杀死！”
千骑长战刀一挥，匈奴骑兵们一齐放箭，射向十八位大汉使者。
使者们挥刀挡箭，顽强抗敌。
张骞迅速骑上一头骆驼，冲向千骑长，挥刀砍杀。
千骑长策马后退，指挥十几个骑兵上前围住张骞，阻止张骞突围逃脱。
张骞坐在骆驼上与十几个骑兵厮杀。
七八十个匈奴骑兵收紧了层层包围圈，收起弓箭，拔出战刀，砍杀汉朝使者。十八位汉朝使者大多身中利箭，血流不止，却没有一个人弃刀投降，但凡一息尚存，仍在奋力厮杀。由于寡不敌众，失血过多的九位使者相继倒地而亡。
杨平身中六箭后，杀死了三个匈奴骑兵，又连着砍伤两个匈奴骑兵的马匹之后，被直冲过来的匈奴战马践踏而死。
赵友身高力大，杀死了五个匈奴骑兵后，跳上一匹夺过来的战马，跳上马背想突围冲出去，结果被疾飞而来的箭雨罩住，在乱箭中落马身亡了。
又有两位使者壮烈牺牲了。除了张骞，只剩下李泗等五位使者了。
这五位勇士不仅个个身中数箭，而且有多处刀伤，浑身是血。他们被层层包围、步步紧逼的匈奴骑兵们挤压在一起，彼此背靠着背，站列成梅花状，连成了一体。他们面朝敌兵，个个横刀怒目，昂首挺胸，毫无畏色。
“张大人，我们先走一步，回长安去也！”李泗高喊了一声，声落刀起。五位使者不甘受辱，同时举刀引颈自刎了。刀落血飞，纵然已命归黄泉，却无一人倒下。五位勇士彼此支撑着，宛如岩雕石塑，巍然矗立。
千骑长和匈奴骑兵们大为惊讶，瞠目结舌，不得不暗自佩服这些视死如归的汉家男儿、大汉使者。
飞雨似的敌箭射中了张骞所骑的骆驼。骆驼倒地身亡了，张骞跌落在地上，又迅速站起，依然一手持汉节，一手握战刀，决心以身护节，奋战到底！
在千骑长的指挥下，所有的匈奴骑兵都看着张骞，围了一层又一层，只防不攻，持刀以待。
张骞身陷重围，仍面不改色，怒视群敌，持刀昂立，警戒四周。
千骑长收起战刀，提着长鞭。
冯效堂这时神气起来了，上前说道：“使臣大人，投降吧！使者们都死了，你还等什么呢？”
张骞紧握汉节，面对东方，喟然长叹道：“皇上，张骞有负圣恩，未能完成使命，但有一死，报效朝廷！”说罢，他挥刀向颈，决意自刎。
啪的一声，千骑长猛挥一鞭，鞭梢很准，打中张骞的手腕。张骞手中的战刀落地，他不禁一惊，正要伸手拾刀，却被一条飞来的套马索套中，上身和双臂被紧紧勒住。
两个匈奴骑兵下马，用绳索捆住了张骞，然后解开套在他身上的套马索。
千骑长上前向张骞行礼，然后抱起张骞，把他放在驼背上，千骑长也跳上了驼背，坐在张骞身后，亲自押送终于被他俘获的大汉使臣。
“大汉使臣，请原谅！我不得不绑住你，我要亲自护送你去于阗。大都尉山戎乌达正在恭候你哩！”千骑长拍了拍驼颈，骆驼起立迈步前行。
被缚的张骞依然紧握着汉节，贴着驼峰，沉默不语。他回首看了看倒在血泊中为国捐躯的十四位伙伴，又看了看依然屹立未倒、但却壮烈牺牲的五位使者，万分悲痛，双眼含着泪水，心头默默地为这十九位大汉使者祈祷，同他们作别。但是他不让一滴泪水流下来，因为他不止一次地要求使者们：在敌人面前，宁可流血，绝不流泪！
于阗国已被匈奴大军占领，右谷蠡王的王庭就是原于阗国王的王宫。而直接统帅并指挥二十万匈奴大军的大都尉山戎乌达，却住在于阗城外的军营里。
张骞被千骑长带进了山戎乌达的营帐，冯效堂邀功心切，紧随而入。
千骑长参见大都尉，说：“大都尉，大汉使臣张骞带到！”
坐在豹皮高椅上的山戎乌达笑着站起来，说：“很好，我要嘉奖你！快给大汉使臣松绑！”
千骑长解开了张骞手上的绑绳。
冯效堂想趁机讨好，说：“大都尉，我……”
山戎乌达打断了冯效堂的话，说：“大汉使臣是右谷蠡王的贵宾，接待贵宾是我的职责。我和千骑长都会说汉语，这里不需要你，下去吧！”
“是！”冯效堂感到狼狈，但不敢说什么。
山戎乌达又叫住了冯效堂，说：“等等！从今日起，封你为百骑长，掌管百骑人马。你的职责只有一件事，就是保护大汉使臣！不许他受到任何人的伤害！他的饮食起居，你也要尽心照料好！如果你失职，我就杀掉你！”
“是！”冯效堂退出营帐，吓出了一头冷汗。
山戎乌达用匈奴语对千骑长说：“你去告诉冯效堂，他的主要任务是严防大汉使臣逃跑！去吧，送一桌酒宴来！”
“是！”千骑长退出了营帐。
“大汉使臣，请坐！”山戎乌达指了指放在羊毛地毯上的一个厚厚的红色坐垫，“这里是军营，不如王府，慢待你了！”
“谢谢！”张骞坐在红色坐垫上，仍怀抱汉节。
“我到过长安和洛阳，也读过汉家的诗书，你们大汉王朝文明昌盛，地大物博，英豪很多，我很敬仰！我本人不愿同汉家为敌，可是我不是大单于，不能左右朝政。我是军官，要服从大单于，不能违抗他。请使臣谅解！”
张骞说：“大都尉很坦率，这很好！忠于大单于，是你的职责，你是对的！我也同样，身为大汉使臣，我必须效忠大汉王朝，完成使命，绝不变节投降！”
“我理解你，尊重你！我愿意成为你的朋友！”
“我也愿意成为你的朋友，而不是敌人。我知道，大多数匈奴人都愿意同汉家友好，不愿意打仗，反对互相残杀。”
“请问使臣，汉朝皇帝为何派你出使西域？”
张骞从怀中掏出一方丝帛说：“这是皇上颁发给我的御诏，请大都尉过目。”
山戎乌达接过来看，并读道：“皇帝御诏：赐封张骞为大汉使臣，并赐汉节一柄为凭。特命张骞率领使者百名，出使西域，开拓西行之通途，与西域各国缔结友好盟约，并以汉家丝绸等珍品，换取西域汗血天马。西域道远，艰辛倍常，当自珍摄，不辱使命。多携天马，早日凯旋。钦此。大汉建元三年春暮。”
张骞很惊怔，也很钦佩这位匈奴大都尉竟如此精通汉家文化。
“大汉使臣，我读得对吗？”
“对，一字不差！大都尉对汉家文化如此精通，令人钦佩！”
山戎乌达把御诏还给张骞，又问：“难道汉朝皇帝派你出使西域，仅仅是为了开通道路，换取天马？”
张骞说：“不错，御诏上写得明明白白。”
山戎乌达笑道：“不是吧！据我所知，汉朝皇帝派出使臣到西域，主要的目的不在于换取天马，而是联络各国抗击匈奴！你身上大概还有另一份御诏吧？”
张骞暗自惊怔，心想：冯效堂这个叛徒出卖了一切。但张骞依然从容镇定，淡淡一笑，说：“大都尉，你的情报有误呀！你不妨对我彻底搜查一番，最好能找出你所说的另一份御诏！”
山戎乌达说：“你是大汉全权使臣，我怎能对你搜身呢？或许是我的情报有误，请你原谅！”
张骞态度庄严地说：“汉朝真心同西域各国结为友好盟邻，西域各国也包括匈奴国。如果匈奴大单于也愿意同汉朝结盟，互不侵犯，睦邻友好，不再敌对仇视，匈汉之间化干戈为玉帛，难道不好吗？”
山戎乌达说：“你真不愧为大汉使臣，有胆识，有机智，口才也很好！”
张骞笑道：“你过誉了！大都尉，我说的都是肺腑之言！”
山戎乌达说：“就我个人而言，也真心愿意同汉朝结为友好盟国，不愿匈汉之间兵戎相见啊！”
千骑长领着几个侍卫，送来了丰盛的酒宴。千骑长说：“右谷蠡王请大都尉明天早些陪大汉使臣进于阗城。他要会见大汉使臣。”
“知道了，你们退下！”山戎乌达招呼道，“大汉使臣，请用餐！我们边吃边谈。你放心，我不会劝你投降归顺。因为我知道，劝告、威逼对你来说，都没有用……”
次日，山戎乌达和张骞各骑一匹骏马，进了于阗城。二人徐徐并辔而行，一路上都在交谈，颇为融洽。
冯效堂带领几十个匈奴骑兵跟在后边。
张骞仍穿着汉朝使臣官服，手持汉节，一边说话，一边观看于阗市容。
街上冷冷清清，店铺关闭，行人稀少。除了匈奴官兵，几乎看不到当地百姓。远远近近的房屋大多残破，火燎烟熏的情景，历历在目。
山戎乌达说：“于阗国是三天前被我们占领的。这里战火刚灭，不少于阗人都死于战火。城中居民还怕我们，不敢上街，商家也不敢开门营业。现在这里的确冷清而凄凉。不过，我相信，不久就会恢复正常，城里会热闹起来的！”
张骞说：“但愿如此吧！于阗这一带，你们驻扎了很多兵马吧？”
“现在，全匈奴有兵马百万。从阳关到这一带，是匈奴西王庭的辖地，有三十万兵马。于阗城是西王庭的首府，有二十万兵马，都归我管。西王庭的最高首领是右谷蠡王，就是他要见你。”
“右谷蠡王，地位有多高？”
“除了我们的君主大单于，在全匈奴右谷蠡王位居第四，仅次于左贤王、右贤王和左谷蠡王。”
张骞打听这一带匈奴兵马的多寡，是担心舒汉和甘父他们的安危。看着街上来来往往的匈奴骑兵，张骞心情沉重。他明白，舒汉和甘父他们处境很危险。他急于知道：以舒汉为首的五十个使者是否在于阗一带？是否还活着？
奢华绚丽的于阗国王宫变成了右谷蠡王王府，只不过是三天前的事。
王府后花园里，四周的白杨树参天挺立。园中，葡萄架很大，缀满了紫红如玉的串串葡萄。白色的凉亭高大而素雅，四周鲜花怒放，草地如茵。一架秋千凌空荡起，一阵清脆欢乐的笑声随着秋千摇来晃去。
一位身穿彩纱长裙，头簪鲜花的美貌少女，正在打秋千，笑得很开心。她就是右谷蠡王的掌上明珠，芳龄十八岁的匈奴居次（公主）。
四个女奴站在秋千前后伺候居次，其中之一是十九岁的匈奴女奴葡萄奴。
一个中年女奴捧着一匹汉家锦缎，来到秋千架旁，喊道：“居次，快下来！”
居次减缓了摇荡，等秋千停止，跳了下来，问：“什么事？是母亲叫我吗？”
“阏氏（匈奴王爷之妻妾均称阏氏）让我把汉家丝绸送给居次。”
居次接过锦缎，抖开观赏、抚摸、比试，欣喜地说：“太美了！太美了！葡萄奴，我穿上汉家丝绸怎么样？”
葡萄奴说：“你本来就是出了名的美人，再穿上汉家丝绸做的衣裙，就变成天上的仙女了！”
“你会做丝绸衣裙吗？”
“会是会的，不过，我的裁剪手艺不如我的阿妹。”
“你阿妹就是给我母亲当女奴的乌婵吧？”
“是的。”
“那就把她叫来，和你一起给我做新的裙子！”居次问中年女奴，“这汉家丝绸是从哪里来的？”
女奴说：“昨天大都尉擒获了一位大汉使臣，杀掉其余的大汉使者。汉家使团带来的许多丝绸、漆器、茶叶和财物，都被大都尉抢来，送给王爷了。王爷和阏氏都很高兴，这一匹汉家丝绸是王爷赏居次的！”
“大汉使臣在哪里？长什么样，你看见了吗？”
“奴婢没看见。他被大都尉带来了，就在前面大殿里。”
“好呀，我去看看！葡萄奴，你去叫你阿妹来，我一会儿就回来！”
居次悄悄地溜进前王宫的大殿，在左侧甬道的花格窗里，偷偷往里面看。
父亲右谷蠡王坐在大殿台中央的虎皮高椅上，注视着刚走进大殿的一位汉家男子，大都尉山戎乌达跟在汉家男子身后。母亲阏氏坐在父王身旁，八个佩刀武士守卫在大殿台两侧。
居次看不清那个汉家男子的面目，只见他身穿汉家官服，身材高大威武。心想，他一定是大汉使臣。
右谷蠡王听不懂汉语，张骞听不懂匈奴语。其中的对话，均由山戎乌达翻译。
右谷蠡王喝道：“大胆汉家使臣，见了本王，为何不跪下行礼？”
张骞手持汉节，傲然而立，说：“我身为大汉使臣，代表汉皇朝廷出使。你并非匈奴国的大单于，我岂能向你下跪？”
“来人，让他跪下！”
两名武士上前，提臂按腿，强迫张骞下跪。张骞双臂一振，两名武士被震退跌倒。
张骞大声斥问：“你身为匈奴王爷，竟不懂礼貌！就这样无礼迎接大汉王朝的全权使臣吗？”
右谷蠡王大笑起来，说：“大汉使臣，你果然英勇无畏！请坐吧！”
张骞行拱手礼：“谢谢王爷！”
张骞退向一侧，坐在豹皮椅上。
右谷蠡王发话：“请大汉使臣更衣！”
一名侍卫捧着一套匈奴高官的衣帽上来呈献给张骞。
张骞问：“这是匈奴的官服吗？”
右谷蠡王说：“是的，你穿上这套官服，就可以拥有和大都尉同等的权力与地位了！就可以在于阗、在有匈奴人的任何地方自由地行走了！”
张骞一笑，说：“不必了！我身上穿的这一套大汉使臣服装，虽然破旧了些，但很干净。这是我最好的、最合身的服装。我根本不需要匈奴的任何权力和地位，因为我已经拥有大汉使臣的权力了！”
右谷蠡王嘲笑说：“不错，你现在还是大汉使臣，可是，你的使团呢？你孤身一人，向谁去施行你的权力？除了你身上又破又旧的汉服，和你手里的一根棍子，你什么也没有了！”
张骞勃然大怒，说：“住口！这不是棍子，而是汉节！堂堂匈奴王爷不会不知道汉节是什么吧？”
右谷蠡王问：“汉节？什么是汉节？”
山戎乌达说：“他手里拿的就是汉节，是汉朝皇帝赐给他的。汉节表示大汉使臣的特殊身份，也是他到西域各国出使的凭证。”
右谷蠡王明白了，说：“使臣的汉节就像我有王爷的大印、官兵有腰牌吧？”
山戎乌达说：“是的。持有汉节的人能代表汉家王朝，权力很大。”
右谷蠡王说：“如果我下令，让武士们把这根汉节夺过来，毁掉它。大汉使臣，你还有什么权力呢？”
张骞义正词严，说：“我相信，王爷用野蛮的暴力会夺走这根汉节，也能把它毁掉，可是请王爷也相信我，在我流尽最后一滴血之前，你们是无法从我手中夺去的！王爷，想试试吗？”
右谷蠡王说：“那我就下令，先杀了你！武士们，上！”
八名武士拔刀上前，围住张骞，两把战刀的利刃架在张骞的颈部。
张骞神色如常，镇定从容，紧握汉节，纹丝不动。
右谷蠡王问：“大汉使臣，临死之前，你还有话要说吗？”
“有！我只想提醒王爷，杀死大汉使臣，就是向汉家朝廷公然挑战。在我背后，有锐不可当的百万汉朝大军，他们会来应战，为我报仇的！”
“不错！在边境上，汉朝大军不下百万。可是我杀了你，他们是不会知道的！”
“你错了！我们使团除了我之外，共有百人。三十位死于大沙漠，十九位在克里雅河谷阵亡。再除去一个叛徒，我们还有五十人在西域……”
右谷蠡王手一挥，喝道：“武士退下！”
八名武士收刀退后，分立于两侧。
右谷蠡王赞叹道：“你一身是胆，智勇双全！真不愧为大汉使臣！”
花窗后面，突然响起一阵笑声。
右谷蠡王喝道：“大胆！是谁在笑？”
居次跑出来，笑得花枝乱颤，说：“女儿参见父王，参见母后！”
右谷蠡王问：“什么事这样好笑？”
居次笑道：“我笑父王输了！”
右谷蠡王训斥道：“放肆！”
阏氏说：“你来这里干什么？快出去玩吧！”
居次不笑了，说：“不！我来看看大汉使臣是什么样子？”
阏氏说：“他就是大汉使臣。你见到了，出去玩吧！”
居次却不肯走，说：“原来我以为大汉使臣是一个长着胡子的老头儿，想不到却是一个勇敢英俊的小伙子！父王，你对他不要那么凶嘛！应该把大汉使臣当作来自远方的贵客，热情款待呀！”
右谷蠡王笑道：“好吧，父王依你就是了！来人，摆宴上酒，款待贵宾！”
居次说：“我要坐在大汉使臣的身边，好好看看他，听他说汉家的故事！”
阏氏笑着说：“大都尉，你看，她都十八岁了，还是个人来疯！都是我们惯坏了她！”
山戎乌达说：“不是疯，是热情好客！居次是我看着长大的，不仅越来越漂亮了，也越来越懂事了。她善良真诚，知书达理，聪明机智。如果她是个男儿，我一定向大单于推举她当我们匈奴国的使臣！”
居次笑道：“我才没有大叔说的那么好呢！不过，我真的想当个使臣，出使到中原汉朝去！”
张骞听了居次说的话，暗自赞叹，这时才开始注意起这个匈奴居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