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第五章 若羌国 遇险

第五章 若羌国 遇险

终于休息了。在沙丘阴面的暗影里,一头头骆驼跪着睡着了。一个个使者躲在骆驼腹部也睡着了,他们都太累了。唯有抱着汉节靠坐在骆驼身上的张骞还醒着。然而他也太累了,不由自主地打起盹来……

霎时间,狂风突起,十分强劲,飞沙如雨,铺天盖地!一座座沙丘被削平了,飞走了,变成了另外一座座沙丘。风在狂啸,在吼叫……张骞惊醒了,发现自己半个身子已经被黄沙埋没。他抱住骆驼的腿,终于挣扎着站了起来,举目环顾,天昏地暗,除了飞沙还是飞沙,哪里还有使者们的身影?

他万分焦急,奋不顾身地爬行着,摸索着,双手拼命地刨开黄沙,伙伴的脸露出来了!第一个伙伴终于醒了!他又往前爬行,摸索,拼命地刨开黄沙,给第二位伙伴灌水……张骞的双手指破皮烂,鲜血淋漓。忽然,过度疲劳的他昏倒在地,飞来的黄沙盖在他的脸上。……风终于停了!张骞终于醒过来。他紧握汉节,拄着汉节站了起来。汉节染上了张骞的鲜血……

一个月后,张骞和他率领的使团终于风尘仆仆地到达了汉朝西疆的边陲阳关。

在离开长安后的这一个月里,张骞一行昼行夜宿,不停西行,虽说沿途的山川城市远不如关中一带秀丽富饶,但毕竟是在汉朝领土上行走,有惊无险,算是平安。除张骞、甘父和副使臣舒汉之外,大多数使者平生第一次远离长安,这一个月的经历让不少使者难以忘怀。

过平凉时,天气骤变。白天还骄阳如火,夜里却山风阵起,寒冷刺骨,盖上厚被还瑟瑟发抖。

到了靖远,由南向北的黄河湍流滚滚,挡住了去路。副使臣舒汉见多识广,熟知西北地理民情,很快找来了一群背着羊皮筏子的当地艄公,张骞一行分别乘坐上四十多只羊皮筏子,艺高胆大的艄公们,让他们渡过了波涛凶险的黄河。

进入骊img12(永昌)地界,张骞一行第一次踏上了戈壁滩,还撞上了劈面而来的飞沙走石。幸好戈壁不大,狂风只是一刮而过。

在高台露天宿营的那一夜,真有些凶险和后怕。高台是小地方,没有可容百人住宿的屋舍,张骞一行只好搭起帐篷,在露天宿营。夜半时分,甘父起来解手,发现四周尽是些碧绿发光的眼睛,连忙高声叫喊:“狼来了!狼来了!”众人闻声而起,操刀搭箭,奋力厮杀妄图吃掉马匹的狼群。片刻之后,十几头野狼断首而亡,其余野狼逃窜远去。

张骞行到了嘉峪关,才吃了一顿离开长安之后的丰盛而美味的饭菜。

嘉峪关是边关重镇,官方设置的邸舍宽敞整洁,食宿俱佳。地方长官破格接待了张骞和使团,热情而周到。离开嘉峪关时,当地官员和百姓前来送行的竟不下百人。

到了沙洲(敦煌),驻军首领亲自率众迎接,把张骞和众使者安排在军营里餐饮住宿。张骞和使者们这才知道,这时沙洲只是县级,朝廷尚未设郡,但地处边陲要地,为了防匈奴入侵,驻军竟多达十万之众。不少使者听说军营附近的鸣沙山因沙鸣有声而著称,便纷纷爬上鸣沙山玩耍,扬沙打滚,状如孩童。

阳关和玉门关是通往西域的南北两路的两个边陲关口,均属沙洲,号称双关。张骞听沙洲的驻军首领说,出玉门关走北路,沿途必经的车师国、焉耆国、龟兹国、姑墨国都被匈奴军占领。为此,张骞决定从阳关走南路去西域。阳关在沙洲西南百里,张骞使团骑马西行,不到一天便到了阳关。

阳关建筑在白龙河畔的龙头山(今墩墩山)上,城楼巍峨,城墙高耸,地形险要。

专供过往官吏军士食宿的边关邸舍,在城内西侧城墙之下,土墙黑瓦,宽敞整洁。

到达阳关后,百位使者下了马,在邸舍前列队肃立,凝视着张骞。张骞面对使者们讲话,关照注意事项:“弟兄们,这一个月来,我们长途跋涉了三千多里路,餐风宿露,翻山越岭,大家苦了!我们来到了阳关,这里是我们汉朝西疆最后一道边关。出了阳关,我们便跨入了西域境界。前程遥远,安危难测,我们将遭遇更多险阻,还会吃更多苦!为了完成重任,养精蓄锐,我们在阳关整休一日。从现在起,弟兄们开始整休,入住邸舍,卸放行装,除了轮值看守辎重车马的兄弟外,都可以自由活动。若是写好了家书,都可交托阳关驿丞代为寄送。城南白龙河水浅流清,可以去沐浴洗衣……”

有位使者问:“大人,听说附近有个关市,很热闹,可以去逛逛吗?”

张骞说:“去吧!去看看本地的风土民情也有益处。也可以去小饮购物。但不许喝醉,更不许惹是生非!否则,严惩不贷!”

使者们解散而去,各自活动。

甘父说:“大哥,我们俩去关市看看吧!”

“你去吧!我还有些公务。”张骞对舒汉说,“舒副使,你也去关市上看看吧,免得有的使者在关市行为出轨,滋事扰民!”

“好!甘父兄弟,我和你一起去关市看看!”舒汉同甘父一起走了。

张骞安排好轮值人员,又查看了辎重和车马。之后,他走进邸舍,取出笔墨和丝帛,准备给朝廷写汇报,给父母写家书。这时,主管边关邸舍的舍长老张前来拜访张骞。

舍长老张拱手行礼,说:“使臣张大人,一路上辛苦了!卑职姓张,是边关邸舍的舍长。使臣和使团有何需求,请吩咐,在下尽力去办。食宿招待不周之处,望请见谅!”

张骞还礼后说:“多谢舍长关照款待!不少使者正在写家书,明日请舍长将这些家书转交驿丞,代为寄发。”

舍长老张问:“还有何事,卑职可以效力?”

张骞想了想,问道:“出了阳关去西域,这条向南的路舍长可曾走过?”

“走是走过,但只到过楼兰国、若羌国、且末国、精绝国、img13弥国、于阗国、皮山国,未能到达葱岭就返回了。”

“请舍长尽量详细说说这些西域国家的情形,说说匈奴官兵在这一带的活动情况。这对我们西行大有帮助!”

“那我就尽我所知,禀报大人,只是怕我所知有限,有负大人所望……”

舍长老张坐下后,就其所知,和盘托出。有时还以指代笔,蘸了茶水在桌面上画出某地某山某水的位置。

张骞全神贯注地仔细聆听,不时地补充询问,并执笔在丝帛上一一记录着……

阳关关市是个小集市,其实只有一条长街,但却非常热闹,气象繁荣。商号货栈旗帘高挑,各有特色,丝绸店、皮货行、茶叶铺、珠宝店、酒家、茶馆、客栈、粮店、药材铺、旧货行、牛集、马市,边民所需的应有尽有。店铺前的街面上,还有席地而设的果瓜摊、小吃摊、杂货摊、脂粉摊、鞋帽摊等。摊主衣饰各异,语言不同,有汉人、胡人(匈奴)、大月氏人、乌孙人、楼兰人、若羌人等,吆喝叫卖声此起彼伏,不绝于耳。顾客多是阳关居民和过往商旅,也有特地从西域赶来的异国百姓。

据说阳关关市已经延续了五六十年,平日是街,逢十成集,每逢年节,更为热闹。阳关附近虽然时有匈奴官兵出没,匈汉之间也偶有战事,但是阳关关市却从未被战火破坏。匈奴官兵私下来吃喝购物,也不敢放肆地在此烧杀抢掠。似乎存在着一条不成文的默契:阳关关市,不容破坏!于是,这个边关小市仿佛变成了一条无形的纽带,联结着汉朝和西域,维系着汉家与相邻几国(包括匈奴)平民百姓之间世代友好之情谊。

这一天,几十位穿着汉朝官服的使者,一走进阳关关市,便成为边关居民瞩目、小市商贾争迎的目标。人们投以好奇的目光,而且议论纷纷。

使者中的长安人冯效堂、蓝田人王梧和洛阳人李泗等,在关市长街上大摇大摆,东张西望,有笑有说,游游逛逛。冯效堂发现了胡姬酒家,便拉着王梧和李泗进去喝酒。

舒汉和甘父也来到了关市长街。

在一个估衣摊前,甘父蹲着拿起一件匈奴牧民皮袍子看了又看,放下皮袍子,把舒汉拉到一旁说:“我想买那件皮袍子,你有钱吗?先借给我,回去我让大哥还你。”

“你买旧皮袍子干什么?”舒汉问。

“大哥和你不是让我到了西域,就独自先行,去察看道路和打探匈奴军情吗?我穿这一身汉朝官服可不行啊!”

“对!你是该化装前行!好,皮袍子我给你买!”舒汉想了想,又说,“不!不能只给你买!必须每人一件匈奴皮袍。大家都穿上这种皮袍子,一来可以御寒,二来可以遮掩匈奴官兵的耳目。”

“好!这件事交给我办吧!不过我可没有钱。”

舒汉笑了笑:“使团的钱财都由我管,这是公事,应该使团出钱!除了这件,还要九十九件,你去找皮袍子,等一会儿我回去取钱。”

冯效堂、李泗和王梧走进胡姬酒家。

“汉家客官,想吃些什么?”一个年轻漂亮的匈奴女人上前,笑语相迎。

“把最好的酒肉饭菜端来便是!”冯效堂入座,打量着这个女人。

“客官请坐,饭菜稍候。上酒!”

一个匈奴伙计端上酒和牛羊肉熟食。

“炒羊肝、卤牛肉、乳野鸽,马上就好!客官请用酒!这是匈奴人最爱喝的青稞美酒。”

匈奴女人替三位客官斟酒。

冯效堂色眯眯地盯着胡姬,问:“胡姬酒家,胡姬是什么意思?”

“我们匈奴人自称胡人。姬就是女人家。”

“如此说来,这是匈奴女人开的酒家,你就是老板,一个很漂亮迷人的老板!”

“客官取笑了!我去给客官端菜!”

冯效堂却抓住了她的手不放,喊道:“别走,陪我喝几杯!胡姬美人。”

“好,我敬三位客官各一杯酒!”她无可奈何,没法脱身。

冯效堂就势把匈奴女人搂进怀里,欲强行亲吻,说:“别忙,先让我亲一亲!我得尝尝胡姬的味道!”

匈奴女人发怒了,一挣扎,右肘撞在冯效堂的肋骨上,说:“胡姬卖酒卖菜不卖身!你放老实点!”

冯效堂疼得大叫,放开胡姬,起身大骂:“今天大爷就要你卖笑卖身!你敢不从?”

李泗和王梧上前劝阻,说:“效堂兄,别闹了!”

冯效堂却拔出腰刀,叫喊道:“你们少管!大爷我是堂堂汉朝使者,还制服不了一个匈奴女人?”

冯效堂挥刀便砍,既凶又狠。

匈奴女人却从容不迫,身子一闪,左手一晃,忽地抓住了冯效堂的右手手腕,使劲一拧,冯效堂叫了一声,手松刀落。匈奴女人飞起右脚,踢在冯效堂左腿膝头上,冯效堂顿时跪在地上。

一个匈奴伙计早已上前,手中的匕首已顶着冯效堂的后颈。他喝道:“别动!一动我就捅死你!从来就没有人敢在这里撒野,你好大的狗胆!”李泗欲上前劝解,被王梧一把拉住,以眼色示意,切勿轻举妄动。

其他顾客纷纷逃离酒家。

舒汉和甘父已经在外面看了一会儿,这时走进胡姬酒家。舒汉大声呵斥道:“冯效堂,你好大胆!竟然调戏民女,行凶闹事!公然违抗我使团纪律!李泗、王梧,给我把他绑了!押回去,当众严惩!”

匈奴伙计收了匕首,找出一条绳索,给了李泗。李泗和王梧立刻绑了冯效堂的双臂。

舒汉向胡姬拱手赔礼,道:“对不起,老板!没有管教好下属,我向你道歉!”

胡姬还礼,道:“谢谢汉家长官!你管教得严,管教得好!”

舒汉说:“这是他们的酒菜钱,请收下!”

甘父早已认出胡姬是乡亲阿米娜大姐,于是笑道:“舒副使,你押着他先回去吧!酒菜钱,我来付!”

舒汉点头一笑,便和李泗、王梧一起,押着冯效堂,走出了胡姬酒家。甘父喜出望外,笑道:“阿米娜大姐,没想到在阳关能见到你!”

阿米娜又惊又喜:“你真的是甘父兄弟?你穿上这一身汉家官服,我差点认不出你了!难道你也成了汉家的军官?”

“不是汉家军官,是汉朝的使者。”

“汉朝的使者?使者是什么官?你怎么当了汉家的使者呢?”

“阿米娜大姐,几句话我也说不清楚。让我慢慢说给你听吧!我也正想知道,你怎么会跑到阳关开酒家哩!”

阿米娜对伙计说:“你去把店门关了!今天的生意不做了,我和甘父兄弟有好多话要说哩!”

匈奴伙计去关店门,阿米娜跑到后面厨房里,端来好几盘菜,又拿来了青稞美酒,说:“甘父兄弟,我们坐下来边吃边说。来,为了我们在阳关相逢,先干他三碗!”

“好!我很久没有喝过家乡的美酒了!大姐,来,干!”

甘父和阿米娜在酒家里,各叙往事,谈了很久、很多……

张骞知道冯效堂胡闹行凶之事后,把冯效堂关进了一间空房里,要他反省思过,等到使者都回到邸舍后,再当众惩处。

张骞和舒汉在边关邸舍里,商谈明日西出阳关后的行动部署。张骞把舍长老张所说的情况告诉了舒汉:“看来,我们出阳关,走南路的决定是对的,匈奴把重兵都摆在北路一条线上,如走北路,我们寸步难行。但南路一条线上,也不太平。据舍长老张说,这两个月里,匈奴官兵时有小部队侵犯楼兰、若羌、且末和精绝等地,主要的目的是刺探这些小国的军情,很有可能突然之间发兵攻打其中某个小国,切断汉朝从南路往西城的通道。这样一来,我们出了阳关,随时都可能碰上匈奴的小部队,随时都会跟匈奴官兵打起来……”

这时舒汉说起了甘父的提议,化装为匈奴人的商队,走南路西行。还说了他让甘父购买一百套匈奴皮袍子的事。

张骞立即表态叫好:“好!赶紧去买匈奴皮袍。我们要达到出使目的,首先要保存实力,避实就虚,能不打的就尽量不打,万不得已再动武自卫。”

然后,又谈起惩治冯效堂的事。

舒汉说:“使者之中数他最坏!心术不正,品质恶劣!他是害群之马,迟早会犯事的。可是他毕竟是郎中令石大人的表侄……”

张骞说:“那也不可姑息,必须严惩!何况石大人在我们临行前,特地关照过我,要我对冯效堂严加管教,切勿纵容。”

舒汉却不以为然,说:“石大人嘴上说的,切勿全信!据我所知,冯效堂在长安就多次作奸犯科,而每次都是石大人为他开脱的。石大人也管不了他,生怕冯效堂闹出大乱牵连了自己,这才逼迫冯效堂当使者的……”

张骞对冯效堂是有所了解的。冯效堂是长安平陵富绅的独生子。他二十五岁时父母暴病双亡,家财由他继承。他读过几年书,但讨厌习文,学会了骑马射箭和一些武功,又都不精通。他的两大特长是赌和嫖。不到三年,偌大的家产就被这个浪荡公子赌光嫖尽了。为躲债主,他跑到长安城找表叔郎中令石建。石建收留了他,也渐渐明白冯效堂已劣性难改,无可救药,最后不得不强迫他当了使者,让他远去西域。

张骞对舒汉说:“副使不必多虑!我不管冯效堂是石大人的什么亲戚,在使团里,我就要管教他。今天他犯了使团的规矩,我一定要惩治他。如若他能改过自新,我一定信任他器重他的。”

晚饭前,使者们都回来了。舒汉集合了队伍,让李泗、王梧把冯效堂带到队列前,听候张骞发落。

张骞当众说道:“我们奉皇上圣旨,出使西域,是为了睦邻结盟。对各族民众,应以礼相待,秋毫无犯。可是冯效堂无视使团纪律,在关市公然调戏民妇,还要持刀行凶,太胆大妄为了!对冯效堂,本当斩首示众,姑且念他初犯,也愿意悔改,就改为责杖五十!李泗和王梧当时在场,却不阻止他胡作非为,而袖手旁观,各杖十棍,以示惩戒!”

冯效堂立即跪下求饶,喊道:“使臣大人,饶了我吧!我对天发誓,从今往后,绝不再犯使团纪律了!”

张骞大声喝道:“来人!拉下去,打!”

几位使者把冯、王、李三人拖到院子里,抡杖责打。

冯效堂的屁股被打得皮开肉绽。他纵横多年,只有他打别人,从未挨过别人的打。他恨透了张骞,暗自发誓:“我不报此仇,誓不为人!张骞,你等着吧!”

晚饭后,张骞和甘父登上了阳关城楼。

城楼筑在龙首山的最高处,土城砖楼,敦实而高大。楼房立柱飞檐,在满天火红色晚霞的映衬下,更显得雄浑壮观。

走到城墙上的箭垛前,张骞从怀里取出两只信鸽,把一只白的交给甘父,自己捧着另一只灰的,说:“兄弟,我俩同时放飞!”

甘父看了看白色信鸽足环上系着一卷白丝帛,问:“这就是你让鸽子给家里送的书信吗?”

张骞点了点头,说:“对!它认得成固白岩村我家。这封信告诉我父母和小荷,我们俩已经到了阳关,明天就要踏上西域的大地了!我手上这只信鸽认得长安石大人家,会把我写给朝廷的报告送到石大人手上。石大人会把这份报告交给皇上的。”

“这两只鸽子能飞三千多里路吗?中途不会迷路吗?”

“信鸽的天性就是能远飞万里,辨向归巢。它不会迷失方向,也不怕风云雨雾,不到窝巢,绝不停止飞翔!”

“真了不起!要是我们也有信鸽的本领就好了!”

“这种本领我们不会有,可是我们应该有信鸽的精神,不达目的,誓不罢休!”

“大哥,我们放吧!”

“好!预备,放!”

两只信鸽腾空而起,向东方展翅奋飞,凌空翱翔,越飞越远,终于消失在晚霞明灭的天际。

张骞和甘父在蜿蜒起伏、长龙似的城墙通道上漫步,甘父把阿米娜告诉自己的关于父亲的消息说给张骞听。

“去年匈奴单于派右谷蠡王攻打祁连山一带,把大月氏人赶到阿姆河去了。匈奴官兵抓走了许多汉人和匈奴牧民。我父亲正在寻找我和阿妹乌婵,却在路上碰见了一群被匈奴官兵抓获的牧民,发现其中有我阿妹的小伙伴、也是我的未婚妻葡萄奴,还有她一家人。”

“啊,好小子!你终于肯把心里的秘密吐出来了!你已经有了未婚妻?为什么叫葡萄奴?”

“葡萄,你吃过吗?”

“没有,连见都没见过!”

“葡萄是西域的一种水果,一串串的,每一串上有多颗,圆圆的,像珍珠一样透明,水汪汪的。有几种颜色,有的碧绿,有的淡黄,有的深紫。吃起来很甜,会甜到心里……”

“你的心上人是不是有一双水汪汪的紫色的大眼睛?很美,笑起来很甜,甜到你心里了?”

“啊,你怎么知道的?”

“因为她叫葡萄奴呀!”

“是的,她很美!尤其是那双水汪汪的大眼睛!她爱笑,笑起来很甜!她和她父母都是种植葡萄的能手。就在他们上集市卖葡萄的时候,一群匈奴官兵抢了集市上的货物,把许多人都抓去了,他们一家人也在其中。他们被关押,还是被卖掉了,谁也不知道。”

“那你父亲呢?”

“我父亲被匈奴官兵杀死了!”

张骞大吃一惊,极为悲痛,但却不能相信。他说:“昆仑侠武艺高强,又很机智,怎么会被匈奴官兵杀害呢?”

甘父说:“我父亲并没有在集市上跟匈奴官兵动手。他悄悄跟踪掠走葡萄奴一家的那伙官兵,到了匈奴兵营。晚上,他放了一把火,烧了兵营里的几座帐篷,匈奴官兵大乱。我父亲趁机去营救被关押的匈奴乡亲。他捉到一个匈奴士兵,逼着那个士兵带他到关押葡萄奴一家人的帐篷去。但是没想到,那座帐篷里空无一人,我父亲才知道上当了。他连忙出了帐篷,打算冲杀出去,脱离兵营。不料四面飞来很多箭,那个匈奴士兵也中了很多利箭,当场死了。我父亲身上多处中箭,他仍然挥刀厮杀,可是寡不敌众,终于因伤势过重,倒地身亡了。”

张骞和甘父默默哀悼了很久,都沉浸在悲痛之中。他俩登上烽燧台,俯视着城外白龙河的流水,还有那条漫长的驿道……

张骞想忘掉悲伤,说:“吹支曲子吧!”

甘父拔除插在腰带上的羌笛,说:“《骏马之歌》你不是会唱了吗?我吹,你唱!”

“好!我喜欢这首歌!”

甘父吹起羌笛,张骞和曲放歌:

我心爱的骏马啊,

奔驰在辽阔美丽的草原。

就像那伶俐的燕子,

飞翔在蔚蓝的云天。

啊,我心爱的骏马,

追风腾云,一日千里,

傲雪踏冰,不畏艰险!

你比飞燕还敏捷,

你比飞燕更勇敢……

甘父很喜欢张骞那高亢而雄浑的音色,更喜欢他唱歌时那种深情投入的神态。张骞本来不爱唱歌,可是认识甘父之后,尤其是他与甘父踏上西行之路朝夕相处以来,天天听甘父吹这支歌儿,就自然而然地学会这支歌儿,有时也跟甘父一起唱。

甘父说:“唱得真好!你都赶得上我们家乡的草原歌手了!”

张骞笑道:“不是我唱得好,而是曲子好听,歌词也好!”

“这支曲子原来是我们家乡传唱的一首牧歌,我吹笛子时把曲子稍改了一些。我阿妹识汉字,爱读汉家的诗,也很爱唱歌儿。这首歌的唱词就是阿妹编写的。”

“真了不起,她很聪明!我想,你阿妹喜欢燕子,可是更喜爱白雪龙。”

“咦,你又没有见过阿妹,怎么知道的?”

“就凭这首歌呀!不然,她就编不出这样好的歌儿了!”

“这首歌儿是怎么编出来的,大哥,你想知道吗?”

“当然。你说说吧!”

“那是在三年前,我十七岁,阿妹十五岁……”

甘父和乌婵的故乡,是伊犁河畔的一个牧草丰美的小村落。

那一天,白雪龙在低头吃草。

甘父仰天而卧,躺在草地上,嘴里衔着一根嫩草,轻轻地哼着曲子,晒着太阳,看蓝天上那变幻奇妙的朵朵白云。他听见一阵熟悉的由远而近的跑步声,立即吐掉嫩草,闭目装睡。

小乌婵跑过来,踢了甘父一脚,说:“别装了!快起来!阿哥,你看!”

甘父一骨碌站了起来,看见她双手捧着一大团羊皮包着的软和的红色黏土,说:“红泥巴,我才不玩哩!”

乌婵撒起娇来,说:“你敢!快给捏我一匹骏马,要和白雪龙一样!快捏呀,你早就答应过的。”

“好吧!不过,我给你捏马,你得给我编歌儿!编一首赞美白雪龙的好歌儿!”

“好吧!不准耍赖!”

兄妹二人击掌为信。

心灵手巧的甘父一边捏着红泥巴,一边看着白雪龙,捏着,捏着,一会儿工夫,他手上的红泥巴变成了飞奔的骏马。

乌婵拍手叫好,边叫边跳:“太好了!真像白雪龙!给我!给我!”

甘父把泥马给了阿妹,看见羊皮上还剩下一小块红泥巴,问:“这一小块,再捏个什么呢?”

乌婵也在想,忽然看见一只燕子在不远处飞翔,便高兴地叫起来:“燕子!再捏个燕子,正在飞的小燕子!”

很快,小泥团在甘父的手中变成了一只飞燕。

乌婵喊道:“把小燕子给我!”

“那你把马儿给我!”

乌婵把泥马给了哥哥,接过泥燕,问:“阿哥,马儿和燕子谁飞得快?”

“马儿!”

“燕子!”

“我们比比看!”

“比就比!”

乌婵举着泥燕,快步疾跑。甘父举着泥马,等阿妹跑出十几步后,才迈步直奔,追赶阿妹。兄妹二人跑着,笑着,阿哥终于超过了阿妹。

甘父停下来,回头说:“还是我快吧!你阿哥可是草原上最好的骑手。”

“不对,不是你跑得快!是白雪龙跑得快!”

“比飞燕还快吗?”

“当然,白雪龙是天马啊!阿哥,把马儿也给我!”

“好,都给你。现在,该你编歌儿了!”

乌婵右手拿泥天马,左手拿泥飞燕,跳起舞来。不一会儿,她且歌且舞,唱起她编好的歌儿。

她托举着泥马,唱道:

我心爱的骏马啊,

奔驰在辽阔的草原。

她又托举着小泥燕子,唱道:

就像伶俐的燕子,

飞翔在蔚蓝的云天。

她又托起泥马,唱道:

啊,我心爱的骏马,

追风腾云,一日千里。

傲雪踏冰,不畏艰险。

她高托起马儿,又把泥燕子举靠在马儿的后蹄下,唱道:

你比飞燕还敏捷,

你比飞燕更勇敢……

甘父说完那段往事后,对张骞说:“大哥,现在我特别想念我阿妹,无论如何,你要帮我把阿妹救出来!”

张骞说:“我是你的大哥,也就是乌婵的大哥,救阿妹出来,也是我该做的事!到了西域,我们先得把小阿妹找到,然后想方设法把小阿妹救出来!”

凌晨,张骞和使团队列整齐,精神抖擞地走出了阳关城门。张骞一声令下,百位使者都骑上了骏马,向驻守阳关的官兵们和舍长老张行礼告别。然后,张骞喝道:“大汉使团,向西前行!”

百人使团终于踏上了西域地界。

手执汉节的张骞再次回首,眺望阳关,心中呼唤着:“再见了,阳关!我们一定会回来的!”

西出阳关后,张骞和使团走了整整两天,人困马乏,举步维艰,但还是没有走出大戈壁滩。

黑色的小石头和灰色的沙砾铺满了戈壁,地面上除了蓬蓬簇生、矮小贴地的骆驼草之外,别无他物,显得单调而荒凉。举目四望,渺无人烟,天空地旷。侧耳聆听,除了马蹄的的,寂静无声,戈壁似乎是一片死海。

烈日当空,没有一丝风,人人感到闷热难耐。个个干渴,但皮囊水壶每人只有两个,大都喝光了一皮囊,因不知道何时才能走出戈壁,都不敢再动另一个皮囊里的水,忍受着干渴和疲劳,还得继续行进,不少使者在马背上都昏昏欲睡。

在最前面领路的,是已经换上匈奴大皮袍子的甘父,他突然高声大叫:“快下马!都卧倒!狂风来了!”

甘父跳下马后,先让所骑之马卧倒在地,自己背着风,紧依马腹,贴地而卧。张骞和使者们效仿甘父,都纷纷卧倒。

瞬间,狂风刮来,飞沙走石,天昏地暗,不见天日。疯狂的风沙咆哮着,翻腾着,铺天盖地,肆虐横行,掩埋了人和马,吞没了戈壁。

足足刮了半个时辰,狂风终于过去了,戈壁滩似乎真的变成了死海,毫无声响和动静。

首先站起来的是张骞和甘父,之后,使者们也一个个都站了起来,扶起各自的马匹后,彼此才发现,个个黄沙满脸满身,嘴唇干裂,憔悴不堪。

使者们纷纷抖落身上的黄沙,擦掉脸上的沙土。不少人再也无法忍受干渴,打开皮囊水壶,大口大口地喝水。

张骞却大声喊道:“少喝点水,以备急用!赶快整队,准备出发!”

张骞取出木盘罗经和西域丝帛地图,仔细察看。

冯效堂忽然大叫起来:“快看啊!快看!那里有一座城,还有宫殿!”

张骞和使者们一起向北眺望,果然,不远处,有一片贴着地面的白光,簇拥着一座高大华丽的城池,宛如宫殿。

甘父骑在马背上说:“不!那里什么也没有!那是一座假城。那是北方,北面只有一片大戈壁,没有城池和宫殿!”

张骞似乎在问自己,道:“假城?难道是海市蜃楼?”

甘父说:“是一座假城!大戈壁滩上,有时会冒出这种骗人的假城!跑过去,无论谁都找不到,永远也找不到。”

冯效堂却不以为然,说:“海上才有海市蜃楼,这里是戈壁,不是海!那座城里有宫殿,不会是假的!我的水喝光了,我要去宫殿喝水。你们不去,我去!”冯效堂提缰纵马,向北面跑去。

张骞大声喊叫:“冯效堂,你回来!”

冯效堂毫不理睬,飞奔而去。

张骞收起木盘罗经和丝帛地图,问甘父:“快到若羌了吧?”

甘父说:“对!还有六七十里路。”

“你先去探路!找个有水的地方,好宿营休息。”

“好!找到宿营的地方,我就回来接你们!”

甘父驱马疾驰,向西方奔去。

舒汉说:“向西走是对的!使臣,我们该走了!”

张骞说:“等等冯效堂,不能丢下他不管!”

不久,冯效堂回来了,垂头丧气,气喘吁吁,问道:“谁还有水?让我喝几口,不然,我真的会渴死。”

张骞把自己的皮囊水壶给了他。

李泗故意问:“老冯,那座宫殿里连水都没有吗?”

冯效堂大口喝水,说:“见他娘的鬼!跑过去以后,那座城不见了,连个鬼影子都没有!真他娘的邪乎!”

王梧说:“果真是假城!现在,在这里也看不见刚才那座城了!”

张骞下令喊道:“大家上马,继续西行!”

张骞和使团又开始了艰难的跋涉。

“炊烟!看呀,前面有炊烟!”李泗高兴地叫了起来。

大家都看清了,前方不远处有人家,有几棵树,几间土屋,屋顶上飘着一缕轻烟。使者们都很高兴,终于走出了大戈壁滩,有水喝了!

张骞拿出木盘罗经,对着丝帛地图看了一会儿,说:“路走对了!前面不远就到了若羌国了。”

舒汉对大家说:“前面快到若羌国了!到了若羌就宿营!”

甘父突然骑马从南面的岔道奔来,喊道:“等一等,不能向西走,若羌国已经被匈奴大军占领了!”

张骞和使者们大为吃惊,听甘父继续说:“匈奴首领是大都尉山戎乌达,兵马上万。我们向南走这条岔道,不远有块绿洲可以宿营。然后往西走,再穿过沙漠,就到车尔臣河。沿河走,就能到且末国了。”

张骞断然下令:“立即出发,向南,去绿洲!”

甘父带路,张骞一行向南疾驰。

冯效堂故意落在后面,趁无人注意他时,掉转马头,向西奔去……

果然是一片绿洲!人人欢呼雀跃。下马后,很多使者纷纷跑到湖边,掬水狂饮,洗脸沐发……

张骞,舒汉和甘父三人在树阴下,相向而坐,商量事宜。

片刻之后,舒汉高喊:“全体集合!”使者们闻声而至,列队集合。

张骞说:“副使,先清点人数!”

舒汉检点队列,回复张骞:“大人,只缺冯效堂一人!”

张骞眉头一皱,思忖无语,继而,舒眉如常,高声说道:“弟兄们,十有八九,我们走进了匈奴官兵的占领区,随时可能与之遭遇。我们的对策有三:一,敌众我寡,避免交战。二,一旦交战,拼死相搏。三,如若被俘,宁死不屈!即使剩下一个人,也要持节而行,奔赴西域!弟兄们,能否做到?”

众人异口同声:“能!一定做到!”

张骞继续说:“这里是绿洲,必然有人马过往,匈奴官兵也会出没。我们务必提高警惕!从现在起,大家脱下汉服,穿上胡袍,扮成匈奴民间商队。遇到匈奴官兵,不要说话,让甘父去对付。”

舒汉说:“解散之后,首先饮马喂料,然后下湖沐浴。上岸后就穿上匈奴皮袍子,之后再野炊进食。现在解散!”

使者们纷纷到了湖边,饮马的饮马,喂料的喂料,有的索性脱了个精光,跳入湖中,牵马游泳……

一群大雁飞来,并不惧人,时而贴湖低飞,时而临岸盘旋。甘父见了大喜,喊道:“兄弟们,快帮我拣小鹅卵石!”

甘父左手握着几枚小卵石,右手捏住一枚,脱手而出,直飞如箭,立即击中一只大雁,大雁漂浮在湖面上。如此连发,一石一雁,不少大雁纷纷坠落,漂在水面上。

有几个使者忙着拣小卵石,递给甘父。有些使者在湖中奋游,争捞浮雁,游近湖边,扔雁上岸。有的拾起大雁,架火烧烤。

张骞和舒汉在不少使者吃烤雁时,脱了衣服,下湖洗澡去了。甘父教一些使者架篝火、烤大雁,忙得不亦乐乎。

篝火熊熊,肉香扑鼻。

张骞和舒汉上岸后,穿上匈奴人的皮袍子,围着篝火,一边烘烤刚洗净的衣裤,一边商议下一步行动。

使者们身穿胡服,分别围住八九堆篝火,吃干粮,饮湖水,吃烤熟的大雁,谈笑风生,兴高采烈。

李泗说:“甘父兄弟,你这一手飞石击雁的本领太神了!一石一雁,出手必中,我都看呆了!”

王梧说:“大雁肉真香啊!比长安柳市上的烤鸭好吃一百倍!甘父兄弟,多谢了!”

甘父笑道:“我从小就淘气,爱用石子打鸟,经常打,就能打准。为什么练打鸟?就因为我嘴馋,爱吃烤鸟肉!”

使众们哄然而笑,都很开心。

张骞和舒汉走过来,蹲在篝火旁,接过甘父递过来的烤熟的大雁,也吃了起来。

舒汉说:“大人,我看冯效堂不会回来了!”

张骞说:“他是不是迷路了?”

李泗说:“不!他这个花花公子只会享福,吃不了苦,准是开小差溜了!”

王梧说:“他这个人做梦都想升官发财,还贪赌好色,说不定他会去投降匈奴,出卖张使臣……”

舒汉说:“此人贪婪狡诈,不可不防!”

张骞说:“对!有备无患!我们今夜更要加强警戒,轮流值夜,枕戈待旦,以防不测!”

舒汉起身,说:“好,我这就去安排!”

舒汉向胡杨树林走去,但不一会儿便跑回来,说:“那面有马蹄声,会不会是匈奴官兵?”

张骞凝神聆听,然后说:“蹄声紧急,不会是商队,定是官兵!人马大约有四五十个。大家要镇定,依计行事!”

众人若无其事,依然吃着干粮和烤雁,但无谈笑声,都在戒备。甘父吹着羌笛,却注视着越来越近的人马。

果然是匈奴官兵,有四十多人,为首的是个小当户。他发现了张骞一行,扬鞭指问道:“你们是什么人?”

甘父用匈奴语回答:“当户大人,我们是商队,结队去于阗路,过绿洲,在这里住宿。”

小当户把甘父打量了一番,又盯住张骞和舒汉看,问道:“你们,不是我们胡人?”

甘父上前递上一只烤雁,抢着回答:“请尝尝我烤的大雁!当户大人,他们是汉家商人,我给他们当向导引路。”

小当户闻了闻烤雁,说:“嗯,很香!他们有汉家的丝绸吗?”

甘父说:“有一些,不多。”

小当户对匈奴士兵说:“查查他们的货物,有汉家丝绸,都拿走!”

十几个匈奴士兵奔向使团的辎重车马,东翻西找,见到一匹匹丝绸,一个个双眼放光,哈哈大笑。一个士兵跑来报告:“当户,汉家丝绸很多、很多!”

小当户大笑,对张骞和舒汉说:“我不杀你们!你们可以去于阗!汉家丝绸都给我!”小当户扔下咬了两口的烤雁,策马向辎重车马走去。

张骞低声传令,说:“丝绸不能丢!敌少我众,一举歼灭!准备,上!”

甘父故意高喊:“当户大人!”

小当户停止行走,回头问:“什么事?”

甘父脱手发出一粒卵石,击中了小当户的额头。

小当户惨叫一声,倒下落地,他的坐骑惊恐逃走。其他匈奴士兵大吃一惊,扔下丝绸,拔刀扑来。

张骞、舒汉和使者们冲向匈奴马队,挥刀厮杀。甘父又连发十余枚卵石,将十几个匈奴士兵击伤击倒。匈奴马队大乱,溃不成形,仓皇欲逃,但已被使者们围死了。片刻之后,汉使团全歼了这群匈奴官兵。

舒汉说:“大人,此地不可久留,尽早离开。”

张骞边察看匈奴官兵的尸体,边说:“天色已暮,道路难辨,前面情况不明,不宜行动。明日拂晓出发为好。现在尽快清理场地。匈奴官兵的衣服全部剥下来备用,他们的腰牌对我们或许有用,都一一摘下拿走。尸体全都抛沉湖底,岸上不能留他们的痕迹。”

甘父说:“四十多匹马都是好马,我们带上,可以去换骆驼。走进沙漠,骑骆驼比马好!”

翌日拂晓,张骞和使团离开绿洲向西行进,一路平安,没有遭遇匈奴官兵。日近中午,却被一片看不到边的大沙漠挡住了去路。有一条路绕过大沙漠向西南方延伸,但不知通往何处。

众人下马休息时,张骞又取出木盘罗经和丝帛地图,看了又看。地图上没有这条向西南方的路,只有一片大沙漠,沙漠的西边就是img14弥国。

张骞和舒汉一边吃干粮,一边商议继续西行的具体办法,他俩也都在盼望先行去且末探路并去用骏马换骆驼的甘父早些回来。

身穿匈奴小当户服装的甘父终于回来了。他骑着一头骆驼,后面还牵来了二十四头骆驼。

舒汉眉开眼笑,他由衷地佩服甘父的忠诚、机警和干练。他越来越喜欢这个耿直豪爽而又多才多艺的匈奴小子了!

甘父跳下骆驼后,向张骞、舒汉及各位使者讲了他得到的情报。他说:“且末国前天已被匈奴大军占领了。我们不能再去且末了,必须改去于阗国。去于阗有两条路。一条是穿过大沙漠,先到img15弥国,再越过克里雅河,就到了于阗国。这条路上没有匈奴官兵,但必经大沙漠腹地,非常艰苦。另一条路是向西南走,可以绕过大沙漠,越过克里雅河,就到了于阗。这条路上没有沙漠,好走,但是据说有两道匈奴官兵的哨卡。”

张骞听了,沉思不语,一边看丝帛地图,一边反复思考。

舒汉数了数骆驼,问:“你换来了二十五头骆驼,对吧?”

甘父说:“对!我用昨天缴获的四十匹马,又加上一匹汉家丝绸,同于阗商队换的。他们商队一共只有二十五头骆驼,都给了我。太少了,二十五头骆驼,我们两个人骑一头也不够啊!”

舒汉说:“能有二十五头骆驼,比一头也没有强多了!这件事,你办得很好!”

李泗问:“骆驼这么高,这么大,它很凶吧?看起来有些吓人哩!”

甘父笑道:“骆驼一点也不凶,脾气很温和,对主人忠心耿耿,很听话。它力气很大,一头骆驼能驮上四五百斤的货走几千里路,在沙漠上,任何动物都比不上它。它的蹄掌又大又软又厚,不会陷进沙子里,不怕沙子烫,走得很快,跑起来步子很大。它的胃里能装很多食物和水,慢慢消化。在沙漠里走,它可以两个月不吃不喝,再好的马也比不上它。”

张骞说:“骆驼是沙漠之舟,有了它,我们就能走过大漠之海了!舒副使,使团百人目标太大,骆驼也不够,我看就分成两队吧!你和我各带一半人员,分两路走,到于阗会合。你带领一队,穿上匈奴官兵的服装,扮作匈奴官兵,骑马走西南一路。我带另一队,骑上骆驼,去穿越大沙漠……”

舒汉说:“不!穿越大沙漠太危险,很辛苦,还是让我带这一队骑骆驼走吧!”

张骞断然决定,说:“不!分队不分团,我们这两支队伍,使命是相同的,目的只有一个,尽快冲出匈奴辖地,尽早同西域各国结盟。就这样定了,你骑马扮匈奴官兵走西南一路!事不宜迟,立即行动!”

甘父说:“好!我们骑上骆驼快走吧!”

张骞却说:“不!甘父,你跟舒副使走!只有你会说匈奴语,通过哨卡时,有你在才不会出破绽。”

甘父突然扑在张骞怀里,大哭起来说:“我绝不离开你!大哥,我对皇上发过誓,你到哪里我就到哪里!”

张骞不禁热泪盈眶,拍拍甘父,说:“好兄弟,我们不是离开,而是分头行动!只有你才能帮助舒副使这一队通过匈奴哨卡!这是使团给你的任务,你一定要完成。再说,一到于阗,我们就又合在一起了。好兄弟,听话,去吧!”

甘父擦了泪水,站起来,说:“大哥,到了于阗,要是我们不能会合,那怎么办?”

“那我们就在大宛国会合!”

“好吧!就是跑遍西域,我一定要找到大哥!”

舒汉紧紧握住张骞的手,噙泪告别说:“使臣,我听从你的吩咐!凡遇好事,你总是先人后己;凡遇危难,你总是先己后人。这是你的秉性,我无法跟你争。你不仅是我们的好首领,更是一个铁铮铮的大丈夫!我舒汉永远敬佩你!你要多加保重,我只盼你平平安安走过大沙漠,同我们早日会合!”

舒汉及他这一队的使者们把所有的皮囊水壶都留给了张骞这一队使者。

张骞说:“舒副使,你也要多加保重!上马吧,该出发了!”

甘父从怀里掏出一串紫玉雕成的葡萄,交给张骞,说:“大哥,这是葡萄奴给我的信物。要是你能碰见葡萄奴和阿妹,她们见了这串紫玉葡萄,就会相信你说的话,就会认你当大哥的!”

张骞收下紫玉葡萄,说:“好,我一定尽力找到葡萄奴和乌婵阿妹!好兄弟,上马吧!”

舒汉和他带领的使者,还有甘父,骑上骏马,向张骞和其他使者挥泪告别,然后奋然向西南方疾驰而去。

张骞和四十九位使者,两人合乘一头骆驼,带上驮着辎重的马群,向大沙漠行进。叮叮当当清脆悦耳的驼铃声,第一次伴随着奋然西行的张骞和使者们,在大漠里回旋。

张骞一行五十人,骑着骆驼,在大沙漠里艰辛异常地跋涉着。当他们第三次迎来天际的旭日时,已经深入到了大沙漠的腹地。

大沙漠啊,真是无边无垠,似乎永远没有尽头!沙丘如山,一山高过一山。沙丘似浪,一浪连着一浪。烈日偏斜,沙丘阳坡金光闪闪,阴面投影森森。没有一丝风,没有一只鸟,没有一根草,更见不到除了张骞一行之外的一个人影。沙丘像是沉寂的坟墓,大漠宛如一片死海。

唯有驼队在缓缓蠕动。张骞和四十九位使者还活着,骑在二十五头骆驼背上,像是一艘艘小船在波峰浪谷间颠簸前行。

只有叮叮当当的驼铃声,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沉寂。

张骞和使者们个个形容憔悴,肤干唇裂,汗水淋漓,疲惫不堪。许多使者竟然搂着驼峰睡着了。

终于休息了。在沙丘阴面的暗影里,一头头骆驼跪着睡着了,一个个使者躺在骆驼的腹部也睡着了,他们都太累太累了!唯有怀抱汉节、靠坐在骆驼身上的张骞还醒着。然而,他也太累太累了,不由自主地打起盹来,终于沉沉入睡了。

霎时间,狂风突来,十分强劲。飞沙如雨,铺天盖地。一座座沙丘被削平了、飞走了,变成了另外一座座沙丘。所有的沙丘都在移动、变形、分化、聚合……风在狂啸,在吼叫,在呐喊……

一头骆驼惊醒了!它转过头来拱推主人。于是张骞惊醒了,发现自己半个身子已经被黄沙埋没。他抱住骆驼的腿,终于挣扎着站起来了。举目环顾,天昏地暗,除了飞沙还是飞沙,哪里还有使者们的身影?

张骞万分焦急,奋不顾身地爬行着,摸索着,探寻着……终于摸到一只手臂,一个头颅,是一个伙伴!他双手拼命地刨开黄沙,伙伴的脸露出来了!啊,是李泗!摸摸他的鼻端,气息尚存。张骞赶紧拔掉皮水囊的顶塞,往李泗嘴里灌水。李泗的嘴蠕动着,慢慢的,双眼终于睁开了!张骞赶紧又拼命刨开李泗身上的黄沙,刨啊刨啊,李泗的身子开始动了,第一个伙伴终于得救了!

张骞又往前爬行、摸索、探寻,拼命地刨开黄沙,给第二位伙伴灌水喝……第二位使者也得救了!他是王梧!

张骞、李泗和王梧又赶紧去抢救其余的伙伴……

张骞的双手指破皮烂,鲜血淋漓。忽然,过度疲劳的张骞昏倒在地,飞来的黄沙又盖在他的脸上。

李泗和王梧又急忙抢救张骞,掐他的人中,给他灌水……

风终于停了!沙丘也不再移动了!张骞终于醒过来了!他握紧汉节,拄着汉节站了起来。汉节染上了张骞的鲜血……

张骞环顾左右,十九位活着的使者紧紧相依而立,默然无语。十九张沾满黄沙的脸上泪水纵横……

其余三十位使者双目紧闭,仰卧沙丘,早已停止了呼吸!

张骞肃立无言,默默地流泪,两行盈盈泪水冲洗着他脸上的黄沙……

张骞和十九位幸存的使者,向长眠于西域大漠的三十位伙伴久久默哀,向被无情的风沙吞噬的三十位大汉使者一一鞠躬,深深地鞠躬……

五十匹从长安到大漠一直伴随着使者们的骏马,也没逃过大劫,都葬身于大漠黄沙之中。张骞和十九位使者,向这五十匹也是伙伴的骏马一一默哀、鞠躬。

张骞在心中祈祷:“安息吧,好伙伴们!你们虽然长眠于异国他乡,但你们的英灵将与天地长存!”

两天后,驼队里最后一头载着两位使者的骆驼,把大沙漠的最后一座沙丘抛在身后,踏上了平地。张骞和十九位使者终于走出了令人诅咒的大沙漠!

王梧惊呼道:“河水!快来看啊,前面是一条河!一条大河!”

张骞取出木盘罗经,认清了方向,又察看了丝帛地图,说:“是克里雅河!过了克里雅河,再走半天,我们就到于阗国了!”

十九位使者情不自禁地欢呼起来:“啊,克里雅河!到克里雅河了!”

张骞喊道:“弟兄们,快走!落日之前,我们一定要渡过克里雅河!”

张骞手持汉节,使者们牵着驮满辎重财物的二十五头骆驼,向着克里雅河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