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龙楼门 启程
汉武帝举起酒杯，面对张骞和百人使团，高声说话，又似乎在吟咏壮行诗：“使臣去西域，今日离帝京。关山多险阻，行行复行行。任重且道远，结盟抗顽凶。把酒祝壮士，马到业成功!待到凯旋日，青史留英名!”
张骞、众使臣及官员们同皇上、夫人举杯共饮。李延年指挥宫廷乐队演奏起威武动人的《壮士出征乐》。
远在百尺外的长安百姓和郊区父老们齐声高喊：“大汉使臣，马到成功!大汉使臣，马到成功!”
汉代的长安是当时天下人口最多、城郭最大、商贸最繁荣的大都市。汉武帝建元年间，长安的居民就超过了五十万人。方形城郭的城墙周长达六十多里，东、西、南、北各有三座宏伟的城门。城内被称为八街的八条大街，贯通四面八方，每条街宽可容十二辆马车同时并行。通往京郊陵邑诸县的九条大道，被称为九陌，把云集于长安四周的各地豪门巨富的官邸庄园连成了一片。在八街和九陌之间，有九个规模壮观的大型市场，被称为九市。九市里商店林立，商贾云集，商品繁多，应有尽有。京城居民和外地商旅络绎不绝，熙熙攘攘。
柳市是九市之一，位于长安城西，昆明池之南。在九市中，柳市虽然不是最大，却最为热闹。因为这里的顾客和游客大多数是平民百姓，外地人和外国人到了长安，最爱逛的市场就是柳市。来自外地和外国的行商坐贾们，在柳市开店营业的也比其他八市更多。
柳市和其他八市一样，总体为方形。四周筑有城墙，东、北、西三方开了市门，南边以墙封住。出入柳市都必须经过市门。市门有市卒把守，马匹和车辆都必须停在市门之外，不得入市。市内的通道呈十字形，一横一竖交汇于柳市正中央。通道两旁建筑了许许多多列肆（又称市列，即后人称的商店）。列肆分列成行，井然有序。列肆之间又有小路横排竖行宛如棋盘格线，来往行走十分方便。列肆的建筑形态各有特色，显现着不同的行当和地域特点。列肆以两层楼居多，少数有三层楼的。紧靠城墙建有规格相同的许多廛缠，也就是堆放货物的库房，分别属于各家列肆所有。柳市中最高的建筑是五层楼的市楼，这是官方设立在柳市的专门机构，长官叫市长（或市令），职责是管理市场，登记市籍，征收税租，维持治安。市楼上悬着一面大鼓，高悬着一面大旗。大旗上绣有极为醒目的“长安柳市”四个大字。在市内各处，人们抬起头都能看见这面市旗。每天早、中、晚，市楼上击鼓三次，声震全市，以报开市、聚会和关市的时辰。倘若站在五层楼的市楼上，俯看全市，百余条道路，上千家市列和川流不息的人群，历历可见，一览无余。
到了柳市，张骞和甘父把所骑之马拴在市墙外驻马场内的拴马桩上，然后步行进入市门。
甘父兴奋地东张西望，目不暇接。他看见店铺鳞次栉比，摊位夹道纷陈，衣、食、用、玩，百货尽有，琳琅满目。叫卖之声不绝于耳，煞是动听。顾客游人熙来攘往，摩肩擦背，好不热闹。他感到样样新奇，不停地称赞叫好。甘父到过西域的不少地方，逛过许多国家的边关和集市，见多识广，阅历非凡。可是，此时此刻的所见所闻，让他吃惊，由衷赞叹！柳市的规模之宏大，格局之井然，建筑之华美，店铺之繁密，货物之充足，人流之众多和气象之热闹，是他从来也不曾见过的。甘父从长安九市之一的柳市，深深地感受到了汉朝的富强和昌盛、先进和文明。他和张骞并肩偕行，又说又笑，不时地向张骞问这问那，简直像一个到了游乐场玩耍的孩子，兴趣十足，精神倍增，以至忘记了饥饿和干渴。
“喝浆水喽，喝浆水喽！正宗的关中浆水汤，快来喝呀！”一个小伙计站在一家门前飘着“关中浆水汤”招帘的店铺前，大声吆喝着。
甘父问道：“浆水是什么，是不是茶水？”
张骞说：“不是茶水，是浆水！你不是渴了吗？先喝两碗尝尝！”
甘父接过张骞给他买的两碗浆水，一口气咕嘟咕嘟地把两碗浆水喝得一滴不剩，说：“好喝！味道酸酸的，略有点咸，凉凉的，很解渴。味道有点像我们匈奴的奶茶，只是没有奶味儿。”
“浆水是我们关中秦川人最爱喝的饮料。这家店里还有浆水面，也很好吃。你太饿了，先吃上一碗浆水面垫垫饥。”
张骞又买了碗浆水面，让甘父吃。
甘父坐在长条凳上，捧着一大碗面，呼噜呼噜地吃起来。
张骞坐在甘父身边介绍说：“开这家浆水店的老板姓汤，原先是个关中的农民。他家的浆水面做得最好，在乡下远近出名。长安开了九市之后，他心血来潮，弃农经商，跑到长安来，在九市中最先开张的东市开了一家小小的浆水店，卖浆水面和浆水。不料生意特别红火。人们便把他叫浆水汤。浆水汤赚了不少钱，先是在东市扩大了浆水店，后来又在其他八市开了分店。生意越来越好，浆水汤的名气越来越大，长安城里无人不知。现在浆水汤成了商界巨富，资财不下万两黄金，出门时前呼后拥，连车列骑，不次于坑害过你的那个皇亲堂邑氏！”
甘父听了感叹道：“天哪！真没想到世上竟有这种奇事！”
“在长安，靠经商发家致富的奇人奇事还多着呢！”张骞说罢，指着不远处一家挂着“杜记五香胃脯”金字招牌的店铺，说，“走，我请你去吃老杜家的五香胃脯！”
甘父吃完面，放下大碗，跟着张骞向杜记店铺走去。张骞说：“那家店卖的五香胃脯也是长安一绝，名气很大，连皇宫内府都派人来买，皇上也很爱吃老杜家的五香胃脯。店主姓杜，是长安郊县的一个屠夫，可是他妻子做的五香胃脯特别好吃，鲜嫩可口，油而不腻，据说由咸、酸、辣、麻、甜五种味道混合而成，有一种特殊的香味儿。他们起先在九市之一的孝里市开了家夫妇店，专卖这种五香胃脯，生意也是越做越火，越做越大，现在长安九市都有老杜家的五香胃脯店。这个屠夫老杜也变成了和浆水汤不相上下的大富商。”
甘父吃了老杜家的五香胃脯，觉得的确很香，很有味儿，连声叫好。他俩离开老杜家的店铺，沿街信步，忽然听见一阵清脆悦耳的乐曲声声传来。甘父酷爱音乐，便停住脚步，侧耳聆听着。听了一会儿，他问：“大哥，这里也有在集市上弹曲的艺人？”
“不，弹弦鼗（与琵琶近似，后来发展为琵琶）的人在乐器店铺里，大约是买乐器的人。我们去看看。”
二人走进一家乐器店铺。果然有一位中年顾客为了挑选弦鼗正在弹奏。那人感到满意，付了银两之后，便抱着弦鼗走了。
货架上有各种中原乐器，甘父大多数都没有见过。掌柜的见顾客是两位宫中的侍卫，其中一位还像西域人，便热情地逐一介绍起来。于是甘父认识了筝、笙、琴、瑟、锣、鼓、铙、钹、篪、竽、筑、箜篌、排钟、编磬等。
甘父指着笛，非常高兴，说：“横吹！西域也有！”
掌柜的说：“我们汉家人叫笛，也有人叫箫。据说秦朝时就有了，是从西域传到中原来的。不过，我们不横吹，而是竖着吹的。”说完，掌柜的还特意吹起箫来示范。
甘父又问：“横吹的，我会。店里有吗？”
“只有一支，是一位老朋友从西域龟兹带回送给我的。我去取出来给你看。”掌柜的从里屋取出一支羌笛，还有笛膜，递给甘父。
甘父很高兴，贴上竹膜，试了试看，便吹奏起来了。
他吹奏的曲子是一支牧歌，西域风情浓郁。笛声悠扬，婉转而高亢，十分动听。张骞和掌柜的惊喜交加地看着甘父。
店外的过客纷纷闻声而入，乐器店里挤满了听甘父吹羌笛的行人。其中有两个人，就是卫青和公孙敖。
甘父吹完牧歌，博得了众人的一片喝彩声。
掌柜的说：“这羌笛是友人所赠，是不卖的。这位长官如此喜爱，又是吹奏高手，我就送给你了！”
甘父谢绝了，说：“谢谢掌柜的，你的心意我接受，可是羌笛，我不能要。”
张骞接过羌笛，给了掌柜十两纹银，说：“掌柜的，这支笛子我买了。银两够吗？”
掌柜的忙说：“使不得！给多了，给多了！”
甘父问：“大哥，你也爱吹羌笛？”
张骞说：“兄弟，拿着吧！这是给你的。这次出使，路途遥远，难免困乏。路上听你吹奏乐曲，我就不会困乏了！”
甘父接过羌笛，很高兴，说：“谢谢大哥！”
围观的行人都散去了，只留下了卫青和公孙敖。
卫青上前喊道：“张大哥！”
张骞一回头，喜出望外，说：“是你！卫青兄弟！近来可好？”
卫青说：“大哥，我差一点送了命！唉，一言难尽！我们找个清净的地方再说吧！张大哥，这位是我的好朋友，也是救命恩人郎骑公孙敖！公孙兄，这位就是在上林苑救过我，前天又揭了皇榜的郎官张骞！”
公孙敖抱拳行礼，道：“久仰大哥之名，今日相见甚幸！”
张骞还礼，道：“公孙兄，失敬了！二位，他是我的好友，也是我的兄弟，匈奴人甘父！”
甘父道：“二位汉家兄弟，认识你们，我很高兴！”
公孙敖说：“前面不远，有座柳林酒家，酒香菜佳，雅静宜人。我们有幸相逢，同去那里，边吃边叙如何？”
卫青和张骞异口赞同：“好，走吧！”
张骞等四人走进柳林酒家，上了楼，在一个雅座单间里，各人一方，围桌而坐。
店小二很快就端上了酒和菜肴。酒是柳林大曲，菜是关中家常菜，颇为丰盛。
公孙敖打开酒坛，为每个人先斟满了三大碗酒。尚未开饮，一股馥郁清芬的酒香就扑鼻而来。
“好香的酒！这是什么酒？”甘父问。
店小二说道：“客官，这酒叫柳林大曲，是用大豆和豌豆制曲，用高粱为原料，配上最甘美的柳林井水酿成的。我家掌柜的就是凤翔县柳林镇人氏。这个柳林酒家就是卖这种原汁原味的柳林大曲出名的。客官，请饮酒！”
公孙敖说：“这柳林大曲号称关中第一酒，的确是好酒！（此酒后世被称为西凤酒）酒味儿醇香、清洌、绵软、甘润，酸、甜、苦、辣、香五味俱全。可是酸而不涩，甜而不腻，苦而不黏，辣不刺喉，香不刺鼻……”
卫青问道：“公孙大哥，还没有喝，你怎么知道这酒如此美味？难道你是酒博士不成？”
店小二笑道：“这位长官常常来这里饮酒，酒量大得很，还是位品酒的专家哩！”
公孙敖站起来端起一大碗酒，说道：“闲话休说，还是喝酒！这头碗，我先敬张大哥，恭喜张大哥荣任出使西域的大汉使臣！”
张骞道：“谢谢公孙贤弟！”
张骞与公孙敖碰碗对饮。
卫青接着起立，举着酒碗说：“我也敬张大哥一碗酒，祝福张大哥出使西域逢凶化吉，早日凯旋！”
张骞说：“谢谢卫青贤弟！”
张骞与卫青碰碗对饮。
甘父站起来，举碗敬酒，说：“我也来敬大哥，感谢大哥救命之恩！这一辈子，我跟定大哥了！我与大哥同生死，共患难，永不分离！”
张骞也很激动，说：“好兄弟，来，干！”
张骞与甘父对饮。
张骞又端起一大碗酒，说：“这碗酒，我敬三位兄弟！祝贺我们有缘结友，终身不渝！”
四人相互碰碗，同时一饮而尽。
公孙敖说：“这家的菜肴虽都是关中的家常菜，可是也很有名气，样样菜色香味俱全。卫青兄弟，甘父兄弟，你二人早都饿了，多吃些！”
开始用膳后，卫青和甘父毫不客气地大吃起来，显然是饿坏了。看卫青快吃饱时，张骞问道：“卫青兄弟，你为何险遭杀身之祸，说说吧！”
卫青放下碗筷，长叹了一声，说：“大哥，说来话长！我母亲姓卫，是平阳侯陈寿的奴婢，生了大姐君孺，二姐少君，三姐子夫和我。我是私生子，跟母亲姓，没见过生父，只知道他姓郑。三个姐姐和我从小就是侯府的家奴。大姐和二姐伺候平阳公主，三姐很美，能歌善舞，是歌奴。我从小就给主人放羊牧马，虽然姐姐教会我认字读书，仍然是个卑贱的家奴。我们就随平阳侯陈寿从河东平阳（今山西临汾），迁到了京城长安。不料，命运突变，祸福难料。变化是从平阳公主陪同皇上到上林苑游猎那天开始的。那天皇上离开上林苑，到了平阳侯府，见了我三姐之后，就爱上了我三姐。当天皇上就把三姐带回皇宫，第二天，三姐就被皇上册封为美人（妃子）。三天之前，我被平阳公主带进了皇宫，去见皇上和我三姐。我被皇上留在宫中，当御前侍卫。今天皇上放我一天假，我打算到金马门看看热闹，然后就去平阳侯府看望大姐和二姐。不料被人诱骗捕获，押入地牢，下午被一伙黑衣蒙面人带到京郊荒野，我被绑在树干上，眼看着黑衣蒙面人在我面前挖了个埋我的大坑。直到他们要杀死我之前，黑衣蒙面人才告诉我，是陈皇后命令他们要将我杀死的！要不是公孙大哥带了平阳侯府的武士们及时赶到，我已命归黄泉了！”
张骞听了，不胜感慨，便劝说道：“兄弟，不必伤心难过了！大难不死，必有后福！为了你逢凶化吉，来，干一碗！”
“谢谢大哥！”卫青与张骞对饮。
公孙敖说：“对！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刚才，我们离开西郊荒野，途中在路边长亭里休歇，来了一位算命先生，非要给卫贤弟算命不可，而且分文不收。他说卫青的劫难已过，富贵即将来临。还测定卫青必将是朝廷重臣，会晋升为大将军……”
卫青摇头长叹，道：“算命先生的无稽之谈，我不相信！我本为奴隶，从未有过当官封侯的梦想。我只要不挨打骂，不受凌辱，能够衣食无忧，自由行走，这一生知足矣！”
张骞说：“人生在世，谁都会遇到一些劫难灾祸，但智者能化，勇者无畏，经历些劫难未必是坏事。兄弟，你不该消沉，而该振奋图强才是！男儿在世，有所作为，益民报国，才是大丈夫！”
公孙敖说：“张兄之言，金石有声！贤弟，你大劫已过，应该自强奋进。何况皇上对你三姐十分宠爱，又有平阳公主为你说话，皇上必将重用你的。”
卫青说：“二位大哥，我感谢你们的金石良言，小弟会自振自拨，不负厚望的。可是，将来即便我能被皇上重用，升官封侯，也不过是借光于三姐得宠，并非凭自己的德才功业。这算得上男子汉大丈夫吗？我所钦佩的是张大哥！你敢揭无人敢揭的皇榜，愿去无人愿去的西域，全凭自己的胆识才华，去创造前无古人的业绩！你才是顶天立地的好男儿！而我……”
卫青说着说着，情不自禁，潸然泪下……
张骞和公孙敖面对卫青，却无言劝慰。
甘父端起酒碗，说：“来，喝酒！三位汉家兄弟，我们还是高高兴兴地喝酒吧！”
张骞、卫青和公孙敖同时端起酒碗，四个大碗碰在一起，四人不约而同地说：“好，干杯！”
四人走出柳林酒家后，张骞和甘父急于赶回成固白岩村，辞别了卫青和公孙敖，骑上快马，向柳市的西南方飞奔而去。
公孙敖护送卫青回到平阳侯府。平阳公主和卫君孺、卫少君，早已从回府报信的武士口中知道卫青获救，正望眼欲穿地盼着卫青归来。见到卫青，平阳公主毫无顾忌地当众搂住卫青，连连亲吻，高兴得喜泪盈眶，说：“青儿，你总算活着回来了！上苍保佑，青儿福大命大！”
卫青轻轻挣开平阳公主的手臂，说：“公主，我能活着回来，这要感谢公孙大哥和府上的武士们！”
平阳公主说：“武士们我已重赏过了！公孙敖兄弟，我除了重谢你，还要向皇上为你请功！”
公孙敖说：“公主，无须谢我。只要陈皇后不追究我杀掉那伙蒙面黑衣人的事，我就知足了！”
平阳公主勃然大怒，道：“陈阿娇敢吗？她欺人太甚了，我非要皇上治她的罪不可！你不要怕她，走，现在你和卫青就随我进宫，去面见皇上！”
公孙敖说：“谢公主！卑职要赶紧回去向石大人复命，就不随公主进宫了。”
平阳公主想了想，说：“那你就不必随我入宫了。你放心，一切由我担待，陈阿娇不敢伤害你！”
卫君孺和卫少君再次感谢公孙敖。公孙敖收下了平阳公主赏赐的五十两黄金，拜谢而去。当天夜里，汉武帝和卫子夫在合欢殿里，正在共同玩赏甘父铸造的铜奔马时，平阳公主带着卫青前来谒见。
当听完平阳公主讲述陈皇后如何派人诱捕卫青，关押卫青并欲在荒郊杀害卫青，以及公孙敖赶来报信并率武士前去营救卫青的情况后，汉武帝和卫子夫大吃一惊。汉武帝顿时大怒，就要前往陈皇后寝居的昭阳殿，兴师问罪，怒惩阿娇，但却被卫子夫劝阻了。
卫子夫说：“皇上息怒！此时夜已深，皇上要保重龙体，该早些入寝。小弟现已归来，有惊无险，安然无恙，就不必为了他兴师动众了。陈皇后的所为固然是错，但也是因为皇上宠爱臣妾而迁怒于小弟。只要皇上以后对她加以规劝即可。切不可把此事张扬闹大，否则臣妾今后就无安宁了！”
平阳公主火上浇油，说：“不行！皇上，阿娇欺人太甚！竟敢私自下令捕杀皇上新任的御前侍卫，她眼中还有皇上吗？任她胡闹下去，皇宫里还有安宁之日吗？”
汉武帝怒火未平，说：“哼！阿娇太放肆了！朕非治治她不可！不过，今夜且放过她，明日一早我就去昭阳殿整治她！”
卫子夫问卫青：“小弟，公孙敖怎会知晓陈皇后要加害于你呢？”
卫青在皇上面前不得不如实禀报：“是郎中令石大人告诉公孙敖的。”
“是石建？”汉武帝几乎不敢相信，深感意外。
“确是无疑！石大人秘密召见公孙敖，要公孙敖尽快营救我，但再三叮咛不可让别人知道是石大人透露的消息。因为石大人既不愿让我死于非命，又不敢得罪陈皇后。”
汉武帝一想，这件事可能还牵涉到太皇太后，涉水过深，只好立岸观之。于是，他把话题一转，说：“阿姐，此刻夜深了，你不必回去，就在宫内披香殿去安歇吧！处治陈皇后之事，朕自有主意。你就不必去找她理论了！”
平阳公主深知皇上是不会放过陈阿娇的。于是，她拉着卫青的手说：“好吧！青儿，我们去披香殿安歇！”
平阳公主和卫青走出合欢殿后，卫子夫就伺候汉武帝就寝。上了床，脱了衣服，二人相拥而眠。卫子夫虽然被皇上搂在怀中，但她分明感到，皇上有心事，仍在想什么，于是说：“皇上，睡吧！我去熄灯！”
汉武帝却搂住卫子夫，不让她起身，说：“子夫，你说说看，石建是后党的骨干、阿娇的心腹，但他为何要救你小弟？他背着皇后，通风报信，让公孙敖前去营救，他却不出面……”
卫子夫说：“我入宫时日不久，宫中之是非曲直，我一无所知。我只知道小弟是皇上的御前侍卫，属郎中令石大人管辖。如果小弟遭遇杀身之祸，皇上会拿石大人问罪的。这或许是石大人要救小弟的缘由吧！”
汉武帝笑道：“你说得对，但这仅是缘由之一。石建这人城府很深，心思甚密，为了给他自己留一条后路，他开始脚踏两只船了！石建知道，朕定会追查阴谋杀害卫青的幕后之凶，他也深信朕定能查出给公孙敖通风报信之人。如此看来，石建已经开始疏远后党，有意表明向朕投靠之心了！好，这样好呀！朕要像张骞驯烈马那样，恩威并用，软硬兼施，把石建拉过来，对后党个个击破，使之土崩瓦解，让朝政大权尽早归还于朕！朕……”
这时，汉武帝才发现，紧贴在他怀中的卫子夫已经睡着了。
薄暮时分，张骞和甘父终于到达了成固县位于汉水北岸的白岩村。
下了马，二人牵着马并肩而行。甘父看见河水映着绚丽的晚霞，小山丘上茂盛的桑树林依稀可见，一片开阔平坦的田野上麦苗随风摇曳，几十户竹篱茅舍的农家聚成了一个村庄，有几户人家屋顶上还冒着炊烟，路上不见人影，时而听见几声狗叫。甘父初次来到中原汉家乡村，也许是即将见到张大侠的缘故，他觉得这里的一切既美好，又亲切。
“大哥，到家了吗？”甘父问道。
张骞指着村中唯一的一院青砖黑瓦的房屋说：“到了！那个院子就是。”
甘父童心忽起，把缰绳塞给张骞，便跑了。他边跑边喊：“大哥，让我先到家！”
甘父一口气跑到张家宅院的大门前，兴奋地连连敲门。
小荷走出来，开门一看，是一个身穿羽林郎骑服的模样怪异的年轻男子，颇感惊奇，问道：“你是何人，你要找谁？”
甘父笑着行了个礼，说：“你是我大嫂吧？我是张骞的兄弟，前来看望中原大侠张伯父……”
小荷由惊变喜，说：“莫非你是匈奴人甘……”
甘父说：“我叫甘父，是甘祖的儿子！”
“快请进来！”小荷大喜，随即向院内高喊，“爹，娘！甘父来了，甘父来了！”
院内上房堂屋的门打开了，坐在竹椅上的张秦川，看见了跑进院子的甘父，急忙对张黎氏说：“啊，真的是甘父，快让他进屋！”
甘父一进堂屋，便跪下给二老磕头，说：“匈奴小子给伯父伯母磕头！”
张黎氏上前搀起甘父，笑着，打量了一番，说：“好！你这个匈奴小子长得很俊，汉话也说得很好！”
张秦川招招手说：“小子，快过来！我好想你呀！”
甘父上前，半跪着抱住张秦川，说：“张大侠，我也想死你了！”
张秦川问：“你怎么突然跑来了，还穿着汉朝羽林郎的骑服？”
已走进屋的张骞答道：“父亲，母亲，他是跟孩儿我一起来的。我们马上就要出使西域了，抽了个空当，我们就骑着快马赶回家来，一是来看望全家，二是向二老辞别。”
张秦川十分高兴，问：“你真的当上了使者，要出使西域了？”
甘父说：“伯父，伯母，大哥他不是使者，而是皇上封的大汉使臣！明天下午，汉朝皇上还要亲自设宴席犒赏大哥哩！”
张黎氏听到“设宴席”，想到儿子和甘父还没有吃晚饭，于是说：“我真糊涂，一高兴，忘了你们还没吃晚饭。小荷，快跟娘下厨房做晚饭去！”
张骞说：“娘，我们下午在柳市大吃了一顿，现在还不饿。”
小荷给丈夫和甘父各沏杯茶送上，说：“你们从长安骑马回家，跑了几个时辰，怎能不饿？你和甘父兄弟陪着爹爹说话，我跟娘去做饭。也好让甘父兄弟尝尝我们乡下的新米鲜菜。”
甘父也不客气，笑道：“谢谢伯母和大嫂！下午大吃了一顿，我光喝酒吃菜，没有吃饭。我饿了，大哥不吃，我吃！”
张黎氏笑了，说：“好！这样的匈奴小子，我喜欢！”张黎氏和小荷走出堂屋后，张骞和甘父一左一右，各坐了只小凳子，围着张秦川说话。
张骞叙说了离家后，到长安揭皇榜，初见甘父，进宫殿试，任职受节，甘父获释，柳市会友，策马还乡的先后情景。张秦川听后，格外高兴。他默默地看着儿子，心里在想：儿子长大了！儿子成材了！儿子要远走高飞了！而西域正是他驰骋翱翔的辽阔天地。他坚信儿子会远远超过自己，为国家建功立业，为天下苍生添福的。即使自己不能活到儿子凯旋之日，也可以安然瞑目了……
晚饭开始了。张黎氏和小荷穿梭不停，端上了一道道她俩拿手的菜肴：酱爆牛肉片，细烩羊肉丝，豆豉炒腰花，五香鹌鹑蛋，酥炸童子鸡，清蒸汉水鱼，莲子汆河虾，竹笋炒鸡卵，鲜鲤藕白羹。小荷还捧来一坛米酒，这是自家酿造的香甜醇厚的米酒。
张秦川、张黎氏、张骞、甘父、小荷五人围着大圆桌，边吃边喝，有说有笑，欢乐而温馨。只有一点小小的遗憾，便是张骏去洛阳经商未归，家中缺少了一人。
每上一道菜，大家总是让甘父先吃，甘父也不客气，吃得很开心。每吃一道菜，他总是大叫：“好吃！真香！”还要问这道菜的名称和特点。甘父说，这是他平生走遍天下，吃的最香最美的宴席。
为了回答张家二老和小荷的问话，甘父叙说了自己和妹妹出来寻找父亲直到被皇上赦免，无罪开释的前后经历。他的话，深深打动了张家二老和张骞夫妇。全家人不仅了解了甘父正直善良、坚强不屈的性格，也都喜欢他天真淳朴、豪爽开朗的特点，从心底里把这个匈奴小子当成了自家的一员。
饭后，张黎氏和儿媳小荷忙着收拾碗盏，抹桌扫地。
张骞和甘父仍然围着张秦川，促膝而谈。
夜深了，就寝之前，张秦川对张骞和甘父语重心长地说：“明天一早，你们兄弟俩就要赶回长安去了，我就不起来送行了。有些心里话，我现在要对你们俩说！”
张骞和甘父望着张秦川，专注聆听。
张秦川说：“你们二人已经结为亲如手足的异姓兄弟，此去西域，无论何时何地，都要同生死、共患难，彼此爱护，相互扶持。再难，不要退缩！再苦，不要趴下！到了生死关头，要坦然面对，从容无畏。但切不可逞匹夫之勇，要靠智慧化险为夷，先要保存性命，再设法克敌制胜！要记住，丢了自己的命事小，不能完成出使重任才是最大的过失。”
张骞说：“父亲，您的教诲儿铭记在心，一定身体力行！”
甘父说：“伯父，您说的话，我都记在心头，到了天边也不会忘记的！”
张秦川又说：“要完成出使重任，骞儿身为大汉使臣，必须同西域各国执政要人交往联络，结盟缔约。这我放心，你会成功的。我只提醒你，同时要注重同民间的交往，在各国民众中寻求盟友，特别要同西域各国的游侠交友结盟。要切记，民众是国家的基石。与西域民众的结盟往往比同执政者的结盟更可靠，更重要。到了西域，如能找到西域游侠同盟的首领乌鲁巴图就好了！”
张骞说：“谢谢父亲的教诲和提醒。孟子说过，民为重君为轻社稷次之。在西域也一样，各国民众才是可以长久依靠的。我会去尽力找到乌鲁巴图的。”
甘父问：“我们匈奴的老百姓，也是汉家使团的朋友吗？”
张骞说：“当然！匈奴的老百姓不仅是使团的朋友，也是汉朝官方的朋友，更是汉家老百姓的朋友！只有单于和少数匈奴贵族才是我们的敌人。”
张秦川说：“最后一件事，就是要千方百计地在西域各地找到昆仑侠甘祖，找到甘父的妹妹！如果可能，在凯旋之时，请昆仑侠父女到中原来，到家里来！我真想再见到昆仑侠啊！”
甘父说：“多谢伯父这样关心我父亲和妹妹！我同张大哥到了西域，一定会找到父亲和妹妹的！”
张骞说：“我们一定要找到昆仑侠和甘父的妹妹！父亲，你多多保重身体！等着我和昆仑侠及甘父兄妹一同归来的那一天吧！”
这天深夜，张家二老彻夜未眠。儿子身负重任，将远去西域，二老既自豪，又担心……
这天深夜，张骞与妻子也彻夜未眠。同床共枕，娓娓絮言，说不完的恩爱，道不尽的叮咛，彼此都异常珍惜这即将久别前的点滴时刻……
这天深夜，甘父躺在张骏的床上也彻夜未眠。他回忆着使自己从囚犯到通译的命运突变的种种情景，他更思念远在西域的父亲甘祖和妹妹乌婵，还有深爱着他、他也深爱的姑娘葡萄奴……
第二天上午，汉武帝没有请示太皇太后，完全自主地办了三件事。
第一件事，是他单独召见了郎中令石建。半个时辰后，石建走出合欢殿内的御书房，神态依然如故，不愠不喜，稳重平静。谁也看不出他有何变化，谁也不知道皇上同他谈了些什么。但是从此之后，虽然他对太皇太后依然谦恭顺从，但实际上他暗中倒戈了，不再为太皇太后卖命，而确实效忠于年轻有为的皇上了。总领三千羽林郎、执掌守卫皇宫大权的郎中令，变成了皇上心腹、帝党要员。这正是汉武帝夺回执政大权的首战胜利。难怪皇上望着石建的背影而不禁大笑呢！
第二件事，是今日上朝，皇上向群臣颁旨宣告：美人卫子夫正式册封为夫人（即贵妃）；御前侍卫卫青晋升为大中大夫；郎中令石建业绩显著，加禄两千石。
第三件事，是皇上亲拟圣旨，令太监总管到朝阳殿向陈皇后宣旨。圣旨训斥陈皇后无视朝纲，私自派人谋杀御前侍卫卫青，警告陈皇后如若违背圣意，擅自加害嫔妃或朝臣，立即打入冷宫。
不久，有个皇上安插在太皇太后身边的太监，来向汉武帝密报说：陈皇后接听圣旨后，大哭大闹，怒火中烧，便跑到太皇太后面前状告皇上。不料，太皇太后不仅没有庇护安抚陈皇后，反而训斥道：“是老母鸡还总不下蛋，只会乱扑乱咬咯咯叫！你活该！”皇上听了密报，大笑不止，自言自语道：“总有一天，朕要这只不下蛋的母鸡滚蛋！”
当天下午，汉武帝在未央宫御花园的清凉轩，设御宴犒赏大汉使臣张骞。
一位宫女带领着张骞，走过御花园中的九曲桥，进入清凉轩。
这时，丞相许昌，长安令义纵，郎中令石建，大中大夫东方朔等朝臣已经在轩内左侧入座了。
张骞上前叩行大礼，高呼：“使臣张骞叩见皇上！吾皇万岁，万万岁！”
汉武帝高坐轩内正中御榻之上，喜笑颜开，说：“张爱卿平身！今日朕为你赐宴，犒赏你近日有功，也是为你即将出使西域饯行。除了入席陪宴的许爱卿、义爱卿、石爱卿、东方爱卿等人之外，朕又请了两位贵宾，其中一位你是认识的。”
张骞再次叩谢，然后在右侧入座。
汉武帝喊道：“你们出来吧！”卫子夫和卫青从御座后面的竹帘后走了出来。
张骞异常惊喜，他认识的一位是容光焕发的卫青，不过卫青今天换了一身崭新的官服。另一位是美艳绝伦、高贵华丽、身穿贵妃凤纹锦服的年轻女人，张骞断定她就是卫青的三姐卫子夫。
卫青走到张骞面前，抱拳行礼，笑道：“张兄，我们又见面了！”
张骞起立还礼，正要说话，忽听皇上说道：“张爱卿，卫青从今日起已是大中大夫了！她便是卫青的三姐卫子夫，从今日起，她被册封为夫人了！”
张骞连忙向卫子夫行礼，说：“参见夫人！恭祝夫人万福！”
卫子夫笑道：“使臣请起！请入座吧！”
卫子夫走到皇上身边，紧靠皇上入座。卫青在张骞一旁坐下。
宫中御馐率领几十位宫女鱼贯而入，宫女将各自手捧的酒坛、酒盏、瓜果、糕饼及多种宫廷菜肴，分别呈献给皇上、夫人以及赴宴的六位朝臣，放在几案上后，鱼贯而下。然后，八位盛装美艳的宫女，分别来到皇上、夫人和朝臣身边，专来斟酒。
李延年率领并指挥的宫廷乐队在清凉轩一隅，开始演奏宴乐，管乐弦音钟鸣磬击，轻柔而悦耳。
汉武帝和颜悦色，笑道：“诸位爱卿，今日宴饮，不必拘谨，善饮者多饮，能食者多食，爱笑者笑，欲说者说……”
卫子夫贴着皇上的耳朵说了几句悄悄话。汉武帝大笑起来，说：“东方朔，夫人听说你是个滑稽大王、故事篓子，她想听你说个故事。如何？”
东方朔站了起来，说：“小臣遵命！但不知夫人想听哪类故事？”
卫夫人正举着酒杯欲饮，便说道：“就说个关于酒的故事吧！”
东方朔讲道：“有一种酒，名曰甘露，又称天酒，是天庭的甘露汇聚而成，色凝如玉脂，香甜如甘饴。这种天酒是神灵之精华，人瑞之恩泽，饮用之后，长生不老，皆成神仙。可惜普天之下，只有一个怪人能喝到这种甘露酒。这是为何？只因此人生长于西北海外，也就是使臣张骞将去的西域之地的天池。此人身高两千里，两腿之间相距有千里之遥，他的肚子很大，腹围就有一千六百里长。为什么他长得这样高？因为只有长得如此高，伸出双手才能偷到天上神仙们的甘露酒。为何他的肚子如此大？因为此人嗜酒如命，每天至少要饮五斗天酒，肚子小怎能装得下如此多的酒呢？”
皇上和诸臣听着不禁大笑，卫子夫笑得格外厉害。
东方朔却不笑，故作认真状，说：“使臣张大人，你信不信？如若不信，这次你去西域，一定要到天池去，那个顶着天的大肚巨人正在等你。你将是天下第二个能喝上天酒的人。”
皇上、卫子夫和张骞在内的朝臣再次大笑。
卫子夫很开心，说：“东方大人，再讲一个故事，还是有关酒的，行吗？”
“不讲荒诞怪异的了，这回讲一个真实的故事。”东方朔当时正在写一本搜集奇闻趣事的书，书名拟定为《神异经》，其中有一篇为《西北荒经》，他讲的正是他所写的内容。“在西域的荒漠之中，有一个天然而成的泉。但此泉中不是泉水，而是色如玉馈的美酒。这种酒味道香美，如同鲜肉般可口。美酒总是把此泉装得很满，清澈明亮如同明镜一般。泉边酒面上总漂浮着供行人饮用的玉樽玉笾（酒杯酒盏）。只要用玉樽玉笾舀取泉中美酒而饮，无论你舀取多少酒，泉中就会又增生多少酒，这酒永远也喝不完，泉也永远不会干涸，与天地长存，永无休尽。使臣张大人，你去西域，不妨去寻找这孔酒泉。如果找到了，请务必多装些泉中美酒，让皇上、夫人和我们都品尝品尝……”
张骞笑道：“东方大人，我会去找的。”
汉武帝也笑了，说：“如此看来，西域不仅有天马，还有天酒和酒泉。西域如此神奇，张爱卿，你要尽力多去些地方，多跑些国家！”
张骞道：“陛下，卑职一定竭尽努力！”
汉武帝问：“东方爱卿，两份御诏的诏文，你拟写好了吗？”
东方朔答道：“臣拟写好了，已交给许丞相了。”
丞相许昌说：“两份御诏在此，请皇上过目！”
汉武帝说：“朕相信东方朔的文笔措词不会错。许爱卿，替朕加盖上玉玺，现在就颁发给张骞吧！”
许昌接过一位宫女递来的玉玺，蘸上大红印泥，加盖在两份御诏上。然后说道：“使臣张骞接诏！”
张骞上前，跪行大礼，聆听宣读。
许昌读道：“皇帝御诏。赐封张骞为大汉使臣，并赐汉节一柄为凭。特命张骞率领使者百人，出使西域，开拓西行之通途，缔结友好之盟国，同仇敌忾，共制匈奴！并以汉家丝绸等珍品，换取西域汗血天马。此行任重而道远，艰辛倍常。自当珍摄，恪尽职守，不辱使命，凯旋回朝。钦此。大汉建元三年初夏。”
汉武帝说：“好！另一份路过匈奴时备用的御诏，就不必宣读了，都颁发给他吧！”
张骞接过御诏，说：“使臣张骞领诏，叩谢圣恩！臣发誓，百折不回，万难不退，以身报国，凯旋回朝！”
汉武帝笑道：“好个百折不回、万难不退、以身报国、凯旋回朝！爱卿请起！朕祝你和使团一路平安，业绩辉煌，早日凯旋！”
许昌、石建、义纵、东方朔、卫青同时举杯，道：“祝福使臣一路平安，早日凯旋！”
张骞也举起酒杯，说：“谢皇上！谢夫人！谢谢诸位大人！”
君臣共饮，一饮而尽。
这时，八名舞姬在宫廷乐队的伴奏下，登场表演舞蹈《水仙操》。在欢快轻盈的乐曲声中，八名舞姬步履盈盈，身姿袅袅，长袖飘飘，流眸楚楚，宛如一群凌波仙子踏浪而来，在水面上游玩嬉戏，生动活泼，煞是可爱。
张骞与卫青比肩靠近，低声私语。
张骞说：“兄弟，一夜之间，你又面目一新了，恭喜你！”
卫青道：“大哥，我做梦也想不到，荣辱祸福之变化，如此莫测难料！昨夜，平阳公主进宫，向皇上参奏了陈皇后一本，皇上一怒之下，不仅训斥了陈皇后，还册封三姐为夫人，封我为大中大夫。”
张骞说：“无论如何，总是幸事！”
卫青却说：“我不能总是靠着三姐这棵大树！若有机会，我要请求皇上，放我去边塞，出征打仗，抗击匈奴！因为，我最爱读的书是《孙子兵法》，最崇敬的人物是孙膑！”
张骞说：“你胸怀大志，不甘平庸，有男儿本色！愚兄祝你壮志早成，功业凌云！”
卫子夫倚在皇上身侧，低声细语。
汉武帝微笑着，点头应诺。
《水仙操》曲终，舞毕。八名舞姬翩然退下。
卫子夫起身，手持酒杯，说：“使臣张大人，承蒙你在上林苑挺身救护小弟。作为卫青的姐姐，我敬你一杯酒！”
张骞站起来，举杯在手，说：“多谢夫人！”
张骞与卫子夫对饮。
卫子夫问：“张使臣，你喜欢音律歌舞吗？”
张骞回答：“略知音律，但不善歌舞。”
“子夫听说，西域各地老少皆能歌善舞，西域音乐奇妙，舞蹈优美，且各有特色，异于华夏。子夫有个不情之请，不知你是否应允？”
“夫人请讲！”
“你到了西域，见到各国音乐歌舞，能学则学，能记则记，凯旋回京之后，赐教于汉宫乐府。好吗？”
“臣力所能及，定当效命！”
“好！就一言为定了！为了表示感谢，子夫愿献歌一首，为使臣祝福！”
“多谢夫人勉励！”
汉武帝兴高采烈，许昌等人都颇感惊喜。除卫青外，他们只知道卫子夫歌舞才艺超群，但从未亲耳聆听过她的歌声。
卫子夫走到席前，亭亭玉立，舒喉而歌。李延年指挥着宫廷乐队，为她伴奏。
卫子夫演唱的是一首汉乐府《长歌行》：
青青园中葵，
朝露得日
。
阳春布德泽，
万物生光辉。
常恐秋节至，
黄华叶衰。
百川到东海，
何时复西归……
三天之后，上午，阳光明媚，万里无云。高耸蓝天的龙楼门格外巍峨壮丽。城门上彩旗招展，五彩缤纷。门楼上，两条鎏金铜龙昂首翘尾，金光闪闪，盘绕在楼顶上。龙楼门，又名直城门，是汉代长安西面三座城门居中的一座，因城楼上有两条铜铸巨龙，被人称为龙楼门。
城门还没有打开，门外城墙下就有一百名全副戎装的羽林郎队列整齐地守卫着。而早已等候在城门外护城河西的长安百姓竟有数千人。人们知道，这是一个非凡的隆重而热闹的日子。这一天大汉使臣张骞将率领百人使团离开京城，奔赴西域，连当今皇上也会亲自来此为之送行。皇上派遣百人使团出使西域，是史无前例的。爱看热闹的，想瞻仰圣容的，景仰大汉使臣风范的长安百姓，怎会不到龙楼门来目睹盛况呢？
巳时刚到，城门大开。
大汉使臣张骞及百名使者衣冠崭新，骑着骏马，举着“汉”字大纛，带着辎重车马，威风凛凛，浩浩荡荡，从西门大街而来，走出城门。
张骞骑在骏马上，领先在前，手持汉节，徐徐而行，气宇轩昂，神态庄重。此刻，他成了长安万人瞩目的非凡人物。
神色欣喜的甘父穿着汉朝使者的服装，骑着骏马，紧紧跟随着张骞。
百名使者个个神采昂扬，威武庄严。
张骞及使团从吊桥上跨过护城河，向西行进。九陌之一的西郊大道两旁挤满了前来瞻观并送行的老百姓，长长两列，数以千计。张骞及使团所到之处，鞭炮燃响，人群中爆响起阵阵欢呼声：
“大汉使臣，马到成功！”
“大汉使臣，马到成功！”
张骞热泪盈眶，双手抱拳，频频向长安百姓致谢。
甘父及其他使者激动不已，连连向民众挥手告别。
百姓中许多人意犹未尽，跟在使团队伍的后面行走，人流如潮，涌向西郊的十里长亭。
使团队伍到达十里长亭后，张骞发令喊道：“下马休息，恭候圣驾！”
张骞和使者们下了马，分别在西郊大道两侧，人不离马，列队休息。
张骞看见路旁的长亭红柱碧檐，油漆一新。上亭的石阶和亭中的地面均铺上了大红地毯，亭内放着铺有御黄色锦缎的坐椅，数十名羽林郎环围亭周持戈守卫。张骞知道，这个长亭是皇上临时休歇之处。
卫青出了长亭，走向张骞和甘父。他满面笑容，说：“张骞兄，甘父兄，我们又见面了！”
张骞问：“你怎么会在这里？”
卫青说：“守卫西郊长亭，保卫皇上，是我特地讨来的差事。为的就是再同你们见一面！”
甘父问：“卫青老弟，你的官服又变了！现在当的是什么官呀？”
卫青笑而不语。
张骞说：“他的官职是大中大夫，在皇宫里是皇上的侍卫官，兼任顾问。”
甘父问：“你和他谁的官大？”
张骞说：“当然是他的官大！”
甘父弄不明白，说：“大哥，可是你当了大汉使臣呀！”
张骞说：“大汉使臣是对西域各国的外交职称。在朝廷里，我仍然是郎官。”
甘父摇了摇头，说：“你们汉家朝廷的事儿，我总是弄不懂！”
张骞故作训斥状，说：“什么你们汉家朝廷？记住，你现在也是汉朝的官，也是汉家的使者！今后不许再称自己是匈奴小子了！”
甘父故作怪相，笑着。
这时，一群百姓拥来，提壶捧碗，满面诚挚，纷纷上前，慰劳使者。
一个老婆婆捧着一碗浆水，递给张骞，说：“长官，喝上一碗长安的浆水吧！到了西域，想喝也喝不上了！我以浆代酒，祝你们路上平安！”
张骞双手接过浆水碗，激动地说：“多谢老人家！我们走到天边，也不会忘记这碗浆水，不会忘了父老乡亲的！”
张骞一饮而尽，还碗再谢。
一位年轻姑娘捧着一碗浆水，递给甘父，说：“小兄弟，喝上一碗吧！”
“啊！是浆水，谢谢你！”甘父接了碗，也一饮而尽。
“你也是出使西域的使者吗？”
“怎么，我不像吗？”
“又像又不像。你不是我们汉家人吧？”
“可我是汉家人的使者，也是汉朝的官。不信，你问问我大哥！不，问问我们大汉使臣。”
“不用问，我相信！祝你一路平安，马到成功！”
“谢了！再给我一碗浆水喝，行吗？”
姑娘又倒了一碗浆水给甘父。
甘父又一饮而尽，笑道：“谢谢你，汉家妹子！”
姑娘嫣然一笑，含羞而去。甘父凝目而视，若有所思。
卫青在甘父背上拍了一巴掌，笑道：“张兄，这个匈奴小子看上我们汉家妹子了！”
张骞说：“好呀！等我们凯旋，就让这小子跟我们汉家妹子拜堂成亲！”
甘父却叹了一声，说：“她很像我阿妹乌婵！乌婵也有她这么高，年纪和她一样大，身材也有些像。在家时，她每天都煮奶茶给我喝。我刚才喝浆水时，我就想起了我阿妹。可是，不知道阿妹在哪里，是死是活……”
这时，石建骑马而至，见到张骞，下马便说：“皇上和夫人马上就到，准备接驾！”
张骞高声发令：“使团整队，恭迎圣驾！”
百人使团迅速整好队形，检点仪容，肃立于道旁。
长安百姓纷纷回避，远离长亭。
汉武帝一行浩浩荡荡，沿着西郊大道向西行进。八名羽林导骑并行开路，四十名宫廷仪仗队骑马紧随。继之，是李延年带领的整个宫廷乐队。再后，是四排每排为四辆驷马高盖车组成的警卫方队。方队后约十步，是一辆极为华贵的御黄色的驷马高盖华车，豪华的车厢里，汉武帝和卫子夫倚肩而坐。后面相隔约十步，是骑马随行的朝廷官员，其中有许昌、义纵、东方朔、程不识等。
到达长亭后，一行人下车下马。
张骞、甘父、卫青和百名使臣跪地叩行大礼，山呼万岁。汉武帝走到张骞面前，说：“张爱卿平身！”
“多谢陛下！”张骞起来后，号令使团，“使者起立，恭迎圣驾！”
百名使者分列左右，相向而立，端庄恭谨。汉武帝在使者队列中间，健步而行，逐一巡视，精神抖擞，春风满面。然后又反身折回，走到张骞面前，停下脚步，再次巡视使团队伍。
卫青上前说：“皇上，请入长亭小憩！”
汉武帝说：“不必了！朕就在这里为使团送行！来人，上酒！”
十余名侍卫捧着一碗碗盛有御酒的方盘，走向使者，给每人一碗酒。
卫青捧着盛有三碗御酒的圆盘，敬献给皇上，卫子夫和张骞各一杯酒。
许昌等朝臣也各持一杯酒。
汉武帝举起酒杯，面对百人使团，高声说话，又似乎在吟咏壮行诗：“使臣去西域，今日离帝京。关山多险阻，行行复行行。任重且道远，结盟抗顽凶。把酒祝壮士，马到功业成！待到凯旋日，青史留英名！”
张骞、众使臣及官员们，同皇上、夫人举杯共饮。
众臣群情激悦，再次山呼万岁。
李延年指挥宫廷乐队演奏起威武动人的《壮士出征乐》。
远在百尺外的长安百姓和郊区父老们，齐声高喊：“大汉使臣，马到成功！大汉使臣，马到成功！”
甘父暗自打量年轻的汉朝皇帝，深深被皇上的气度、仪态和言谈所折服。在张骞的暗示下，他上前跪在皇上面前，连连磕头，说：“谢皇上的救命大恩！”
汉武帝说道：“起来吧！你是……”
张骞说：“皇上，他就是天马白雪龙的小主人甘父！”
汉武帝打量了一番，发现甘父虽然与汉人相貌显然有异，却英武矫健，对他顿生好感。但想对甘父略加考问，于是说：“你是匈奴人吧？”
甘父回答：“我是匈奴人。”
“你去出使西域，还回汉朝来吗？”
“一定回来！皇上，我虽然是匈奴人，可现在是汉朝的使者。我跟随大汉使臣，他到哪里我就到哪里。他回长安，我也回长安。一辈子都不会离开他！”
汉武帝笑了，说：“你的汉话说得很好！听说，你还会说乌孙语、月氏语、大宛语、楼兰语、龟兹语……”
“是的，我到过西域很多地方，每到一地，就爱学那里人说的话。”
“听说，你骑马射箭的本领很高超！”
“皇上，我是在马背上长大的，从小就在草原上骑马，在深山里打猎。”
“你铸造的铜天马很美，很奇妙，朕很喜爱。”
“我不懂汉朝的法令，偷偷学铸造技艺，是为了铸造一匹白雪龙，我犯了大罪……”
“朕赦你无罪！你铸造的白雪龙，是人间珍品，可以流芳百世的。等你出使归来，朕赏赐给你一个很大的铸造作坊，只要不铸造兵器，你想铸造任何东西都行！”
“谢皇上！”
“到了西域，如果见到你父亲昆仑侠，请你替朕谢谢他！朕的第一匹天马是昆仑侠赠送的。这可是世上的无价之宝啊！”
卫子夫也上前同甘父说话：“听说，你羌笛吹得很好！在柳市许多人都被你的笛声迷住了！”
甘父大为吃惊，不知道皇上的爱妃怎么会知道此事的。他张口结舌：“我……”
卫青说：“他是我三姐。你在柳市吹笛，是我告诉她的。她很爱音乐歌舞。”
甘父一听，才明白了，于是说：“多谢夫人夸奖。等出使回来，我一定吹羌笛给夫人听，请夫人指教！”
卫子夫却笑着说：“现在我就想听，你肯为我吹一曲吗？”
汉武帝也笑着说：“朕也想听，你就为夫人吹一曲吧！”
甘父怎敢不吹？他对卫子夫印象很好，也愿意为她吹奏。他从马鞍挂袋里取出羌笛，贴上竹膜，倚在马儿身边吹奏起来。这是一首匈奴民间的牧歌。他阿妹乌婵加以修改，就更好听了。甘父为之取名叫《骏马之歌》。甘父吹奏时，不禁想到了大草原、小阿妹和白雪龙……他吹奏的羌笛音色嘹亮清脆，曲调悠扬婉转，意境辽阔高远，仿佛在蓝天之中，有一匹天马行空疾驰，追逐着凌空奋飞的小燕子……
一曲羌笛竟然压倒了宫廷乐队的《壮士出征乐》。李延年命乐队停止演奏，他全神贯注，聆听笛声，心记其曲。甘父的吹奏使他震撼惊喜，如此优美奇妙的异国乐曲令他陶醉了。吹奏羌笛的甘父绝不会想到，在他离开长安不久，这位汉家的音乐天才不仅仅凭听觉就如实地记下这首乐曲的全部曲谱，而且在此基础上，李延年创新写出了《塞外横吹曲》。
包括宫廷乐府在内的所有人，都在凝神聆听甘父吹奏的乐曲，十里长亭只有羌笛的乐音在回旋，飘扬……
一曲奏完，汉武帝和卫子夫连声赞叹：“佳音！奇才！奇才！佳音！”
卫子夫解下一条红色缨络，送给甘父，连连说：“笛声太美了！听了你吹的笛声，我都想去西域了！这条缨络送给你，就系在这只羌笛上吧！”
甘父异常激动，接过红缨络，说：“谢谢夫人！谢谢夫人！”
汉武帝解下一块系在腰间的盘龙玉佩，送给张骞，说：“这块玉佩，你收下吧！祝你身佩此玉，逢凶化吉，早日完璧归来！”
张骞接过玉佩，叩礼道：“玉佩系身，臣心系君！赴汤蹈火，报效朝廷！”
这时，石建上前对张骞说：“巳时已过，该启程了！”
宫廷乐队再次演奏起《壮士出征乐》。
张骞下令：“汉朝使团，上马启程！”
张骞和使者们迅速上马，整好队形，再次向皇上、夫人及诸位朝臣拱手行礼，然后持缰纵马，向西驰骋。
骑着骏马、手持汉节奋然而行的张骞，最后一次回首，眺望着越来越远、越来越低的龙楼门城楼，噙着热泪的双眼流露出无限深情，心中呼唤道：“再见了，长安！再见了，亲人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