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第三章 未央宫 就职

第三章 未央宫 就职

西郊荒野,年轻的卫青被绑在一株大树干上。他垂着头,闭上了眼睛,眼角还挂着泪水。他的心似乎已经死了,他不愿再睁开眼睛看见就在他面前那伙黑衣蒙面人替他挖好的埋身之坑,也不愿再看见不远处那座巍峨的城门,甚至再也不愿看见这个天依旧蔚蓝、草依然青碧、红日依然高悬的世界。他不愿意不明不白地被人杀死,因为自己才十七岁,也从来没有想到过死。何况人世间还有人爱他,器重他。突然,张骞的面容和身影浮现了,卫青强烈感受到了一股男子汉的豪气在打动自己。心想:死就死吧,不能低头,不可流泪!不知道为什么,此刻他特别想见的人不是几位姐姐,也不是平阳公主,而是只见过两面、称他为“小兄弟”的张骞大哥。他心想,如果还有来生,自己一定要像张骞大哥那样远去西域,建功立业!

帝子降兮北渚,

目眇眇兮愁予。

img3兮秋风,

洞庭波兮木叶下。

登白img4兮骋望,

与佳期兮夕张。

鸟何萃兮img5中,

罾何为兮木上?

沅有img6兮沣有兰,

思公子兮未敢言……

一阵阵清脆柔美的歌声,在丝竹钟磬伴奏乐曲的烘托下,格外悦耳动听,飞出了合欢殿,在未央宫里回荡盘旋。领歌者正是皇上的新宠卫子夫。

未央宫盘踞在长安城西南隅的龙首山上。宫殿观台巍峨壮丽,楼阁榭苑错落有致。未央宫坐北朝南,依山而建。由南而北,递次增高。后宫在北,八殿之中合欢殿最高,是汉武帝赐给卫子夫的寝居处。殿前一片合欢树,枝繁花密,幽雅而亮丽。殿内宽敞明亮,装饰华丽。墙面贴挂着彩色绚丽的锦绣。梁壁之间张挂着大小不一、布局得当的绳网。网上绕结处缀满了珍珠、宝石和翡翠,殿内显得既古朴又辉煌,光怪陆离,异彩纷呈。这里变成了宫廷乐府歌舞的演习场地。

这时,宫廷乐府正在排演卫子夫编导并主演的《九歌》中《湘夫人》的片段。

卫子夫同他的两个姐姐及一个弟弟一样,都是平阳侯府的家奴,所不同的是,她自幼就具有歌舞表演的天赋和罕见的美貌。平阳公主发现后,就特地请了名师对卫子夫教导培训,还让她认字读书,吟诗诵赋。十年之后,聪慧过人而又刻苦认真的卫子夫就脱颖而出了,不仅成为顶尖的舞伎歌手,还能自编自导。她也成了平阳公主预期的一张桃色王牌。平阳公主一发中的,轻而易举地把卫子夫送入皇宫,成了皇上的爱妃。

刘彻当了太子后,由于爱玩宠物狗,在宫中常常和事狗太监李延年一起玩耍。不久,他便发现李延年的特长并非养狗训犬,而是音乐歌舞。筝、筑、琴、瑟、编钟、编磬等各种乐器,李延年样样精通。歌儿他唱得好,还能作曲谱词,指挥乐队,编排舞蹈。于是刘彻的兴趣从玩宠物狗而转到了习歌练舞。在李延年的亲自培训下,太子刘彻成了一位精通音律、能歌擅舞的艺苑高手。刘彻登基后,便让李延年专门从事宫廷乐府的培训演练。

汉武帝宠爱卫子夫,不仅因为她是个绝色美人,还在于她的确才艺超群。她的才艺使精通音律、酷爱歌舞的汉武帝大为赞赏,就连天才的大音乐家李延年也对她刮目相看,由衷佩服。李延年主动把编导的重任让给卫子夫,自己只负责为《湘夫人》作曲,并指挥宫廷乐队。

李延年与卫子夫的默契配合,使歌舞剧《湘夫人》的排演十分顺利,皇家乐府虽阵容依旧,但其气派却焕然一新。李延年正在指挥乐队,神色陶醉。筝筑琴瑟和编钟编磬合乐而鸣。

十几名身姿婀娜的俏丽女郎衣如蝉翼,曼舒长袖,翩跹而舞。

卫子夫扮演湘夫人,凌波起舞,声情并茂,舒喉而歌。

坐在御榻上的汉武帝,目不转睛地看着卫子夫的舞姿,聆听卫子夫的歌声。倏尔,钟声大作,磬声紧密,汉武帝兴致勃勃步入中庭,与卫子夫对舞,扮演起舜帝来,并放声唱:

朝驰余马兮江皋,

夕济兮西img7

闻佳人兮召予,

将腾驾兮偕逝。

筑室兮水中,

葺之兮荷盖。

荪壁兮紫img8

播芳椒兮成堂……

卫尉程不识一路小跑,到达合欢殿前时,已气喘吁吁了。他急忙对守卫在殿门前的女侍卫官img9娥说:“下官有要事禀奏皇上,请通报!”

娥却站着不动,说:“程大人,皇上与卫美人正在对舞齐歌,情趣方浓,现在去打扰皇上的雅兴,降罪下来,卑职担当不起!”

程不识笑道:“不妨,不妨,你尽管去禀报。皇上闻知此事,定会龙颜大悦!”

娥好奇地问:“究竟何事?我可以知道吗?”

程不识对她低声说了说,娥果然来了精神,笑着跑入殿内。她上前跪地禀报:“皇上,卫尉程不识大人有急事禀奏!”

汉武帝大怒:“大胆娥,竟敢败朕雅兴!滚开!”

卫子夫上前劝慰说:“皇上息怒!娥敢来禀报,定有要事,听她说吧!”

“究竟何事?快说!”

娥才抬起头说:“卫尉程大人说有人揭了皇榜,还牵来了一匹大宛国天马,敬献皇上!”

汉武帝大喜:“果真?程不识现在何处?”

“就在殿门外。”

“娥,朕错怪你了!快起来,去宣程不识进殿!”娥刚要走,却被汉武帝叫住,“不必宣他进殿了,朕要去看看天马!”

汉武帝转身对卫子夫说:“你编的新舞《湘夫人》,朕十分喜爱!改日朕再参加排演。朕对天马梦寐以求,今日终偿夙愿,岂不快哉!朕骑天马去也!”

汉武帝大笑,疾步走出合欢殿。

卫子夫感叹起来,自言自语:“皇上爱我远胜于陈皇后,而他爱天马又远胜于我!”

汉武帝跨出合欢殿,见程不识跪地候命,便说:“爱卿快起!果然有人来献大宛天马?”

“皇上,臣不敢欺君!”

“献天马者何人?”

“郎官张骞!”

“张骞?他和天马现在何处?”

“均在承明殿前恭候圣驾。”

“好!去承明殿!”

汉武帝乘坐御轿,由羽林郎抬着向承明殿而去。

承明殿是上朝议政的殿堂。这时早已过了上朝参圣的时刻,但是内阁要臣如丞相许昌、郎中令石建、长安令义纵、大中大夫东方朔等,仍在殿门外等候皇上。

承明殿外,张骞站在白雪龙身旁,手捧缎面木匣,等候皇上召见。

汉武帝一下御轿,群臣叩首,山呼万岁。

汉武帝挥了挥手说:“你们都进殿去等候!张骞留下!”

许昌、义纵、石建、程不识、东方朔等朝臣走入承明殿后,汉武帝说:“张骞,你起来说话!令尊病况如何?”

“谢皇上!家父疾病尚未痊愈,仍在服药调养。”

汉武帝的目光一直在打量白雪龙,神情极为喜悦:“这匹马果真是大宛国的汗血天马吗?”

“正是。它是家父从西域带回来的。它名叫白雪龙。它的主人是……”

“其中原委,暂且不说了!这匹天马性格如何?朕现在就想骑它!”

“它奔则如飞,行则如车,既威猛神迅,又驯良温和。陛下,请放心乘骑!”

汉武帝连连赞叹,抚了抚马腮,摸了摸马颈,之后拿起缰绳,跃上马背,然后大喝了一声:“白雪龙,走!”

天马白雪龙驮着它的新主人,放蹄驰骋,沿着渐行渐陡的山道,奔向石渠阁、天禄阁,然后向合欢殿奔去……

汉武帝骑着白雪龙,十分得意,行速渐缓,终于停在合欢殿外。他高声喊道:“子夫!子夫!快来看天马!”

卫子夫、娥、李延年及乐府歌手舞伎们都走过来,拥迎皇上。

汉武帝下了马,笑道:“起来!都起来!快过来看看天马!这可是世上最珍贵的宝物呀!”

李延年惊叹道:“陛下,奴才虽是事犬为职,但更爱骏马。奴才见过骏马万千,却从未见过如此神气清朗、气派非凡的好马!”

卫子夫问:“皇上,骑上天马,感觉如何?”

“太妙了!朕从来没有骑过这样好的马!既神速如飞,又平稳如车……”

卫子夫掏一方白绫替皇上擦拭额头上的汗珠,说:“皇上出汗了,切勿着凉。”

“子夫,朕出点汗不妨,你去给天马擦擦汗!”

卫子夫迷惑不解:“难道天马比皇上还重要?”

汉武帝一笑:“天马再重要,不过是朕的坐骑而已。朕让你给它擦汗,自有用意。”

卫子夫用白绫给天马擦汗,发现白绫上有点点血红,大吃一惊,叫道:“啊,是血!”

汉武帝大笑:“不是血,而是汗!天马流汗,汗珠赤红如血,为此天马又叫汗血马。拭汗观色,方能辨识天马真伪。这匹马果然是真正的大宛国天马!”

卫子夫接过娥递来的一条白绫,擦拭皇上额头的汗珠,说:“臣妾自侍奉皇上以来,还从来未见过陛下今日这般开心哩!”

“今日有了天下至宝汗血天马,朕怎能不格外开心!”

“看来陛下爱这匹天马,远胜于爱妾了!”

汉武帝搂着卫子夫,笑道:“美人易得,天马难求啊!子夫呀子夫,没料想到你还吃天马的醋!自从有你伴朕以来,日日夜夜朕都很开心,连陈皇后那里一次也没去过。你还不放心吗?”

“陛下,臣妾可是常常催你宠幸陈皇后的。如果皇后怪罪于我,臣妾跳进黄河也难以洗清了!”

“朕有意冷落陈皇后,与你无关。阿娇刁钻古怪,朕讨厌她!再说,她已为后三年了,也没给朕生下个龙子凤女来。子夫你不要怕她。如果你为朕生下个皇儿来,朕就废了她,立你为后!”

“皇上,千万不可!如让陈皇后听见了,臣妾必死无疑。”

“子夫,你怕朕保护不了你吗?”汉武帝转身对娥说,“娥,你是统领后宫宫女的总管,你和所有宫女必须全力保护好子夫!陈皇后如要召见子夫,你就告诉皇后,朕不让子夫去!没有朕的允许,任何人不许闯入合欢殿。违令者斩!”

“卑职遵旨!”

“子夫,你们回去歇息吧!朝臣们和揭榜的张骞还在程明殿等朕呢!”

“陛下,你早去早回。臣妾等陛下回来后,再排演《湘夫人》。”

汉武帝笑着,跳上白雪龙,驰骋而去。

这时,在平阳府内,平阳公主和卫青的大姐卫君孺正在水榭上的菡香阁里下围棋。连下了两局,平阳公主都输了,她心烦意乱,说:

“算了!不下了,不下了!”

“公主的棋艺本来高于奴婢,不该输呀!莫非公主有什么心烦之事?”

平阳公主长叹了一声:“青儿入宫后为何不回来看看我们,连一点音讯也没有?”

卫君孺劝说道:“公主不必担心!小弟入宫任职,能侍卫御前是他的福分。或许宫中有事,无暇归来。承蒙公主荐引三妹子夫被册封为妃,深得皇上宠爱。她在宫中,想必会呵护小弟的。”

“你说的也是。不过,宫廷之内,争斗甚多,祸福无常。皇后城府深沉,刁钻刻毒,至今尚无身孕,遭皇上冷落,心怀不满。而今子夫得宠,日夜陪伴皇上,陈皇后必将报复。子夫有皇上呵护,可以放心。但青儿初入宫廷,不辨忠奸,易遭人暗算,我放心不下……”

一个奴婢匆匆前来禀报:“公主,骑郎公孙敖有急事求见!”

卫君孺说:“公孙敖乃河东平阳人,是小弟的莫逆之交。他来府上,莫非与小弟有关?”

“快让他进来!”

公孙敖是羽林郎骑手中的佼佼者,辖管百人,是为骑郎。他是郎中令石建的下属,为石建器重。

当石建得知陈皇后令其心腹收买亡命之徒绑架了卫青,他暗自吃惊。由于新任御前侍卫的卫青直属石建管,石建心想,卫青刚被皇上起用,就惨遭杀身之祸,皇上追究下来,自己难逃干系。何况自己又是后党,嫌疑更大。于是他一方面劝阻陈皇后,不可杀掉卫青,不妨先将其秘密囚禁。因为杀掉卫青,不仅不会减弱皇上对卫子夫的宠爱,还可能反而激怒皇上。陈皇后表面上听从了石建的劝告,但杀掉卫青,她心意已决。另一方面,石建立即秘密召见了公孙敖,向公孙敖透露了此事,让他去设法营救卫青。石建叮嘱公孙敖,不许公孙敖向任何人透露通风者是他石建。他既不愿现在公然背离后党,也不打算在这件事上向皇上邀功。

公孙敖见过公主和卫君孺后,急忙说:“公主,大姐!今天上午陈皇后的心腹死党,在金马门外诱捕绑架了卫青。现在卫青被关入地牢,今天下午他们会把卫青押往城西荒郊。卫青贤弟有可能会被他们秘密处死!”

平阳公主大惊,问道:“此事你是如何得知的,是否确实?”

“皇后手下一名侍卫是我好友,他特地偷偷告诉我的。情报准确无误!”

“陈阿娇欺人太甚,目无皇上!她谋害卫青,就是要打击卫子夫!打击卫子夫,就是给我颜色。”平阳公主大怒,“我立即进宫面见皇上。来人,备车!”

“公主,你应该去见皇上,禀奏此事。可是等皇上知道后再行处置,就来不及救卫青了。”

“依你之见,如何是好?”

“请公主派二十名武士给我。我先带他们去救人!如果救不出卫青,公主再禀奏皇上为好!”

“好!你快去救青儿!我等候你的消息!”

卫君孺向公孙敖行礼,说:“公孙先生,你一定要把小弟救出来啊!大恩大德,定当厚报!”

公孙敖还礼,道:“大姐,卫青是我的至交好友。拼死相救,出我自愿,无须言谢。事不宜迟,卑职去了。”

公孙敖立即带着二十个侯府的武士,匆匆出了平阳侯府,向京城西郊奔去。

西郊荒野,有一片人迹罕至的树林。

年轻的卫青被绑在一棵大树的树干上。此刻,他垂着头,闭上了眼睛,眼角还挂着泪水。他的心似乎已经死了,他不愿再睁开眼睛看见就在他面前那伙黑衣蒙面人替他挖好的埋身之坑,也不愿意再看见不远处那座巍峨的城门,甚至再也不愿看见这个天依旧蔚蓝、草依然青碧、红日依然高悬的世界。目前他认定自己死定了,虽然他不明白这伙蒙面人为什么要杀死他。他自以为从来也没有仇人,不明白是谁非要他死不可。他不愿意不明不白地被人杀死,因为自己才十七岁,也从来没有想到过死。何况这个人世间还有人爱他,器重他。他眼前相继浮现了大姐、二姐和三姐的音容笑貌,浮现了那个虽然骄横却真心爱自己并与自己有过肌肤之亲的平阳公主……突然,张骞的面容和身影浮现了,卫青强烈感受到一股男子汉的豪气在打动自己,心想,死就死吧,不能低头,不可流泪!不知道为什么,此刻他特别想见的人不是几个姐姐,也不是平阳公主,而是只见过两面,称他为“小兄弟”的大哥张骞!他心想,如果还有来生,自己一定要像张大哥那样,远去西域,建功立业!

一个蒙面黑衣人大声喊道:“卫青,睁开眼看看吧!埋你的坑都挖好了,现在,该送你上西天了!”

卫青睁开双眼,怒目而视,抬起头,眺望远方,也不言语。那个蒙面黑衣人又说:“卫青,你别记恨我们。其实,我们跟你无冤无仇,也不想让你死。可是,你不死,我们就统统得死!我让你死个明白,我们是奉陈皇后的命令来杀你的!懿旨难违呀!”

另一个蒙面黑衣人说:“跟他啰唆什么!动手吧!大伙儿一齐上!”这伙黑衣蒙面人正举刀将砍之时,突然一个个中了飞镖,手伤刀落,纷纷惨叫。

穿了褐色便装,也蒙了面巾的公孙敖,和二十个蒙面褐衣武士,突然合围杀来,与黑衣蒙面人厮杀格斗。

片刻之间,十几名黑衣蒙面人全部被杀死,横七竖八的尸体躺了一地。

公孙敖砍断绑绳,救下卫青,摘下了蒙面巾,说道:“好兄弟,你受苦了!”

卫青喜出望外,绝处逢生,跪地叩谢:“多谢公孙大哥救命之恩!”

公孙敖搀起卫青,说:“自家兄弟,不必言谢!他们都是平阳侯府的武士,你也都认识。”

卫青抱拳行礼,道:“多谢诸位大哥拔刀相救!”

武士们说:“我们是奉公主之命而来的。自家人,不用客气。”

公孙敖说:“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请你们赶快挖几个坑,把这些尸体埋了。切记,莫留痕迹!埋了尸首,你们赶快回府报信,切莫向外人走漏风声!”

众武士说:“我们明白,大人请放心!”

公孙敖对卫青说:“兄弟,你暂且不要回平阳府,也不要进皇宫。跟我走,等皇上召见你时,你方可露面。”

卫青点了点头,这时才明白自己被牵涉进了宫廷斗争的漩涡。他和公孙敖各骑上一匹马,离开西郊荒野,疾驰而去。

这一时刻,在未央宫承明殿里,汉武帝正在对揭了皇榜的张骞进行殿试。

丹墀之上,汉武帝高坐御榻,神色庄严。群臣在丹墀之下,分列殿堂左右,面对皇上,肃然鹄立。

张骞出列对答,恭谨而从容。

汉武帝问:“朕知你文武双全,机智过人,颇为器重,欲留你宫中为官,随朕左右。你却应募揭榜,愿远赴西域。张骞,这是为何?”

张骞答道:“卑职蒙皇上厚爱,深谢圣恩。为了报答皇上,卑职愿以身许国,肝脑涂地。朝中有贤臣良将,济济一堂,辅佐朝政;禁宫之内有羽林三千,侍卫陛下,忠贞无二。而出使西域,却乏其人。卑职不才愿赴边远,建功立业,以报皇恩。虽身在天涯,但心仍在朝廷,时时如伴君侧,并未远离。”

汉武帝笑道:“好!你志在远方,忠心可嘉,定能肩负重任。诸位爱卿,选派使臣去西域,是朝廷大事。张骞志在出使,你等以为如何?如有疑虑,尽可直言。”

丞相许昌首先发问:“先帝也曾派人出使西域,但使者均有去无还,其因不明。依臣之见,是由于西域太远,均属不毛之地,道路崎岖,沙漠无垠,人烟渺茫,野兽横行,险象环生。张骞,你难道毫无畏惧之心,确有生还之道吗?”

张骞答道:“大人,前往西域路途遥远,多有险阻,的确困难重重。天下事难易相佐,祸福相生。谋事在人,成事在天。未行而止,大业难成。知难而进,必有建树。家父游历西域几十年,虽历尽艰辛,但五次往返,终归故里。西域广阔,国邦甚多,虽多大漠冰川,也不乏绿洲沃野,森林牧场,还有许多壮观城池和繁华关市,并非杳无人烟的不毛之地。如若上审天时,下识地理,中得人和,定可逢凶化吉,完成使命,生还长安。”

许昌赞叹道:“言之有理,老夫折服!”

大中大夫东方朔是位智者,以能言善辩著称,他问了个事关性命的难题:“以臣之见,前往西域凶多吉少,主要原因在于匈奴猖獗。匈奴扼断道路,封锁边关,严禁汉使西行。张骞,你既身为使臣,就不可多带兵马,如何通过匈奴领地,到达大宛等国?”

张骞答道:“大人所言极是,匈奴单于与汉朝为敌已久,陈兵边关,时时侵犯吾疆,杀戮汉人,罪大恶极。而前往西域多国,必经匈奴领地,的确凶多吉少。但卑职认为,即使身在匈奴也无须畏惧,其因有三:一,我身为使臣,手持汉节,奉旨出使,并非征战,即使是匈奴单于也不敢随意杀害汉朝使臣。二,我大汉边防坚固,陈兵百万,将强兵勇。我出使西域,有如此强大的后盾,何须畏惧匈奴!三,家父多次途经匈奴,深知除单于及少数高官外,绝大多数匈奴人都愿与汉家睦邻,不愿同汉朝为敌。匈奴民众对汉人大都友好和善,景仰汉朝繁华,尤喜汉家丝绸等物品。即使到了匈奴领地,真诚与匈奴民众结交,以礼相待,以理相喻,何患无友?何患无路可行?”

东方朔笑道:“言之凿凿,佩服!佩服!”

汉武帝大笑,说:“东方朔,你是当今巧言善辩的第一说客,居然为张骞所折服了!”

东方朔道:“臣不仅口服,而且心服!令人尤为钦佩的是张骞的胆识!陛下,臣以为使臣人选,非他莫属!”

汉武帝问道:“诸位爱卿之意如何?”

义纵说:“陛下,臣以为张骞为人诚实稳健,又机敏聪慧,有大智大勇,出使西域定能逢凶化吉,不辱使命!”

石建说:“张骞入选为郎官以来,恪尽职守,并多有建树。他骑射均优,武艺高强,对西域情形有较多了解。陛下,臣以为他能胜任出使西域之重任。”

程不识说:“陛下遣派使臣去西域本为寻求天马。张骞今日能敬献一匹天马,他日就一定能为皇上带回千匹天马!他志在西域,较知西域地理风情,必将完成皇上所托之重任!”

其他朝臣也纷纷表态,一致赞同张骞出任使臣。

这时,汉武帝站起来,郑重宣布:“众卿之言,甚合朕意。朕任命张骞为大汉使臣,出使西域,并赐汉节一柄,以此象征朝廷权柄,表明其使臣身份!”

御前侍卫捧出一柄顶为龙首、缀有红缨、刻有龙纹及“汉朝全权使臣”字样的汉节,赐予张骞。

张骞上前叩行大礼,接受汉节。他高声道:“叩谢圣上隆恩!臣持节出使,臣在节在,赴汤蹈火,不辱使命!”

汉武帝问:“出使西域,任重道远,艰辛异常。张骞,你有何请求,直说无妨。”

张骞想了想,回答道:“臣以为手持汉节,虽可表明大汉使臣之身份,但却不能明示出使西域的主旨。故还需皇上颁发一份出使诏书。”

“言之有理!朕特地颁发一份御诏,照会西域各国,明示求取天马之意。这份御诏,你随身携带,也利于通行各国。如何?”

“陛下,这份御诏,确有必要。但是,臣以为出使西域的主旨不应是寻求天马……”

汉武帝听了,颇惊怔,问道:“有何不当?”

张骞鼓起勇气,决定进言:“请恕臣斗胆直言之罪!臣以为出使西域,应以开拓西行通道,结盟西域各国,共同钳制匈奴为主,以寻求天马为次。西域各国若同我汉朝结盟友好,何愁天马不自西而来?一旦匈奴势单力孤,周遭钳制,就不敢侵犯华夏了。”

汉武帝听了张骞的建议,颇感意外,沉思了片刻,毅然赞同,但却不想立即表态,于是说:“各位爱卿,是否赞同张骞所言?”

丞相许昌说:“臣以为张骞言之有理。如若出使西域,能使各国与汉朝结盟,匈奴必将孤立,遭受钳制。如此可不战而胜,犹如斩断匈奴一臂!”

义纵说:“臣以为汉朝与西域结盟友好,不仅有利于我朝军事边防,也有益于多国商旅贸易,边市必将繁荣,互通有无,丝绸西去,天马东来。睦邻兴邦,功在千秋!”

东方朔说:“陛下,臣以为赐予张骞的御诏,应拟不同文本的两份为好。其一,如张骞所言,明示主旨为结盟各国,共同钳制抵抗匈奴,寻求天马为次。这份御诏,在通过匈奴领地时,务须藏好,不可出示。否则,使臣张骞必有杀身之祸!另一份御诏,明示出使西域主旨仅在于寻求天马。这份御诏,通过匈奴地界时,可以明示。匈奴就不会伤害使臣张骞了。在匈奴之外的其余国家,这份御诏,就不必出示了。”

汉武帝大笑起来,连声称好:“好呀!东方朔,你果然是个智谋多端的奇才!你的确比常人多一个心眼!两份御诏,各有其用。既可保全张骞性命,又可利于通行各国!那你就替朕拟写这两份诏文吧!”

东方朔道:“臣遵旨即办!”

汉武帝又问张骞:“这次出使,启程何时为宜?”

张骞回答:“陛下,臣这次回家,听家父说,不久前,游牧于祁连山一带的大月氏领地被匈奴攻占,大月氏人逃亡伊犁河。大月氏王被杀,其头颅骨被匈奴单于当了尿壶。大月氏人急于报仇,正在寻求攻击匈奴的盟国。为此,臣以为出使尽早为宜。首先应到伊犁河去,同大月氏结盟,以免错过良机。”

“启程宜早,但人马财物要准备足才是!究竟需要多少人马,哪些财物,你可曾考虑?”

“臣以为使团百人为宜,除防身兵器及旅途衣食之外,尽量多带些丝绸,赠送各国君臣,以便换取天马。”

汉武帝对石建说:“郎中令,挑选百名使者及各种物资之事,由你承办。要尽快办妥,不得误了行期!”

石建说:“臣一定尽快办好。”

汉武帝对群臣说:“丞相、卫尉、长安令、东方朔,明日在御花园设宴,犒赏张骞,你等作陪。若无他事,就退朝吧!”

张骞急忙上前说:“臣有一事,恳请皇上恩准!”

“说吧!”

“请皇上开恩,释放匈奴青年甘父,赦免其罪!”

“甘父是何许人?”

“甘父是甘祖之子。大宛天马白雪龙本是他家的珍宝。甘祖自愿献给汉朝皇上,便委托家父把白雪龙带到中原来,替他献给皇上。”

“如此说来,甘父是白雪龙的小主人。不知他为何来到中原,犯有何罪?”

程不识上前说:“陛下,其中原委,容臣禀报。在战乱中,甘祖一家人散失,甘父逃脱后,到中原汉中欲找张骞之父,但中途被富豪堂邑氏诱骗,成为家奴。堂邑氏让甘父在其冶金作坊当苦力,甘父学会了汉家铸造技艺,私下铸造了一匹足踏飞燕的天马。堂邑氏发现后,说甘父犯了汉朝禁令,便将甘父押解来京,交给朝廷治罪。”

“可有罪证?”

“罪证在此。”程不识呈上缎面木匣。

汉武帝由侍卫手中接过打开的木匣,取出铜奔马,惊喜异常,不禁细细玩赏起来。忽然问道:“这匹铜马极像白雪龙。天马足下连一飞燕,其意何在?”

程不识道:“铸造者采用了烘云托月的手法,意在表现天马行空,其速如神,胜于飞燕。”

汉武帝大加赞赏:“若无这只飞燕,便无法把这匹马托上云天,也就不成天马了!匠心何其妙,造型何其美!这件珍品果真出自匈奴人甘父之手?”

程不识答道:“是的。甘父曾亲自饲养放牧白雪龙,他是以白雪龙为原型来铸造这匹铜马的。”

汉武帝说:“匈奴人偷学汉家铸铜炼铁技艺,本应处死。但甘父并未铸造兵器,却铸成了这件美轮美奂的天马,可免其罪。朕又念其父子敬献白雪龙有功,就开释他吧!”

程不识道:“遵旨,臣去释放甘父。”

张骞又说:“陛下,家父在乌孙国时,曾住在甘祖家中,知道其子甘父骑射超群,为人诚朴,除匈奴语外,还能说汉语、乌孙语、月氏语、若羌语、楼兰语。为此,臣想带甘父出使,让他担任通译之职,不知可否?”

汉武帝笑道:“爱卿,如今你已是全权使臣了。用人是使团之内部事务,你自行定夺吧!”

张骞由衷感谢这位重用了自己、又赦免了甘父的皇上,更钦佩皇上的雄才大略和宏伟抱负。他右手紧紧握着御赐的汉节,似乎感到一股力量和一团暖流,顿时注入心中,不禁激动得热泪盈眶……

公车司马令黄定安走出金马门,其后一名羽林郎手捧一套官服。

黄定安对等候多时的堂邑氏说:“这是你的官服。这是朝廷发给你的官帖。堂邑氏,从今日起,你就是侍郎了!”

堂邑氏接过官帖,看了又看,喜形于色。方管家替他穿上官服,戴好官帽,说:“恭喜老爷!”

“哈哈!我当官了!我当官了!”堂邑氏哈哈大笑,当他看见不远处的囚车时,便问,“咦,大人,那个该死的匈奴人该怎么处置呢?”

“要等程大人回来才知道。”

“朝廷会如何奖赏我呢?”

“奖赏你?休想!不治你的罪就万幸了!”

“为什么?我又没有犯罪!”

“你私自捕人,强迫人为家奴!这是罪之一。明知朝廷严禁匈奴学汉朝铸造技艺,你却让他在冶金作坊做工,反而来邀功请赏!这是罪之二。你本非朝廷命官,却押解囚车,招摇过市!这是罪之三。”

“这,这如何是好?大人,救我!”

“念你敬献财宝又刚买到官职,本官没有把你的罪行上报朝廷。但甘父之事,你以后切莫再提!”

“是!多谢大人!”

这时,程不识和张骞从金马门出来,下了马。程不识对黄定安说:“皇上降旨,甘父无罪,立即释放!快去打开囚车,放人!”

堂邑氏、方管家和几个家丁大为惊诧,目瞪口呆,不知所措。

黄定安大声训斥道:“还不赶快打开囚笼,卸掉铐镣!”

几个家丁连忙打开囚笼,卸除了甘父的手铐和脚镣。

张骞搀扶甘父下了囚车,说:“好兄弟,皇上赦免了你!”

甘父跪下磕头,说:“谢谢程大人!也谢谢汉朝皇帝!”

程不识说:“起来吧,你原本无罪,不要谢我。要谢,就谢谢你的张大哥!是他替你向皇上求情免罪的!”

“大哥,谢谢你!”甘父又要跪下磕头,被张骞一把拉住。

张骞说:“好兄弟,你父亲把白雪龙献给了汉朝皇上,皇上非常高兴,还怎么会怪罪你呢?”

程不识又对甘父说:“皇上已经任命你张大哥为出使西域的大汉使臣了!你就跟着你张大哥去西域吧!”

甘父大喜:“大哥,那我以后就能一直跟着你了?”

张骞笑道:“兄弟,你会说西域多国的话,你来担任使团的通译再好不过了!”

甘父也笑了:“大哥,替你翻译西域那些国家的话,这活儿我能行!别的活儿,只要大哥吩咐,我也会好好干的!我身体好,不怕累,不怕苦,更不怕死!只要跟着大哥,刀山火海我也敢去闯!”

“好兄弟,我知道你是一条好汉!”张骞对黄定安说,“大人,你看他遍体伤痕,衣衫破烂,能否找一套衣衫来给他穿?”

“这好办!”黄定安立即派人去取一套羽林郎的骑士服来给甘父。

甘父说:“大哥,我想在去西域之前,同你一起去成固,看望老伯张大侠!”

张骞说:“好!如有空闲,我们回家一趟。不过,现在,我得陪你去大吃一顿!你饿坏了吧?”

甘父说:“我真的饿坏了!那个狗东西,整整一天一夜没给我吃东西了!”一个羽林郎拿来一套骑手服,甘父穿上后,显得十分英武。张骞将汉节递给程不识,说:“大人,这柄汉节,请大人代为保管,我陪甘父兄弟去街市上走走。”

程不识接过汉节,说:“你们去吧!我送你和甘父每人一匹骏马作为贺礼吧!”

张骞和甘父再次感谢程不识,然后,各牵一匹骏马,有说有笑地向南街大道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