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第二章 金马门 揭榜

第二章 金马门 揭榜

白雪龙在广场上绕着圈子跑了起来,越跑越快,十圈,二十圈,三十圈……到了最后,它雪白的身影便化成了一道闪闪发光的白色光圈,离地旋转,凌空腾飞……

忽地,随着张骞发出的一声悠长的呼哨声,白雪龙逐渐减速,越跑越慢,终于又显现了它雪白的矫健身影。

张骞高喊了一声:“停!”白雪龙立即驻足停止,恰好站在金马门前六座鎏金铜马的左起第三匹马的前方。

张骞大喝一声:“起!”白雪龙立即昂首嘶鸣,全身挺立,前蹄蜷曲,后蹄立地,威风凛凛。其形状姿态同它身后的铜铸奔马一般无二。所不同者,其色泽一为雪白,一为金黄。雪白的生气勃勃,金黄的栩栩如生。

广场上再次爆发出一阵长久而热烈的喝彩声、欢呼声。数百观众不约而同地高声呼喊着:“天马!天马!天马!天马!”

一个月以后的一天上午,一个年方二十岁的农村小伙子——张骞的弟弟张骏,刚挑着一担柴禾走进院子,便听见鸽哨声响。抬头一看,一只雪白的信鸽从东北方凌空飞来,在屋顶盘旋了几圈后,降落在院子堂屋正门前的石阶上,咕咕地鸣叫着。他连忙放下柴担,捉住信鸽,从鸽子左足的环扣上取下一圈丝帛。他知道一定是宫中有事,用飞鸽传书召唤哥哥。他立即走进堂屋,把帛书交给正捧着碗给父亲喂药的哥哥。

张骞的父亲张秦川才喝了半碗汤药,便接过药碗,说:“儿啊,你快看帛书,宫里一定有急事找你,药我自己能喝。”

张骞打开帛书,看见上面是石建的亲笔字:“郎官张骞,皇上颁旨,在金马门悬榜招贤,挑选使臣出使西域,以求天马。若令尊病愈,盼你速回京师揭榜。郎中令石建。”

张骞见父亲已经喝完汤药,便把帛书交给父亲看。张秦川看完后,从竹躺椅上支撑着坐起来,说:“儿呀,这是可遇不可求的好时机,你赶快骑上白雪龙回京师,到金马门去揭榜啊!”

“可是,父亲你尚未康复,我……”

“我的病情大有好转,不久就会完全康复的。儿啊,好男儿志在四方,建功立业,岂能只为了父母蜗居在家里?”

坐在一旁做针线活的张黎氏也开口劝说:“骞儿,你父亲有我、小荷和骏儿照料,你赶紧回长安去干正事,千万不要误了前程!”

张骞说:“那好,我这就赶回长安揭榜。我若被朝廷选中,赴西域之前我会回家来看望你们的。我若被淘汰落榜,我再回家照料父亲。”

张秦川说:“你再回家做什么?如果你高中榜首,出任使臣,那就该珍分惜秒,做出使的充分准备,尽早上路西行!你若被淘汰,我不想见你,更不要你伺候!我只盼望等到你出使西域凯旋的那天,再和你重逢欢聚!”

张骞从上林苑回家后,见抱病卧床的父亲苍老了许多,但他豪爽坚毅的性格丝毫未改。这一个月里,与父亲朝夕相处,除了求医购药,他几乎同父亲形影不离,父子间总有说不完的话。从父亲的言谈中,他才真正了解多年在外的父亲的游侠生涯和父亲对西域的深切怀念。

四十多年里,父亲不仅走遍了汉家的天南海北,还先后五次去西域,不仅学会了好几国语言,熟知西域多国的风俗民情和山川地理,还结交了许多的西域游侠,其中不乏肝胆相照的生死之交。十年前,张骞曾跟随父亲出游,从长安一直到了玉门关,因为匈汉战争爆发,玉门关关闭了,张骞不得不同父亲返回长安。那次出游西行,终生难忘,他开了眼界,经了风雨,长了才干,收益良多。但他唯一的遗憾是未能到达西域。从那时起,到西域去就成了张骞的梦想。这次回家从父亲的言谈中,开始真正了解西域,因此他更加向往西域那片辽阔而神秘的大地了。

这次回家后,张骞还深切感受到,父亲游侠一生,多年在外,晚年归来后,格外珍惜骨肉亲情和天伦之乐。今天父亲却非要他离家不可,还说出除非他从西域凯旋就不愿相见的话来,他明白父亲是在鼓励自己到西域去建功立业,是为自己解除远去西域的后顾之忧。

张骞心中的亲情顿时化作一股豪情,说道:“父亲,母亲,孩儿绝不让二老失望,二老多多保重!你们在家里等着我从西域凯旋的那一天吧!”

“这才是我的好儿子嘛!”张秦川爽朗地笑了,“骞儿,这次你到长安揭皇榜,骑着白雪龙去!这匹大宛国的汗血天马是匈奴昆仑侠甘祖唯一的珍宝。他与我结伴同行来中原,一是为了游历汉家天下,二是为了把白雪龙献给汉家天子。不料进入阳关后,他听说儿子甘父和女儿乌婵被匈奴千夫长掳走了,不得不返回去寻找儿女。分手时他托我把白雪龙带到长安献给汉朝皇帝。昆仑侠的这个心愿就由你去完成吧!”

“父亲,皇上做梦都想得到大宛国天马,这次悬榜招募使臣也是为了用汉家丝绸去西域换取汗血天马。现在就得到白雪龙,皇上一定会喜出望外,欣喜若狂的。”

“如此看来,皇上一定会让你出使西域的。即使不让你当使臣,让你当个使臣的随行使者是十拿九稳的。”

“当个使者也能建功立业,只要让我去西域就行!”

“骞儿,到了西域,你除了公务外,要设法找到昆仑侠甘祖,还要找甘父和他妹妹……”

“我一定尽力去找!父亲,我去给白雪龙喂些草料,然后就上路!”

“白雪龙我让骏儿去喂了。骞儿,你去后屋跟小荷话别吧!”张黎氏深知丈夫即将远行时妻子内心的依恋和无奈。

张骞刚跨进后屋,小荷就小鸟依人般投入他怀中。她不说话,脸贴着丈夫宽阔的胸膛,双手紧紧搂住丈夫的腰,默然无声地哭泣着。张骞明白:自己将远去西域的事妻子已经知道了。他一手搂着小荷,另一只手轻轻抚摸着她的秀发和她的脸颊,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来安慰她。因为他自己也不知道这一走,何时才能回家同她团聚?三年五载,十年八年?难以料定。在外出使,凶险甚多,生死未卜,万一殉职西域,小荷如何是好?想到这些,他心绪难平,情不自禁地捧起妻子的脸连连亲吻着。

小荷比张骞小五岁,是个朴实善良又很懂事的农家女。从连连亲吻中,她深深感受到丈夫对她的依恋和疼爱。成婚三年里,她与丈夫离多聚少。每当丈夫离家去京的分别之时,她总是格外不舍,又无可奈何。她觉得她丈夫是世上最好的男人,但她也知道她丈夫是个胸怀大志、铁骨铮铮的男子汉,有许多大事要做,不会只留在家里守着父母和爱妻。为此,每次送丈夫出门,她总是满脸高兴。可是今天,当张骏告诉她飞鸽来传书的事后,她就预感到丈夫这次会走得很远,离家很久,凶多吉少,生死未卜。她第一次感受到生离死别的悲痛。然而,她又不得不为丈夫准备行囊,送他上路。为了让丈夫安心,她必须强忍悲伤,故作笑颜。于是她那张泪珠犹存的脸上出现了笑容。

她说:“夫君,你该上路了!你放心吧,公公婆婆我会尽心伺候的,家中一切无须牵挂!”

“小荷,你真好!”张骞感慨万分,“在这个世上,我唯一愧对的人只有你啊!”

“不!夫君,成婚三年了,我没能为你生下儿女,是我对你有愧!”

“不许你这样说!小荷,我们都还年轻。等我从西域归来,我会让你生孩子的,生好多好多!”

“你真坏!”小荷笑着,挣脱了丈夫的拥抱,从绷架上取下她刚绣完的《西域方舆图》交给丈夫,“给你!你看行吗?”

张骞喜出望外,连忙观看,赞不绝口:“好!好!真好!你果然是个心灵手巧的刺绣能手!”

张骞这次回家,听父亲谈到西域各国的所在方位,山川地势和道路走向时,灵机一动,便将父亲所述一一画了下来,成草图后,经父亲指正,画成了《西域方舆图》。小荷见了,说为了携带和使用方便,最好把它绣成五彩丝绸,张骞十分赞同。于是小荷日夜刺绣,不到十天竟然绣成了。

“谢谢你,小荷!从今日起,我就把它揣在怀里,贴在心口。即使我走到天边,也能闻到你的香味儿,看见你的容颜!”

小荷心头一热,几乎落泪,不禁长叹一声,说道:“我只祈求你此去一路平安,早日归来!时辰不早,你该上路了!”

张骞再次拜别父母,与妻子和弟弟话别,跨上天马白雪龙,扬鞭策马,离开了故乡,朝东北方向的长安城奔驰而去。

这天上午,京城长安热闹非凡。

南街大道平展宽阔,直达未央宫南阙金马门。街上,人山人海,如流似潮,前后相继涌向金马门。

金马门有城门三洞。每洞城门两侧,矗立着犹披红绸、尚未揭晓的六匹铜铸鎏金的天马雕塑。十八名披盔持戈的羽林郎威严地守卫着。

巳时已到,城门洞开。

卫尉程不识和紧随其后的公车司马令黄定安,从中间门洞走出来,神色庄重,步履稳健。

程不识在朝野是大名鼎鼎的人物,虽说他其貌不扬,身材不高,但却位列九卿之一,掌管着皇宫的警卫大权。老百姓都知道,程不识战功显赫,骁勇无比,尚未交战,匈奴官兵一听说“程不识来了”,便闻风丧胆,逃之夭夭。

黄定安虽高出程不识一头,却是程不识的下属。官职为公车司马令的黄定安,掌管南阙一带的治安和宫中马匹车轿的管理调度。他双手捧着一卷尚未张挂的皇榜,毕恭毕敬跟随着程不识。

程不识和黄定安止步,站在南街大道与金马门之间的广场中,巡视了一番。

黄定安上前禀报:“程大人,巳时已到!”

程不识说:“好!鸣炮,揭晓!”

黄定安大声传令:“鸣炮!揭晓!”

顿时,鞭炮齐鸣,锣鼓喧天。六名羽林郎拽下了披挂在天马雕塑上的红绸,六匹铜铸鎏金天马一齐亮相。

这六匹铜铸鎏金的天马,大小如同真马,是顶级的能工巧匠奉旨按大宛国天马的图形而造型雕塑,姿态各不相同,或奔或腾,或跳或立,或颠或扑,剽悍矫健,神态逼真,栩栩如生,金碧辉煌。

前来观瞻的人群赞叹不绝,爆发出一阵又一阵喝彩欢呼声。

程不识对黄定安说:“你该去张悬御榜了!”

“是,程大人!”黄定安向一旁列队等候的羽林郎仪仗队发令:“向午交柱前行!”

十名羽林郎仪仗队队员步履如一,威风凛凛地向南行进。公车司马令黄定安手捧御榜,目视前方,在羽林仪仗队的前导下,神色端庄地迈步而行。

南街大道的十字路口,矗立着一根有盘龙浮雕的精美而高挺的石柱,名叫交午柱(类似后世的华表),是汉代悬挂朝廷告示及皇上手写御榜的专用物。

数十名羽林郎守住四方路口,拦阻人群。羽林仪仗队肃立于交午柱下,公车司马令黄定安将御榜交给一名专司挂榜的羽林郎后,御榜被这名羽林郎敏捷地张挂在交午柱上。

三尺见方、底色淡黄的丝帛上,篆书着汉武帝颁发的招贤榜文。榜上盖有十分醒目的红色的玉玺。

公车司马令黄定安朗声读道:“天马者,乃太一所赐之龙骧神骏,罕世珍物,天子之坐骑也。天马又名汗血马,矫健如龙,日行千里,流汗如血,追风掣云,神速无比,产自西域之大宛国及乌孙国。朕为臣服九夷一统寰中而志获天马,故悬榜招贤,以求能获天马之英才,出使西域。凡有志在西域建功者,可揭榜进宫,由朕殿试,选录其优者,赐节杖,委以重任,任汉朝使臣出使西域。钦此。”

四周观者如堵,却没有一人敢上前揭榜应募。人群中议论纷纭,三三两两,或窃窃私语,或放声争执。

有一人说:“大宛国和乌孙国在哪儿呀?我连听都没有听说过。”

有位老者说:“大宛和乌孙远在西方,有几万里路哩!一路上关山重重,险象环生,有冰山,有大漠,还有如狼似虎的匈奴官兵。去西域的,不乏其人,但没听说过有生还者。唉,出使西域,难呀!”

一位青年说:“天马是什么模样?见都没见过,到哪儿去找呀?”

一位中年人说:“这好办。金马门前矗立有六匹铜铸鎏金的天马,跟真的一样。听说是皇上下令,能工巧匠照着天马图形塑的。”

几位听者不约而同地说:“走!到金马门去看看,天马到底是什么样!”围观御榜的人群逐渐走散,离去。

黄定安对守卫的羽林郎说:“我去金马门看看,若有揭榜者,速来禀报。”

“是!黄大人!”

黄定安长叹一声,转身向金马门走去。

就在金马门张悬皇榜之时,在长安城外正南,通往西安门的大道上,出现了一支与众不同的车马队。车辚辚,马萧萧,富豪气派,煊赫逼人。这一支打着“堂邑氏”旗号的车马队伍,由有着数十名骑手驾驭的马队和有九辆豪华马车的车队组合而成。

最前面的四个家丁各骑着一匹黑色骏马,导行开道。之后,是一辆驷马高盖的坐车,管家方锦堂傲立车上,手扶轼木,打量着在西安门前守卫的官兵。

接着,是一辆装饰奢华的驷马高盖坐车。拉车的四匹骏马高大雄健,一色棕红。驾车的一个年轻车夫坐在车厢前的凳椅上,手持四条缰绳,从容驾驭着。车厢敞开,华盖高悬,一个衣冠华贵,体态肥胖,年约四十的男人,躺在锦缎铺垫的软榻上闭目养神。他就是堂邑侯的第四代后人,富甲一方但无功名的大富商堂邑氏。

其后,五辆驷马高盖坐车里,载有十名如花似玉的年轻女子。再后是两辆装满金银珠宝的高箱封顶马车。这辆车后,骑着四十匹大马的四十名骑手,全副武装,护守不怠。

最后却是一辆囚车。四个持刀的家丁在囚车两侧押解随行。囚车上的木笼里,是一个年方二十岁的匈奴人。他卷发,高鼻,碧目,被五花大绑的身上血渍斑斑。他是堂邑氏的奴隶,名叫甘父。

这支车马队伍行进到西安门前,被守城的八名戍卒上前拦住。门吏从城门里走出来喝道:“尔等何人?为何来此?”

管家方锦堂下车答话,神色颇为傲慢:“哼!我家主人堂邑氏进京探望陈皇后,你竟敢阻拦?”

门吏冷笑道:“请问,你家主人是几品大员?进此城门可有朝廷官牒?”

“这……”方管家张口结舌,无法回答。

“难道你们竟然不知道,这西安门只许官吏进入,不许百姓过往的朝廷律令吗?”

“我家主人虽无官职,却是陈皇后的亲戚,堂邑的首富……”

“胡说八道!陈皇后的三亲六戚,个个封官为吏,我都认识。你们胆敢冒充皇亲国戚,在此闹事!来人,给我拿下!”

八名戍卒横刀而上,欲擒方锦堂。

这时堂邑氏睁开了眼睛,喊道:“管家,过来!”

方锦堂跑到堂邑氏的马车前,问:“老爷,有何吩咐?”

堂邑氏骂道:“你这个蠢材!怎么忘了我堂邑氏家敲门开路的高招?”

方管家恍然大悟道:“我真蠢!是呀,有钱能使鬼推磨嘛!”

方管家连忙从车中取出一大堆财物,满脸挂笑,对门吏说:“大人,请息怒!先请收下这些见面礼,再容小人赔不是!”

门吏收下一粒大珍珠和百两白银,眉开眼笑,装模作样地说:“噢,我想起来了,陈皇后祖上的封地是在堂邑!堂邑财主是陈皇后的亲戚,错不了!请进城吧!”

可是八名戍卒仍然挡住不让路。方管家又连忙给了戍卒每人十两白银。戍卒们收下银子才让道散开。

导骑、导车、九辆驷马高盖坐车及骑手马队一一进入了西安门,但是最后的囚车被门吏扣住了。他对方管家说:“请见谅!囚车绝不可由此进京。这条律令无可通融!”

“大人,囚车里押的是一个匈奴人,犯了死罪,必须押入京城,交朝廷治罪!”

“那也不行!你们暂将囚车留在城外,下官派兵协助看守,等你们取得了官方文牒,下官方可放行入城。”

“看来只好如此了。”方管家对四位家丁说,“你们留下严加看守,绝不可出差错!”

方管家追上已经入城的堂邑氏,急忙禀报:“老爷,囚车不让进,门吏非要官方文牒不可!”

堂邑氏一生气就骂人:“他娘的!再有钱,不戴顶乌纱帽,还是上不了官道当不成爷。我这回来京城,无论花多少银子,他娘的非捐个官职,弄顶乌纱帽戴戴不可!”

张骞骑着白雪龙飞驰,不到一个时辰就到了长安正南门的西安门,下马后牵着白雪龙,走到城门口,取出官方文牒,交给门吏,说:“大人,辛苦了!卑职回家省亲,今日回宫报到,这是文牒,请过目。”

“原来是郎官张大人,失敬了!张大人请!”

张骞牵马进城门时,却听门吏喊道:“郎官请留步!”

“大人何事?”张骞止步问道。

“我在此守门十余年,见过骏马万千,却未见过如此神气非凡的好马!故请张大人稍留片刻,容在下细细观赏一番可否?”

“大人,敬请观赏!”

门吏围绕着白雪龙走了几圈,上下左右细细打量,连连赞叹:“好!好!磊落体魄,冰雪精神,宛如神龙,可谓天下至宝!这莫非是传说中的来自西域的汗血天马?”

张骞打量着面前这个很不起眼的小门吏,暗自一惊,说道:“失敬了!原来大人是一位目慧神聪的伯乐!这匹马……”

耳际突然响起一声呼哨,没等张骞的话说完,只见白雪龙循声而望,忽地转身,奔向城墙旁边的一辆囚车,而且将阻拦它的四个家丁踢翻在地。

张骞和门吏都大为吃惊。

“啊,是白雪龙!白雪龙!”囚车里的甘父欣喜若狂,连连高喊。

白雪龙上前跪卧于囚车前,伸颈俯首,紧紧贴在木笼空当处,欲吻甘父。甘父伸出双手抱住它的颈项,脸贴马腮,顿时热泪涟涟。

张骞和门吏见此情景更为惊愕,颇感蹊跷。

张骞对门吏说:“这匹马名字叫白雪龙,正是产自大宛国的天马。”

“看来,这个匈奴囚犯同这匹马十分稔熟,有些渊源。”

张骞决心弄个明白,于是上前问道:“这位兄弟,在下请教,有劳告知。这匹马与你如此亲昵,莫非你与它相识?”

甘父看了看张骞,无限感叹,说道:“岂止相识,它是我的好伙伴。它曾在我家整整三年。三年里,我天天喂它、牵它、骑它,夜夜伴着它,靠着它脖子睡觉……”

张骞大喜,说:“原来你就是它的小主人甘父!那你父亲一定是昆仑侠甘祖!”

甘父大为吃惊,问道:“你是何人?怎么知道我父子二人的名字?”

“在下姓张名骞,汉中成固人氏……”

“难道你父亲是中原游侠张秦川?”

“正是家父。家父在西域认识了昆仑侠甘祖,同昆仑侠成了生死至交……”

“我叫甘父,是匈奴人甘祖的儿子。在西域,我见过中原游侠张秦川伯父。请问张大哥,我父亲是不是同你父亲一起到中原来了?”

“你父亲本来是与我父亲结伴到中原来的,可是到了阳关,听说你和你妹妹被匈奴千户长掠走了,为了去救你兄妹二人,他又返回西域去了!分手时,你父亲把天马白雪龙交给我父亲,托我父亲把白雪龙献给汉朝皇帝。我父亲回到家乡成固生了病,让我把白雪龙带到长安,献给皇上,完成你父亲的心愿。”

“在西域,中原游侠曾经从匈奴右贤王的地牢里救出我父亲,张大侠是我家的大恩人。他还曾教我说汉话,识汉字,很喜欢我。我很想念张大侠,可是我……”

“兄弟,你为何来到中原?又为何被关在囚笼里?”

“唉,一言难尽!我父亲同张大侠去中原,我和妹妹也都想到中原看看汉家天下,就一起偷偷地跑出来,追赶父亲和张大侠。不料中途被匈奴千户长抓住了,被送进匈奴右谷蠡王王府当奴隶。我设法逃出了匈奴王府,为了救出妹妹,我急急忙忙到中原来寻找父亲。经过千辛万苦,我才到了中原,没想到因为问路,被堂邑氏的管家骗进了大财主家,成了他家的奴隶……”

“那为什么你会被装入囚车,送到京城?”

“我在堂邑氏家的冶金坊里当苦力,学会了铸造技艺。因为我常常想念白雪龙,就铸造了一匹与燕子比赛的铜奔马。被发现后,主人堂邑氏财主说我犯了汉朝的死罪。他为了邀功请赏,就把我关进囚车,押到长安来了。”

门吏听后,问道:“为了防止匈奴人用铜铁制造刀枪兵器,汉朝颁布了法令严禁匈奴人学用铸造技艺,违者处死。难道你不知道吗?”

甘父回答道:“是堂邑氏财主强迫我在冶金坊当苦力,干铸造活儿的。从来没人告诉我汉朝的什么法令。我偷偷地学会铸造技艺,只是想铸造白雪龙一样的铜奔马,从来没有想过去铸造刀枪。”

张骞明白甘父中了圈套,受了陷害,于是对甘父说:“兄弟,不要怕!我会替你昭雪冤情的!我一定会把你救出来!”

“谢谢大哥!”甘父笑了,他见到了生的希望。

张骞对门吏说:“大人,我是皇上的随身侍卫,我要代甘父献上这匹大宛天马,要请皇上赦免甘父!请大人善待我的兄弟,日后我会重谢大人的!”

“张大人请放心!在这里,谁也休想伤害他!”

甘父拍了拍白雪龙的长腮,说:“白雪龙,起来!快随张大哥走吧!”

白雪龙立即站起来,走到张骞面前,又回头望了望甘父,长长地嘶叫了一声。

张骞与甘父握手告别,跨上白雪龙,进入西安门,向京城内奔去。

堂邑氏的车马队在南街大道的十字路口前,被羽林卫士拦住了。十几名羽林卫士持戈上前,大声斥责:“来者何人?竟如此大胆?皇宫禁地,还不赶快下车下马?”

方管家一看这阵势,心虚胆怯,连忙下车赔礼:“长官息怒,我们初进京城,不懂规矩,还望见谅!”

导骑、导车、车夫、骑手及十位美人纷纷下马、下车,谁也不敢轻举妄动。

方管家见主人仍躺在锦榻上,毫不在乎,就上前说:“老爷,请下车吧!”

堂邑氏傲气十足,发了火:“哼!他娘的我就不下车,谁敢把老子怎么样?”

“快下来吧,老爷,这里是皇宫门口,除了皇帝和皇后,无论谁到了这里都得下车下马。再说,老爷你现在还没有捐上官职,何必自找麻烦呢?”

无可奈何的堂邑氏被管家扶下马车,他发现一大群人围着交午柱观看,兴奋起来,笑道:“到底是皇城,真够热闹的!他们在瞅什么,挺起劲儿的!走,你陪我过去看看!”

堂邑氏在管家的搀扶下,挤进了人群,抬头观看皇榜。这个土财主斗大的字一个都不认识,一头雾水,问道:“那上面写了什么?”

“老爷,皇上张榜招贤,要选派使臣,到西域去寻求天马。”

“不看了,这事跟我无关,他娘的西域远在天边,尽是些不毛之地,还有匈奴作乱,到西域去,准是有去无回,谁去谁就是大傻瓜!”

方管家吓了一大跳,连忙把主人拉出人群,急忙说:“老爷,你千万别大声嚷,这里是皇城,不能随意说话,要是有人向皇上告密,说你反对皇榜,那你会被抓去治罪砍头的!”

堂邑氏想了想,真的害怕了,点了点头说:“你说得对,这里是天子脚下,说话是得小心,还是不惹麻烦为好。可是,我要捐个官儿做,去找谁呢?”

“老爷,我早就托人打听过了,皇宫南阙金马门,有个公车司马令,姓黄,他管这档事儿。”

“那好,走吧,就去找那个姓黄的官儿。”

堂邑氏一行到金马门后,方管家见到了黄定安,行礼问候:“大人可是公车司马令黄大人?”

“正是,请问何事?”

“这位是我家老爷,专程来拜谒大人!”

黄定安把肥肥胖胖的堂邑氏打量了一番,问:“你尊姓大名?见我何事?”

“我是堂邑氏,是陈皇后的表亲。我到长安,一是来向陈皇后请安的,二是想捐个官儿做做,弄顶乌纱帽戴戴。听说你管这事,对吧?”

“没错,这些事归我管。不过……”

方管家让家丁抬着一箱财宝,放在黄定安的面前。他掀起箱盖,让黄定安看了一眼,又合上箱盖,说:“这是我家老爷送给大人的见面礼,务请笑纳,老爷托我办的事办成之后,再谢大人。”

“好说,好说!”黄定安让两名戍卒把这箱财宝抬走,然后问道:“你家老爷可曾将名帖和所捐财物清单带来?”

“带了,请大人过目。”

黄定安接过堂邑氏的名帖和他所捐财物清单,看过之后,说:“朝廷允许买官,有明文颁布,捐财者赐官,献宝者补吏。所赐官职品位高下依捐者财宝多寡而定。”

堂邑氏问:“大人,这次我捐献了千两黄金,万两白银,五箱珠宝,十个美人,还有四十匹骏马,能当个什么官啊?”

黄定安正要回答,看见程不识走过来,就立即转向程不识,恭候不语。

程不识看了堂邑氏一眼,问黄定安:“可曾有人前来揭榜?”

“禀告大人,无人敢揭榜。”

“他是何人?”

“他是特地来京捐财宝买官做的大富豪堂邑氏。”黄定安对堂邑氏说,“这位是位列九卿之一、掌握皇宫侍卫的卫尉程大人。”

堂邑氏才知道这个矮小的老头竟然是一位朝廷大官,连忙上前满脸堆笑行礼问候:“小民堂邑氏叩见程大人!”

程不识却未加理睬,信步走过去,观看堂邑氏所献上的四十匹骏马。黄定安跟上去,将堂邑氏的名帖和捐官的财物清单交给程不识。程不识看过之后,低声对黄定安说了几句话。黄定安连连点头,说:“堂邑氏你过来,程大人有话对你说。”

堂邑氏上前说:“大人有何吩咐?”

程不识问:“捐官只须献上金银财宝就够了,你为何还献上骏马和美女?”

堂邑氏毫不遮掩,说:“我听说当今皇上,第一爱骏马,第二爱美女。为了讨皇上的欢心,我才不惜重金,多方挑选,买了这四十匹天下最好的骏马和这世上最美的女人。这些骏马和美人也都是钱啊!”

“说的也是,骏马和美人也都是钱。不过,这四十匹马虽然都是好马,却并不是天下最好的骏马,进了宫只能给羽林郎当坐骑。这十位美女的姿色也出众,但绝非世上最好的女人,进了宫只配给嫔妃们当奴婢。”

堂邑氏并不服气,辩解道:“这十个女人不是世上最好的,我承认,可是我这四十匹骏马里,至少有一两匹肯定是天下最好的骏马!”

“公车司马令,你领他到那边去看看,让他去开开眼界,天下最好的骏马是什么样的!”

“堂邑氏,你随我来。”黄定安领着堂邑氏向六匹铜铸鎏金天马雕塑走去。

程不识留住了方管家,问:“你是堂邑氏的大管家?你跟他有几年了?”

方锦堂道:“是的,小人跟堂邑氏老爷整十年了。”

“我有话问你,你要如实回答,不许说半句假话!”

“小人不敢说谎!”

“堂邑氏果真是陈皇后的亲戚吗?”

“是的,我家主人是陈皇后的远房表兄。”

“那你去告诉堂邑氏,不要再提去见陈皇后,因为陈皇后已经失宠,自身难保。”

“小人明白!”

“堂邑氏有何特长,可通韬略?”

“主人自幼锦衣玉食,吃喝玩乐,既不知文韬,又不通武略,如说有所特长,便是玩虫斗鸡。”

“堂邑氏求官心切,捐献财宝颇多,可以给他个闲散无权的官职,以过官瘾。你如真心侍奉主人,应该时常规劝他当了官后要安分守己,切切不可狂妄横行。否则,他会因为当上官而招祸,甚至是杀身之祸!”

“多谢大人指点,小人谨遵教诲。”

堂邑氏跟着黄定安回到程不识面前,神态安分了许多。

程不识说:“恭喜你,堂邑氏!从今日起,你官居七品,当上侍郎了!”

堂邑氏一脸是笑,叩拜行礼说:“多谢大人!”

程不识吩咐黄定安:“你去给他一份任职文牒,把他所献的财物、骏马和美女统统送入后宫。”

黄定安奉命而去,堂邑氏的家丁抬来一箱财宝,放在程不识的面前。

堂邑氏巴结道:“在下的一点心意,请大人收下!”

程不识却教训了堂邑氏一番:“我程不识从来不收任何贿赂!不信,你不妨多方去打听。堂邑氏,你既已经为官就要切切记住,从今以后,如果你还想保住官位和你的脑袋,绝不可再有贿赂之举!”

堂邑氏张口结舌,面色难堪,不知所措。

方管家想给主人解围,转移了话题:“大人,小人还有一件急事禀告。”

“何事?”

“我家主人拿获了一个偷学我朝铸造技艺的匈奴人,欲交朝廷处治。”

“那匈奴现在何处?”

“在西安城门外的囚车里。”

程不识立即派羽林郎去西安门带匈奴囚犯前来,之后又问:“可有犯罪凭据?”

“有!”堂邑氏让方管家取出一个红锦面的大木匣,交给程不识。打开木匣,程不识取出一只铜奔马,捧起一看,又惊又喜,激动地喊道:“天马,是大宛国的汗血天马!”

程不识细细玩赏了好一阵子,情不自禁地连连赞叹道:“妙啊,妙啊!这匹铜马,比金马门前展出的那六匹鎏金铜天马更精美,也更有神韵。”

这时穿着一身崭新的御前侍卫朝服的卫青走了过来,看着程不识手上的铜马,说:“程大人所言极是。我观看了金马门前的六匹铜奔马,以为是巧夺天工的惊世之作,惊喜异常。可是这个铜奔马虽然小,但的确比那六匹铜奔马铸造得更美,更有神韵!”

程不识认识卫青,知道皇上今日正式起用他做御前侍卫之事,也知道他的三姐卫子夫现在是皇上最宠爱的贵妃,甚至知道皇上有意废了陈皇后而改立卫子夫为皇后之事。虽说卫青是靠他三姐才被皇上起用的,但阅人无数、阅世极深的程不识却很器重这个年轻人,程不识不因卫青出身贫贱而鄙视他,反而认定这个胆识才干俱优的年轻人必将大有作为,前途无量。

“恭喜你荣升御前侍卫。”说完,程不识又问道,“今日你不在御前值班吗?”

“皇上放我一天假,听说今天金马门张了皇榜招贤,我来看看热闹。”

“卫青,你说说,这匹铜奔马妙在何处?”

卫青又观看了片刻,说:“除铸造技艺十分高超之外,其造型的构思特别奇妙!你看,天马在前略上,飞燕在后略下,马之蹄与燕之首轻微相连,浑然成了一体,马在奔,燕在飞,马超过燕,奔之速显然超过了飞之快。一只燕子便把奔马托上了云天,天马之‘天’,犹如画龙点睛,在不经意间被活生生地点明了。”

卫青的几句话,就把铜奔马的精妙说透了。程不识自愧不如,心想:这个年轻的御前侍卫绝顶聪明,而且阅历非凡。程不识说:“你说得好,是呀,妙就妙在铸铜奔马下却加了一只小燕子,这只小燕子把奔马托上了云天,于是这匹马就变成了天马,真是匠心独慧啊!”

“这只铜奔马是何人所造?”

“是一个囚犯,一个被这位堂邑氏财主拿获的匈奴人。”

“囚犯?”卫青觉得不可思议,“我不相信,一个罪人铸造出如此珍美的人间极品!”

“我也不相信,但这件铜奔马却是罪证。”

“大人,那个匈奴人真有罪吗?”

程不识收起铜奔马,说:“有罪无罪,会水落石出的。”

一个羽林郎卫士急忙奔来禀报:“大人,有人揭皇榜了!”

“揭榜者何人?”

羽林郎卫士指着正向金马门走来的揭榜者,说:“他来了!”

卫青一看,大为惊喜,原来一手握榜、一手牵马,大步而来的揭榜者是在上林苑救他一命的张骞,于是他喊道:“张大哥!”

张骞定神一看,这个身着御前侍卫服、高声叫他的年轻人竟是卫青,笑道:“原来是卫青兄弟啊!”

两年前,张骞在三千羽林郎的校场骑射比赛中,一举夺冠,给卫尉程不识留下了极深的印象。此后,程不识没有再见过张骞,只知道他经常在上林苑值守。程不识问道:“张骞,你揭榜了?”

“参见大人,正是卑职。”

程不识见张骞所牵之马,神骨非凡,骏异无比,大为震惊,问道:“这匹马你从何处得的来?”

“这匹马是匈奴人昆仑侠甘祖从大宛国所得,昆仑侠将此马交给家父,托家父敬献给皇上。家父从西域归来后,抱病在家,吩咐我进京完成昆仑侠甘祖的心愿。”

“难道它是一匹大宛国的天马?”

“正是汗血天马,大人不妨察看。”

张骞放开缰绳,在白雪龙右臀上拍了一掌,喊道:“去!”

白雪龙便在广场上绕着圈子跑了起来,越跑越快,十圈,二十圈,三十圈……到了最后,它雪白的身影便化成了一道闪闪发光的白色的光圈,离地旋转,凌空腾飞……

广场上顿时爆发出一阵连声叫好的欢呼声,数以百计的围观者齐声喝彩。程不识、卫青、所有羽林郎卫士、堂邑氏及其管家、家丁,无不交口称绝,赞叹不已。

忽地,随着张骞发出的一声悠长的呼哨声,白雪龙逐渐减速,越跑越慢,终于又显现了它的雪白矫健身形。

张骞高喊了一声:“停!”

白雪龙立即驻足停止,恰好站在金马门前六座鎏金铜马的左起第三匹马的前方。

张骞大喝一声:“起!”

白雪龙立即昂首嘶鸣,全身挺立,前蹄蜷曲,后蹄立地,威风凛凛。其形状姿态同它身后的铜铸奔马一般无二。所不同者,其色泽一为雪白,一为金黄,雪白者生气勃勃,金黄者栩栩如生。

广场上再次爆发出一阵长久而热烈的喝彩声、欢呼声。继而,数百观众不约而同地高声呼喊着:“天马!天马!天马!天马!”

张骞走到白雪龙身旁,轻轻一拍,白雪龙放下前蹄,安稳地站立着,伸颈俯首亲昵地靠向张骞。张骞掏出一方洁白的帛巾,替白雪龙擦拭汗渍,从头到臀,擦干了白雪龙的全身。

张骞把手中的帛巾交给了程不识。

程不识看见这块帛巾变成了淡淡的血色,帛巾上马的汗渍犹存,宛如桃花。他亲自验证了“天马汗血”的特征。

“果真是汗血天马!”程不识无限感慨地说,“下官驰骋多年,也几度到过西域,见过的神骧骏马也数以千计。然而真正看到汗血天马,却在今日之长安!”

卫青说:“张大哥,祝贺你献天马之功!皇上多年欲求天马,今日终于能如愿以偿了!”

“敬献天马之功,应属匈奴人甘祖,我只不过是代劳敬献而已。程大人,请你将这匹天马牵入宫内,献给皇上。”

程不识却说:“你既然揭榜,必须进宫接受皇上面试。天马还是由你敬献为好。下官这就陪你进宫见驾。”

卫青对张骞说:“大哥,我就不陪你进宫了,小弟祝愿大哥殿试顺利,荣任使臣!”

张骞牵着白雪龙,随着双手捧着装有“罪证”的锦面木匣的程不识,进入金马门,向皇宫内走去。

堂邑氏看着张骞的身影,愤愤不平,骂道:“哼!他娘的,气煞我也!一个穷小子居然敢揭皇榜,还想当大汉使臣!太狂了!”

方管家劝说道:“老爷,你犯不着生气,他去他的西域,你当你的侍郎!西域那片鬼地方,山上不飞鸟,地上不长草,漫天风沙吼,遍地虎狼跑!他自己要去送死,跟老爷毫无干系嘛!”

堂邑氏一听,乐了,笑道:“说的也是,就让那穷小子去死吧!老爷如今有乌纱帽了,在京城当上官了!在这个花天酒地的京城,能享到福,老爷我要享个够!”

卫青离开金马门后,走过了南街大道,打算回到坐落在京城西南的平阳侯府去,一是向大姐卫君儒和二姐卫少君告知他已荣任御前侍卫的喜讯,二是向平阳公主告辞,取走他的衣物,特别是他心爱的几部兵书。当他刚折向西行时,听见身后有人喊他。他转身看见是两个家丁模样的年轻人。

“你可是新任御前侍卫卫青大人?”

“在下正是卫青,请问有何见教?”

“大人,我们奉骑郎公孙敖大人之命,前来迎接卫大人去杏花楼。公孙大人备好酒宴,庆贺大人荣升之喜。”

骑郎公孙敖是卫青的挚友,也是河东平阳(山西临汾西南)人,是同乡,善骑射,也爱读兵书,与卫青十分投契。听说公孙敖已经在杏花楼等他了,卫青毫不迟疑跟着这两个人去了杏花楼。

到了杏花楼酒家,那两个家丁模样的人说:“请大人上二楼赴宴,我二人在楼下守候。”

卫青走进酒家,见一楼空无一人,便登梯上楼。不料刚上二楼,他就被一张巨网罩住,这时他才明白落入了奸人的圈套。他用力挣扎,绳网却越收越紧,终于把他捆成了一团。哪里有什么公孙敖和酒宴,四周十几个手执刀棒的人都身着黑色衣裤,戴着黑布面罩。

“你们是什么人?如此大胆妄为?”

蒙面人什么话也不说,其中一个挥了挥手,卫青便被几个黑衣蒙面人拖下楼,塞进一辆密闭的马车里拉走了。过了半个时辰,他被拉下车,带进一个暗无天日的地牢。

卫青从未与人结仇,从未得罪过别人。他百思不解:这些蒙面人究竟是什么人?到底要干什么?昨日他才当着皇上的面穿起了崭新的御前侍卫的官服,今天却被一伙强人关在这黑暗阴冷的地牢里。他不禁感叹人生无常,命运多变,荣辱难料,前景茫然。

初涉仕途的卫青怎么会知道,发生这场劫难,仅仅是因为他有一个被皇上宠爱的才貌双绝的姐姐。

其实,他祸福相依、大起大落的命运,从上个月去上林苑那天就开始了!

那天汉武帝特别高兴,在燕升阁用膳多喝了几杯“瑶池春”,平阳公主也略显醉态。她瞟了正在身旁伺候的卫青一眼,说:“青儿,酒我来斟,你去吃饭吧!”

卫青没敢离开,又上前给皇上和公主各斟了一杯酒。

汉武帝说:“去吧,你早就饿了。”

“谢皇上!”卫青这才放下酒壶,下去吃饭。

等卫青走下燕升阁,平阳公主问道:“皇上,你看卫青这个人如何?”

“英俊,聪慧,勇敢,很谦和,有大志。朕也很喜欢他。”

“那让他给你当个御前侍卫,如何?”

“阿姐,把他给了我,你舍得吗?”

“为了他的前途,我舍不得也要舍。何况你也知道,他早就是我的人了。你身边美女如云,是不会跟我抢他的。”

“阿姐,你太心急了吧!”汉武帝笑了笑,而后郑重地说,“此事不可操之过急。目前,卫青毕竟只是你的家奴。你总得让朕名正言顺地起用他吧!”

平阳公主明白,皇上已经允诺。只是尚待时日,可是她急于早日同卫青成婚,不能尽快让卫青入朝当官,她如何改嫁呢?她灵机一动,想出了一条妙计。

“皇上,听说你和阿娇吵架了?”

“你少说阿娇,朕讨厌她!”

阿娇就是陈皇后。阿娇的母亲长公主是汉武帝和平阳公主的姑妈,为人贪婪又心胸狭窄。景帝在位时,长公主想把阿娇嫁给太子刘荣,但刘荣的母亲粟姬不喜欢长公主,也看不上阿娇,就拒绝了这门亲事。长公主把目标转向了被封为胶东王的刘彻。但景帝却不赞同,因为阿娇比刘彻大两岁。长公主还是不死心,有一天,她当着景帝的面,让刘彻坐在自己的膝上,问他想不想娶妻?还让刘彻在百十个宫女里头挑一个。还不到七岁的刘彻回答说想娶,但不要这些人。长公主指着女儿阿娇,问刘彻娶阿娇好不好?刘彻说好,还说我长大了就要娶阿娇当妻子,还要盖一座金屋子给阿娇住。汉景帝乐得大笑,便同意了这桩婚事。刘彻七岁那年,景帝废了不生儿子的薄皇后,立刘彻的母亲王美人为皇后,刘彻被立为太子。又过了九年,景帝去世,刘彻登基当了皇帝,阿娇便当上了皇后。

平阳公主是明知故问,她知道皇上根本就不喜欢阿娇,尽管“金屋藏娇”的故事宫里无人不知,可是当了皇上之后的刘彻并没有给阿娇盖金屋子住,也很少临幸阿娇。平阳公主也讨厌阿娇。

阿娇长得不漂亮,性格又不温柔,同她母亲长公主一样贪图权势,心地狭窄,无理取闹。当了皇后,阿娇更是不可一世,骄横跋扈。皇上登基后接到许多关于检举皇亲国戚的奏章,说众多的皇亲国戚,不愿在其封地居住,纷纷聚居在京城,为非作歹,奢侈腐化,横行霸道,犯下了大量触目惊心、祸国殃民的罪行。其中,太皇太后的窦氏家族和皇后的陈氏家族尤为突出。皇上十分震惊,决心革新朝政,打击豪强,于是颁布了十条“兴太平”的革新政令。其中一条是命令封地在外的贵族离开京城,回其封地居住;另一条是对举报属实的违法犯罪的皇亲国戚严加惩处。这两条政令触怒了太皇太后及其三亲六戚,长公主也公然反对,皇后陈阿娇仗着太皇太后的权势,处处袒护陈氏家族,不惜同皇上争吵。太皇太后甚至当着阿娇的面,把皇上痛骂了一顿。皇上推行的“兴太平”的政令被后党扼杀了,他只有把满腔怒火发泄在阿娇身上,决意等待良机废了她这个皇后。

“好,我们不提阿娇。”平阳公主故作神秘地说,“皇上,我发现了一位才貌双绝的绝代佳人,你想不想见见?”

“如果真的有,朕当然要见!她在何处?”

“我把她藏在平阳侯府里了。现在你同我去平阳侯府,如果你能一眼就认出来,我就把她送给你!”

“好呀!一言为定!现在就去!”

一个时辰后,在平阳侯府内的翔凤阁里,一场毫不逊色于宫中御宴的家宴开始了。

九名貌美如花的盛装少女,踏着优雅欢快的乐曲声,盈盈飘来,翩翩移步,宛如一群凌波仙子。

坐在汉武帝身边的平阳公主笑指舞伎,说:“国色天香的绝代佳人就在里面,皇上,你自己找吧!”

汉武帝笑而不语,全神贯注地逐一打量着。他的目光终于盯上了素未谋面的卫子夫。他心头一震,暗自惊喜:好美啊,果然是绝代佳人!

当卫子夫旋身一转,回眸一笑,把秋水般的眼波投向他时,汉武帝伸手一指,脱口叫道:“就是她!”

平阳公主笑了:“皇上,你的龙目果然厉害!她姓卫名子夫,十八岁,聪慧贤淑,温柔妩媚,自幼善舞,尤擅于歌。听她唱一曲如何?”

汉武帝点头,微笑,喜上眉梢。

平阳公主伸出双手,拍了两下,庭中舞队顿时变换,卫子夫位居前列正中,乐曲过门一奏完,她便舒喉而歌。其余八位舞伎,后退数步,开始伴舞。

卫子夫演唱的是一首乐府民歌:

青青河边草,

绵绵思远道。

远道不可思,

宿昔梦见之。

梦见在我傍,

忽觉在他乡。

他乡各异县,

展转不可见。

枯桑知天风,

海水知天寒,

入门各自媚,

谁肯相为言……

平阳公主问道:“她唱得如何?”

汉武帝如醉如痴,大加赞赏:“妙!音色清丽,声情并茂,感人肺腑!妙极了!阿姐,让她过来,朕要好好看看她!”

平阳公主站起来,广袖一挥,乐声停止,舞伎们静静伫立。

“子夫,过来!给皇上斟酒!其他人继续歌舞!”

乐声又起,八位舞伎继续表演。

卫子夫上前叩行大礼,起身走到筵席前,斟了一杯酒,跪着向皇上呈献。

汉武帝接过酒杯,握住卫子夫的手不放,笑吟吟地打量着她全身上下,又盯住她秀丽俊俏的面庞,看了又看,说:“果然是绝代佳人!国色天香,人间罕见!”

卫子夫娇羞不已,手足无措,低头无语。汉武帝将酒一饮而尽,随即搂住卫子夫亲吻起来。卫子夫受宠若惊,神色惶恐,又不敢推拒。

平阳公主笑了笑,说:“皇上累了!子夫,快扶皇上到尚衣轩里去歇息!你要尽心伺候!”卫子夫满面羞涩,搀扶着皇上离开了筵席,走进翔凤阁内左侧的尚衣轩。

平阳公主见皇上和卫子夫双双进入了专供寝居的尚衣轩,灿然而笑,颇为得意,她精心设计的妙计成功了!今日之宴,她没有让卫青出现。可是这一切,她都是为了卫青的飞黄腾达。卫青一旦飞黄腾达,她就可以名正言顺地改嫁卫郎了!她相信:皇上一定会爱上卫子夫的,而且卫子夫一定会成为皇上最宠爱的贵妃,说不定将来还会当上皇后哩!

果然,当天汉武帝在尚衣轩里就同卫子夫成了好事。二人凤凰于飞,鱼水交欢,恩爱缠绵,难分难舍。那天下午,卫子夫就被皇上带回了皇宫。第二天,汉武帝就正式册封卫子夫为美人,同时起用了卫青。这个平阳侯府的家奴摇身一变,成为了御前侍卫。

陈皇后阿娇知道后,大为恼怒。她明白,自己不仅将永远失去皇上的宠爱,而且将面临失去皇后宝座的危机。妒火焚心,恶气难消,她决计对刚刚进宫、立足未稳的卫子夫全力反击!她招来后党的几个要臣,一番密谋之后,决定从卫青开刀。于是,令其心腹买通了一伙亡命徒,以蒙面黑衣人的身份诱捕、绑架了毫无防备的卫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