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第一章 上林苑 见驾

第一章 上林苑 见驾

汉武帝眺望远方。他思忖着:一手皮鞭,一手牧草,好个张骞!软硬兼施,恩威并用,难怪这匹天山烈马服他调驯。对付强悍的匈奴,也该用他的驭马之道啊!只靠议和不行,可是光靠征战也不行。只有恩威并用,软硬兼施,亦战亦和,以战促和,以和抑战,方能稳操胜券,制服匈奴。

汉武帝建元二年(公元前139年),暮春时节的一天早晨。

曙色渐明,旭日喷薄而出,跃上了巍然遥耸、白雪皑皑的终南山山巅。灿灿金辉染红了天际,彩霞舒卷,绚丽如锦。

春风和煦而强劲,由东方吹来,浩浩荡荡,驱散了笼罩在方圆百里的上林苑上空的弥天浓雾。

沣河和镐河蜿蜒如练,在广袤的荒原上,由北而南放纵奔流,碧波汩汩。流过之处,丘陵起伏,丛林莽莽,芳草萋萋。湖泊池沼,星罗棋布,宛如几百面大小不一、形状各异的明镜,嵌地映天,闪闪发光。

上千种飞禽在丛林覆盖的丘陵上,离巢飞翔,会集半空,动如流云,蔽日遮天;鸣叫啼啸,嘈杂不休,彼此呼应,久久地回旋荡漾。近百种走兽在野草怒生的大地上,出洞奔突,嗷嗷寻衅,频频争斗厮杀,猖獗横行。

坐落在汉朝长安西郊的上林苑,原是秦王朝阿房宫的皇家御苑。当年风流旖旎,奢华煊赫,驰誉寰中。如今早已败落,变为汉王朝皇家狩猎的禁地。由于遗址颓废,人迹罕至,显得格外空旷僻静,仿佛是一方被人们遗忘了的世外荒野。

然而,这天辰时许,在通往上林苑的官道上,烟尘滚滚,蹄声杂沓,一支上千人组成的皇家马队风驰电掣般地奔腾而来。顿时,千禽惊飞,百兽潜逃,敛羽噤声,踪影消匿。唯有官道两侧的白杨老树,肃立成行,钻天挺立,默然相迎。

一个身躯伟岸的年轻男子,身穿明黄色龙纹锦猎装,身背箭筒,骑着一匹棕色骏马,扬鞭飞驰,遥遥领先。

紧随其后的是一个身材高大、丰腴,穿了一身明黄色凤纹锦猎装,身背箭筒,骑着一匹白色骏马的年轻女人。跟在这一男一女之后,相距数丈,列队驰骋的是十几名华服官员。又相距数丈,跟在官员们之后的是近千名羽林郎。羽林郎是汉朝皇帝的禁卫军,煞是威武。一个个年轻剽悍,武艺高强,头上都戴着插有红色羽翎的卫士冠,穿着玄色的卫士劲装,身背箭筒,提刀策马,威风凛凛,神采飞扬。

遥遥领先的一男一女进入上林苑后,登上一座小丘,勒马持缰,取出弓箭,眺望丛林,搜寻欲猎的禽兽。

十几名官员勒马环列,在小丘附近恭候侍卫。上千名羽林郎的马队倏地散开,呈扇形队列,肃然警卫,鸦雀无声。

身穿明黄色龙纹锦猎装的男子年方十九岁,面容英俊。两道剑眉又浓又黑,一双星目炯炯有神,鹰钩鼻挺直略大,嘴唇红润略小而薄。眉目之间流露着绝顶的聪慧和超出年龄的干练精明,还有一种似乎是天生就有的高傲狷狂。他就是汉朝第六代皇帝刘彻,后世称之为汉武帝。

身穿明黄色凤纹锦猎装的女子,二十四岁,身材丰满,面容姣好。她长得很像刘彻,眉毛又黑又浓,眼睛又大又亮,鹰钩鼻,嘴唇又红又薄,但略显大了些。神情中也有那种天生的狷傲,另外还有些放荡不羁。她是刘彻同父同母的胞姐平阳公主。

汉武帝骑坐马上,仰视空中,以鞭代指,说:“阿姐,你看!”

平阳公主抬头仰望,惊呼道:“黑鹰!”

汉武帝和平阳公主迅速取出弓箭,平阳公主搭箭欲射,汉武帝劝阻道:“阿姐!且慢!”

平阳公主发现半空中的两只黑鹰飞速俯冲,如两支利箭射入林下草丛中。倏尔,一只黑鹰叼着一条赤链蛇飞入云天,另一只黑鹰也直上云天,扑向赤链蛇。两只黑鹰忽上忽下,忽左忽右,争夺抢斗,激烈搏击……

这时汉武帝和平阳公主同时举弓放箭,望空而射。两只黑鹰各中一箭,同时凌空坠落。

郎中令石建和平阳公主的家奴卫青同时策马飞奔,各拾起一只中箭的黑鹰,疾驰而回,下马后分别将猎物献给汉武帝和平阳公主。

“恭贺陛下一箭中的,旗开得胜!今日狩猎,定将满载而归!”石建双手呈献中箭的黑鹰。

汉武帝踌躇满志,接过猎物看了看,信手把黑鹰抛给羽林郎,放声大笑起来。

卫青拔出羽箭,把黑鹰献给平阳公主,说:“公主神技非凡,百发百中!奴才恭贺公主……”

平阳公主嫣然而笑,不接猎物,却抓住卫青的手,轻轻抚摸,含情脉脉地看着少年英俊的卫青,说:“还不是跟你学的!”

十七岁的卫青受宠若惊,满面羞涩,诚惶诚恐,却不敢抽手后退。

汉武帝早就看出阿姐爱上了家奴卫青。他自己也很喜欢这个英俊勇武、伶俐乖巧的青年。虽说卫青出身牧童,门第卑微,可是听说这个小伙子不仅骑射双绝,而且痴迷兵书,怀抱着从戎报国、驰骋疆场、建功封侯的大志。

不过他此时却不愿阿姐在众目睽睽之下放肆地爱恋卫青,于是,他笑道:“阿姐,这一回我俩不分胜负。再比如何?”

平阳公主一笑,收手执缰,说:“比就比!射什么呢?”

“那只麋鹿!”汉武帝纵目环视,发现百步之遥出现一只麋鹿,便以鞭笑指。

汉武帝和平阳公主同时开弓射鹿,但均未射中。麋鹿惊慌,逃窜如飞。汉武帝和平阳公主纵马急驰,紧追不舍。麋鹿狂奔,趟过河水,上岸后没入丛林中。汉武帝和平阳公主策马过河,冲上彼岸,奔向丛林。

忽地,一声巨吼响起。一头棕色大熊怒目出现,昂首站立,虎视眈眈。

汉武帝骤然勒马,神色愕然。平阳公主也勒住马,惶恐地惊叫起来,面色如土。

这时紧跟于后的卫青纵马一跃,闪现在汉武帝和平阳公主身前,敏捷地挽弓搭箭,射向棕熊。

棕熊左眼被利箭射中,血水奔流,勃然发怒,连声吼叫,扑向卫青。

卫青闪过棕熊,转身奋力挥刀,砍伤一只熊掌。棕熊疯狂反扑,一掌击碎马头。卫青的坐骑惨叫而亡。卫青跌落在地,连忙向后翻滚而起,横刀侧立,准备厮杀。

见卫青与棕熊搏斗,凶多吉少,危在旦夕,平阳公主失声惊叫:“天啊!卫青他……”

千钧一发之际,飞来一支利箭射中棕熊右眼。棕熊顿时扑空,落地触石,但立即挣扎而起,张开血盆大口,张牙舞爪,嗷嗷长吼。

一柄飞来的快刀直插棕熊口中。棕熊口喷鲜血,乱扑乱撞,一头撞上巨石,终于倒地身亡。

卫青发现发射利箭和飞刀、击毙棕熊的是一位骑在马上、身穿郎职官服的壮士。卫青抱拳向壮士致敬:“多谢壮士相救!”

“小兄弟,你身手非凡,很勇敢!”

壮士跳下骏马,拱手还礼。卫青向壮士轻声耳语,示意他上前见驾。

壮士转身向正策马过来的汉武帝和平阳公主望了一眼,立即跪地叩首:“卑职叩见皇上!叩见公主!”

汉武帝道:“护驾有功,壮士平身!”

“谢陛下!皇上万岁!”壮士再次叩首后站了起来。

汉武帝打量这位壮士,他身躯魁伟,浓眉大眼,炯炯有神,仪容英武,气宇轩昂,身上却穿着郎职官服。于是问道:“壮士姓甚名谁?为何身穿郎官制服?”

这时已在汉武帝身后的郎中令石建上前说道:“皇上,他姓张名骞,汉中成固(今城固)人,今年二十五岁。他也是羽林郎,前年校场比武,张骞以骑射均优,膂力过人,武艺超群,职升郎官。”

“他既为郎官,为何不在宫中侍卫,却在此地?”

“启禀圣上,此地原名御宿,属上林苑,是秦朝皇家禁苑。秦王行宫就在此地。为了侍卫陛下狩猎,宫中抽派郎官在此值守。今年张骞正好轮值御宿。”

“原来如此。张骞护驾有功,机智神勇。石爱卿,从今日起,轮值更换他人,让张骞随朕左右吧!”

“臣遵旨!”石建随即对张骞说,“郎官张骞,从今日起,你就是御前侍卫了,要尽心尽力,侍卫皇上!”

张骞再次跪地叩首:“谢皇上恩典!”

平阳公主说:“皇上,秦王行宫是个什么样?去看看好吗?”

汉武帝说:“朕也没有去过。走,去看看!”

石建说:“张骞,你前面带路!”

“是!”张骞跃上马背,向卫青伸出一只手,说,“小兄弟,你坐骑已失,就与我同骑吧!”

卫青感激地望着张骞,又回头看了看平阳公主,说:“公主,小奴……”

平阳公主含笑点头:“你同他去吧!”

卫青跃上马背,坐在张骞身后。张骞和卫青同乘而行。

汉武帝和平阳公主在郎中令石建和长安令义纵及羽林郎卫队的侍卫下,向秦王行宫策马徐行。

汉武帝骑马伫立,饶有兴致地眺望御宿驯马场的景色。牧场辽阔平坦,芳草如茵。其中央,有一圈十余亩大的坚固的木栅围栏。其侧有两排长长的马厩,马厩中养着百余匹烈马。

汉武帝忽然问道:“听说秦始皇曾在这里驯过马?”

长安令义纵回答:“是的,陛下。秦始皇性喜游猎,有一次游猎至此,发现了一匹野马,便令卫士追捕,然后亲自驯服了那匹野马,他很高兴,就在这里住了一夜。此后此地就取名为御宿。他很喜欢这一带风光,后来命令开辟为上林苑,还在前面修建了一座行宫,这里就成了秦始皇的皇家驯马场。秦朝灭亡后,上林苑荒芜了,行宫也破败了,驯马场也就不复存在了。”

“如今的驯马场又是何人开辟?”

石建上前说:“启禀圣上,今年春初,张骞到此轮值,发现这里地势平坦,牧草丰美,水源净洁,宜于驯马。于是他建议征选各地烈马,到此调驯,一可供宫中御用,二可锻炼羽林郎驭马技能。卑职就同意了张骞的建议,开辟了驯马场。”

汉武帝对张骞说:“好!你很有见地!这些烈马共有多少?来自何地?”

张骞答道:“厩中现有烈马一百一十匹,来自河套、朔方和匈奴的天山等地。”

“噢,有匈奴的天山马?”汉武帝颇为惊喜,又生感叹,“匈奴骄横猖獗,屡犯吾疆,有恃无恐,唯其拥有无数天山马而已。朕久闻天山马如匈奴一般桀骜暴烈,难以驯服。今日朕倒要见识一番!张骞,你去挑一匹最野烈的未驯服的天山马来!”

张骞应声而去。

登上一丈多高的砖砌看台,汉武帝和平阳公主凭栏小憩,享用着宫中侍卫敬献的便宴。卫青为汉武帝和平阳公主斟酒,侍奉于侧。义纵和石建伫立在看台下守候。

不一会儿,张骞牵来一匹浑身黑亮如漆、骨健神野的天山马。

张骞在看台下禀报:“陛下,这匹天山马名叫乌龙骊,尚未调驯,暴烈异常!”

汉武帝看了看乌龙骊,说:“石爱卿,你去宣旨,羽林郎中凡能驯服这匹乌龙骊者,加禄一百石!”

于是石建向环卫于四周的上千名羽林郎颁旨:“皇上有旨,能驯服这匹乌龙骊者,加禄一百石!”

羽林郎们群情激动,个个跃跃欲试。

张骞打开栅栏门,把乌龙骊放入围栏中的场地。之后,他背依栅栏,注目观看。

一声锣鼓响后,羽林郎甲急不可耐地进入围栏,走近乌龙骊,抓住了缰绳,牵着乌龙骊走圈子,越走越快,走了几圈,忽地跃上马背,策马而跑。乌龙骊边跑边跳,前仰后掀,跑了三圈,大吼一声,把羽林郎甲摔下马来。羽林郎甲右腿骨折,卧地不起。

张骞数数:“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九、十。”羽林郎甲仍未起来。张骞上前抱起羽林郎甲,把他送出栏外。

羽林郎乙在一声锣鼓响后,进入围栏。他闪身如飞,跃上马背,双手紧勒缰绳,双腿紧夹马腹,身子紧贴马颈马背,策马疾奔。乌龙骊又颠又摇,又扑又掀,发怒长嘶,几次几乎将羽林郎乙摔下来,但羽林郎乙并未落马。跑了十几圈之后,乌龙骊突然前蹄跪地,后臀高耸,怒吼一声,把羽林郎乙凌空摔出了围栏。

又是一声锣响,羽林郎丙进入围栏,企图贴近乌龙骊。这时乌龙骊似乎知道来者不善,左腾右闪,就是不让羽林郎丙靠近,还不时用后蹄踢他。羽林郎丙虽然十分健壮,但跟着乌龙骊跑了七八圈后,已经汗流浃背,气喘吁吁了。他又鼓足了劲儿,一个箭步贴近了乌龙骊,一把抓住了缰绳,就在他跃身欲上时,不料乌龙骊突然转身一跳,用又长又粗的尾巴横扫了羽林郎丙一下。羽林郎丙头部被击中,满嘴流血,倒在地上。

张骞数数,数到了“十”,羽林郎丙艰难地挣扎起来,被张骞搀扶着送出围栏。

羽林郎甲、乙、丙,是宫中最著名的骑手,相继落败。原先许多跃跃欲试的羽林郎们相顾失色,踟蹰不前。

又有四个羽林郎相继上阵,也都一一惨败。乌龙骊狂野如故。

卫青实在按捺不住,开口请战:“公主,我去试试!我从小就放马驯马,这匹野马,我一定能驯服!”

平阳公主抓住卫青的双手不放,说:“你驯马技艺虽高,可是你年纪尚轻,膂力不足。我不许你去!”

汉武帝给他阿姐帮腔:“卫青,好好侍奉公主!不要去逞强!”

卫青无可奈何,退后不语。

这时汉武帝笑了笑,说:“匈奴天山马果然桀骜暴烈。看来,驯服此马,非朕不可了!”

平阳公主大惊,连忙阻止,说:“不行!皇上,你是一国之君,万一有闪失,举国难安呀!”

汉武帝说:“阿姐,你放心!朕……”

石建和义纵急忙上前,跪地谏阻道:“陛下龙体珍贵,无须亲劳!”

汉武帝自幼心高气傲,在当太子时,对历代帝王中的秦始皇最佩服,认为嬴政虽然暴虐专横,但遇事从不服输,遇敌从不畏强,果断刚毅,霸气十足,这才打败了列国,统一了天下。刘彻暗自下了决定,一旦自己当了皇帝,一定要超过秦始皇!今天到了御宿,心想在这里嬴政能驯服烈马,我刘彻为何不能驯服这匹乌龙骊!何况自己自幼爱马善驭,骑技高超,身强力壮。

于是他对平阳公主、石建及义纵的劝阻不屑一顾,说道:“哼!这些羽林郎平日里耀武扬威,今日却如此不济!连一匹天山马都驯服不了,我大汉何以臣服匈奴!朕意已决,非降服此马不可!”

张骞急忙赶到看台下参见,说:“卑职愿为圣上代劳,调驯乌龙骊!”

汉武帝凭直觉认为张骞不是个自不量力、逞能吹嘘的人,他是不会让自己失望的。于是说:“好,你去吧!”

张骞走进围栏,解下系在腰间的一条皮带,走近乌龙骊,猛地扬手一鞭,抽在乌龙骊的后臀上。乌龙骊顿时发怒,连吼带嘶扑向张骞。张骞挥手连抽三鞭,鞭梢正好抽在乌龙骊的左右前腿的膝关节上和额头正中。乌龙骊顿时惊怔,不踢不跳,不再吼叫,乖乖地站立不动,凝视着张骞。张骞收起长鞭,捧起事先准备好的一大把鲜嫩的牧草,走到乌龙骊身旁,一只手喂它吃嫩草,另一只手轻轻抚摸它的额头、面颊、颈部和左右前蹄的膝关节。

乌龙骊一边吃牧草,一边接受张骞的轻柔抚摸,渐渐地消除了狂躁和敌意,似乎对他产生了好感。等乌龙骊吃完牧草,张骞执鞭上马,骑着乌龙骊在围栏里慢慢地绕圈子走,渐渐地由走变跑。乌龙骊越跑越快,忽地又开始发野,又扑又跳,又颠又掀。但张骞始终手不离缰,臀不离马,安然无恙。

忽然,张骞在马后臀猛抽一鞭,大喝一声“起!”提着缰绳,驾着乌龙骊飞身越过围栏,向驯马场外的远处丘陵奔驰。人与马合而为一的身影越来越小,终于消失在山林之间。

汉武帝和平阳公主站起来翘首眺望。

平阳公主问:“皇上,张骞真能驯服这匹天山烈马吗?”

汉武帝笑道:“阿姐,放心吧!他精通驭马之道,技艺又高超,而且膂力超人,一定能驯服这匹烈马!”

汉武帝眺望远方,若有所思。他思忖着:一手皮鞭,一手牧草,好个张骞!软硬兼施,恩威并用,难怪这匹天山烈马服他调驯。推而广之,对付强悍的匈奴,也该用他的驭马之道啊!只靠议和不行。多年来,送去了许多钱币和丝帛,甚至与单于和亲联姻,但匈奴单于贪婪无度,更加傲慢,侵略不止,犯我边关,屠我臣民。可是光靠征战也不行。战事一起,兴师动众,征途遥远,牺牲巨大,军需繁重,即使获胜,而只要匈奴未灭,远遁西域,日后又会卷土重来,挑衅报复。只有恩威并用,软硬兼施,亦战亦和,以战促和,以和抑战,方能稳操胜券,制服匈奴。

“看,他回来了!”平阳公主惊喜的叫声,打断了汉武帝的思绪。

汉武帝看见张骞骑着乌龙骊的身影越来越大,由疾到缓,由跑到行,驾驭自如,轻松而潇洒。乌龙骊已完全被驯服,缓缓徐行,到看台下停住。

张骞下马后,取了一副精致的雕花马鞍,安放在乌龙骊背上,行礼参见:“乌龙骊已被驯服,请皇上坐鞍试骑!”

汉武帝满面笑容走下看台,用手抚摸马颈的鬃毛,又摸了摸马的额头和面颊,然后上马坐在鞍上,策马而行。他没有让乌龙骊回到围栏里,而是接过张骞的皮鞭,猛抽了一下马臀,提缰纵马,向远处山林奔驰而去……

平阳公主上前抓住卫青的手,问:“青儿,皇上会不会有闪失?”

卫青笑道:“公主放心,乌龙骊已经完全被驯服了!不会出事的。”

众人眺望远方,终于看见了汉武帝骑着乌龙骊渐大渐近的身影。

汉武帝从容驰骋,满面春风,策马返回,到了看台前,勒马停住。

汉武帝对张骞说:“你驯马有功,朕要重重嘉奖你!”

张骞搀扶汉武帝下马,说:“多谢皇上!”

汉武帝对石建说:“这个驯马场很好,不过马匹不多,马厩也小。石爱卿,立即扩建马厩,多征各地良种烈马,还要选派驭马高手来此专门驯马!一定要把这个驯马场办得超过秦始皇!此事由你承办!”

石建应答道:“臣遵旨!”

汉武帝把缰绳交给张骞,长叹道:“朕平生所爱之物,莫过于稀世骏马。这匹乌龙骊虽是天山宝马,可惜它并非大宛国的汗血天马!汗血天马,你听说过吗?”

“陛下,卑职听过一首西域的歌谣,是歌唱天马的。”

“你会唱吗?”

“会唱。”张骞唱道,“天马来,从西极。涉流沙,五夷服。……”

“你怎么会唱西域的歌?可曾去过西域?”

“卑职自幼向往西域,但未曾去过。少年时,随家父西行,最远只到过玉门关。家父游侠经商,曾多次往返于中土西域之间。家父到过西域不少地方,回来后在家中常说些西域的风土民俗、逸闻趣事,也会唱一些西域歌谣。这首《天马歌》是从家父那里学来的。”

“令尊今在何处?”

“三年前家父又去西域,至今未归。”

“朕对西域神往已久,很想知道西域各国的实情,如果令尊归来,朕要召见他!”

汉武帝一行前往秦王行宫,途经一片茂盛的桑树林。桑叶青翠欲滴,煞是喜人。一条碧溪潺潺流淌,环绕桑林而去。溪边有十余间竹篱茅舍,隐约可见。

桑林中飞出一阵女儿家的歌声:

日出终南山,

金辉沐秦川。

河水映桑林,

枝繁叶儿鲜。

采桑哺新蚕,

织女泪涟涟。

蚕肥女儿瘦,

奴瘦何人怜?

日贡百匹锦,

贵妇美如仙。

夜缫万缕丝,

奴衣破且单……

汉武帝酷爱音乐,闻歌驻马,倾耳聆听,不禁动容,问道:“歌者何人?歌声为何如此哀婉凄苦?”

“唱歌的是采桑织锦的农家女。”张骞答道,“她们正在那里采桑叶。”

“这里是禁苑,怎会有农家女?”

“这里有十余间废弃的茅舍,还有繁茂的桑树林。卑职便招来十几家京郊农户,让男子到驯马场当马夫,让女子采桑养蚕。马匹蚕丝,可供宫中御用。马夫织女也可自给衣食,以免饥寒……”

石建大怒,当场训斥张骞:“张骞,你胆大妄为!难道你不知道上林苑的禁令吗?皇家禁苑,布衣不得入内!你居然擅自违禁,让京郊农户迁入……”

义纵不以为然,上前说道:“郎中令,此言差矣!布衣贫民不得进入禁苑,那是以前的禁令。为了‘兴太平’,去年皇上颁布了十条革新政令,其中之一就是开放皇家禁苑,把其中荒地赐给贫民耕种。难道石大人不知道吗?”

“可是,窦太皇太后……”

汉武帝打断了石建的话,说:“你居然又搬出太皇太后来压朕!究竟是何居心?”

“皇上息怒,微臣怎敢?我只是以为……”

“你以为什么?”汉武帝再次打断石建的话,“你以为有了太皇太后这个靠山,就可以胆大妄为,悖理行事了吗?难道所有的旧制陈规都必须维护吗?难道朕下令开放禁苑,让平民百姓去垦荒,也错了吗?”

石建见皇上发怒,吓得连忙跪地请罪:“微臣知罪,罪该万死!”

汉武帝怒火未消,继续训斥石建:“治国兴邦,以民为本,以农为要。张骞利用废址,召集贫民,驯马养蚕,兴建驯马场和织锦坊,既增添宫廷财物,又周济平民百姓。他有何罪?”

义纵为了给石建施压,乘机进言:“皇上,臣以为郎官张骞宅心仁厚,有远见卓识,且能务实。他对朝廷的一片忠心尤为可嘉。张骞不但无罪,而且有功!对张骞这样的英才,应该破格提拔,委以重任!”

汉武帝听出了义纵进言的弦外之音,是罢黜石建,让张骞取而代之。汉武帝虽然不喜欢石建,但也不愿意因罢免石建而得罪窦太皇太后。他很明白,清除“后党”不可操之过急,应各个击破,可徐徐图之。一网打尽,须等待良机。于是,汉武帝故作和善状,说:“石爱卿,起来吧!念你一贯忠心耿耿,办事干练,功劳颇多,朕恕你无罪!”

石建再次叩首,感激涕零:“多谢陛下恕罪之恩!”

见此情景,张骞暗自纳闷:为什么自己招募贫民来此驯马养蚕这件小事,会引起皇上大怒和朝臣争斗的一场风波?

小小的郎官张骞哪能知道当时帝党与后党之间水火不容的斗争内幕呢?

刘彻十六岁时,因父皇景帝驾崩而登基,当了皇帝。因年幼,由丞相窦婴、舅父太尉田img1和母后王美人主持朝政。次年,刘彻召见了贤良董仲舒,询问治国良策,采纳了董仲舒提出的“罢黜百家,独尊儒术”、振兴教化、利民重农、抗击匈奴等主张。次年,刘彻在崇尚儒家思想的田和窦婴的支持下,进行革新,颁布了十条“兴太平”的新政令。但却遭到以信奉黄老道家学说的窦太皇太后(刘彻的祖母)为首的权贵们的坚决反对。窦太皇太后对小皇帝多方施压,强行罢免了窦婴和田的官职,后党骨干许昌出任丞相,庄青翟出任御史大夫,石建出任郎中令,控制了朝政,架空了新皇帝刘彻。血气方刚、从不服输的刘彻岂能善罢甘休?何况推崇儒家、拥戴新主、锐意改革的文臣武将大有人在。长安令义纵便是帝党之一员。义纵早就对石建不满,而今有皇帝撑腰,他怎么会放过整治石建的大好机会呢?

平阳公主深知宫内斗争的内幕,虽然她处处维护弟弟刘彻,但却不愿意介入斗争的漩涡。此刻,她觉得石建和义纵在大煞风景,不愿意听下去,她有意转移话题,于是说道:“采桑女的歌声清脆动人,长得一定好看。皇上,我们去看看采桑女吧!”

汉武帝笑道:“阿姐说的是,走吧。”

汉武帝一行来到了桑树林。采桑的农家女神色惶恐,停歌呆立。张骞上前对农家女说:“皇上和平阳公主路过此地,来看看农家,你们还不叩谢圣恩?”

农家女七八人跪地叩首,齐呼:“皇上万岁!公主万福!”

汉武帝下马,走近农家女,说:“起来吧,朕是听见你们的歌声才来的。你们的歌儿唱得真好听。”

农家女望着皇上,不知所措,默然无语。平阳公主看了看这些农家女,衣裙很破旧,但却整洁,个个都年轻,但姿色平平,她大失所望,信手从一位农家女的筐篮里取出了一枝桑叶,问道:“这就是桑叶吧,蚕儿爱吃吗?”

一个农家女回答:“桑叶正鲜嫩,蚕儿很喜欢吃,一条蚕儿每天要吃十几片呢!”

平阳公主说:“蚕儿吃桑叶,我还没有见过,皇上,我想去看看。”

汉武帝说:“养蚕织锦都很有趣,该去看看!”

汉武帝一行随采桑女到了茅舍,进入蚕房,看农家女添桑喂蚕。蚕房宽敞明亮,四排长长的蚕架上,整整齐齐的放着一只只圆盘形蚕箔。前面两排蚕架上,数以千计的洁白光亮的蚕儿在蚕箔里蠕动,不停地嚼噬桑叶。后两排蚕架上,数以百计的晃身摇头的蚕儿在一只只蚕箔里,上簇吐丝……除了轻微的沙沙声外,蚕室里毫无杂音,异常宁静。

汉武帝和平阳公主东张西望,饶有兴趣,喜笑颜开,宛如孩童。石建、义纵和张骞随后缓行,静静地观看。汉武帝一行走进另一间茅舍,观看农家女缫丝。屋内蒸汽弥漫,又热又闷,四只大锅里开水沸腾,茧壳在开水中翻腾。四个年轻力壮的农家女,各守一锅,拿着双又长又粗的筷子,不停地搅动茧壳,然后把在开水中散开的丝头一一挑起来,晾在木架上。她们个个汗流浃背,手臂上和脸上多处烫伤的疤痕历历在目……

平阳公主被缫丝的热气熏得发晕,一股股又酸又潮的怪味儿钻进了鼻孔,刺得她逃出缫丝房,靠在一棵树上,哇哇地吐起来,呕吐之后,掏出手帕,擦干净了嘴角。她自言自语骂道:“这种鬼地方,又热又闷,又酸又臭,我再也不来了!”

跟着她走出来的汉武帝,过来扶住她,一边捏着她身上华贵的丝绸衣袖,一边笑道:“阿姐,你现在该懂得‘寸缕之丝,来之非易’的意思了吧?”

平阳公主只笑了笑,哑口无言。

汉武帝一行走进一间高大的茅舍观看农家女织锦。屋内十分明亮,东侧置一台织丝绸的斜织机,西侧置一台编织丝绸花纹的提花机,中间有两条长长的桌柜,上面叠放着十几匹织成的散花绫和龙凤锦。

一位中年农家女坐在斜织机上,双脚不停地踩着左右踏板提纵,双手不停地投接梭子,引经打纬。她神速如飞,技艺娴熟,织成的丝绸宛如彩霞,滚滚流出。一个年轻的女子坐在提花机上,左手右手分别操纵一百二十根棕线和一百二十根img2线,上投下拉,有条不紊,但极为神速,令观者眼花缭乱。她魔术般织成了双龙戏凤的龙凤锦。

汉武帝、平阳公主、石建、义纵和张骞观看两位织女劳作,由衷赞叹,欣喜不已。

平阳公主兴致很浓,观赏时不断向被她拉在身旁的张骞询问。张骞耐心地向她讲解散花绫和龙凤锦的质地、色泽、图案的工艺特点,又面对斜织机和提花机,指着不同的构件,向她解释其功能特点和操作要领。他言辞明晰,娓娓而谈,如数家珍。平阳公主边看边听,频频点头,十分满意。

突然,平阳公主把张骞拉到一旁,直言不讳道:“咦,真奇怪,你这个武艺高强的大男子汉,怎么对女人家才干的纺织活儿如此精通呢?”

张骞笑道:“公主,我出身农家,在故乡农村耕读十余年,农家的活儿都会干。我小时候就常常跟着我母亲去采桑叶,喂蚕宝宝,几乎天天看着母亲育蚕、缫丝、纺绫、织锦,天长日久,耳濡目染,自然就一一学会了。”

“你成家了没有?”

“成家了,三年前我和同村的一个农家女结了婚。”

“你妻子长得漂亮吗?脾气好不好?你爱她吗?”

“我妻子是个普通的农家女,蒲柳之姿,平平常常。她脾气很好,很温和,识常用字,读书不多,但心灵手巧,是家乡一带顶尖的织锦女。我与她青梅竹马,一起长大,成婚后互相恩爱,我很爱她。”

“张骞,你真幸福!我想见见你的妻子。你一定要把她领到我家来,让她来教教我府里的那些笨丫头,如何纺绫,如何织锦。”

“好吧!”

“谢谢你,张骞!今天来到这里,大开眼界,尤其是听了你的解说,我才知道皇上穿的龙纹锦和我穿的凤纹锦是如何织成的。真是‘寸缕之丝,来之非易’呀!”

平阳公主和张骞一起走到汉武帝身旁,见皇上捧起一匹龙纹锦,捏摸着,看了又看。

汉武帝叹道:“太美了,这是人间珍宝啊!”

义纵说:“是啊,臣听说汉家丝绸已经流传到西域了!西域各国都视汉家丝绸为稀世珍宝,宁愿用美玉、宝石和骏马来交换。”

张骞说:“我听家父说过,在西域,一丈丝绸能换到一颗夜明珠,一匹锦缎能换到一匹大宛天马!”

平阳公主说:“既然如此,皇上何不派遣专员出使西域,用我汉家丝绸去换取皇上梦寐以求的大宛天马?”

汉武帝道:“朕早有此意。可是出使西域谈何容易!去西域大宛之路迢迢数万里,何况早已经被匈奴扼断了!”

义纵说:“启奏陛下,臣以为派遣使者出使西域,用丝绸换取天马,此策之可行与否,不在于西域遥远、匈奴猖獗,而在于能否选得文武双全,大智大勇之人担任使臣。”

石建也建议:“陛下,长安令所言极是。以臣之见,朝廷何不像征选羽林郎一样,悬榜招贤,从天下英杰之中,选出使西域的使臣呢?”

汉武帝听了,欣喜异常,说:“对!朕要悬榜天下,遴选使臣!”

此时,在上林苑织锦坊这间普通茅舍里的所有人,谁也不曾料到,汉武帝的这个念头,后来造就了一番让青史生辉的旷世伟业,打通了一条贯通中国和西方的绵延一千五百公里、造福千秋的丝绸之路!

时至正午,汉武帝一行到达了秦皇行宫。秦皇行宫坐落在山冈上,依山而建,宫宇虽旧,华彩尽失,但气势依然雄伟。

下马后,汉武帝和平阳公主各换乘一顶软轿,分别被四个羽林郎抬着,沿着长而陡斜的石径登山上行。张骞在前导行,石建、义纵、卫青及若干羽林郎护驾随行。

汉武帝一行进入行宫大门,到了御花园。汉武帝和平阳公主下了软轿,步入凉亭,主管膳食的御馐便奉上香茶。

御馐说:“皇上万岁!公主万福!百禽野味宴已备好,请上燕升阁进膳。”

汉武帝说:“是该用膳了。阿姐,你饿了吧?”

平阳公主说:“还不觉得饿。不过,我倒想尝尝这里的百禽野味儿。”

经过山廊,汉武帝一行登上燕升阁。忽然凌空飞来一群鸽子,悦耳的鸽哨呜呜作响。

汉武帝和平阳公主倚窗仰望,只见近百只鸽子成群结队,忽而上冲,忽而下翔,飞舞盘旋于蔚蓝天宇。突然群鸽扑向不远处一座高约百尺的砖砌楼台,消失于视野中。

汉武帝问道:“那是何处?”

张骞上前答道:“那是秦皇行宫的最高处,叫望远台。上面有一座六角凉亭,叫极目亭,登临其上,可以遥望终南山,俯视沣水镐河,鸟瞰上林苑,远眺长安城。”

“张骞,你陪朕上去看看!郎中令、长安令也一同去,阿姐,你好好在此休息,朕去看看,回来用膳。”

“我又不累,我也要去看看风光!”平阳公主抓住卫青的手臂,说:“青儿,你来搀扶我。”

年轻的皇帝健步而行,精神抖擞。张骞、石建和义纵紧随其后。卫青小心翼翼地搀扶着平阳公主,平阳公主却又说又笑,十分开心。

登上望远台后,汉武帝发现那群鸽子都栖息在极目亭的六角形顶上。

“这群鸽子不像是野鸽,难道是有人驯养的?”

“陛下,这群鸽子是我所驯养的,都是信鸽。”张骞说道,“我远离皇宫,平日里靠这些信鸽与石大人传递信息。靠这些信鸽,一个时辰内就可以接到石大人从宫中发出的指令。”

石建道:“陛下,信鸽的特征是能辨认航向,认记归巢,飞行快速,且有耐力。纵有浓雾蔽空,信鸽也绝不会迷失归巢方向,即使千里万里,信鸽必归故巢,绝不中途退缩。”

“鸽子都这么漂亮吗?啄不啄人?”平阳公主神态天真地问张骞。

“鸽子种类多,信鸽最漂亮。眼睛很大,目光锐利有神,羽毛光洁,不染尘垢,喜欢净洁,性情温和,从不啄人,彼此间也不争斗,和睦共处。在民间,最喜爱鸽子的大多是儿童和老人。我爱玩鸽子,驯养鸽子,就是从儿时开始的。”

“你真是个大能人,不仅善驯烈马,还能训育信鸽!”

汉武帝赞叹道:“小小的信鸽,竟有如此神奇的本领!以朕之见,信鸽可称为空中信使!张骞,如有急需,这些空中信使能否将朕的密旨或朝廷文书飞速传送到全国各地郡县?”

“能够,而且稳妥无误。不过,每只信鸽只能认识一个方向,飞一条路线,回它自己的故巢。为此,往返于京师与各地郡县的信鸽,必须另外挑选调训。在京城和各地郡县也须有专人负责调训信鸽,建筑鸽巢,收发书信。”

“朕决定抽调若干羽林郎,成立专司调训信鸽,收发密旨。此司由张骞统领,回京之后,张骞立即承办!”

“卑职遵旨!”

汉武帝仰望长空,仿佛已经看见无数空中信使在展翅高翔,飞往四面八方。他心想,自己一旦拥有这一大批神秘而忠贞的空中信使,平日里可以监管各地郡县,察知后党羽翼的一举一动;战争时,利于传递军情,发布密旨,克敌制胜。他越想越高兴,情不自禁地笑起来。

汉武帝步入极目亭,纵目远眺,四方美景,尽收眼底。

“张骞,那座山是终南山吗?”

“是终南山。终南山距此地有四十里,最高峰叫太乙峰,因太乙真人曾在那里炼丹而得名。”

“朕最近接到锺官的奏本,说终南山出铜,宜于铸造钱币。还说秦朝有个采铜铸铁的官坊就在终南山下。你可知道那个官坊址在何处?”

“陛下,那座土丘上的残垣就是秦朝铸钱官坊的遗址,如今成了一片废墟。”

汉武帝对义纵说:“长安令,朕早就想发行我朝新币了!打算用终南山之铜,在上林苑兴建铸币官坊,你以为如何?”

义纵明白皇上急于发行新币,目的不仅在促进商贸,更在于抵制后党权贵,掌控财政大权,树立新皇政绩。义纵摸透了皇上的心思,为此他心中早有呈策。他于是说道:

“陛下,发行新币以促商贸,利国利民,兴建铸币官坊确是良策。为了杜绝弊端,臣以为采铜铸币应分三司。其一为辨铜司,主管铸币之原材料,辨别铜之种类和品位,择优开采,此司宜设于上林苑。其二为技巧司,主管刻铸钱范。其三为锺官司,主管新币的发行与旧币的兑换。技巧、锺官二司,宜设于京城之内,便于掌控,三司之间切勿混同。”

“好!就依爱卿之策办理。三司人选和官坊监造诸事,就委派长安令了。明年今日,朕要亲眼看到新币发行天下!”

“臣遵旨!”义纵此时才明白,今天皇上来游上林苑的真正目的了。

汉武帝又问张骞:“那两条河是沣水和镐河吗?”

“正是。西面是沣水,东面是镐河。沣镐二水,均源于终南山,流经上林,穿越京城,注入渭河。”

“听人说,八百里秦川上八条河纵横,水量以沣镐为最多,而今京师五十万人饮用,活命滋生,全靠沣水镐河,是否如此?”

“陛下,沣镐二水,因其水源充沛,水质清冽,不仅供京师饮用,而且可通舟楫,灌溉京城四周良田。”

这时,汉武帝对义纵、石建和张骞侃侃而谈:“几位爱卿且看,沣镐二水纵贯上林,相距很近,二水之侧沼池密布,多不胜数。近日,有臣上书,建议在上林苑开凿一个大湖,沟通沣镐二水,囊括众多池沼,言称其利有四:其一,多雨则可蓄洪防涝,遇旱则可放水抗灾,灌溉农田,以保丰年。其二,繁衍水族,可大兴渔业。其三,行舟泊船,可通八方。其四,操练水师,以防江海盗寇。众卿以为如何?”

义纵说:“陛下,开凿大湖实属造福百姓,振国兴邦之良策,获益甚多,势在必行。”

石建说:“臣以为上书者言之有理有据,上益朝廷,下利百姓,应尽早动工开湖。”

唯有张骞不语。

“张骞,你为何不语?莫非持有异议?”

“卑职绝无异议。皇上英明,早有成竹在胸,欲展宏图大略。卑职以为,皇上今日来上林苑,绝非意在游览,而在于亲临勘察,不仅要开凿大湖,还要扩建上林苑……”

汉武帝大笑:“你不仅观察入微,而且聪明过人。朕今天来这里,的确无意游览,而是来察看这里的山川地势的。朕决定扩建上林苑,首先开凿一个大湖,命名为太液池,这只是工程之一。扩建上林苑的工程还有:兴建铸币官坊,兴办皇家训马场,新建织锦坊……”

平阳公主恍然大悟,说:“原来皇上并不是来游玩的。不过,今天我陪皇上来,也不虚此行,玩得很开心。等大湖凿开了,我还要来乘舟游玩,会玩得更开心!”

“阿姐,朕意已决,不仅要扩建上林苑,还要兴建一座比未央宫更大更高更美的新皇宫,名叫建章宫,让阿姐住进新皇宫,阿姐会更开心的!”

“真的?”

“阿姐,未央宫是先帝高祖所建,父皇早就想再建一座新的皇宫,不仅要超过未央宫,还要超过秦始皇的阿房宫。可在当时,匈奴猖獗,屡犯吾疆,为了抵御匈奴,征战频繁,多耗财力,父皇一生节俭,体恤百姓,不忍因兴建皇宫而加赋于民。如今汉家天下国富民强,国库充实,匈奴远遁,南粤臣服,正是扩建上林苑和兴建建章宫的良机,朕一定要实现父皇的遗愿……”

侧立于皇帝之旁的石建,此时正在俯首聆听皇上的侃侃之言,表面上显得十分拘谨恭顺。但是,他内心忐忑不安,思绪万千。今日皇上的言行举止,尤其是皇上神采飞扬的豪情和欲展宏图的心志,深深地触动了他。他不得不对这位弱冠之年的新皇帝刮目相看。身为太皇太后的心腹、后党骨干的石建,心知太皇太后让他出任郎中令,意在控制皇家近卫军的大权,监视皇帝的一言一行。尤其是在帝党推行的革新政令被挫败之后,太皇太后旨令石建要更严密地监视皇帝,并要求他每天都要向她禀报皇帝的言行举止。今天他以护驾之名陪同皇帝来到上林苑,也是为了监视皇帝。但是当他看清皇上借游览之名来勘察山川地势,决定扩建上林苑、开凿太液池、新建建章宫的真正目的后,石建才明白皇上不会甘当傀儡,已决心夺回朝政大权、推行改革新政。皇帝虽然年轻,但睿智过人、刚毅果断、心怀大志,比起年老昏聩、心胸狭窄、贪得无厌、专横霸道的太皇太后的确是一位能够兴邦强国、造福百姓的好皇帝。为此,石建暗下决心,从今往后,自己要改换门庭,靠拢皇帝,不再效忠太皇太后,否则将自毁前程。

这时,御馐前来叩见,道:“陛下,公主,时已正午,百禽野味宴已准备好,请到燕升阁进膳。”

汉武帝说:“是该用膳了。阿姐,走吧!”

刚走出极目亭,汉武帝忽然听见鸽哨响起。一只信鸽俯冲下来,又见张骞吹了声口哨,信鸽便落在张骞手上。张骞从信鸽的足环上取出一卷丝帛。

汉武帝问道:“可是宫中有事?”

张骞说:“启禀皇上,不是宫中之事,这是家母传来的书信。”

平阳公主十分好奇,说:“鸽子真的会送信,我还没有见过。”

张骞匆匆看完丝帛家书,将家书递给公主:“公主,请阅家书!”

平阳公主展开丝帛家书,读道:“我儿,你父从西域归家已有三日,身染重疾,卧床不起,极盼儿速归一见。母字。”

汉武帝也接过丝帛家书,看完交给张骞说:“百善孝为先,你赶快回家去伺候令尊,务须请名医治好令尊之病,切勿延误。石爱卿,赏赐张骞黄金十两,以备急用。”

张骞跪地叩谢:“陛下,卑职近日不能伺候皇上了,还京之后,卑职一定尽心尽力报答皇上圣恩!”

石建将十两黄金交给张骞,说:“你快回家,令尊病好后,尽早回宫。皇上很器重你,切莫辜负皇恩。”

汉武帝却说:“你莫急回宫,在家好好伺候令尊。待令尊完全康复后,请令尊同你一起进宫见朕。”

张骞深为感激,再次叩谢皇上,又向平阳公主、石建、义纵和卫青行礼辞别。

卫青送张骞走下望远台,再次握别说:“张兄,你我一见如故。我对张兄十分敬佩,请张兄一路保重,祝愿令尊早日康复!”

张骞挥手作别,说:“小兄弟,后会有期!”张骞转身大步疾行,到了山下,骑上一匹骏马,扬鞭飞驰,向故乡成固县奔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