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1 电影脚本

电影脚本

《冯志远》剧中人物

冯志远——男,上海支宁教师,因眼疾而双目失明。

马毓仁——女,冯志远妻子。

冯九实——男,冯志远儿子。

文老师——女,鸣沙中学教师,冯志远的同事。

苏校长——男,中宁县鸣沙中学校长。

王校长——男,中宁县关帝中学校长。

刘宁生——男,冯志远的学生。

张建华——男,冯志远的学生。

吴宁花——女,冯志远的学生。

黄学福——男,冯志远的学生。

常惠心——女,冯志远的学生。

孙燕茹——女,冯志远的学生。

季占财——鸣沙中学炊事员。

范学礼——鸣沙中学炊事员。

吴局长——县文教局局长。

冯宝珍——冯志远的妹妹。

男女教师若干。

男女学生若干。

贫下中农代表若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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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一片黑暗。

随着镜头的推移,一副普通的墨镜的轮廓渐渐显现。

墨镜后面,是一张清癯的脸。

这张近乎无肉的脸庞,布满了沧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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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这是一间洒满阳光的房间。

房间里,窗明几净。

靠窗前有一张书桌。书桌后面,是一张轮椅。

戴墨镜的老人,坐在轮椅上。

几声鸟鸣传了进来,老人把脸侧向了窗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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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这是第一汽车集团公司家属区的一座普通单元楼房。

集团公司摩天大楼的标志,清晰可见。

窗外,绿树掩映。

一只小鸟,在枝头自由地歌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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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书桌上,摆放着贯穿老人一生的道具:旅行包、二胡、收音机、放大镜、盲杖、沙漏等。

老人坐在轮椅上,一动不动,仿佛已经入睡。

老人的脸庞,一半在阳光里,一半在暗影里。

(幻觉:一阵火车的汽笛声)

老人的脸庞轻微地抖动了一下。

老人的身体稍稍前倾,伸出了双手,熟练地摸索起书桌上的道具来。

推出字幕:冯志远 七十六岁 长春市双阳县人 现寄居在长春一汽集团他的妹妹冯宝珍家养病

老人的手,打开了收音机的旋钮:

播音员深情的声音,在房间里响起来:中央人民广播电台,下面播送新华社通讯《塞上红烛——记支边教师冯志远扎根宁夏四十三年教书育人的动人事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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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闪回一组冯志远与学生在一起的镜头)

播音员:1953年,冯志远从东北师范大学中文系毕业后,被分配到上海市市南中学,后来又被调到上海第一速成师范学校。在市南中学,他遇见了活泼开朗的马毓仁老师。1957年,他们结婚了。在上海,他们有了属于自己的房子,有了一个幸福的家。

一年后,宁夏回族自治区成立,请求上海抽调人员,支持边疆少数民族地区的社会主义建设。

(冯志远老人的脸庞特写镜头)

播音员:冯志远作为上海市支宁文教大队500多人中的一员,怀着满腔的青春热血,辞别了新婚的妻子与温暖的小家,踏上了西去的列车。

5

汽笛轰鸣。

列车在广阔的原野上飞驰。

推出片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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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

车厢里。

人声喧闹。一股青春的激情在车厢里弥漫着。

有的人在高谈阔论。

有的人在放声歌唱。

有的人在吟诵诗歌。

有的人在倚窗静坐。

7

列车驶过中原大地。

车轮飞转,汽笛声声。

田野里,红旗招展。

正在劳动的农民,直起腰来,对着飞驰而过的列车,行注目礼。

一群光屁股的儿童,追着列车奔跑,大声喊叫着。

8

车厢里,角落处。

冯志远看着窗外的风景,脸上闪过一丝笑容。他从窗外收回视线,闭目沉思了一会儿。当他再次睁开眼睛时,便站起身来,从行李架上,取下一只布袋。

冯志远打开布袋,里面是一只精致的琴盒。

冯志远打开琴盒,小心翼翼地取出一把二胡。

冯志远用手轻轻地拂拭了一下琴弦。

冯志远的目光内容丰富起来。

9

车厢里。

冯志远操起弓,想拉一支曲子,但是,他迟疑了一下,又把琴收了起来。

林老师端着一杯茶水,走了过来。

林老师是冯志远的同事,这次也报名参加了上海文教大队。

林老师一见他,就大声嚷嚷起来:志远,我一上车就到处找你,原来你躲到这儿来啦。

冯志远笑了笑,没有吱声。

林老师继续说道:咱们学校的老师都在八号车厢,大家找不见你,还以为你被新娘子绊住了腿,不来了呢。

冯志远说:我爱人是支持我的。你看,这把二胡就是她给我买的。

林老师小声问道:志远,咱俩是朋友,说句心里话,嫂夫人真舍得你走?

冯志远脸色一变:林老师,你这是什么意思?莫非你也怀疑我支援边疆建设的真诚?

林老师说:哎,你别急嘛。我相信,你冯志远做事情,那是说得出,做得到。

冯志远脸色缓和下来:林老师,其实,我和你们,说起来有点不同的。

林老师问:怎么不同?

冯志远说:你们毕竟没有成家,走到哪里都是无牵挂的。

林老师把手一拍腿:喔呦,志远,你是饱汉子不知饿汉子饥呀。成了家,无论走多远,只是个思念。可我的女朋友在上海,这一别,不知哪年才能再见面。我们是除了思念,还多了一份担忧。

冯志远不解地:担忧什么?

林老师:担忧她把我甩了呀。你想想,我们只是谈谈朋友,搞搞拍拖,又没领结婚证的,不受法律保护。

冯志远:可是,想到那些边远地区的孩子们需要老师,我认为我们的选择还是很有意义的。你说呢?

林老师赞同道:那当然。到祖国最需要的地方去,奉献自己的青春和知识,是光荣的,也是伟大的。

车厢里,又响起了歌声:革命人永远是年轻……

冯志远与林老师受了感染,跟着唱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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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

银川街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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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土铺成的路面,坑坑洼洼的。

两旁是低矮破旧的土坯平房。

街道边,两排干枯的树枝,在寒风中发出呼哨的声响。

一阵风吹过来,尘土飞扬。

冯志远与林老师,在游览市容。

林老师一边走,一边四下里张望。

冯志远问:林老师,你不好好地走路,东张西望地,找什么呢?

林老师说:我找楼房呢!

冯志远奇怪地:找楼房干什么?

林老师叹了口气:志远,真没想到,一个自治区的首府,竟然连栋楼房也没有,简直连南方的小镇子也不如的。

冯志远不以为然地:有没有楼房,真的那么重要吗?

林老师认真地:重要,太重要啦。楼房代表着社会主义建设的伟大成果。毛主席说,要用十五年的时间,赶上英国超过美国。一个省会城市,如果连一栋楼房都没有,还怎么赶超?

冯志远:所以,上级才号召大家支援边疆建设呀。就是盖楼房,也要靠我们这一代人的努力,培养出更多更优秀的人才,才能实现伟大的理想。

林老师使劲地甩了甩手:不说那么远的事了。志远,你听到分配的消息了吗?

冯志远摇了摇头:没有。

林老师:那,你是想留在银川教书呢,还是到基层?

冯志远笑了笑:这个,我还没有想过,听从组织分配吧。你呢?

林老师:说心里话,我是想留在银川工作。不管怎么说,这儿是自治区的首府。可是,话又说回来,上海阿拉都不呆了,呆在银川又有什么意思?所以,我只有两个字,就是下去!下去!下去!再下去!一直下到基层去!

11

银川。大礼堂。

黑压压地,坐满了人。

冯志远与林老师他们坐在后面的角落里。

主席台上,一排领导正襟危坐。

12

主持人用手弹了弹包着红布的麦克风,又用嘴吹了两下:同志们,请安静。

礼堂里,安静了下来,人们不自觉地坐直了身体。

主持人:下面,请首长作重要讲话。

某领导对着麦克风,咳嗽了几下:

同志们,打开最近的报纸,真个叫人心花怒放。跃进的消息一个接着一个,革命的干劲洋溢在字里行间。刘少奇同志在党的第八届全国代表大会上指出:1958年的春天,是我国社会主义建设开始全面跃进的春天。广大的劳动群众进一步看到了个人利益和目前利益依存于集体利益与长远利益,看到了个人幸福依存于全体人民的社会主义崇高理想的实现,因而他们在劳动中表现了共产主义的自我牺牲的英雄气概。

“几年辛苦,万年幸福”,就是我们的口号!在这股伟大的共产主义洪流面前,许多个人主义、本位主义的顽石被冲掉了。

同志们,你们正是这股洪流中的一股激流。你们在这样千载难遇的时代,离开了环境优美的大城市,放弃了舒适温暖的个人小窝,离别了自己的亲人,从祖国的五湖四海,不远万里,风尘仆仆,来到了新成立的回族自治区——宁夏。

宁夏川,两头尖,东有黄河西有贺兰山,金川银川米粮川。这是一块好地方呀,同志们。这是一块热土,她充满着期待与希望,欢迎你们的到来!

同志们,从今天起,你们就是这块土地的主人了。你们要发挥自己的聪明才智,流血流汗,要放下先生的架子,先做小学生。经过上级党委的批准,决定你们这批同志先进行两年的劳动锻炼,与劳动人民同吃同住同劳动,彻底改造自己的世界观。然后,再根据每个人的特长,分配适当的工作。

13

筑路工地。

骄阳似火。

冯志远正在汗流浃背地劳动。

路旁的大喇叭里,传出阵阵高亢激昂的歌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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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乎趴在了书本上。

14

路旁树阴下。

大伙儿在吃饭。

冯志远坐在一边,一边啃着夹菜饼,一边看书。

他的眼睛离书很近,

林老师端着饭碗,走过来。

林老师坐下来:志远,别总是书不离手。现在咱们是彻底的筑路工人,看书有什么用?

冯志远不搭理他。

林老师一把把书夺了过来。

冯志远茫然地:你,你要干什么?

林老师:你呀,真是个书呆子。你的眼病很严重,不能过度用眼,难道你忘了吗?

冯志远笑了笑:反正吃饭也是闲着,看书也是一种休息。

林老师斥责他:吃饭就是吃饭,怎么能说是闲着呢?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饿得慌。目前对我们来讲,吃饭就是最重要的事情。不吃饱肚子,怎么会有力气筑社会主义的康庄大道?至于书本,现在没用。

冯志远不服地:怎么没用?等路筑好了,就会分配咱们到学校去教书了。

15

八月的卫宁平原,风景迷人。

中宁县乡村的道路两旁,耸立着挺拔的白杨树。

水渠里,流淌着的黄河水,在浇灌着丰腴的万亩良田。

田野里,绿色怡人,庄稼茂盛。

冯志远身穿干净整洁的中山服,在放牛。

牛群不听他的话,不时跑到田里吃庄稼,冯志远怎么也赶不拢。

一个老汉背着粪筐走来,见此情景,吆喝了几声。

牛群老实了,又安静地吃起草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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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

冯志远累得额头冒汗,坐在了渠坝上。

老汉也就近坐了下来。

冯志远用衣袖抹了把汗,从兜里掏出书本。

老汉掏出烟锅与荷包,装了一锅烟,用拇指按实了,拿出火镰,准备打火点烟。冯志远看见,拿出一盒香烟,又掏出火柴,抽出一根,递给老汉。

冯志远:大爷,抽这个吧。谢谢你帮我拦牛。

老汉接过纸烟,拿在手里,仔细地看了看,又放在鼻子下面嗅了嗅。

老汉:这洋烟,好是个好,就是没劲。

冯志远侧过身子:大爷,你说啥?

老汉大声地:我说,这洋烟,好是个好,就是没有劲。

老汉说着,把烟夹在了耳朵上,仍然用火镰点着了烟锅。

老汉吸了一口,把烟嘴用手抹了一把,递给了冯志远。

老汉:你也来一口?

冯志远正准备看书,见到递到嘴边的烟锅,迟疑了一下,接了过来。

冯志远猛地吸了一口,差点呛住,连声咳嗽起来。

老汉急忙说:你慢着些。

冯志远:好……好烟,就是太冲。

冯志远把烟锅还给老汉。

老汉问:冯老师,听说你是大地方来的,是有大学问的人,咋能干这个呢?

冯志远:大爷,那要看干什么了。要说这拦牛的学问,我就不如你呀。

老汉摆摆手:嗐,拦牛算啥学问,乡村里三岁的娃娃都会。冯老师,你咋不干你的本行,去教书呢嘛?

冯志远的脸色不自然起来,他支吾着:我,我还需要再锻炼锻炼。

老汉把烟锅在鞋底上磕了磕,站起身来:我活了六十多年,没见过放牛还要锻炼的。你这样的学问人,就该在学堂里教书,那才是正业呢嘛。

老汉背起粪筐离去。

冯志远站在那里,满脸茫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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牛群在渠坝边的树阴下,休息了。

冯志远背靠大树,把上衣脱下,铺在地上,小憩。

一顶草帽,盖在脸上。

书本放在了一边。

风把书页,不时吹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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村道上。

远远地,两个人向草地这边走来。

来人渐渐走近。

前面的,是林老师。

后面的,是一个留着短发的姑娘。

19

两个人越来越近。

冯志远被脚步声惊醒。

他翻身坐了起来,努力睁大眼睛,朝来人望去。

冯志远脸露喜色:林老师,你不是分到鸣沙中学了吗?怎么有空来看我呀?

林老师:志远,你看看,我把谁带来啦?

林老师说着,闪过一旁。

冯志远看清楚林老师身后的姑娘,脸上的笑容定住了格。

那姑娘的脸上,也是百感交集。

林老师:马老师,好好看看你的志远,他如今可是名副其实的牛郎。

两个人互相对望着,半晌说不出一句话。

20

夕阳西下。
余晖满天。
炊烟缭绕。
冯志远放牧归村。
马老师随在冯志远身后。
牛群不时地响起哞哞声。
两个人静静地走路。
马老师的手里,
多了一根柳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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土房。

土炕。

油灯。

土墙。

沿炕周遭,用蓝色印花粗布钉了墙围。

炕里靠墙处,是一溜书本。

简单的被褥,叠放在炕尾。

墙洞里,油灯如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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冯志远坐在炕沿上,抽烟。

马老师坐在炕前的木凳上,为冯志远洗衣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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室外。

皓月当空。

万籁无声。

星汉灿烂。

静寂的乡村。

偶尔,一声狗吠。

隔壁,传来几声娃娃的啼哭。

愈加地静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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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老师低着头,用力地搓洗着衣服,仿佛要把许多的话,都搓揉到衣服中去。

冯志远看着妻子,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又咽下。

马老师:你说,大西北需要人才,就走了。甩手就走了,都不容人好好商量的。

冯志远吭哧着:确实……确实需要。

马老师抬起头,看了他一眼:需要放牛郎?到这里两年了,你连一堂课也没讲,甚至连学校的门都没有进过。

冯志远:快了。你看,林老师他们不都分配了吗?

马老师:那也应当分到城里的学校。你们都是名牌大学毕业的,高才生。

冯志远:乡村的孩子,更需要高才生来教授他们知识。

马老师不说话了,更加起劲地搓揉着衣服。

冯志远把烟掐灭:我走后,你一个人,辛苦了。

马老师双手停顿了一下,声音哽咽了:你知道就好。

冯志远试探地:要不,你,也来吧?

马老师抬起头,惊讶地望着他。

马老师:你是说,让我也到大西北来?

冯志远点点头,用力地。

马老师没说话,又搓衣服。

冯志远下了炕,走到马老师身后。

冯志远蹲下来,按住了马老师的手。

马老师看了看冯志远,眼眶里有了泪花。

马老师的一绺头发,遮住了眼睛。

冯志远轻轻地为她拂了上去。

冯志远:好吗?

马老师闭住了双眼,半晌才睁开。

冯志远期待地看着她。

马老师看着他:来放牛?

冯志远:不,教书。

马老师:到哪儿?教谁?

冯志远:乡村中学,农家子弟。

马老师:这不是你的幻想吧?

冯志远坚定地:这是我的理想。听林老师说,我可能也要分到鸣沙中学,那是个新学校,特别缺老师。

马老师:理想总归不是现实,你目前不还是在这里放牛吗?

冯志远:我会重新教书的,我一定会重返课堂的。你相信吗?

马老师轻轻地把冯志远的手拨开:我相信。

冯志远急切地:那你能调来吗?我们一起教书,就会永不分离了。

马老师冷静下来:就算你能重返课堂,但是那个学校太偏僻。听小林讲,周围除了黄沙,就是坟墓。

冯志远:可那儿的沙子会唱歌。

马老师苦笑了一下:志远,你太喜欢作诗了。

冯志远不死心:你来吗?

马老师长长地叹了口气,定睛注视着冯志远:我离不开上海,那儿也有我的学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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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漠。

绿洲。

黄河如带。

一阵驼铃声传来。

少年张建华头带回民帽,拉着骆驼在沙漠里行进。

张建华的父亲随在后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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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建华的脸色很难看。他一边拉着骆驼,一边说:爸爸,我要上学呢。

张父不耐烦地:上学?家里没钱呢。

张建华大声喊起来:我就要上学呢!

张父:你上学,那骆驼谁拉唦?

张建华:我不管。我要上学呢!

张父火了:看把你日能的,罢说了,快点到黄河边把骆驼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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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建华撅着嘴,不情愿地拉骆驼去饮水。

冯志远背着行李,远远地走来。

冯志远坐下来休息。

张建华拉着骆驼缓缓走过。

冯志远兴奋地站起来,扬起手:哎,老乡,请问到鸣沙中学怎么走?

张父抬了抬眼,伸手一指:呶……里。

冯志远听得莫名其妙。

张父并不看冯志远,径自朝前走了。

张建华不时地回头打量着冯志远。

冯志远又无奈地坐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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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建华跟在父亲后面,继续朝前走,脚步沉重。

身后的冯志远,越来越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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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建华趁父亲不注意,伸手捂住驼铃,掉转骆驼转身离去。

张父低头走路,浑然不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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冯志远仍坐在原地,焦虑地等待。

身后驼铃声响起来。

冯志远猛地抬起头来。

张建华牵着骆驼站在他身后,正好奇地看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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冯志远和张建华拉着骆驼在沙漠里行走。

冯志远问:你叫什么名字?

张建华说:我叫张建华。

冯志远:你多大了?

张建华:八岁。

冯志远:上学了吗?张建华低下了头,没有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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残阳如血。

大漠深处,

一股烟柱旋起。

冯志远蹲在光滑的沙丘上,手把手地教张建华写下自己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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沙丘上。

张建华用手掌在沙上滑过,一股细沙如流水,缓缓而下。

冯志远童心大发,也仿效起来。

冯志远:建华,听说这里的沙子会响,是真的吗?

张建华:会呢。

张建华一屁股坐到沙丘上,顺沙坡滑下。

冯志远饶有兴趣地看着。

张建华滑到沙丘下,远远地朝冯志远招手。

冯志远犹豫片刻,脱下外套,学着张建华的样子,有些笨拙地滑了下去。

冯志远站起身,拍了拍双手,奇怪地问:建华,这沙子怎么没响啊?

张建华靠在沙丘上:我爸爸说,外面来的人,听不到呢。

冯志远:天就要黑了,我们快赶路吧。

张建华站起来,把手指伸进嘴里,吹了一声忽哨,骆驼闻声跑了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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远远地,传来张父焦急地呼喊:建华!建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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校长办公室。

门半开着。

冯志远站在门口。

冯志远用手轻轻地叩门。

苏校长从办公桌后,抬起头来。

苏校长:你找谁?

冯志远:请问苏校长在吗?我叫冯志远,是来报到的。

苏校长站起身来,走出办公桌。

苏校长大步走到冯志远跟前,握住了冯志远的手,连摇了几下。

苏校长:哎呀,你就是冯老师?太好了,你来了,太好了。

冯志远的手被苏校长握疼了,嘴巴咧了咧。

苏校长嘿嘿地笑了,松开了冯志远的手。

苏校长:我是当兵的出身,大老粗,文化不高,识字不多。我这个人,没别的优点,就是一条,勤奋好学。冯老师,快进来,请坐。

冯志远走进来,放下行李。

苏校长为他倒了杯水。

冯志远接过来:谢谢。

苏校长在地上来回走了几圈,双手猛烈地搓了几下。

苏校长:冯老师,你不知道吧?咱们学校里,有好几位上海来的老师。还有从北京、天津来的老师,都是能人啊。

冯志远:那太好啦。

苏校长:好是好,你没来之前,我是愁得吃不下饭,睡不好觉呀。

冯志远一惊:为什么?

苏校长两手一摊:为什么,没有语文老师呗。准确地说,是没有好的语文老师。你别看大伙儿都识字,可要想教好语文,不是谁都能干的。我听说你是个大才子,语文教得美咂了。

冯志远:其实,也没有他们说得那样好。

苏校长:冯老师,你就别谦虚了。哎,我告诉你,你可别嫌弃鸣沙中学荒凉偏僻。

冯志远:苏校长,你放心,我会努力教好每一堂课,善待每一个学生的。

(楼房外,一声响动。屋子里,坐在书桌前专心听着收音机的冯志远猛然惊醒。闪回沙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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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课钟声响起。

冯志远手持课本走进教室。

教室里,稀稀拉拉一二十名学生,个个无精打采,有几个饿得抬不起头来。

冯志远走上讲台,放下课本,脱下外套,叠放在讲台一角。

冯志远:同学们好!

众学生:老师好!

冯志远:请坐下。

宁静的校园……

(声抢画)

冯志远:吴生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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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生祥:到!

冯志远:马玉霞。

马玉霞:到!

冯志远:张建华。

无人应答。

冯志远脸色凝重起来:张建华。

吴生祥:老师,张建华没来。

冯志远:刘宁生。

无人应答。

冯志远的眉头紧皱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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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纱帐里。

玉米棒子长得又大又结实。

几双手在掰玉米。

几张嘴在啃玉米棒子。

一双脚出现了。

脚步停下来。

几张脸抬起来。

冯志远的脸,出现在大家的视线里。

几个人手中的玉米,掉落在地上。

冯志远表情严肃:都给我回去!

冯志远转身离去。

张建华等人跟在后面。

张建华走了几步,又跑回来,捡起啃剩的玉米,揣进怀里。

张建华急着朝回跑,不小心摔了个跟头,把手扎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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鸣沙中学。

冯志远的宿舍里。

冯志远正在给张建华擦拭手上的伤口。

刘宁生等人进来。

大家忐忑不安地挤站在墙角。

冯志远转身,从炕头的旅行箱里,摸索了半天,摸出一个小纸包。

冯志远打开纸包,里面是几块饼干。

张建华与刘宁生见了,不由得咽了口唾沫。

冯志远转身走了出去。

同学们互相对视了一下。

刘宁生忍不住,伸头朝门外看了一眼,伸手抓了一块饼干,塞进嘴里。

其他人一见,也纷纷拿起饼干吃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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冯志远拎着几只书包,走进来。

冯志远大声说:今天的课不补完,谁也别想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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鸣沙中学外边,冯志远正在教张建华等人做沙漏。

冯志远让张建华回学校拿刀子。

刘宁生用宁夏话喊起来:冯老师,你快看,那块云彩多漂亮。

冯志远:刘宁生,你那“云”字发音不对。从今天起,你们都要说普通话。

众学生:蓝蓝的天上,飘着白云(yóng,永)。

刘宁生:冯老师,那“云”字用普通话咋念呢?

冯志远:你们发云字的时候,前后鼻音不分,是yún(云),而不是yóng(永)。你们看我的口型,yún(云)。

众学生:yóng(永)。

冯志远:yún(云)。

众学生:yún(云)。

冯志远:哎,这就对了。

张建华气喘吁吁地跑了过来:冯老师!冯老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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冯志远:张建华,出啥事了?慢慢说。

张建华:吴宁花吴宁花她……她爹……把她喊回家了。

冯志远:喊回家干什么?

张建华:她爹说,家里没钱又没粮食,不让她上学了。

白建国:吴宁花的爹太坏了。

张建华:白建国,你爹也来了,正找你呢。

冯志远:张建华,刘宁生,你们几个,去,把吴宁花和白建国的爸爸给我请到学校来!

张建华等答应一声,起身,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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远山斜横。

沙漠边缘,有几户人家。

白建国的家隐隐约约出现了。

张建华与刘宁生在前边走着。

白建国怯懦地跟在后面。

白建国蹲在地上,索性不走了。

张建华回头看看,与刘宁生停住脚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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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宁生手里玩着石子。

张建华:白建国,你咋不走了?

白建国不吱声,蹲在地上划拉着。

刘宁生:傻尼,你走不走?

白建国:我不走。我怕我爹呢。

张建华走回来,揪住了白建国的衣领:有冯老师撑腰,你怕个尿?

张建华把白建国拽了起来,跌跌撞撞地朝前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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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建国的父亲正在院子里干活。

张建华走进院子。

张建华:白姨爹,老师叫你去学校呢。

白父:哪个老师?

张建华:冯老师。

白父:风老师?雨老师也没用。我没工夫,不去。

白父说着,进屋去了。

张建华一招手,刘宁生与白建国跑进来。

白建国解下骆驼的缰绳,交给了张建华。

张建华拉起骆驼便走。

白建国躲了起来。

张建华与刘宁生拉骆驼出了院子,赶着骆驼如飞般地跑了下去。

白父端着草料出来。

白父:嗯,骆驼呢?

白建国怯怯地走出来:让张建华他们牵走了。

白父把草料一扔:小尼,大白天敢偷我家的骆驼,看我不打断你的狗腿!

白父追了出去。

白建国偷偷地一笑,也跟着追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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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宁花家。

刘宁生趴在土墙院子上。

吴宁花正在院子里喂羊。

吴父从屋子里走出来。

刘宁生:姨爹,老师叫你去学校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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鸣沙中学。

校长室。

冯志远:苏校长,给您反映个情况。

苏校长:你说。

冯志远:又有不少同学因为家里缺钱又缺粮,辍学了。

苏校长的脸色严峻起来:冯老师,我比你还急呢。国家遇上自然灾害,咱们学校也由一类降为二类了。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冯志远:不清楚。

苏校长:这意味着,原来,每个学生每月都可以领取国家十五斤补助粮食,现在,补助粮食没有了,辍学是无奈的选择。人要先填饱肚子,才能做事唦。

冯志远:那,就没有办法了吗?

苏校长:办法肯定有,人定胜天嘛!我们要与天斗,与地斗!要自己救自己!咱们学校后面有的是荒地,只要开垦出来,就有吃的!

42

荒滩地。

苏校长带领教职工与学生在开荒种地。

冯志远也汗流浃背地参加劳动。

43

夕阳里。

冯志远坐在新开辟的土地上,望着远方的沙丘沉思。

林老师走了过来。

林老师在旁边坐下来,默默地掏出烟来,点着了。

冯志远:林老师,有啥心事呀,怎么突然深沉了。

林老师:志远,你走不走?

冯志远:走?走哪里?

林老师:回上海呀。

冯志远:回上海?

林老师:对。听说,文教大队有许多人已经回去了。

冯志远不解地:为什么要回去?

林老师:为什么?你是装糊涂还是真不明白?这个鬼地方,环境恶劣不说,还饿人的肚子。

冯志远:艰苦不是理由,再说,饿肚子又不只是宁夏,全国都一样。

林老师:最起码上海要比这里好吧?

冯志远:可这里的孩子们多需要我们呀。而且,如果组织上不同意,你又如何调回上海呢?

林老师:志远,你真是个书呆子。都到这个时候了,还管他组织同意不同意。他们要不同意,我就是在上海当个无业游民,也比呆在这鬼地方好。

冯志远沉默了一会儿:你真的要做个逃兵?

林老师:我也不想做逃兵呀。可是,我在这里,是连一天也呆不下去了。

冯志远叹了口气:林老师,这种事不能任性乱来,你可要三思呀。

林老师:我决心已定,今晚就坐夜车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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鸣沙中学。

县文教局干事小何骑着自行车,飞快地驶来。

苏校长正要出门,与小何相遇。

小何:苏校长,正巧,有件急事通知你。

苏校长:啥急事?走,到房里喝口水。

小何:不了,就在这里给你传达吧。是这样,黄河那边的关帝中学刚刚组建,急需语文老师。县局经过研究,决定调冯志远同志到关帝中学工作。

苏校长:调冯老师?不行。

小何:这是县局的决定。

苏校长:我要找局长反映,冯老师调走了,我们鸣沙咋办?

小何:县局打算再给鸣沙配一个语文老师。

苏校长:既然有老师调,为啥还要这么麻烦?直接把那个老师调关帝不就行了?

小何:关帝是新建学校,缺经验丰富、教学水平高的老师。不过,冯老师可以教完这学期的课程再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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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5

教室。

满屋子油灯。

学生在上晚自习。

冯志远在拿着放大镜看书。

油灯离得很近,冯志远的鼻子被熏得乌黑。

张建华抬头看到了,忍不住笑了起来。

冯志远:张建华,你笑什么?

张建华:冯老师,你的鼻子。

冯志远:我的鼻子怎么了?

冯志远顺手摸了一把。

同学们都笑起来。

冯志远:你们笑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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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家对望着,看着每人一个黑鼻子,越发笑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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冯志远正在摆弄罐头瓶。

张建华与刘宁生进来。

张建华:冯老师,你在弄啥呢?

冯志远:建华,你们看,我这个小发明怎么样?

张建华拿起罐头瓶:这是做啥用的?

冯志远拿起一截蜡烛,装进瓶内,点燃了,盖上瓶盖。

冯志远:看,这样就不会把鼻子熏黑了。

刘宁生拿起罐头瓶,端详了一阵子。

刘宁生:老师,这个灯好是好,可到哪里去弄那么多罐头瓶和蜡烛呢?

冯志远:罐头瓶让同学们各自去找,蜡烛咱们买点石蜡,自己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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校园里。

冯志远与一群学生围在一起吃饭。

吴宁花拿着饼子在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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冯志远带领张建华等人在做蜡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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沙漠中。

一片沙枣林。

阳光给沙枣树罩上了一层金色的光泽。

冯志远带领同学们在打沙枣。

无数金黄色的沙枣,纷纷落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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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明星稀。

乡村静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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冯志远宿舍。

冯志远在唱歌。

屋内外,

围满了学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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冯志远在劳动。

苏校长在用力地挖渠:冯老师,家里来信了吗?

冯志远停下锹:来了。

苏校长关心地:爱人还好吧?

冯志远:好。

苏校长:你们该要个娃娃了,这样马老师就不孤单了。

冯志远默默地劳动。

苏校长:冯老师,我见你最近视力越差哩,等暑假到了,你回去探个亲。到上海,找个大医院,把你的眼病也好好地眊一眊。

冯志远:我这个眼病,是先天的,叫视网膜色素变性。

苏校长:那就没有治的办法?

冯志远:没办法,唯一的办法就是不要用眼过度。

苏校长:哎呀,这倒是个矛盾呢。我看你整夜整夜地看书、备课,又点的是油灯,毁眼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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校长办公室。苏校长正在开会。

一个梳着两条长辫子的姑娘闯了进来。

姑娘:请问谁是校长?

苏校长:你有啥事?

姑娘:你是校长吗?

苏校长:你是谁?

姑娘:你是校长吗?

苏校长板起脸:你先说你是谁?

姑娘笑着:你先说你是不是校长。

苏校长不耐烦地:我正开会呢,请你先出去。

姑娘:那你就是校长喽?

苏校长:说吧,你有啥事?

姑娘:我来报到。

苏校长:报到?

姑娘:怎么,不想要?我还不想来这个小学校呢。

苏校长:小学校?你弄清楚,这里是鸣沙高级中学。鸣沙完小就在旁边,三里路远,你走着就到了。

姑娘:好了,不跟你啰唆了。呶,这是我的介绍信,请您过目。

姑娘掏出一封信,递了过去。

苏校长接过来,拆开看了。

苏校长站起来:你就是小文老师?关于你分到鸣沙中学,接替冯老师的语文课教学,县文教局已经打过招呼。这样,今天的会先开到这里,大家散了吧。

与会者起身离开。

苏校长为文老师倒了杯水。

苏校长起身走到门口,大声地:牛主任,牛主任。

牛主任应声跑过来。

牛主任:苏校长,有啥事?

苏校长:这是新分来的文老师。你给文老师安排一下宿舍。

牛主任答应着。

苏校长:牛主任,把文老师的宿舍靠冯老师近一点,文老师也是教语文的,这样便于交流。

牛主任:好的。

文老师:冯老师是谁?他有学问吗?

苏校长:有没有学问,你以后就知道了。快随牛主任去看宿舍吧。

文老师随牛主任离开。

文老师走到门口,又回身探进脑袋。

苏校长:还有啥事?

文老师:苏校长,我刚才惹您生气了吧?对不起,您是老革命,我是小女兵,别跟我一般见识啊。

苏校长挥挥手:快去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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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老师扮了个鬼脸,走了。

54

上课铃声响起。冯志远走进教室。

冯志远目光直视,身子转动着把教室扫了一遍。

冯志远:同学们,我们今天上第一堂俄语课。

刘宁生举起手来。

刘宁生:老师,俺们是中国人,学俄语有啥用呢?

冯志远的脸色一变:刘宁生同学,只要是知识,都有用。你学了,你会了,你拥有了,即使一时用不上,将来有一天,你总会用得上。这叫做艺不压身。

张建华:老师,俄语是啥样子的?你先给我们说几句唦。

冯志远:好的,我先说几个单词吧。第一个单词是缴枪不杀。

同学们笑了,有了兴趣。

冯志远(用俄语):缴枪不杀。

同学们跟着念,气氛活跃起来。

冯志远:我再用俄语唱一支苏联歌曲,怎么样?

同学们:好!

张建华:大家鼓掌欢迎。

一阵热烈的掌声。

冯志远(用俄语演唱):正当梨花开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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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一(1)班教室外。

歌声惊动了整个校园。

各个教室门口,都探出了脑袋,朝这边张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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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有的学生干脆跑出来。

牛主任与几个老师从办公室里出来。

牛主任:这个冯老师,怎么上课唱起歌来了唦?

李老师:冯老师没代音乐课吧?

文老师正在宿舍里洗头,湿漉漉地跑了过来。

文老师:这是谁唱的歌?真好听。

李老师:这么荒凉的地方,还有谁能唱俄语歌?冯志远呗。

文老师伸头朝教室里看了一眼,伸了伸舌头。

文老师:他就是冯志远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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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饭后。

校园里,一片静寂。

一轮新月,升上东边的夜空。

学校食堂里。

炊事员季占财与范学礼等人,正在喝酒。

几个人猜拳行令,声震夜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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冯志远宿舍。

冯志远正用放大镜读书备课。

划拳声一阵阵传来。

冯志远皱起了眉头。

冯志远找了点布条,把耳朵塞上。

划拳声却越来越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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冯志远高抬着腿,一脚深一脚浅地来到门前。

冯志远想了想,伸手敲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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冯志远被让到凳子上坐了。

季占财:冯老师,这么晚了,你还没睡?来,喝两杯。

冯志远:谢谢,我不会喝酒。

范学礼:你会喝水不?会喝水就会喝酒。冯老师,你是有大学问的人,能跟俺们坐一块,是看得起俺们。几杯子小酒唦,毒不死人。

冯志远:我真的不会喝酒,谢谢。

季占财:冯老师,你学问大,不喝酒是看不起俺们贫下中农。

冯志远:季师傅,你误会了。我眼睛不好,不能喝酒,你知道的。

季占财:知道知道,那你来有啥事?

冯志远(字斟句酌地):是这样,你们喝酒,当然是很好。可是,大声猜拳,就不应该了。这里是学校,老师要备课,学生要学习,何况又在晚上。

范学礼:闹了半天,你是来教训俺们的。

冯志远:范师傅,你千万别误会。我只是说明情况,请你们注意。

季占财:冯老师,不是俺们说你,你管得也太宽了唦。没有这学校时,俺们就喝酒划拳,在家里还是个喝酒划拳,娃娃们的书,一点也没耽误念。你们这些外地人,又识几个字,尿毛病多得很。

冯志远站起来:季师傅,你,你怎么骂人?

季占财:冯老师,我再叫你一声冯老师,我没骂人。我是告诉你,俺们贫下中农,不像你们文化人,又是看书,又是唱歌,又是弹琴。俺们劳累了一天,不喝酒,黑夜这么长,你叫俺们弄啥去?

范学礼:冯老师,占财喝大了,你别在意唦。

冯志远:我没说错嘛,你们喝酒可以,为什么非要划拳呢?

季占财:喝酒不划拳,有个啥意思唦。

范学礼:好了好了。冯老师,你回吧。俺们知道了。

冯志远起身:你们的声音确实太大,真的干扰……

范学礼:知道知道,你快回吧。冯老师,你眼睛不好,小心别掉沟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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冯志远宿舍。

冯志远拿起放大镜。

划拳声又传进来。

冯志远气得把放大镜扔在桌子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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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末。

正逢集日。

街上,人多起来。

冯志远出现在人群中。

冯志远因为眼病加重,视力越来越模糊,走路变得深一脚浅一脚,腿总是抬得很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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邮电所。

冯志远走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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邮电所里,只有女营业员和冯志远两个人。

冯志远趴在柜台上,填写汇款单。

冯志远把汇款单递给女营业员。

女营业员:冯老师,你每个月都给你爱人寄那么多钱,她能花完吗?

冯志远笑笑。

女营业员:冯老师,你有娃娃吗?

冯志远:有。

女营业员:男娃还是女娃?

冯志远:是个儿子。

女营业员:多大啦?

冯志远笑了:刚一岁多点。

冯志远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一个手绢。

女营业员好奇地看着他。

冯志远打开手绢,里面是一个小纸袋。

冯志远从纸袋里拿出一张照片,递给女营业员。

冯志远:你看,这是我儿子。

女营业员接过照片。

女营业员:哎呦喂,冯老师,看你娃吃得多憨。

冯志远笑了。

女营业员:他长得像你呢。叫个啥名字?

冯志远:冯九实。八九十的九,实在的实。我给他取的名字。

女营业员:那你爱人一个人带娃娃,就辛苦了呢。

冯志远笑容僵住:是辛苦。

女营业员:那你就调回去吧,老是两地分居,日子怎么过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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冯志远宿舍。

吴宁花、张建华、刘宁生、白建国等人,正在炕上看冯老师批改作文。

冯志远不时地用放大镜照一照作文本。

冯志远:建华的作文水平,可以用突飞猛进这个词来形容。首先,是言之有物了。其次,是思路很清晰。还有,遣词造句很准确,很有节制,这是写好文章的一个基本功。宁花的日记,写得非常感人,朴实无华,文风很好。你们看她记述父亲为她筹借学费那一篇,真是催人泪下。

吴宁花不好意思地低下头。

张建华:冯老师,我原来对语文课,就觉得没意思。老师讲课就是老三篇,一讲段落大意,二讲中心思想,三讲生字生词,枯燥乏味,我一上课就想睡觉。

冯志远:这是语文课必须要讲的内容啊,教学大纲就是这样要求的。

刘宁生:反正我不爱听,就爱听你讲课,新鲜。

冯志远:那好,你既然要听新鲜的课,那我就给你们安排一个任务。咱们下一课要讲高尔基的《海燕》了,你们都先把课文预习一下,到时让同学们分别扮演海燕与海鸥,你们说好不好?

白建国:好,太好啦。

冯志远:还要准备几样道具。

刘宁生:啥叫道具?

吴宁花:道具都不知道?就是演戏用的东西。

冯志远:也可以这样说。建华,你负责找两块蓝布床单。宁花,你爷爷不是在镇铁木合作社吗,你去借一块白铁皮,用完就还。

白建国:那俺们还要演戏唦?

刘宁生:傻尼,不是演戏,是上课。

冯志远:宁生,不许说脏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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冯志远宿舍。

文老师走到冯老师门口。

文老师侧耳听了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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冯志远:同学们,你们都饿了吧?我来给你们煎土豆片。

冯志远走到桌子前,摸索着拿出几个土豆,准备切片。

吴宁花夺过刀:老师,让我来切。

冯志远:你小心啊,别切了手。

敲门声响起。

冯志远打开门。

文老师:冯老师好。

文老师进来。

冯志远:你是哪个班的?声音怎么这么生疏?

文老师:我是刚分来的。我姓文,文化的文。

冯志远:你就是小文老师呀。对不起。

文老师脱了鞋子,上炕坐了。

冯志远:文老师,你有什么事吗?

文老师:有啊。

冯志远:你请说。

文老师:一呢,我是奉了苏校长之命,向您请教;二呢,是我听见你这里很热闹,我这个人耐不住寂寞,就来凑凑热闹。

张建华:冯老师,我们先走了。

冯志远:别走啊,等会还要给你们讲作文呢。

张建华:明天再讲吧。吴宁花,别切了,快走。

大家一阵风似的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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冯志远摊着两手:你看,这些娃娃,我还要给他们煎土豆片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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教室内。

冯志远站在讲台上。

冯志远的目光直视,把教室巡视一遍。

正面墙上,已经挂了一幅蓝布床单,象征着大海。

冯志远:同学们,今天我们讲《海燕》一课。请同学们准备好,把课桌靠边放,腾出中间的场地来。另外,按小组划分,同学们分别扮演海燕与海鸥,我来领读。

同学们兴奋地搬动桌凳,很快就腾出一块场地。

混乱中,文老师从后门悄悄地溜进来。

冯志远:好,现在,我们开始。

冯志远用饱满的激情开始领读课文。

张建华与吴宁花分别扮演课文中的角色,大声领诵。

白建国与马军宁站在蓝布两边,分别使劲地扇扇子,蓝布飘动起来。

刘宁生拿了块白铁皮,根据课文情景,使劲抖动白铁皮,代表雷鸣。

所有的人都投入进来,忘记了自己是在上一堂语文课。

冯志远走到脚踏风琴前。

冯志远弹奏起风琴。

美妙的音乐,伴随着同学们忘我的朗诵,

枯燥乏味的讲课,变成了生动激情的演出。

每一个同学,都仿佛感受到了大海的气息,

感受到了暴风雨来临前的震撼。

冯志远用他那充满诱惑力的声音结束了课文最后一句:

让暴风雨来得更猛烈些吧!

一切戛然而止。

静场。

突然,全班爆发出一阵雷鸣般的掌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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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老师忍不住冲到前面,握住冯志远的手。

文老师:太棒了,太好了。冯老师,这才是真正的语文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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校办农场。

苏校长正在干活。牛主任走过来。

牛主任:苏校长,你没回家?

苏校长:上个星期才回的,就不回啦。你咋不回呢?

牛主任:这学期摸底考试,我带的班没考好,我要给学生补课呢。

苏校长:也别绷得太紧了。你看冯老师带的班,听说搞了啥情景教学,学生没等下课,新课文就会背了。

牛主任:说起这事,我正要给你反映呢。

苏校长:咋了?

牛主任:冯老师那哪是上课,简直是瞎胡闹。语文课不讲中心思想,不讲段落大意,叫学生又是装老虎,又是装驴呢。听说上《黔之驴》那一课,学生没人愿意装驴,冯老师就自己装,又是吼又是叫,你说这是哪国的教学法?这样的教学能培养出合格的学生吗?这也不符合教学大纲的要求唦。

苏校长:符合不符合教学大纲,要看实际效果。只要能调动学生的学习积极性,就是好方法。这一点我与你的观点不太一样。

牛主任有点尴尬:我也就是说说。其实,我对冯老师的教学能力,一直都是佩服的。

69

季占财与范学礼在喝酒。

文老师从门前走过。

季占财出门舀水,回头瞟了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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宿舍。

冯志远正在报纸上写东西。

床跟前,报纸堆了高高一摞。

文老师拿着一本书,走进来。

文老师:冯老师,忙什么呢?

冯志远:是文老师啊,我写点东西。

文老师:你咋在《文汇报》上写东西呀?

冯志远:这期《文汇报》上刊登了一篇关于教学改革的文章,我爱人读后写了感受,我也写点看法,再寄回去与她探讨。

文老师:真新鲜。你爱人也是老师吗?

冯志远:她也是老师。文老师,你找我有事吗?

文老师:没啥大事,就是想找你请教一个问题。噢,差点真忘了一件大事。

冯志远:啥事?

文老师拿出一个罐头瓶。

冯志远:那是什么?

文老师:这是我妈炒的肉酱。送给你,改善一下生活。

冯志远:这不行。你妈给你炒的肉酱,我怎么能吃呢?

文老师:你怎么不能吃?我经常向你请教问题,连一碗面也没请过。这瓶酱,算是我的拜师礼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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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自习时间。

校园的教室里,灯火通明。

文老师在讲台上批改作业。

季占财等人喝酒划拳声传来。

文老师皱起了眉头,停顿了一下,又继续低头批改作业。

划拳声更大了。

文老师把笔一扔,冲了出去。

72

文老师敲门。

季占财开门,探出脑袋。

季占财:你找谁?

文老师:师傅,你知道这是啥地方?

季占财:啥地方?这是食堂。

文老师:你说对了一半。这是鸣沙中学的食堂,不是你们家,也不是酒馆子。

季占财:那又咋啦?

文老师:咋啦?从现在起,你们不准在食堂里喝酒划拳。想喝,出去喝去!

季占财:你管得个宽唦!你是谁?

文老师:我是谁?我就是来管着不让你划拳的人。

季占财冷笑:把你日能的不行行,老子就是要划拳,你能怎么着?

文老师:你还敢撒野?

范学礼跑了出来。

范学礼:文老师,他喝大了。你别跟他一般见识。

文老师:喝大了?我看他是装的!

季占财一挺身子,想说什么。

范学礼一把把他拉进屋里:文老师,你别生气。我们不划了,不划了。

文老师哼了一声,转身走了。

季占财伸出头来,朝她的背影啐了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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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占财:来,接着划。

范学礼:算了吧。

季占财:一个丫头几句大话,你的尿子就松啦?(宁夏方言:尿子,指屁股。——编者注)

范学礼:丫头?你知道她是谁的丫头吗?

季占财:我管尿她是谁。

范学礼:她跟冯老师不一样。她真能让俺们滚蛋。

季占财:她凭啥?

范学礼:凭她老爹是地区革委会的头头。

季占财吓得打了个嗝:真的?

范学礼:骗你是孙子。

季占财愣了一下:喝酒不划拳,有啥意思唦,憋都憋死了。

范学礼:你不憋着,真让你回生产队挖渠,你干得动唦?

季占财:那就憋着?

范学礼:不想憋着,就得想法子。

季占财:有啥法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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校园里。

苏校长与冯志远围着操场散步。

苏校长:冯老师,我是真不舍得你走啊。

冯志远:苏校长,既然关帝中学更艰苦,更需要我,我很愿意到那里工作。

75

小街。

冯志远摸索着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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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6

邮电所里。

冯志远递上包袱。

女营业员:冯老师,又给你娃娃寄啥呢?

冯志远:寄的《安徒生童话》。

女营业员:你老是不回家,怕他不认识你了唦。

冯志远:认识,他跟我亲着呢。他妈来信说,他会喊爸爸了。

女营业员:冯老师,听说许多老师都调走了,你咋不想法调回上海,与婆姨娃娃团聚唦?

冯志远笑了笑:上海不缺我这样的老师啊。咱们鸣沙的娃娃却需要我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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供销社门市部。

冯志远在为学生挑选学习用品。

78

晚上,校园里。

所有班级都亮着油灯光。

冯志远从这个班,走到那个班,进行辅导。

冯志远为同学们分发学习用品。

79

宿舍。

冯志远拿出一支钢笔。

冯志远:建华,这是我在东北师大读书时,我的老师送给我的金星笔。现在,我就要到关帝中学去了,我把它送给你。

张建华激动地接过笔:谢谢老师。

冯志远:我知道你捡别人扔的铅笔头做作业。希望你用这支笔,能写出好的文章,取得更好的学习成绩。

张建华眼里闪着泪花:我记下了,老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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冯志远拿起放大镜,批改作业。

敲门声。

冯志远:是谁?

文老师(画外音):我。

冯志远开门。

文老师进来。

文老师:冯老师,这么晚打扰你,实在对不起。

冯志远:文老师,你有事吗?

文老师:我在备明天的课,《庖丁解牛》里有个典故,记不起出处了,只好来请教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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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占财睡着了,鼾声如雷。

范学礼溜进来。

范学礼使劲摇晃季占财。

季占财醒了:出啥事了?

范学礼:快起来,小文老师进了冯老师的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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冯志远:《辞海》里有关于这一典故的解释,我给你找出来。

冯志远翻开《辞海》,查找起来。

文老师见冯志远快要趴到《辞海》上了,便把油灯端起来,为他照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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范学礼一挥手:快进去!

季占财一脚踹开门,冲了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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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占财冲进来:干得好事!

冯志远手一哆嗦,《辞海》掉在地上。

文老师下意识地朝冯志远身后躲避,油灯被摔在地上。

屋里顿时陷入黑暗。

85

校长办公室。

季占财与范学礼面色激动。

范学礼:苏校长,拿贼拿赃,捉奸捉双。我们把人都捉住了,看学校咋处理吧。

季占财:冯老师是有婆姨娃娃的人,咋能做出这等事唦。

苏校长严厉地:够了!我说你们两个,好好的饭不做,却跑去干些没名堂的事。今后再不许随便用捉奸这样的字眼。

范学礼:那学校不处理他们了?

苏校长:关于这件事,学校进行具体调查后再说。你们先回吧。

86

文老师面若冰霜,闯了进来。

苏校长:文老师,请坐。

文老师:苏校长,我与冯老师是清白的。

苏校长:文老师,你别着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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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老师:他们这样泼脏水,我咋能不急?

苏校长:文老师,我相信你,也相信冯老师。可是,事情既然已经发生,就要有个妥善的处理办法。

文老师:我找冯老师,是去请教问题的。而且,遇到教学难题向冯老师请教,是你交代的任务唦。

苏校长:我知道。

文老师:冯老师为了鸣沙中学,为了娃娃们,眼睛都熬坏了,自己的家也不顾了。他们坏我的名誉,我一个人承受。可是,你们冤屈了冯老师,那就没有良心了。

文老师急得掉下泪来。

苏校长:文老师,没有啥你们我们的。你放心,只要我在任一天,就不会让一个好人受屈的。请你相信我,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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冯志远宿舍。

冯志远躺在炕上,两眼望着屋顶,一动不动。

88

文老师走到门前,敲门。

屋里没有动静。

文老师:冯老师,冯老师。

李老师走过来:冯老师好像不在。

文老师:他到哪里去了?

李老师摇摇头:不知道。

89

食堂。

季占财与范学礼正在忙碌。

季占财的嘴里还哼唱着秦腔。

季占财的婆姨气冲冲地进来。

季占财斥责地:你干啥去了,怎么才来?米饭差一点没蒸上。

婆姨不说话,抓起盆子去舀米。

季占财:已经蒸上啦,你快帮着切菜。

范学礼:占财,你昨晚又把你婆姨惹下了,你看她的脸吊得能拴一头叫驴。

婆姨发作了:你们这一对坏尼!干的那叫个人事吗?

范学礼:你这个婆姨,老季惹了你,怪我的尿事?

婆姨:人家冯老师谁不知道是个好人,偏偏你们俩就去干这缺德事!

季占财:你知道个尿!尿子要是痒了,就言传唦。

婆姨:冯老师心里根本没有别的女人。

范学礼:你又不是他的婆姨,你咋知道?

婆姨:前段日子我跟他开玩笑,说干脆与上海的婆姨离了,在中宁再找一个,好好过日子。冯老师说,谁也比不上九实的妈。

季占财冷笑一声:傻尼,男人的话你也敢信?

婆姨:你的话,我不敢信。冯老师的话,我信!

90

食堂。

刘宁生进来。

季占财:宁生,快来唦。

刘宁生:季师傅,你喊我做啥嘛?

季占财:宁生,快别喊师傅唦。说起来,俺们还是亲戚呢。

范学礼端了两碗肉菜和几个大馒头出来。

范学礼:宁生,这是专为你做下的,二斤肉呢。你好好吃,来,快吃。

刘宁生看看两个人,又看看菜,莫名其妙。

季占财:宁生,我原先不知道你在这里读书,前几天回家,你小娘娘才告诉我的。我就专门给你做了肉菜,补补身子,吃,你快吃唦。

季占财把筷子递到刘宁生手里。

刘宁生想了想,接过筷子大吃起来。

季占财:宁生,听说你语文学得不好,冯老师经常骂你?

刘宁生嘴里塞着肉,随口答道:没。

范学礼:你怕是不敢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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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宁生把肉咽下去:冯老师批评过我,没骂过我。

季占财:批评?批评就是骂人呢。你个傻娃娃,冯老师是上海人,咋会对俺中宁的娃娃亲唦。要说教书,那还是俺们中宁的老师教得好。

刘宁生不说话,埋头苦吃。

范学礼:宁生,听说学校要调查冯老师跟文老师乱搞男女关系,你是学生代表?

刘宁生点点头。

季占财:宁生,学校要是让你提意见,你咋想的?

刘宁生看看他们:我不知道。

季占财:我告诉你,你可别犯傻。你就说,要开除冯老师。他思想坏,作风不好,他要是不在了,你以后就再不挨骂了。

刘宁生吃完菜,用最后一块馒头转着圈把碗底擦了一遍,站起来。

范学礼:宁生,吃饱了没?

刘宁生点点头,打了一个嗝。

季占财:你想好咋说了没?

刘宁生笑了:就按你们说的呗。

季占财摸了一下刘宁生的脑袋:你真是个好娃,一点就透。今后想吃肉,就来找大爹。

91

沙丘上。

冯志远在静静地坐着。

张建华与吴宁花爬上沙丘。

吴宁花:老师。

冯志远:宁花,你们不上课,跑来干啥?

吴宁花:老师,我们给你买了个夹菜饼,你快吃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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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建华:冯老师,你都一天没吃东西了。

冯志远接过饼子。

张建华与吴宁花坐了下来。

冯志远咬了一口饼子。

张建华:冯老师,姓季的和姓范的不是好人,你别搭理他们。

冯志远扭头看了他们一眼:建华,你知道这夹菜饼在法国叫什么吗?

张建华:叫啥?

冯志远:叫汉堡包。

吴宁花:老师,啥叫汉堡包?

冯志远:汉堡是德国的一个港口城市,而汉堡包是这个城市发明的一种食品。

92

校长办公室。

冯志远:苏校长,我……

苏校长:冯老师,你不用多说了。事情会弄个水落石出的,你回去上课吧。

冯志远:我不担心自己。我是担心文老师呀,她还年轻,他们这样做,会毁了文老师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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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3

地区。某家属院。

文老师正与她父亲争吵。

文父:你怎么能做出这样的事情?这是伤风败俗!

文老师:我做啥事啦?我啥也没做!

文父:啥也没做,怎么会让人家堵在屋里?

文老师:我是向冯老师请教问题。

文老师:请教问题,也得选个合适的时候嘛。为啥不在办公室里,不在白天,而偏偏要选在夜里?什么问题那么着急?

文老师:爸,你怎么也那么庸俗!

文父:你懂什么?瓜田不纳履,李下不整冠,古来有训。就是因为谣言可以杀人。

文老师:谣言总归是谣言,我们是清白的。

文父:我相信你们,可别人谁相信呢?这种事,就好比一个人掉进粪坑里,洗干净了还是一身臭味。

文老师:反正我们是清白的。

文父:好了,清白不清白,我的老脸都让你丢完了。你回去准备调动工作吧。

94

会议室。

大家都在沉默。

苏校长:咋,都哑巴啦?不说话解决不了问题。刘宁生,你先说。

刘宁生站起来,怯怯地。

苏校长:你大胆说。你的意见代表全校同学的意见,很重要。

刘宁生:我,我认为,这是一件,很美好的事情。

大家愕然。

牛主任:美好?你这个娃娃,你知道美好是啥意思?

95

文老师在洗头。

她一边洗,一边哼着歌儿。

张建华神情紧张地跑进来。

文老师:张建华,你有事吗?

张建华:文老师,今天要开处理你跟冯老师的会呢。

文老师:你怎么知道的?

张建华:刘宁生说的。

文老师冷笑一声,把脏水端到门口,泼了。

96

文老师闯进会议室。

苏校长:文老师,你有事吗?

文老师:有呀。

苏校长:你说。

文老师:我要听听你们怎么处理我跟冯老师。

苏校长:文老师,这是一件很严肃的事情,请你正确理解。你先出去吧。

文老师看了大家一眼,出去了。

苏校长:刘宁生,你说说,这件事怎么是美好的。

刘宁生镇定了一下,大声地:俺们学校,又是荒滩,又是坟墓,荒凉得很。同学们都说,冯老师来了以后,俺们知道了普希金,知道了高尔基,知道了《红楼梦》,还有俄语歌曲。俺们还听到了美好的琴声。文老师歌唱得好,冯老师琴弹得好,他们俩一个唱一个弹,美好。俺们学校美好。俺们鸣沙也美好。

刘宁生一气说完,激动得脸都变色了。

牛主任:刘宁生,照你这样说,咱们学校是歌舞团了?

苏校长:牛主任,你说岔了。我们今天讨论的不是这个话题。老孙,你是贫下中农代表,你说说。

老孙磕磕烟锅:俺也没啥说的,一句话,冯老师是个好人。人家抛下婆姨娃娃,到咱们这穷窝窝里,眼睛累坏了,图的个啥?还不是为了咱们的娃娃?做事不能坏良心,不能害人。

苏校长:老孙说得实在。张老师,你说说。

张老师:按说,这件事确实很难处理。你说人家不好,可又没有把柄。男女在一个屋里,并不代表就是坏人在做坏事。不管咋说,这事传出去,个人名誉事小,学校名誉事大。

苏校长:大家都发表了看法,很好。我的意见,绝不能给冯老师和文老师留下任何污点。

97

县文教局。

苏校长急匆匆地走进院子。

98

局长办公室。

吴局长为苏校长倒了杯水。

苏校长伸手接过,放下,顺手抹了把汗。

吴局长:老苏,你咋搞的嘛。

苏校长:老局长,我检讨,我没做好工作。

吴局长:检讨是小事,造成恶劣影响是大事。文专员那里我咋交代?群众会怎么看我们?

苏校长不停地搓手。

吴局长:这事你们打算怎么办?

苏校长:我们组成了一个专案组,有学生和贫下中农代表,有教师和学校领导代表,已经形成了一个处理意见,具体咋办还要局领导决定。

吴局长沉吟了一会儿:嗯,这样也好,民主集中制嘛。说实话,这种事发生在冯志远与小文身上,我是不相信的。可是,白布掉进染缸里,洗不清唦。

苏校长:老局长,你还有啥指示?

吴局长:我的意见嘛,原打算把冯老师调到关帝中学的,现在出了这事,就让冯老师提前调过去算了,这样也是对冯老师的保护啊。

苏校长犹豫地:那小文老师咋办?她要是也走了,鸣沙中学就没有语文老师了。

吴局长把手一摆:小文不能走。她要是也走了,不正说明此地无银三百两嘛。

苏校长:就怕小文老师有心理负担。

吴局长:你给她说,不让她调动,正是说明组织对她是信任的。希望她能接好冯老师的班,把鸣沙中学的语文教学搞得有声有色。

苏校长:好吧,那我走啦。

吴局长:你回去后,先做做冯老师的工作,不要让他背包袱。人家抛妻别子,到咱们这里奉献,不容易唦。

苏校长起身离去。

吴局长:老苏。

苏校长停住:还有啥事?

吴局长:那两个炊事员,坚决不能留。就让他们回生产队吧。

99

刘宁生进来。

季占财一把揪住他的耳朵:你个小尼,敢日鬼我!说,你为啥不按我说的去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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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宁生挣脱:我为啥要按你说的去办?你又不是我爹。

范学礼:你吃了我们的肉。

刘宁生:你们的肉?你们哪来的肉?还不是苛扣学生的?

季占财:你把吃下的肉吐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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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宁生:我早把它拉出来了,就在学校厕所里,你们去吃了吧。

季占财扬手要打。

刘宁生逃了出去。

100

宿舍。

冯志远在写东西。

苏校长进来。

冯志远把本子掩住:苏校长,您请坐。

苏校长:冯老师,写啥呢?

冯老师:没写啥,随便划拉几句。

苏校长:写诗呢?能让我拜读吗?

冯志远:只是一时感怀,没有价值的。

苏校长感慨一声,坐在了炕沿上。

苏校长打量一下宿舍,除去炕桌被褥之外,炕上的书与地上的报纸以及墙上挂着的二胡与桌上的放大镜,炕头的收音机,就是冯志远的全部家当。

苏校长:冯老师,鸣沙中学对不起你唦。

冯志远:苏校长,你言重了。我吃的是鸣沙的米,喝的是鸣沙的水,鸣沙的老百姓给了我太多,而我却不能报答于万一,问心有愧呀。

冯志远为苏校长倒水。

苏校长拉住他:冯老师,快坐下,我有话对你说。

冯志远手持暖瓶,愣在那里。

苏校长笑了:你别紧张。坐下,咱们聊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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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1

冯志远与文老师相遇。

文老师:冯老师,都怪我,让你受这么大的委屈。

冯志远:文老师,这怎么能怪你呢?是我太认真了。其实,季师傅他们也不容易,喝酒划拳,既是传统文化,也是他们的生活乐趣呀。

文老师:冯老师,你的心太善良了。哎,你啥时动身?

冯志远:调动手续都办好了。我不想惊动老师和同学们,打算明天一大早就走。

文老师:这么急呀?

冯志远:关帝那边急需人,我还是早点去吧。文老师,你知道就行了,千万别对别人讲啊。

文老师: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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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2

校长办公室。

季占财与范学礼汗流满面。

苏校长:你们俩,真是脑子进水了!我给你们说过多少次,这里是学校,干完工作,喝点酒可以,但不能划拳。你们就是当个耳旁风唦。自己错了,还不改正,竟然还想日鬼冯老师和文老师,是可忍孰不可忍!

范学礼:苏校长,我们……我们把冯老师和文老师咋样了唦?

苏校长:你们还不咋样?人家冯老师半生清白差点就毁了。还有文老师,连对象也没找呢。好了,别废话了,你们去把这个月的工钱领了,下午就把宿舍腾出来。

季占财:校长,我们不是人。我们错了。我们向冯老师和小文老师磕头赔礼。让我们留下来吧。

苏校长:晚了。你们的行为已经给学校,还有冯老师、文老师造成了巨大的伤害,不判你们个诬陷罪就算便宜了。回村后要认真劳动,好好做人。

103

一个没有月亮的夜晚。

宿舍。

冯志远在整理行装。

冯志远拿出儿子的照片,仔细地端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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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4

启明星在天空发亮。

黑暗尚未退去。

校园里,一片寂静。

冯志远屋里的灯亮了。稍顷,门悄悄地开了。

冯志远背着被褥,手提旅行包出来。

被褥上,还插着那把二胡。

冯志远锁上房门。

冯志远转回身来。

冯志远愣在了那里。

105

门外。

全校数百名学生,每人手里端着一盏罐头瓶灯。

点点灯火,映亮了黎明前的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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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老师站在最前面。

张建华等人紧随其后。

每个人的神情都是激动的。

冯志远动情了。

冯志远:文老师,同学们,你们,你们……

文老师:冯老师,我没有遵守约定。

张建华:冯老师,我们为你送行。

吴宁花走过来,拽住冯志远的衣襟:老师,我不想让你走。

冯志远声音异样地:同学们,我谢谢你们,谢谢你们。快回去吧,早上还要晨读呢。

文老师:冯老师,你再给同学们说点啥。

冯志远:没啥说的了,希望同学们好好学习,珍惜学习的机会,成为对社会有用的人。

冯志远说完,摸了摸张建华等人的脑袋。

张建华等人都流了泪。

冯志远也已眼睛湿润。

冯志远把头猛地一扬,毅然转身,大步走了。

身后,传来文老师的领颂声:

在苍茫的大海上……

冯志远停住脚步,转回身来,已是泪流满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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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6

黄河大堤。

冯志远拎着行李,爬上来。

音乐起。

冯志远特写镜头。

107

渡口。

冯志远坐上了羊皮筏子。

汤汤浩浩。

一叶皮筏。

激流溅浪。

天地洪荒。

冯志远的身影,渐渐成为剪影。

音乐推向高潮。

闪回沙漏与冯志远的镜头。广播里的话外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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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8

关帝中学。

冯志远宿舍。

灯下。

冯志远正在备课。

炉子上,铁壶里冒出了水蒸气。

万籁俱寂。

窗外。

有了响动。

冯志远停止备课,站起身来。

冯志远打开窗户。

几颗脑袋露了出来。

张建华、吴宁花、刘宁生等人,对着冯志远在笑。

109

张建华等人进了屋。

冯志远惊讶地:建华,这么晚了,你们咋来了呢?是不是发生了啥事?

张建华:冯老师,没啥事。我们就是想你了。

冯志远:你们吃饭了吗?

吴宁花:老师,我们放学就出发了,走着来的,还没吃呢。

冯志远心疼地:啥?你们走着来的?几十公里路呢,一定累坏了吧?

张建华:不累。

冯志远:你们一定饿坏了,我给你们找点吃的。

刘宁生:老师,我们有吃的。

刘宁生从怀里掏出两只玉米棒子。

其他的人也都掏出玉米。

110

黄河岸边。

水车旁。

月光如水。

水声拍岸。

铁锅里,煮着玉米。

张建华等人围着冯志远坐着。

冯志远拉起二胡。

曲声悠扬,略有沧桑,随着夜风与涛声,飘荡到了远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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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1

春光明媚。

万象更新。

高大的白杨树,已经长出巴掌大的嫩叶。

柳树的枝条上,绽开了鹅黄色的柳荚。

宿舍。

门前。

冯志远正在打煤饼子。

一阵铃声,

邮递员骑着自行车过来。

邮递员:冯老师,你的电报。

冯志远直起身子,接过电报,签了字。

冯志远把电报放在眼睛前,仍然看不清楚。

邮递员:冯老师,要不要我帮你看看?

冯志远:不用了,谢谢。

邮递员上车离去。

冯志远站了片刻,朝天上望了望,转身进了屋。

112

冯志远用放大镜看电报。

冯志远念道:妻患乳腺癌动手术速归。

冯志远的手抖动起来,放大镜掉落在地上。

冯志远无力地坐在椅子上。

113

火车轰鸣着,进了上海站。

冯志远匆匆走出车厢。

冯志远随着人流,跌跌撞撞地朝车站出口奔去。

114

马老师在床上躺着。

冯九实在床前玩耍。

门开了。

冯志远拎着旅行包走进来。

冯志远:毓仁,我回来了。

马老师想从床上下来。

冯志远急忙过去扶住她。

冯志远:你别起来,躺着休息吧。

马老师:你坐车累了吧?我给你打水洗洗脸。

冯志远:不累,我自己来。

冯九实怯怯地溜到床的另一边,偷偷地看着冯志远。

马老师:宝宝,他是爸爸,别怕。快叫爸爸。

冯志远伸开两手:儿子,来,让爸爸抱抱。

冯九实躲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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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5

夜。

万家灯火。

冯九实在冯志远的怀里睡着了。

冯志远把他放到小床上,盖好被子。

冯志远端起盆子去洗衣服。

马老师:放那里,我来洗吧。

冯志远:你有病,哪能再劳累。

马老师:你能洗几次?你走了,我还是要干活的。

冯志远深情地:毓仁,这么些年,真的辛苦你了。

马老师:辛苦不算什么,可这样的日子何时才能结束?

冯志远无语。

马老师:你到底想不想调回来?

冯志远:怎么不想,我想过。

马老师:那你就打报告,我们再托托人。

冯志远沉吟了一会儿:现在调动很困难,像我这样的情况,根本调不回来。

马老师:谁说调不回来,你们一起去的那些人,许多人都调回来啦。你的眼睛有病,我又患了癌症,组织上更应当照顾。

冯志远支吾着:我现在的学校,老师很紧张。我就是想回来,恐怕也不会放。

马老师:那你就不能想想办法,走走后门,哪怕花点钱,也值。

冯志远:我,我做不出来那样的事。

116

公园里。

冯志远带着冯九实在玩耍。

冯九实玩累了。

冯志远:宝宝,今天玩得开心吗?

冯九实:开心。爸爸,明天还来玩,好吗?

冯志远:宝宝,明天不行。

冯九实:为什么呀?

冯志远:明天妈妈要动手术,我们要去医院陪妈妈。

冯九实:爸爸,我走不动了。

冯志远:来,爸爸背你。

冯志远背起儿子,大步走出公园。

117

医院。

手术室外。

冯志远与儿子以及亲朋在等候。

亲属甲:志远,你快调回来吧,她们娘俩实在是太困难了。

亲属乙:难道你那里的孩子,比你自己的老婆孩子还重要?

冯志远:那里的孩子的确需要老师,调动有困难。

亲属甲:再需要,也没有老婆孩子需要吧?

冯志远:我考虑一下。

亲属乙:别再考虑了,你再不调回来,这个家你就不要回来了。

118

冯志远做好饭,装进饭盒,与儿子去医院送饭。

119

病房里。

冯志远为马老师喂饭。

马老师:他们又说你了吧?

冯志远:嗯。

马老师:你不要生他们的气。

冯志远:不会的,他们说得对。

马老师:反正已经熬了这么多年了,你就按自己的想法去做吧。

冯志远欲言又止。

120

冯志远扶马老师散步。

不时有晨练的熟人打招呼。

熟人:冯老师,早啊。

冯志远:您早。

熟人:冯老师,还没调回来啊?

冯志远:还没有。

熟人:喔呦,冯老师,你们家马老师一个人带孩子太不容易了。你要赶紧调回来呀。

冯志远面露尴尬:好的,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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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1

夜晚。

冯志远在收拾行李。

马老师在一边帮他。

冯九实围着他转。

冯九实:爸爸,你什么时候再来呀?

冯志远蹲下来:宝宝,很快,爸爸很快就回来。

冯九实:你骗人。

冯志远有力地:爸爸这次不骗你。爸爸回去就写报告,调回来。

冯九实:爸爸,你回来,再给我带中宁的大米和红枣,还有枸杞。好吗?

冯志远:好的,爸爸一定带。

马老师:宝宝,让爸爸收拾东西吧。

冯九实:妈妈,我要跟爸爸去宁夏玩。

马老师看了冯志远一眼。

冯志远躲开了马老师的目光。

122

月光透过窗纱,洒下一片银辉。

有虫子在窗外鸣叫。

冯志远躺在床上,睡不着。

冯志远从床边桌子上摸出香烟,拿在鼻子底下闻了闻,又放回去。

冯志远:毓仁,你睡着了吗?

马老师蒙胧地:睡了。

冯志远:我睡不着。

马老师:睡吧。明天还要赶早班火车的。

冯志远起身坐着:我想了很多。

马老师:你一直就是想得多,行动得少。这是你的特长嘛。

冯志远:孔子说,四十而不惑,我都快五十了,可我却越来越疑惑。

马老师翻了个身:这个家你都不要了,你疑惑什么呢?

冯志远:你说,人的命运,自己能掌握吗?

马老师:你问这个干什么?

冯志远:没什么,我就是想到了这一点。

马老师:当初去宁夏,也没人逼你。

冯志远长叹一声:人是时代的产物,我不能被大浪淘沙。

马老师:那你就不该结婚成家,不该有孩子。

冯志远:我对去宁夏,并不后悔。咱们这一代人,多少男人为了国家的利益,不都是抛妻别子,两地分居吗。我只是愧对你和儿子。

马老师:你是一个硬心肠、不可理喻的男人。

冯志远:我心肠硬?你说我心肠硬?

马老师:你心肠不硬吗?

冯志远翻身下床,拿出一封信和一盘录音带。

冯志远:你看看,这是我给宝宝写的诗,我都录在磁带上了。

马老师翻身坐起:冯志远,你怎么如此迂腐?你儿子需要的不是什么诗,而是你这个大活人。他需要天天有个爸爸!

冯志远:你以为我心里不明白吗?你听听。

马老师:我不听。我没有心情听。

马老师哭了。

123

夜色中。

火车奔驰。

冯志远靠坐在车窗前。

他的耳边,响起他为儿子作的诗歌。

124

上海。

夜。

马老师手部特写(将磁带放入卡式录音机,磁带滑动起来,冯志远充满磁性的声音在房间里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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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宝》

心摧一路辄暗哭,
强咽泪水抵旧都。
无力护养悲病马,
有心方便叹弱犊。
三旬团聚暖才得,
一旦分离乐已无。
磊落期盼儿长大,
慰安聊得难于书。

熟睡中的冯九实突然喊了一声:“爸爸,明天还去公园玩。”接着发出了笑声。

马老师看着熟睡的儿子,泪流满面。

125

火车一声轰鸣。

冯志远从沉思中惊醒过来。

他的脸上,挂了几滴泪珠。

126

凌晨。

中宁火车站。

灯光昏暗。

站台上,冷冷清清。

关帝中学高二年级的黄学福等人,在伸头张望。

127

列车缓缓进站。

下车的旅客很少。

冯志远拎着旅行包下了车。

冯志远停顿了一下,蹒跚着朝前走去。

黄学福扬起手:冯老师!

大家迎了过去。

冯志远停住了脚步。

黄学福等人一拥而上,把旅行包抢过去。

冯志远:学福,你们怎么知道我今天回来?

黄学福:我们计算着你这几天回来,就天天半夜到火车站等。

冯志远:你们这是干什么呀。熬夜,会影响明天的学习的。

黄学福:冯老师,你走了一个月,可把我们想坏了。还有人说你不会回来了呢。

学生甲:冯老师,我们怕你坐夜车,眼睛不好,看不清回学校的路。

冯志远摸着黄学福的脑袋:谁说老师不回来啦?老师天天都想着你们哪。

站台上,冯志远在学生们的簇拥下,朝站外走去。

昏暗的灯光,把他们的身影映得很长,很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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教室里。

冯志远在讲课。

129

宿舍。

冯志远在灯下,用放大镜批改作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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冯志远揉揉眼睛,闭目休息。

冯志远继续批改作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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街道上。

冯志远目光直视,高抬着腿,走进邮电所。

131

宿舍。

冯志远在读信。

(马老师画外音):志远,看来,你又食言了。一年过去,我和小宝并未见到你回来的消息。这真让我很生气,甚至于愤怒。小宝就要上学了,这样下去,你还能给我们什么希望?我的身体自从动过手术,大不如前。加上教学任务很重,我太累了。你来信说,那里缺老师,学生对你好,我也是老师,我能理解。你说你的眼睛视力更坏,看东西已经模糊不清,你要抓紧剩余的时间,多教些学生,我的心在痛。就因为这些,我们就该忍受这遥遥无期的盼望吗?你真的还需要这个名不副实的家吗?我和儿子,难道只有在若干年之后,才能等回一个双目失明、生活不能自理的瞎子吗?

…………

132

校长办公室。

冯志远走到门口。

冯志远欲敲门,又缩回手。

冯志远在门前来回转了几趟。

黄校长开门出来。

黄校长一愣:是冯老师,你有啥事吗?

冯志远:没……没事。

冯志远转身走了。

黄校长看着他的背影,若有所思。

133

宿舍。

冯志远急急地走进来。

冯志远把门关上,靠在门上,闭目喘息了一会儿。

冯志远稳了稳神,走到桌前坐下。

冯志远掏出了一张纸。

纸上,抬头几个大字:请调报告。

冯志远犹豫了半晌,脸上显出痛苦的表情。

窗外,传来同学们的喧闹声。

冯志远打开炉盖,把请调报告扔进了火炉。

冯志远长出了一口气,脸上显出了决然的神情。

上课铃声响起。

冯志远拿起课本,走出屋去。

134

教室里。

传来悠扬的古筝曲与冯志远朗诵《岳阳楼记》的声音。

……不以物喜,不以己悲。居庙堂之高,则忧其民;处江湖之远,则忧其君。是进亦忧,退亦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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教室里。

黑板上标准的板书《岳阳楼记》。

讲台上。

放着录音机。

录音机里,播放着古筝曲。

冯志远抑扬顿挫地朗诵着:然则何时而乐耶?其必曰:先天下之忧而忧……

冯志远突然停顿下来。

乐曲还在继续。

同学们都静静地望着他。

冯志远伸手摸了摸:我怎么看不见啦?

黄学福站起来:老师,你咋啦?

冯志远镇定地:没事,没事。同学们,你们先自习。学福,你扶我回宿舍。

136

宿舍。

冯志远进来,几乎跌倒。

黄学福:老师,你没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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冯志远:学福,我眼睛看不见了。

黄学福:啥?

冯志远摆摆手:学福,没事。我休息一下就会好的,你先回去,维持好班里的秩序。

黄学福答应着,转身离去。

冯志远:学福,不要告诉别人。

13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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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

宿舍。

冯志远醒来。

冯志远努力地睁大眼睛,眼前仍然是一片黑暗。冯志远愣住了:难道这一天真的来到了?

138

教室里。

同学们在焦急地等待。

黄学福起身跑了出去。

139

宿舍里。

冯志远摸索着拿起课本,又无奈地放下。

140

教室里。

同学们纷纷议论起来。

不少人伸长了脖子,朝外面看。

黄学福垂头丧气地走进教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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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1

宿舍。

黄校长匆匆走进来。

黄校长:冯老师,听说你病了?

冯志远:黄校长,我的眼睛看不见了。

黄校长:那就赶快去医院看病唦。

142

黄学福等人拉着平板车,匆匆赶路。

冯志远躺在车里。

黄校长推着自行车,跟在后面。

路旁的树林,

落叶纷纷飘下。

朝阳的光辉,洒遍大地。

143

医院。

医生:黄校长,冯老师的眼病不用再治疗了。

黄校长:大夫,你这是啥意思?

医生:冯老师已经失明了,而且,将是永久性的。

黄校长:照你这样说,冯老师的眼睛,就不可能治好了?

医生悲伤地:黄校长,我也是冯老师的学生。但是,不可能再复明了。

黄校长:可他,才五十五岁呀!

144

冯志远宿舍。

冯志远坐在炕上。

黄学福为他倒水,递给他。

黄学福:冯老师,你喝点水。

冯志远伸手去接,没接住,水洒了一炕。

冯志远把杯子猛地摔了:难道我从此将成为废人?

145

冯志远习惯性地拿起课本。

右手同时拿起放大镜。

冯志远把课本放到眼皮底下。

冯志远沮丧地把课本扔了。

冯志远把放大镜摔到地上。

放大镜被摔破了。

冯志远摸索着,用脚狠狠地踩了几下。

冯志远:我该怎么办?怎么办?

冯志远像一头困兽,在屋子里来回走动。

冯志远几次被绊倒,又几次爬起来,把脚边的东西踢得东倒西歪。

146

冯志远坐在黄河岸边。

黄学福与几个同学陪伴身边。

黄学福:老师,你会离开我们吗?

冯志远:我离不开你们,也不会离开你们的。

黄学福:可是,你不回去,又怎么生活呢?

冯志远:学福,你听到黄河水在咆哮吗?

黄学福:老师,黄河水咋能咆哮唦。

冯志远静默了一会儿,轻声哼唱起《黄河大合唱》曲调。

冯志远的声音越来越大。

冯志远站了起来。

冯志远挥舞起手臂,如痴如狂。

黄学福看得呆了。

147

校长办公室。

冯志远摸索着进来。

黄校长闻声抬头,赶紧起身,把冯志远搀到椅子上。

黄校长:冯老师,你有啥事,喊我过去就行了。

冯志远:黄校长,我要教书。

黄校长一愣:冯老师,你目前应该抓紧时间看眼病。

冯志远:不用看了,没治。

黄校长:学校根据你的病情,正在研究,想给你申请办理病退手续呢。

冯志远:为什么?

黄校长:你眼睛失明了,生活都不能料理,还咋备课?咋教学生?

冯志远:我才五十五岁,怎么能退休呢?

黄校长:冯老师,你的心情我很理解。可是,你来中宁快三十年了吧?这次你病了,正好趁此机会回上海休养,一家人也好团聚。

冯志远:可我还不到退休年龄,我还能教书。再说,我这个样子,又如何回去?回去又能干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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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校长:你啥也不要干,就是养老唦。

冯志远:要是那样,我还不如死掉。离开了学生,不能教书,我的生命还有什么意义?

黄校长:你真的不回去?

冯志远:不回去。

黄校长:那你能代啥课呢?

冯志远:主课我代不了啦,我就代历史课吧。我对历史课也比较熟悉,可以凭记忆给学生上课。

148

冯志远宿舍。

门前。

黄学福等人在帮冯志远打煤饼子。

149

宿舍。

张建华拎着一包东西,推门进来。

张建华上前拉住冯志远的手。

冯志远摸索了一下,惊诧地:是,是建华吗?

张建华再也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扑通跪倒,声音哽咽:老师,我来晚了。学生不孝唦!

冯志远情绪激动,伸手去拉张建华。

两个人紧紧地拥抱。

冯志远:听说你北大毕业后留在北京工作了,啥时回来的?

张建华:北京呆不惯,我又回宁夏了。

冯志远:好啊,家乡需要你们这样的人才。老师为你骄傲。

张建华:没有老师您,哪有我的今天唦。

150

夜晚。

大雨哗哗地下个不停。

宿舍。

冯志远摸索着拉着电灯开关。

冯志远抬头望了望。

冯志远把电灯又拉灭了。

屋子陷入黑暗之中。

黄学福推门进来。

黄学福:老师,您咋不开灯?

黄学福拉亮电灯。

冯志远坐在炕沿上,一动也不动。

黄学福放下手中的饭盒,把雨衣脱掉。

冯志远:学福,今后我再也不需要电灯了。这样,可以为学校节约不少电费。

黄学福:老师,您快别说这些了,听得人心里怪酸痛的。

冯志远:学福,下这么大的雨,你咋又回来了,是不是有啥事?

黄学福打开饭盒:我家今晚吃饺子,我爹让我给您送来。

冯志远:你这个娃娃,怎么不懂事?你家离学校几里路,又下着雨,要是淋病了,咋办呢?

黄学福:老师,我把饭盒揣在怀里的,还热着呢。你快吃吧。

黄学福拿起筷子,喂冯志远。

冯志远咬了一口:真香。

黄学福:老师,从今天起,我就在你这里住吧。

冯志远:怎么啦?

黄学福:学校团委做了决定,让我来照顾你的生活。

151

黄学福牵着冯志远的拐棍,走来。

冯志远脚下被土坎绊了一下,跌倒在地。

黄学福丢下拐棍,去扶冯志远。

冯志远:不碍事,赶紧走,上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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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2

黄学福为冯志远的腿上抹药水。

黄学福:冯老师,以后你别用拐棍了,我直接牵着您的手吧。

冯志远:也行。

黄学福:这样就不会跌倒唦。你看,我要是用手指捏您一下,就是脚下有石头或者有沟,我要是不用手捏,那就是平地,您脚不用抬太高。

冯志远:这样好。来,咱们先演练一番。

153

黄学福牵着冯志远的手,一遍遍地在练习手势配合走路。

154

冯志远宿舍。

黄学福进来。

冯志远正在拴一只母鸡。

黄学福:冯老师,哪来的鸡?

冯志远:是建华送来的。

黄学福过去帮着把鸡拴上。

黄学福:他送鸡干啥呢?

冯志远:下蛋呀。鸡蛋营养很丰富的,蛋白质很高。

155

宿舍。

黄学福为冯志远倒好洗脚水,拿来毛巾。

黄学福:老师,我来给您洗脚。

冯志远:马上就要高考了,你赶紧复习功课,我自己能行。

黄学福看着冯志远摸索着洗脚,说:老师,我觉得,您还是应当回家。

冯志远:为什么?

黄学福:您和师母都太苦了,还有九实,您与他们在一起的时间太少了。

冯志远半天没说话。

黄学福:可是,我们又不舍得您走唦。

冯志远叹了口气:学福,说心里话,我是想回去。可是,我又舍不得离开这里呀。几十年了,你看,我变成了一个地地道道的中宁人。回到上海,一点都不适应了。饭吃不惯,水也喝不惯,就连上海话,也听不惯喽。

黄学福:老师,您还是回去吧。您为中宁的学生辛苦了一辈子,也该回家团圆了。

冯志远很久没说话。

黄学福:老师,我说错了吗?

冯志远沉重地:你没说错。可是,我现在这个样子,几乎是废人一个,怎么回去?回去让九实他妈妈伺候我吗?她一身的病,还代着课,九实的学习又很紧张。我不能成为他们的累赘呀。

冯志远擦了脚。

黄学福把洗脚水端出去倒了。

冯志远想了想:学福,你帮我写封信吧。

黄学福:好的。

黄学福准备好纸和笔:老师,您说吧。

冯志远思索了一下:毓仁,小宝,你们好。

黄学福:老师,是金玉的玉吗?

冯志远:不是。是每天的每字,右边再加上一个流字去掉三点水。这个字是生育养育的意思。毓仁是师母的名字。写好了吗?

黄学福:写好了。

冯志远:你的来信不幸而言中,我的眼睛失明了……

156

街道。

冯志远一手持盲杖,一手划桨似的来回摇动。

冯志远走进邮电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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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7

宿舍。

冯志远生气地:学福,马上就要高考了,你为什么要退学?十年寒窗,改变命运在此一举。你怎么能如此糊涂?

黄学福:老师,我,我家里太穷了,我大借不到学费。

冯志远一愣,继而说道:我这里还有两百块钱,你先拿去。

黄学福:老师,你一个月病退工资才几百块钱,又要供儿子上学,又要吃饭,还给我们买学习资料。打死我也不能再要你的钱。

冯志远:那好,我找你大去。

黄学福:你找他也没用。

冯志远:你不用管。你只管读好你的书。

158

冯志远正在喂鸡。

常惠心与孙燕茹站在门口。

常惠心:冯老师,您好。

冯志远:你是谁呀?

常惠心:我叫常惠心,是高一年级的新生。这是我的女同学,叫孙燕茹。

冯志远:是新同学呀,请进。

159

黄学福家。

院子里。

冯志远竹竿敲地:学福的成绩,考重点大学没有问题。无论如何也得让他读书呀。

黄父蹲在地下,满脸痛苦:我的冯老师,你说的道理我都明白唦,可钱是个爷,它不肯来呀。

冯志远:你不能去借?

黄父:亲戚朋友见了我,躲都来不及呢。

冯志远:那就卖点啥呀。

黄父:卖啥?除了地里打点救命的粮食,就几十棵枣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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冯志远:你可以把枣子卖了。

黄父:枣子不值钱,娃娃都小,也没人去卖唦。

160

街上。

人流熙熙攘攘。

街边。

冯志远戴着墨镜,蹲在路旁。

他的面前,放着一筐大枣。

冯志远:枣子,枣子,又鲜又脆的中宁枣子。

几个小青年走过来。

青年甲:老汉,枣子咋卖的?

冯志远摸出一个塑料盆:一块钱一盆,便宜得很。

青年乙:先吃几个尝尝。

青年丙:就是的,先尝后买。

161

黄学福家。

黄学福急匆匆走进来。

黄学福:大,你见冯老师了吗?

黄父从屋里走出:见了。

黄学福:他到哪去了?

黄父:他跟一个娃娃来的,带了筐枣子走了。

黄学福:他带枣子干啥?

黄父:他说去街上卖。

黄学福一跺脚:你咋能让冯老师去卖枣子唦?

黄父:我不让他卖,他非要卖嘛。

黄学福转身跑了。

162

青年甲抓起枣子就吃。

冯志远仍然笑着,没有反应。

青年乙凑到青年甲耳边:他是个瞎子。

青年丙:哎,瞎老汉,我们买一块钱的。

冯志远:好,多少都行。

青年甲使了个眼色,青年乙与青年丙轻轻地装起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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冯志远扬起脸,笑着。

很快,一筐枣子只剩下一盆了。

几个人悄悄地离开。

冯志远等了一会儿,不见动静。

冯志远:你们到底买不买?

无人应答。

冯志远用手去摸。

冯志远大声地:我的枣子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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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3

路上。

黄学福汗流浃背地奔跑。

164

街上。

冯志远双手乱摸:我的枣子呢?

165

黄学福跑过来。

黄学福:冯老师,你咋能干这个嘛?

冯志远:学福,快,去追那几个小偷。

166

街边。

几个青年在卖枣子。

青年甲:枣子,枣子,又鲜又脆的枣子。

黄学福走过来:你们是不是偷的枣子?

青年乙:你说谁偷枣子呢?

黄学福:有人看见了,告诉我的。

青年丙:哪个贱尼说的?你把他叫来。

黄学福:你们的枣子从哪弄来的?

青年甲:你管尿从哪弄来的。

黄学福:你们说不出来,就是偷的。

青年乙:你他妈欠修理。

几个人围住黄学福一顿暴打。

黄学福边挣扎边喊:你们太无耻了!这枣子是冯老师帮我卖了交学费的。

青年甲:停!

青年甲:你说的可是关帝中学的冯老师?

黄学福:不是他是谁?

青年乙:他原来不是看得见吗?咋变成了个瞎子?

黄学福流着泪:他就是为了学生,不顾自己才瞎的。

青年甲:别说了,快把枣子送回去。咱们偷谁的,也不能偷冯老师的。

167

青年甲借来了一把椅子,让冯志远坐下。

青年乙买来了一瓶矿泉水,递给冯志远。

冯志远:同学们,卖枣子咋能坐着呢。

青年甲:冯老师,你稳稳地坐着喝水。枣子我们帮你卖。

冯志远:学福呢?

青年乙:他去上课了。

青年丙:冯老师,我们没跟你读过书,可我妹妹是你的学生。

青年甲:别啰唆了,快卖枣子唦。

几个人喊起来:枣子!枣子!又鲜又脆的中宁枣子!吃一口想两口,吃两口不想走。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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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8

冯志远宿舍。

常惠心朗读英语单词。

冯志远:惠心,你喜欢学习英语吗?

常惠心:喜欢,可我学得不好。

冯志远:只要喜欢,就能学好。

常惠心:冯老师,我听说,你的俄语好。俄语是啥样子的?

冯志远笑了:俄语是啥样子?这个我也不知道。我给你说几句吧。

冯志远说了几句俄语。

常惠心:我能跟您学俄语吗?

冯志远:俄语不如英语应用广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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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9

一阵雷声。

大雨下起来。

常惠心被惊醒。

通往里间的门打开了。

常惠心:冯老师。

里间没人应声。

常惠心翻身下床。

170

里间。

冯志远不在床上。

常惠心:燕茹,快起来。

孙燕茹坐起来:啥事?

常惠心:快起来,冯老师不见了。

171

院子里。

常惠心与孙燕茹冒雨跑出来。

常惠心:冯老师!

孙燕茹:冯老师!

冯志远:我在这里。

两人跑过去。

两人扶起冯志远。

常惠心:冯老师,你这是咋啦?

冯志远:我上厕所,不小心摔倒了。

172

放暑假了。

校园里,

空荡荡的。

冯志远坐在宿舍前的柳阴下,在拉二胡。

黄学福骑着自行车进来。

黄学福:老师,我来接你了。

冯志远:学福,你的高考分数下来了吗?

黄学福:还没有。

173

黄学福带冯志远回乡下。

路人不时地与冯志远打招呼。

17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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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帝中学。

张建华骑摩托车来到大门口。

门卫:同志,你找谁?

张建华:我找冯老师。

门卫:冯老师被学生接回家了。

175

沙坡头旅游区。

冯志远与黄学福在滑沙。

冯志远像个孩子,高兴得手舞足蹈。

176

照相摊。

黄学福:照一张多少钱?

摊主:两块钱。

黄学福在兜里摸了半天。

摊主:小伙子,给你老爹留张影,作个纪念,比让他吃肉尽孝。

黄学福回头看了看不远处坐着休息的冯志远:便宜点唦?

摊主:小伙子,孝心还能打折?

黄学福:那照片我咋收呢?

摊主:简单得像个“1”一样,再花五毛钱,我按地址给你寄去。

177

冯志远与黄学福合影。

冯志远脸上的笑容非常灿烂。

黄学福看着冯志远的笑脸,却怎么也笑不起来。

178

冯志远宿舍。

外间,

桌子上。

放着几本英语教材与几盘英语磁带。

常惠心进来,看见了。

常惠心:这是谁的?

孙燕茹:是冯老师给你买的。

常惠心:给我买的?这是咋回事?

179

常惠心:老师,你买这些教材要花多少钱呀?

冯志远:你发音好,又喜欢英语,别辜负了,好好学吧。

180

夜。

常惠心在做作业。

冯志远在听收音机。

冯志远:惠心,这个星期你怎么不回家?

常惠心:老师,回家要两块多钱车费呢,来回就五块多钱。

冯志远沉默了。

常惠心:老师,我为你读唐诗吧。

冯志远点了点头。

常惠心打开书,朗诵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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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1

夜空如洗。

万籁俱寂。

月光似水。

常惠心的朗诵声,在夜空里回荡。

182

常惠心突然歪倒在床上。

冯志远:常惠心,怎么停了?

常惠心没有应答。

冯志远伸手去摸。

冯志远:常惠心,你怎么啦?

183

常惠心躺在床上。

冯志远坐在一旁,守护着。

校医收拾着器械。

冯志远:医生,她没事吧?

校医:没事,只是严重的营养不良。

184

常惠心醒了。

冯志远在忙着炖鸡汤。

常惠心:冯老师,你咋把鸡杀了?

冯志远:你身子太虚,给你补补。

常惠心:可那鸡是给你下蛋吃的。

冯志远:我老了,吃不吃无所谓。

185

宿舍。

冯志远在摸索着写字。

黄校长拎着一块黑板走进来。

黄校长:冯老师,我给你定做了一块黑板。

冯志远:什么黑板?

黄校长把黑板翻过来,上面是一条条横线钉成的格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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冯志远用手摸索了一遍。

黄校长:这样,你再板书时,就不会写重字了。

冯志远:黄校长,我该怎么谢你呢?

黄校长:干啥要谢我。要说谢,我得感谢你唦。

186

食堂。

常惠心等人为冯志远夹菜。

七八双筷子夹着菜,送进了冯志远的嘴里。

187

操场上。

树阴下。

同学们围住了冯志远。

常惠心:冯老师,《鸿门宴》里的人物太难记了。

孙燕茹:老师,你给我们再讲讲吧。

冯志远:好,我给你们说一段吧。

冯志远一拍腿:话说刘邦驻军壩上,正在谋划称王之事。忽闻项羽派人下了请柬,请他到鸿门赴宴。于是,刘邦来到了项羽的大帐,与项羽相见了。两个人各怀心事,饮起酒来。项庄说,寡酒无味,且待我舞上一段为大王助兴。项庄拔出剑,舞动起来。

冯志远说着,拿起盲杖也舞动起来。

冯志远:眼见项庄的宝剑舞动得上下翻飞,如蛟龙出水,吓得刘邦出了一身冷汗。正在这危急关头,樊哙大步闯了进来。项羽惊问,壮士何人?樊哙答曰,屠狗樊哙也。项羽大喜,赏生肉一方。樊哙接肉在手,拔出佩刀,一边削一边大嚼起来。

冯志远一边讲一边做出动作。

同学们听得聚精会神,目不转睛。

188

宁夏大学。

学生公寓。

黄学福躺在床上,想着心思。

同学甲:学福,马上就要放假了,你想做的第一件事是干吗?

黄学福:我想去一趟上海。

同学乙:去旅游啊?

黄学福:不,我要去看看冯老师的家,还有他的爱人与孩子。

同学甲:冯老师是谁啊?

黄学福:冯老师就是冯老师。

黄学福从铺上跳下来:我给你们讲讲我的老师吧。

189

烈日炎炎。

黄学福走出上海火车站。

黄学福有些茫然地看着繁华的大都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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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学福满头大汗,在街道上奔走着。

黄学福不时地掏出一张纸条,向路人打听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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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

黄学福疲惫不堪地走着。

192

街边长椅上。

黄学福绻缩着睡着了。

193

冯志远宿舍。

黄学福垂头丧气地坐着。

冯志远生气地用盲杖不停地捣着地。

冯志远:学福,我一向是很看重你的,你咋就做出这样的糊涂事?

黄学福不吱声。

冯志远:你说,你去上海干吗?花那么多的钱,足够你几个月的生活费。你难道不清楚你上学是多么困难吗?

黄学福:我想让你回家。

冯志远大声说:关帝中学就是我的家。我到哪里去?

黄学福带着哭声:老师,你别再苦自己啦。你看看,你都瘦成了啥样子?几十年了,你也该回家团圆了唦!

冯志远气愤地扬起盲杖:你,你,你懂得什么?

黄学福抱住了冯志远:老师,你打我吧。我还是想让你回家呀。

黄学福痛哭起来。

冯志远坐了下来,摸索着为黄学福擦泪。

冯志远叹口气,语重心长地说:学福,你是个好娃。你的心意,老师全明白。可是,你要知道,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啊。人活着,不能只想着自己,还要考虑别人。对自己的亲人,也不例外。你想想,我几十年都没对家庭作出贡献,没对老婆孩子好好照顾,没尽一个丈夫和父亲的责任。现在我双目失明,形同废人,反而跑回去让他们照顾我,这对他们太不公平。就算你师母他们没意见,我也不能这样做。再说了,离开了学生,离开了学校,我的生命也就结束了。你能理解老师吗?

194

宿舍。

冯志远拿着一封信,走出里间。

冯志远:惠心,你帮我念念信。

常惠心:谁的信?

冯志远:九实的妈妈。

常惠心抽出信纸,看了一眼。

常惠心:冯老师,九实考上武汉大学啦。

冯志远:真的?

常惠心:你看,信上就是这么说的唦。

冯志远:快给我。让我摸摸。

常惠心把信递给冯志远。

冯志远双手发抖,激动地摸起来。

195

月光拂影。

清辉泻地。

旁边的教学楼内,隐隐传来读书声。

冯志远在拉《二泉映月》。

一曲终了,冯志远举头望月,聆听夜声。

常惠心与孙燕茹陪伴左右。

冯志远长叹一声:夜色多美好。

常惠心:老师,你听到了什么?

冯志远:我听到了九实的笑声,还有他妈妈的哭声。

孙燕茹:老师,那么远,你咋能听见唦?

冯志远:老师在用心听啊。

常惠心:老师,你想家了吧?

冯志远:惠心,今夜一定有月亮吧?

常惠心:有。月亮又大又圆。

冯志远:这样的塞外之夜,一定要有月的。

常惠心:老师,你唱首歌吧。

孙燕茹:对,唱歌你心里就敞亮了。

冯志远:那好,我就给你唱一首俄罗斯歌曲《三套车》吧。

冯志远清了清嗓子,用俄语唱起来。

低沉、苍凉的歌声,如雾一般,弥漫了校园。

196

学校召开运动会。

冯志远坐在门前,侧耳倾听从操场上传来的阵阵声音。

冯志远前面的石板上,摆了一溜罐头瓶。

瓶里,是冯志远晾好的凉开水。

冯志远:同学们,瓶子里是凉开水。你们运动出了汗,千万不敢喝生凉水,那会生病的。

197

常惠心正为冯志远抄诗词。

张建华进来。

张建华:冯老师。

冯志远:建华,你好久没来啦。

张建华:老师,惭愧。这一段工作特别忙。

冯志远:我不是责怪你,是想你了。都忙些啥呢?

张建华:又是检查,又是职称考试,焦头烂额。

冯志远:职称评上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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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建华:咳,别提了。我的外语没过关,高级没评上。真后悔没听老师的话。

冯志远的脸色不自然地:责任不在你,是我没教好。建华,你现在要想学,我教你。

张建华苦笑地:老师,我是想学,可我没时间也没心情学了。

冯志远:活到老学到老,你还年轻嘛。

198

教室里。

冯志远正在上课。

突然,冯志远连说头疼。

常惠心:冯老师,你没事吧?

冯志远已说不出话来,身子一仰,倒了下去。

同学们惊慌失措,喊叫起来。

199

黄校长在忙碌。

一阵急促地敲门声。

黄校长:是谁?

常惠心:(画外音)黄校长,冯老师昏过去啦!

2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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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辆救护车,驶向大门。

一大群学生,跟在后面奔跑。

201

病房里。

冯志远躺在床上。

黄学福、常惠心等同学围在床边。

张建华拎着营养品,吴宁花手持一束鲜花,刘宁生西装革履,提着礼品,推门进来。

吴宁花:冯老师,猜猜,我带谁来了。

冯志远侧耳听了听:宁花,建华,还有一个,记不得了。

刘宁生:老师,我是刘宁生呀。

冯志远:宁生?

张建华:宁生刚从德国回来。

冯志远:宁生,这么远你怎么还回来看我?得浪费多少钱呀。

刘宁生:老师,我这次回国,是代表德国汉斯工业集团洽谈一个合作项目。

冯志远:那好,那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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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宁生拿出一个汉堡包:老师,我从银川给你买回几个汉堡包,您尝尝。

冯志远咬了一口:嗯,很好。

刘宁生:老师,与当年您给我和宁花制的汉堡包,有啥不一样唦?

冯志远笑了。

202

病房里。

常惠心在为冯志远抄写诗词。

常惠心遇到了不认识的字。

常惠心:学福哥,你看这是个啥字?

黄学福凑前观看。

黄学福:是“朵”字吧?

冯志远:哪个字?你把前后字念给我听。

常惠心:老师,你醒啦?是南国寒啥惊铺锦。

冯志远:是南国寒云惊铺锦。

常惠心急忙写下。

冯志远:这首抄完了吗?

常惠心:抄完了。

冯志远:你再念一遍,看有错误没。

常惠心:送妻南下赠广州亲故(出字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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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游羊城两份情,
入世向愁拙逢迎。
目疾欲医翻愈重,
性僻已固岂转轻。
南国寒云惊铺锦,
北地暖沙惯餐风。
稳下亲故应无撼,
何妨全忘穷书生。

常惠心:老师,没错吧?

冯志远“嗯”了一声,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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冯志远宿舍。

门前。

冯志远身穿黑棉袄,静静坐在椅子上。

不时有老师或学生匆匆走过。

他们间或打个招呼,不待冯志远回答,就匆匆走远。

冯志远时而仰起头来,朝天上望着,仿佛在寻找什么。

时而又直视前方,仿佛要看到千里万里之外去。

时而长叹一声,满脸惆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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冯志远蹒跚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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邮政所。

冯志远在打电话。

冯志远:宝珍哪,你来看看我吧。来晚了可能就见不着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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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春。

冯宝珍家。

冯宝珍放下电话,哭了。

老伴:谁的电话?

冯宝珍:二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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宿舍。

冯志远正在听收音机。

冯宝珍出现在门口。

冯宝珍声音颤抖:二哥。

冯志远应声回头:宝珍,你来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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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

冯宝珍:二哥,我是来接你回长春的。

冯志远:我哪儿也不去,就跟学生在一起。

冯宝珍:你再不跟我回去,就真的活不长了。

冯志远:离开学校和学生,活着还有啥意思?

冯宝珍:你都病成这样了,还想着学生?你就不想想你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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校长办公室。

冯宝珍进来。

黄校长:冯大姐,您请坐。

冯宝珍:黄校长,你帮我劝劝,让我哥跟我走吧。

黄校长叹了口气:其实,原来我们也想让冯老师回上海,享受天伦之乐。可是,没有成功。现在您来了,让冯老师跟您回长春老家养病也好。学校虽然安排了学生照顾冯老师,但毕竟有限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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宿舍。

黄学福、常惠心、孙燕茹等人帮着收拾。

张建华、吴宁花、刘宁生等人都来为冯志远送行。

冯志远:日记本别忘了带上。

冯宝珍:这些本子都破了,还有用吗?

常惠心:这是冯老师最珍贵的财产,千万不敢弄丢了。

冯志远:二胡,别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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宿舍。

黄校长走进来。

黄校长:冯老师,在您临走前,我有一个请求。

冯志远:你说。

黄校长:我想请您再给同学们讲一堂课。

冯志远:讲课?讲什么课?

黄校长:您从二十多岁来到宁夏,今年已经四十三年了。我想请您讲讲对生活的认识和思考,给咱们关帝中学留下一笔精神财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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礼堂内。

座无虚席。

黄校长:各位老师,各位同学,今天,我们全体师生在这里,上一堂关帝中学创办以来最隆重的大课。主讲老师,就是我们大家都很熟悉的冯志远老师。关于冯老师的情况,大家都清楚,我就不多作介绍了。下面,让我们以热烈的掌声,欢迎冯老师为我们上课!

掌声响起来。

冯志远在张建华和黄学福的搀扶下,走上主席台。

黄校长为冯志远调节好话筒的高度,又为他斟满了杯中水,递到冯志远手里,坐回到原位。

冯志远有些激动,手有些抖,杯中的水洒了出来。

冯志远:各位老师,各位同学,我很激动。作为老师,我讲了近五十年的课,手从来没有抖过,今天,我的手在抖,我的心也在抖。因为,这是我最激动的一堂课。

四十三年前,我从美丽的黄浦江畔,来到了苍凉的黄河岸边。从繁华喧闹的大都市,来到了偏远闭塞的乡村中学。从风华正茂的青年书生,到双目失明的白头老汉,回首我这一生,我心里很不平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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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人说,我是一个“傻子”,抛弃了个人的幸福,坚守在遥远的乡村,不能理解。

有人说,我是一个“疯子”,没有现代人的感情,不懂得尊重他人,受罪活该。

有人说,我是一个有性格“缺陷”的人,因为任何一个聪明的智者,都不会像我这样生活。

我该如何回答呢?

我的回答是,他们说的都有道理!因为,光有七彩,人分多类。人,是时代的产物,也是环境的产物。五十年前的中国,是一个什么样子呢?

在座的同学们,可能很难理解,我们那一代人的理想与青春的激情飞扬,就像你们今天为了一个明星而热血沸腾一样,都是为了一个梦想。当然,梦想的落脚点,是不同的。

五十年代,那是一个视个人享受为可耻的年代。那是一个追求人生价值最大化的年代。如何实现这样的理想呢?只有一条路,到祖国最艰苦的地方去。到祖国最需要的地方去。

我自己以为,我实现了我的理想。我实现了我的人生价值最大化。我把我的知识,传给了中宁县鸣沙与关帝中学的同学们。说句夸大的话,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可能改变了他们的思维与生活,甚至于改变了他们的命运。想到这里,我无悔此生。

同学们,一个人,一辈子,能一直做一件自己喜欢的事,而且这件事是惠及他人的,确实不容易。多少人梦寐以求都得不到啊。生活,对我是宽宏大度的,命运,对我是恩重如山的,我得到了。我从事了世界上最美好的职业——教师。所以,我是一个幸福的人。我最大的快乐,就是每一天,孩子们围绕在我的身边,问这问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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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说句心里话,我也有遗憾,很深的遗憾。那就是,我亲近了中宁的孩子,却远离了我亲生的孩子。四十岁时,我才有了儿子。儿子的童年,是伴着对爸爸的思念成长的。妈妈的办公桌,就是儿子的摇篮。

记得有一次,儿子生了急病,发着高烧,很危险。他妈妈在医院里看护着他,儿子却无力地哭着要爸爸。我接到电报,心急如焚,恨不得一步跨到儿子身边,把他抱在怀里,让无助的他,感到父亲的温暖。可是,可是,路途遥远,交通不便,我,我在儿子最需要父亲的时候,却无法守护在他的身边。

……

(冯志远声音有点异样)

(冯志远微微仰起头来,失明的双眼朝前方直视,仿佛在向往着什么)

我已经很久,很久,没有摸过儿子的手了。尽管他现在已经是个男子汉了,可是,我仍然能清楚地感受到,他那一双胖胖的、温暖的小手,紧紧地,握在我手里的那种感觉。

(冯志远停顿片刻,恢复了平静)

但是,人生没有复线,生活有得有失。一个人要想在社会上立起来,一是靠知识,二是靠德行,三是靠对生命的理解。你得到了散漫的自由,却失去了理想的激情;你得到了团聚的羊圈,却失去了奔驰的牧场。这就是生活。这也就是人生。人生不需要高调,只需要实实在在的感受。而感受,每个人是不同的。

关于我的生活,我没有太多的语言来表达。下面,我想给同学们朗诵一首诗,我自己写的一首诗,题目叫《草籽》。这首诗,大概可以代表我对生活的感受和态度吧:

(冯志远喝了口水,朗诵)

我是大雁口中的一粒草籽,
从遥远的江南,
飘落在这片生长红枸杞的地方。
黄河涛声激荡着我的情怀,
肥沃的黄土地就是我的第二故乡。

上苍给了我一份崇高的职业,
让我走上了这神圣的三尺讲台,
从此,我的身边,就亮起了一颗颗会眨眼睛的星星。
我的心,就在这洁白的天堂里游弋,
我愿做一束照亮童心的烛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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院子里。

送行的汽车已经发动。

一批又一批闻讯赶来的新老学生与冯志远话别。

还有大批的农民,也闻讯赶来送行。

校园里,

到处是人。

校园外,

仍有人赶来。

人群夹道。

情绪激动。

难舍难分。

冯志远坐在车里,朝窗外看着,嘴巴在动,却说不出话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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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路上。

汽车在急速行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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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内。

冯志远沉思。

冯志远突然地:停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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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路边,一往无际的沙漠。

冯志远下车。

冯志远走向沙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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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建华、吴宁花、刘宁生、黄学福、常惠心等人紧随在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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沙漠。

冯志远爬上沙丘。

冯志远滑沙。

张建华等人随着滑沙。

冯志远声音颤抖地:建华……建华,你听……你听,沙子在唱歌。我终于听到沙子唱歌啦。

张建华泪流满面,泣不成声。

冯志远跪下来,双手捧起一把流沙……

冯志远的泪水,

滴落在流沙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