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惊鸿伤影:民国才女传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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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 leave no trace of wings in the air,but I am glad I have had my flight.

这是泰戈尔《流萤集》里的一句。最深入人心的版本是“天空没有翅膀的痕迹,而我已经飞过”。吴岩重新译为“我没有在空中留下翅膀的踪迹,但我已做了飞翔,心里是高兴的”。的确很周到,但我总觉意犹未尽。我总是自作主张地将此句译为:天空隐没了翅膀的痕迹,但我已经飞过,我享受这种飞翔的过程。

我想,“享受飞翔”或许才是鹤发童心的泰戈尔传递给异域读者的诗心吧。

中世纪的日本歌伎喜欢蓄养云雀,养到时候了,便提着笼子来到空旷的野外,一打开笼子,云雀一飞冲天,万里高空遂抛下一串尖脆的高音。那种啼声,能让灵魂出窍:所谓天籁之音。云雀是一种心性极高的鸟儿,被囚禁在笼中,宁愿喑哑“天生丽质”的歌喉,也拒绝媚俗的清啼。只有在飞翔——而且是将自己当成箭直射蓝天的飞翔状态时才肯发出自己的最强音。

无论是扶摇万里的大鹏,还是盘旋在人家屋檐下的麻雀,它们都爱飞翔,是因为此中有光亮,它们享受的是振翅的美好感觉。

还有什么比飞翔更自如更陶醉的事呢?

草们也要飞翔呢。巨石下的草芽,一径将柔嫩的身体挣出来,向碧空伸出一茎绿意。它飞过。

昏睡的爬虫,被惊蛰的春雷炸醒,探出头,艰难地向春天匍匐。它飞过。

山岩下的竹根,被清明的雨浇透,激灵灵打个战栗,破土而出,像是大地母亲不经意打出的呵欠,又像是地宝宝插的一支戟,或者是春天的惊叹号。它飞过。竹本是草,竹是草最高的梦。

女儿一走到林荫道,便甩开我的手,同阿猫阿狗一道撒欢,不时做着扇翅动作,间或向上跳起,做表示飞翔的舞蹈动作。天真的小女生,在体验着飞的快感。

将目光投向高远的蓝天,我似乎看到了人类飞翔的痕迹。

自打从森林里走出,我们的祖先就尝试着做飞人了。茫茫太空一定接收到了人类源源不断的飞翔信息:后羿的射日箭矢,广寒宫里嫦娥的蹁跹舞姿里,敦煌飞天翻转的衣袖里……到处藏掖着飞翔的故事与情节。祖师爷鲁班的木马曾在长空里飞驶而过,诸葛亮自制的“孔明灯”飞越了敌人的阵地。古老的先人用佳木作素琴,用丝竹作乐器,让声音飞起来;将水墨和油彩涂在宣纸上,让线条飞起来。近代的邓肯喜欢“犯法”,她从不肯遵循舞步常规,恣肆地支配着自己的身体,在舞台上飞了起来。坐在轮椅上的霍金,肢体萎缩,头脑却异常敏捷,思维的触角穿越了茫茫太空,捕捉“黑洞”的扑朔迷离,他用思想在飞翔。

心怀飞翔梦的人,爱的是飞翔时的那抹光亮,振翅时的那份心跳。

而在烟火尘事中过着烟熏火燎日子的凡俗女子,便没有飞翔的闪念吗?飞翔的载体又是什么呢?

如我,眼角上满布着岁月的印染及生活的鞭痕,对文字犹心怀敬畏之心,诗心尚未在生活的齿轮下完全碾成粉末,心空一直收藏着云雀的绝响和山竹的剪影,遂试图在阅读和写作中深呼吸,飞翔。

我爱民国才子佳人,他们将凡俗敷衍成锦绣,力求做人如做诗,且自觉地以唯美的方式谋划爱情。这样的人,这样的爱情,如浮雕,如版画,嵌在历代人物画廊,高挂历史的高处,令后世瞻仰,给人以审美的享受,亦能给人类作精神洗礼。比如林徽因,比如黄逸梵,比如炎樱……

翻读民国才女,一个个奇女子在向我走来,不,是飞来,翩若惊鸿,矫若游龙。我试图再现她们飞翔的轨道,描摹她们飞翔的英姿,镌刻飞翔过程中痛楚与忧苦的脉络……在追溯种种飞翔梦渊源时,我也飞了一把,虽然辛苦,却很恣睢。

在心灵履历上,也留下一个描梦者、一个追梦者足以告慰青春的忧喜折痕。

最后,我要衷心感谢给我作序的王英琦老师和吴昕孺老师;也满心感激编辑鲍广丽女士,由于她的真诚与热心才促成这本书的面世。

公元2009年初夏于听雨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