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惊鸿伤影:民国才女传奇
1.31 孙多慈:独自沉沉味苦心

孙多慈:独自沉沉味苦心

18岁少女孙多慈误打误闯徐悲鸿和蒋碧微的N年之痒上,就像一只驯鹿无意撞到了暌违已久的猎人的枪口——徐悲鸿潜意识里视她为感情的出口,婚姻的负氧离子。面对蒋碧微,孙多慈胜算的可能性几近于零。蒋碧微的强势令人咋舌:她已决意弃婚姻空壳——她和张道藩的恋情还在孙多慈出场之前业已开展,索重金休夫前还煞费心机破坏了孙徐恋:她不要的,亦不容她人要。

孙徐恋最为人津津乐道的是:孙多慈至死不能忘情于徐悲鸿,这份悲情之美令人动容。爱情,总是因为自己拥趸而重若泰山的——想当初,蒋徐私奔式的爱情也感天动地,但因为徐悲鸿的厌倦,因为蒋碧微著书扬张抑徐,隆重开头的爱情终潦草收场,不能忝列经典婚恋之首。说到底,爱情是自我成全的事业,此中之我,呼之欲出:自己放弃,世人便唾弃;自己宝贝,世人自格外高看一等。万事万物,无不如此——曾记否,在年老的祖母怜惜的目光抚触下,那件压箱的打满补丁的士林布斜襟褂,竟熠熠生辉起来。

让我们将镜头拉向1931年,一段生死恋拉开了序幕——孙多慈以图画满分的佳绩,被南京中央大学艺术系录取。就像一只纯白的飞鸟,她怯怯地走入徐悲鸿的视线中。

孙多慈的艺术感觉好,这是一定的。但,比孙多慈感觉好的学生多的是。孙多慈和他们的不同是,她是女生,年轻,纯美。在以往的事实当中,我们已确切得知,徐大师对18岁少女有一种独特的审美兴趣。他的艺术眼光一向精、准。或许就是在初遇孙多慈时,他便知道,自己又遇到了一块璞玉。只是,命运还容他细细雕琢吗——就像当初,没有经纪人,他成功策划了和宜兴城蒋二小姐的私奔事件。但是现在,他有了审美疲劳,婚姻疲软,虽则,一双儿女都有了,当初的蒋小姐如今的徐太太还是美丽的,尤其是张道藩心中的狐仙。

除非第一次遭遇徐大师捕猎目光时便警觉,以超强的行动力休学,或者转校,或猝然与他人订婚,否则,孙多慈难逃徐悲鸿的爱情罗网。

南京中央大学艺术系是徐悲鸿的天下。他在这里坐镇,君临全系。课堂上的手把手,课外的“开小灶”,写生……情网恢恢,向她兜头罩来。

徐孙恋,简直就是命定的,从她踏入校门那一刻。她和徐是张爱玲归纳的“猎与狩的关系”,“是原始的虎与伥的关系”。

作于1934年的《孙多慈油绘自写像》真美。那眼睛,少见的大,美,尤其是那唇,分明还是婴儿肥,或颦或嗔皆俏皮。高空中分明蓄着爱情风雷。

孙徐恋的序幕是谁主动拉开的,已无法考证。怯怯的安庆少女孙多慈是将徐悲鸿视作艺术本身来朝拜的。作为一个上进的学生,她实在需要他的提携。在徐悲鸿看来,孙多慈不坚拒,便是怂恿,是默认。他决意再次为情感开荒。

这以后,徐悲鸿逢晚筵,酒意半酣之际趁人不备速往口袋里塞苹果、糖果,然后,宣告上夜课,丢下蒋碧微扬长而去。不消说,这些东西是要带到画室里向孙多慈示好的。蒋碧微也促狭,逢徐悲鸿离席,她便将“打包”物件藏起,他遍寻不见,遭遇到蒋碧微冷冷目光的逼视,便讪讪而退。这段,简直就是小夫妻床头吵床尾和式的和风细雨,根本看不出,婚姻狼烟正悄然升起。

可以想象,徐悲鸿喜洋洋跨进画室,出其不意地向孙手里塞果品时,两人相视一笑的惬意与心跳!可,如若孙多慈得知,果品打上了蒋碧微凉薄目光的印迹,她还能品咂出个中甜味吗……

男人一天真,女人便受伤。

有位资深爱情猎手曾说:当爱不爱时,不妨抽身,距离是最好的爱情酵母菌,“剪不断理还乱”的初期爱情会在骤然别离的时空里迅速膨胀、发酵。徐悲鸿定也明白这个道理。1933年1月,徐悲鸿远赴欧洲举办巡回展。孙多慈得以检阅自己的内心,发现,自己其实做不到忽略不计徐悲鸿的真情付出。她已经由惶惑、抗拒到端然接受且乐意享受!两地书密,相思日深。

孙徐恋明朗化应是1934年。金秋十月,归国的徐悲鸿亲率十余名学生至天目山写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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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悲鸿作《孙多慈像》

徐悲鸿知道,画室虽是培养爱情的温床,但唯有大自然方能释放激情。山石后面,他吻了她,以艺术和爱情的双重名义。

艺术大师的花边新闻总是日益翻新的。蒋碧微自有强悍的承受力。她对自己的智商和情商相当有信心。她的日子美得很,花着徐悲鸿的钱,由着张道藩对自己大唱赞美诗。

她的自信,在油画《台城月夜》面前遭到重创。正是初恋的月华,骄矜而圆满。徐悲鸿席地而坐,孙多慈曼妙的侧影,静女其姝,唯脖颈间一条白纱围巾随风飘动。

令人屏息的静美。

每个线条,每道色彩都诉说着地老天荒的故事。她知道,徐悲鸿动真格了。

徐悲鸿笔下的纯情少女大大伤害了蒋家二小姐的骄傲。她不纯情了。可,她也是有过“蓝田日暖玉生烟”的青瓷质的纯情时代啊!

蒋碧微岂不知,孙多慈是无辜的——没有孙,也有张,也有王。是他对她厌倦了。这个当初令自己冒家族之大不韪私奔的肇事者,在和自己同居数年后生出嫌弃之心!哪怕只是一瞬之念,哪怕没有行动,那也是爱情的重刑犯,何况,他已跃跃欲试。

徐悲鸿刻“大慈大悲”印章,将两人名字嵌入其中。在这些方面,他总是灵感多多。

徐公馆建成,孙多慈送300多株枫树作贺礼,这贺礼倒也送得雅。但,蒋碧微冷冷一笑,命人砍枫作薪,大煞风景。徐悲鸿阻挠不及,奋而钤“无枫堂”印章,看似微弱的抗议,却是“让暴风雨来得更猛烈些吧”的积极迎战。

据说,孙多慈父亲孙传瑗曾应蒋碧微之邀作客徐公馆,在自己的地盘里,蒋碧微全方位地展演了全职太太的德能勤绩。孙父初见印象那么鲜明,呼吸过文明空气的旧派人物孙父认为,蒋碧微既是合格主妇,孙徐恋便是不道德行为。女儿当恪守学生身份,不容僭越。孙传瑗的面色越来越凝重。徐悲鸿后形容孙父“面貌似为吾前生身之冤仇”,可想,他对徐悲鸿自始至终都是冷冷以待,没有开笑颜。孙父有多坚决,徐悲鸿便有多无奈。

1934年,孙徐恋遭到重创。孙母特地从安庆赶来,在石婆婆巷租了一间房子,名为照料实为“监控”女儿。徐悲鸿一定暗暗叫苦。1935年,孙多慈尚未大学毕业,便在强大的压力下无奈回故乡,在安徽省立女中当老师。徐悲鸿画《睡猫图》,题款“寂寞谁与语,昏昏又一年。慧弟存玩”。语短情长。品咂这样的诗画,相思会“不尽长江滚滚来”。这年暑假,徐悲鸿来安庆,赠《燕燕于飞图》,画中是一位愁云深锁眉宇的古装仕女。款识题曰:“乙亥秋,写燕燕于飞,以遣悲怀。”选材典而雅。不愧是大师。

1938年4月,孙多慈伴父母避难长沙,见到阔别三年的徐悲鸿。彼此都是喜极而泣。徐悲鸿充当了护花使者的角色,助孙家人到桂林,又帮她在广西政府谋得一职。1938年7月31日,徐悲鸿在广西报纸刊登启事:“鄙人与蒋碧薇女士久已脱离同居关系,彼在社会上一切事业概由其个人负责。特此声明。”这是向孙家“逼婚”了。徐悲鸿的申明没有收到预期效果。孙父依然顽固。

孙多慈个性柔弱得多,对于爱情,她后知后觉,不能及时听从内心的召唤。1936年,孙多慈嫁长她13岁的浙江省教育厅长许绍棣——郁达夫与王映霞婚变中的绯闻男主角。在给徐悲鸿的信中,她无比沉痛:“我后悔当日因为父母的反对,没有勇气和你结婚。”捧读这样的信,徐悲鸿只会苦笑。

徐悲鸿赠友人诗:“急雨狂风势不禁,放舟弃棹迁亭阴。剥莲认识中心苦,独自沉沉味苦心。”一直以来公认为是赠孙多慈的。诗真是好,极赋深情,徐悲鸿赠孙多慈的诗画皆蕴藉,从这个角度来看,孙徐恋极具艺术的审美。孙多慈多次相和:“一片残阳柳万丝,秋风江上挂帆时,伤心家园无限恨,红树青山总不知!”“风雨潇潇陷瓯海,飞帆有路自天来。欲把剪刀比孤屿,雪绡撒野不堪裁。”“极目孤帆远,无言上小楼。寒江沉落日,黄叶下深秋。风励防侵体,云峰尽入眸。不知天地外,更有几人愁?”

论才艺,孙徐也真是绝配!

1953年9月,徐悲鸿在北京逝世,在美国纽约的孙多慈听到消息,当场昏厥。她关门哭了三天,为导师戴了三年大孝。难得许绍棣的容忍。仅以此举来看,许绍棣也迥然于一般昏庸男人。

孙多慈晚年患乳腺癌,1975年2月在友人、物理学家吴健雄美国的家里逝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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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多慈中年在台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