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青:磨难枝节上开出烂漫花
幸福无忧的父亲时代
苏青1914年生于浙江鄞县。出生日农历四月十八,正是文昌菩萨生日,乡人来贺喜,都说苏青长大一定是才女。祖父给她取名冯和仪,典出“鸾凤和鸣,有凤来仪”。
苏青父亲名冯浦,字松雨。冯松雨争取到庚子赔款留学生的名额,于1914年赴美留学。苏青在散文《说话》里记有这件事:“当我呱呱坠地的时候,我父亲就横渡太平洋,到哥伦比亚大学去‘研究’他的银行学去了。”
冯松雨在哥大时的校长尼古拉斯·巴特勒是哥伦比亚校史上一位杰出校长,曾于1931年获诺贝尔和平奖。在冯松雨入校次年,胡适、陶行知均辗转来此,同期在读的还有宋子文、孙科,以及后来做过北平大学校长的蒋梦麟——都是中国现代史上的著名人物。
苏青母亲鲍竹青曾就读女子师范学校,是爱好文学和音乐的新女性。
在妹妹苏红的印象中,儿时的苏青喜欢做男孩子做的事,喜欢玩男孩子玩的游戏,非常顽皮。
大约在苏青五岁时,冯松雨获得哥伦比亚大学经济学硕士学位,学成归国,起先在汉口中国银行里做事,后来到上海的银行做了经理。
苏青的读书岁月从六岁开始,祖父教她读字块,也读《诗经》、《唐诗》,小苏青受到了良好的启蒙教育。
1921年,冯松雨在股票交易中赚了钱,将妻子女儿一起接到了上海。七岁的苏青开始接受良好的学校教育。
在上海读小学的几年堪称苏青一生中最美好的时光。
苏青最豪华的记忆便在那时:“父亲的朋友很多,差不多每晚都有应酬,母亲把我打扮得花蝴蝶似的,每晚跟着他们去吃大菜,兜风。父亲常叫我喊黄伯伯张伯伯,在客人前讲故事唱歌,‘这是我家的小鹦哥呢!’父亲指着我告诉客人。”“小鹦哥”人小鬼大,聪明伶俐,人见人爱。冯松雨在她身上寄寓厚望。他原本想好好培养这个看来很有禀赋的女儿,他和鲍竹青床头夜话:要让苏青读到大学毕业,还要请一个家庭教师来教她英语会话及音乐舞蹈,“以备将来有机会可以作一个公使夫人。”
如锦前程在小苏青面前铺展。
但是冯松雨变了。“日子一天天过去,家里的气氛却逐渐发生了变化,父亲不大回家,偶然回来,父母之间也很客气,神色冰冷,似乎存在着隔阂。”母亲向苏青哭诉,父亲有了别的女人,以后的日子不会太好了。在冯松雨眼里,老妻幼女都是羁绊他的绳索,他要到别处呼吸新鲜空气。
然而他未能潇洒多长时间,随着投机失败,事业开始滑坡。
苏青《好父亲》里乌云弥漫:“记得我们有父亲的时候,家中常是阴沉沉的。父亲回来的时候总是恶狠狠地,也不知在怨谁。母亲一边忍气吞声,一边辛劳地做事,害得我们孩子家也不得高兴。”
苏青临近小学毕业的时候,银行倒闭,忧急之下,冯松雨一病身亡。
苏青忠实地记录惨淡家景:“后来,我们的父亲死了,我们又受经济拮据的影响,受尽痛苦。我弟弟才十岁便进高小,为了要省十个铜板的航船钱,住在校里半年不得回家……直到他放假回来时,身上已经生满白虱了。”
父亲是儿女的一座山,如果父亲不够好,和母亲关系不够融洽,那么,大山就变成压迫了。“最痛苦是父亲不好,害得母亲天天愁眉苦脸的,从此男孩大起来对家庭就失去兴趣,女孩大起来简直不肯相信男人了。他们及她们的将来结婚幸福从此就有了黑影。”
苏青结婚后,在丈夫身上便时时看到了父亲的“黑影”,甚至更放大。
凄楚的单亲时代
父亲过世后,鲍竹青带着苏青姐弟回到浣溪村,母亲主持家政,家中没有收入来源,急得鲍竹青想变卖祖传的几十亩田。不难想象鲍竹青的恐慌。这种恐慌自然蔓延到了儿女身上。苏青一生,一直有一种张爱玲形容的“惘惘的威胁”,对莫测的命运及时代心生敬畏。
要想继续学业,不答应一门亲事看来是不行的了。
苏青自传体小说《歧途佳人》记录了一步步被“逼”订亲的经过。初中毕业,学校开同乐会,苏青在话剧《孔雀东南飞》里饰演兰芝,同学李钦后担任配角,兼任借服装及台上所有的道具等工作,还让父亲赞助演出经费。李钦后的父亲李星如和鲍竹青都被邀请观看演出。演完后,李钦后父子走到苏青母女面前,称赞苏青演得好,双方由此认识,以后成了通家之好。李家常常请冯家母女去过节或吃年夜饭,李家又常叫账房先生送东西来。
不久,李家就让账房上门来做媒:只要两家联姻,便负担起苏青和弟弟的读书经费。鲍竹青答应了。但有一个条件:要让苏青读完大学才结婚。
苏青在浙江省立第四中学读高中。她是校里的“明星”。校刊上发表了她的文艺习作,她还吹得一手好箫,她尤其喜欢吹南唐后主李煜的词,当吹到“流水落花春去也,天上人间”这一句时,她把箫音拉得特别长,显得特别凄凉,使人听了不觉潸然泪下。她是全校公认的“天才的文艺女神”。
1933年暑假,19岁的苏青高中毕业,志在做女外交官的她到南京投考中央大学外文系,竟蟾宫折桂,宁波地区的六个县,只有她一人被录取。苏青情知读到大学的不易,原本预备好好读下去,却遭到“逼婚”。
1934年初春,李钦后在东吴大学上海分部读法律,父亲怕两个年轻人异地求学变数大,提早给儿子完婚。苏青哭闹着不依:“他们怎么能言而无信,我还要读书呢。”但她终于屈服于鲍竹青的眼泪。
“兄弟一样的自己人”
《结婚十年》中细细描摹了苏青那场中西合璧的婚礼。
新郎官高大挺拔,面容俊朗,俨然苏青最喜欢的“赵子龙”。大喜之日,苏青却冷眼瞅出李钦后分明与守寡的堂嫂关系暧昧。不久,苏青怀孕。女外交官做不成了,连学业也中断了。她只能回到宁波家里。产下女儿后,备受冷眼,受过高等教育的她,不甘“尽日惹飞絮”的蜘蛛式的灰暗生活,谋得一个教职。但那个小学的校长是个男的,又非常英俊,时间长了,引出闲话,苏青教了100天的书又恢复了闲适的少妇生活。
1935年秋天,李钦后将苏青带到上海,苏青终于过上自己所憧憬的新式小家庭生活。李钦后晚上读书,白天在一个中学里教书,薪水并不多,连家用也维持不了。婚后的李钦后又不好意思向家里要钱。和美小家庭的美梦终于触礁。
苏青说家里的米快吃完了,李钦后没好气:“没有米你去买不就得了,干吗对我说。”
“买米的钱呢?”
“那个我可不知道。”李钦后冷冷地回答。
苏青瞪眼望着眼前这个不讲理的男人,气得浑身打战,咬着牙说:“我问你要钱又不是花在我一个人身上,而是买米做饭给大家吃的,林妈是来我家帮忙的佣人,总不能叫她跟着我们一起饿肚皮吧?”说毕泪水潸然而下。苏青以为自己的眼泪会让丈夫愧悔而道歉,孰料反似火上浇油,李钦后立即指着她的鼻子破口大骂起来:“嫌我穷你现在就给我滚,滚回你的娘家!你问我要钱,我问谁要钱?你也是知识分子,你可以自己去赚钱呀!”
李钦后“啪”一耳光,且抛出此强盗学说时,并没想到,他对现当代文学作出了卓越贡献:将苏青“逼”上文坛。
男人一混账,女人当自强。
我曾狠着心肠想:多亏遇人不淑,否则,哪里有苏青的泼辣文字!
幸福的女人哪里愿意做专业女作家呢,那些以笔谋生的女子,都是被“逼上梁山”的。
民国不缺安闲的少妇,缺的是争取话语权的女子,尤其是妙笔纤纤,以铅字纸质形式发声的权利。世界本应是男女声二重唱的,可自古以来,男声高亢,女声喑哑。即使偶有人语,要么如班昭为男权声嘶力竭;要么被消音,如朱淑真。民国以来,幸有冰心倡导“母爱、自然、童心”,高品位的文学沙龙上传来林徽因的莺声燕语,有丁玲激昂的《莎菲女士的日记》,更私人化的、更女性化的女性写作,则是“满纸荒唐言,一把辛酸泪”的苏青的《结婚十年》。
十年婚姻,磨折了苏青,张爱玲以为恰是幸事,“不论在什么样的患难中,她还是有一种生之烂漫。多遇见患难,于她只有好处;多一点枝枝节节,就多开一点花。”
我向来信服张爱玲,以为她不经意的一句话甚至能顶上某些人洋洋洒洒一篇文章,但却以为这句值得商榷。十年婚姻,苏青已物化为生育机器,连生四女,公婆不待见、丈夫没好声气、连亲娘也虚着心。炮声中生下的三女惨遭夭折,好不容易生下一个儿子,长出一口气,自以为从此天下太平,谁知一波未平,一波又起。1942年,作家徐訏与妻子赵琏离婚,离开上海去了重庆大后方。赵琏来找苏青摊牌:“我……一时错了主意……已经有了李钦后的孩子……两个月了……”苏青提出离婚,李钦后却不同意,他舍不得女儿、儿子还有她。赵琏当面听到这个结果,羞愧地走了,不久堕了胎,悄然离开上海。这样的“枝节”,对女人是身体和心灵的双重戕害。即使能开出绚烂的生之花,可是,试问哪个女人稀罕这样的“苦难枝节”?不要也罢!
李钦后不当律师了,家庭生活十分困难,苏青只能以稿费维持生活。“日间我带领两个孩子,晚上写文章,稿费千字二三十元不等的,我常常独坐在电灯下直写到午夜。暑天的夜里是闷热的,我流着汗,一面写文章一面还替孩子们轻轻打扇,不然他们就会从睡梦中醒来,打断我的思绪,而且等写完快要到五更了。”如此辛苦,可她的文字却轻灵俏皮,令人莞尔。苏青终于找准了自己的人生坐标。她在文字里深呼吸。文字让她坚强起来。李钦后的风流韵事都变得无足轻重了,再也休想伤害到她了。
《看苏青》里,素不饶舌的张爱玲,不吝笔墨替李钦后辩解:“她丈夫几乎是天生在那里,无可选择的,兄弟一样的自己人。如果处处觉得,‘还是自己人!’那么对他也感到亲切了,何况他们本来没有太严重的合不来的地方。”“其实她丈夫也不坏,不过就是个少爷,如果能够一辈子在家里做少爷少奶奶,他们的关系是可以维持下去的。然而背后的社会制度的崩坏,暴露了他的不负责。他不能养家,他的自尊心又限制了她职业上的发展。而苏青的脾气又是这样,即使委曲求全也弄不好的了。只有分开。”写下这些句子时,张爱玲一定想到了父亲张志沂及弟弟张子静,他们和李钦后似乎都是一类人。正是这一点温情让张爱玲产生了“一念之慈”,一贯以杀伐为乐的她笔下忽然仁厚起来,对李钦后处处留有情面,甚至混淆了是非——举有“少爷”的尚方宝剑,一切劣根性都可忽略不计吗?时常弄出些拈花惹草的行径来挑战妻子的神经,还不够坏吗?张爱玲以为,苏青和李钦后婚变的原因,在于苏青的脾气,且没有视李钦后为“阶级兄弟”。这让我苦笑:她自家倒是将胡兰成视为兄弟一样的自己人,还乘着那艘开往温州的“爱情号”船千里寻夫,逼着他在自己和小周、小范一干人中进行抉择,他不照样“打太极”,以三美甚至数美团圆的前景来点化她。迫得她只有狠下心肠来休了他,却也惩罚自己:自甘枯萎。实践证明,张爱玲在识人上缺少天分。
相比较,还是苏青的快刀斩乱麻,毅然了断这痛苦大于欢乐、耻辱多于光荣的婚姻的精练作风更具巾帼风范。
男人的习惯性出轨是品质问题,妻子若不警醒,必害己一生。苏青和李钦后的十年婚姻告诉我们这一真理。

苏青
以文字谋生,以柔情谋爱
“双手擘开生死路”,离婚后的苏青从此走上以文字谋生、以柔情谋爱的职业女性的道路。一颗璀璨星星在沦陷区上海文坛冉冉升起。1943年10月10日,沦陷区的上海人争相传看一本装帧精美的杂志《天地》。
苏青创办的《天地》刊物,是中国历史上唯一专供女人发不平之声的杂志。张爱玲在这里发了多篇力作。
1944年,苏青第一本散文集《浣锦集》问世,胡兰成谓之为“五四以来写妇女生活最好也最完整的散文”。此书两个多月就出到第4版,不到一年就印到了第7版;《结婚十年》从1944年到1948年再版了18次。苏青还创办了姊妹刊《小天地》,与周文玑女士合办刊物《山海经》……编务繁忙的苏青风风火火,兴兴头头,她真正体现到了才美外现的快乐。
张爱玲也说:“只有和苏青相提并论我是心甘情愿的。”此言无疑替苏青盖上一枚傲世的大红印章。苏青,如一匹自套鞍鞯的骡马,于“万女齐喑究可哀”的时代,驾起供女性抒发心音的文学渠道与平台,其志可嘉。苏青的文学道路,看似逼迫,实是才华及性格使然。虽不激越,却也女权。
与苏青的灿烂人生形成强烈对比的是,李钦后成了建国后上海首起司法腐败案里的被告。李钦后时任上海市人民法院实习审判员,一桩租赁纠纷案,起诉方是一名年轻貌美女郎,李钦后接案后多次殷勤地主动登门“指导”如何打赢官司,该女郎发现李钦后要钱还要“人”,拒之门外。案发,在他家中查抄出黄金30余两,人民币现金、存单等财物约一亿元。
贪财贪色贪得无厌,张爱玲不惜笔墨为其辩护的一堆话,看起来多么苍白无力。物以类聚,苏青和李钦后并非同类。苏青有着积极向上的自觉意识,“总觉得要向上,向上,虽然很朦胧。”她作为一个弱女子,写作并办报,以才华谋生,痛并骄傲着。而他,却使用卑劣手段劫财又劫色,真是人渣。
我们替苏青庆幸:遇人不淑,不全是女人的错;识得男人“庐山真面目”后,若再抱不切实际的幻想,将自己当成救赎坏男人的观世音,则可谓“蛋白质”(笨蛋、白痴、弱智)女人。女人不应以男人的过错惩罚自己,不应在前生被蹂躏的情况下再“典押”自己的后世,更不应为其腐朽人生“殡葬”。
苏青口不设闩,常有惊世妙语,诸如“饮食男,女人之大欲存焉”,“女人最爱的是男人身体中最微细的一个细胞:精子”,并鼓吹“婚姻取消,同居自由”,让时人心惊肉跳,便在当代,也是“惊人之论”。但她说的都是结结实实的真话。其实,生活中的苏青仍是传统的良母。李钦后死后,三个孩子都归苏青。苏青曾结识一位颇富有的对象。有一次,当她与男友优雅而甜蜜地共进午餐时,三个孩子局促不安地站在门口张望,不敢上前。苏青十分伤感。为了孩子,她选择独身,克尽人母之责。
高等调情的理想对象
寻寻觅觅,时代并未替苏青准备那种负得了责任的高等调情的理想对象。
苏青“别有幽愁暗恨生”,她抱怨道:“女朋友至多只能够懂得,要是男朋友才能够安慰。”可是,男朋友都是怎样安慰她的呀。
《小团圆》里透露了许多不为人知的秘密。之雍(疑似胡兰成)文姬(疑似苏青)上了床,并互相质问对方“有无性病”。如果这是事实,那么,至少可以说明,苏青和张爱玲,甚至更多的女作家都在胡兰成等汪伪高官的猎艳计划中。胡兰成当初也是看了苏青的文章,觉得女性笔下如此大方,倒也难为了她,便决定找上门,“该发生的关系都让它发生一下”。同样,他向苏青讨得张爱玲的住址,找上门去,志在必得。只不过,在精明女人苏青那里,他只能调调情,多收获一则艳遇史;而在涉世过浅的天才少女张爱玲这里,则从容敷衍成一段“百转千回”的爱情,进而成就一段短暂的“岁月静好”的婚姻。胡兰成是情场老将,向来是,你是什么人,他便给你准备什么迷魂药。张爱玲写文章如此通透,却也没有尽早识得他的真面目。
与此相印证的是苏青《后结婚十年》里《黄昏来客》一章,有人考证,谈维明便是胡兰成。文中的“我”因听他谈得峭拔,竟主动投怀送抱。却在谈维明突兀的查病之举后愤然将其踢下床。胡兰成之所以有这么一问,是因为苏青与汪伪集团来往素密,与几位高官素来亲厚。而苏青反问于他,一是对他问出此话的愤然,“便是有花柳病,也迟了!”二是对他的嘲讽:“你比我干净到哪儿去呢!”
胡兰成与苏青过招,没能讨到便宜。
唯有苏青才有将胡兰成一脚踢下床的宁波式的泼辣。
而小说一经发表,张爱玲和苏青的友谊便无法延续下去。
乱世佳人,谋生难,谋爱更难。男人多是逢场作戏,并没有多少真情。“他们离开我,就回家休息了。他们有妻,有孩子,怎肯放弃他们的已经建筑起来的小家庭呢?他们对我说那是没有办法,那我的丈夫怎么有办法同我拆散呢?我恨他们,恨一切的男人!我是一个如此不值得争取的女人吗?”
苏青看透了男人,却又不能完全与他们决裂。每次男人们离她而去时,她就忍住眼泪说她也是玩弄男人的。但是,其实她很清楚在那个社会环境中“一个女人要玩弄男人是不可能的”。于是,“想到此处我不禁又气又难堪,用力揪自己的头发,恨不能把自己毁了。”当然,她并没有毁掉自己,而是拿起手中笔,“说我所要说的话,写我所要写的故事,说出了写出了死也甘心。我把自己的生活经验痛快地写,一字一句,说出女人的痛苦,有时常恨所有的形容字眼不够应用。”
悲愤出诗人,痛苦出小说家。
民国女作家的作品多是血泪所凝结——岂止是民国,古今中外不都是如此吗?
虽生逢乱世,却也尽力谋生;虽一再遇人不淑,却也柔情缱绻尽心谋爱。为女人,为文,苏青皆无憾。
苏青晚年极为凄凉。她原住市区瑞金路,和邻居共用厨房、卫生间,经常受人欺负。迫于无奈,和郊区人家调换住室,以求安宁。她与已离婚的小女儿李崇美和小外孙,三代人住在一间10平方米的房子里,相依为命。基本断绝与外界往来,唯与王伊蔚老大姐(抗战前《女生》杂志主编)有所过从。她在致老友的最后一封信中说:“成天卧床,什么也吃不下,改请中医,出诊上门每次收费一元,不能报销,我病很苦,只求早死,死了什么人也不通知。人生一世,草木一秋,‘花落人亡两不知’的时期也不远了。”
情知不久于人世的苏青很想看看她的《结婚十年》,家中没有。后来成为其女婿的谢蔚明辗转托人找到一本。因那时此书还未开禁,书主人提出速阅速还。谢蔚明为安慰病中的苏青,出高价复印一册送她。
1982年12月7日,在患难枝节上力求多开生之烂漫花的苏青,抱着《结婚十年》的复印件顺天命而去。终年69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