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惊鸿伤影:民国才女传奇
1.9 张爱玲:“别”时,一番滋味在心头

张爱玲:“别”时,一番滋味在心头

张爱玲致胡兰成的信,委婉,决绝,如雪般覆盖爱恨情仇,“杀”人于无形:正是绝交信的最高境界。

“已经不喜欢你了。你是早已不喜欢我了的。”平淡得无一字修饰。心痛,如被蜂蜇。张爱玲一字一句涂于纸上想必心如刀绞。没有冗长的回忆,没有常见的女人劣根性眼泪的咸味,劈面亮出一把斩情剑,往事戛然而止。一字一句,如冷雨敲窗,虽非夏雨般兜头浇来,但寒意却更入骨髓——让人精神风湿的,正是不动声色的冬雨。无一字指责,却将对方永钉入负心的耻辱柱。不喜欢,字字如锥,直刺入多情而发酵霉烂的内心。做到“不喜欢”,对于当局者,是多么艰难的事。将曾有的温情,一点点沥尽,风干;将爱情,剔肉刮骨,这种过程,犹如慢性自杀。

“尘埃开花”美则美矣,终究好景不长。以爱玲的高蹈想必早有预感!细阅二人厮守时“欲仙欲死”的语言,心被推上绞刑架,半身刺痛,半身僵凉。

张爱玲将爱情连根拔起,从情感泥淖里爬滚出的她重新做得了自己的主。

“彼时惟以小吉故,不欲增加你的困难。”“小吉”其实是他作为汪伪高官的政治劫难。犹记当初,犯了事,她说:“你可以改名为‘张招’或‘张牵’,天涯海角有我在招你牵你。”真是最深情的小女儿对白。沉溺情海中的张爱玲兀自喜之不尽深情缱绻的样子宛若眼前。爱得心不在焉的他当然没有如此改名,那是言情剧里的痴情小男生情怀,而他,却是风月场上的“少女杀手”。他迈出的舞步,不屑合上她调出的音乐节拍。他化名“张嘉仪”——名字倒也不坏,只是,韵味不再。亡命途中,与周范之流排演着一出出风流戏。

“这次的决心,我是经过一年半的时间考虑的。”550余日,将爱情,将心,在分合的锯齿上来回拉扯,是一种什么滋味?起初,想到“分”字,则心如刀绞;然后,渐渐麻木迟钝了。张爱玲以时间之长来佐证自己决心之坚:“你不要来寻我,即或写信来,我亦是不看的了。”不知,他在看到这时,有没有心缩紧的感觉,那种断脐的痛感——她已收回了全部的爱,从此,她和他再不搭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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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爱玲与胡兰成

还有一封信,无上下款:“手边如有《战难和亦不易》、《文明和传统》等书(《山河岁月》除外),能否暂借数月做参考?”看到这里,我放声大笑,原来,她眼中的他,不过一贯会自作多情、可笑复可鄙的家伙而已。他有多昏噩她有多清醒!

她果然料事如神。她的来信,点燃了他的希望,寄了书,写了炽热的信,还死乞白赖找炎樱,欲重修旧好。这使她大大诧异,觉得有撇清的必要,写了一封信:“兰成,你的信和书都收到了,非常感谢。我不想写信,请你原谅。我因为实在无法找到你的旧著作参考,所以冒失地向你借,如果使你误会,我是真的觉得抱歉。《今生今世》下卷出版的时候,你若是不感到不快,请寄一本给我。我在这里预先道谢,不另写信了。”真正的公文格式,语气客气而清冷,他会脸红吗?会吧,这些团攥一起,使出挤奶力气也搓揉不出一点感情水分的话语,如稻叶,看似轻柔,捋在脸上,比巴掌掴在脸上还要生疼。对始乱终弃而偏自作多情的男人,市井女人抡起手,“啪”一记响耳光;而才女最有力的武器,是轻握手中笔,让其头悬梁锥刺股。

极俭省,不肯多用一字——将他藏在皮袍下的“小”露出来,吊在树上,供闲人观赏。

恰如时下流行语:“我爱你,但与你无关”,其实,女人最在乎的,是爱的感觉——他以粉丝的身份,主动寻上门来,且又历经风月,什么话都出得口,更兼三分才情,爱情场上共舞,是偶然中的必然。爱情是一场华丽的盛事,如五月的蔷薇,无论如何妖娆,终回归无限的苍绿。没有爱,她又是亮烈难犯的傲世才女。在她惜墨如金的字里行间,凸现一苍白可笑的庸俗男人。

张爱玲对人,力求“刀截般的分明”。对她来说,“别”是一个动词,是“扬眉剑出鞘”的姿势,不是形容词,绝无抒情意味。决裂后,张爱玲和宋琪通信,提及胡兰成,皆以“无赖人”代称。

“于嗟女兮,无与士耽:士之耽兮,犹可脱也;女之耽兮,不可脱也。”那毕竟是两千多年前的《诗经》怨妇腔,早被张爱玲颠覆:爱来,便沉溺;爱尽,便腾身拔高。女人在精神上是可以超越男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