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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族的背影
1.14.1 第一节 丽江,纳西之谜

第一节 丽江,纳西之谜

加缪说过:“世界永远只表达一件事物:它首先吸引人,然后让人厌倦,最后它凭顽固的一声赢得了胜利。它永远是对的。”这句话用在丽江有对的地方也有不对的地方:它确实能吸引你,能以自己的魅力赢得走进者的眼球和心灵,但它不会让走进者厌倦的。

在丽江有这样一个古老的故事,有个外国记者来到丽江,看到这里的人很悠闲,每天坐在四方街上晒太阳,什么也不做,便问一个老太太:“你们整天都这样,不觉得浪费时间吗?”老太太反问道:“你忙忙碌碌地活八十,我晒太阳也活八十,你为什么活得那么着急?”丽江从来就不缺乏生活,缺乏的是时间,缺乏和西夏相接的一段时间。丽江之谜很多,其中一个是西夏后裔和这里发生了怎样的关系?

明朝的建立,彻底粉碎了蒙元政府在中国的有效统治,被忽必烈一路从塞外追杀到云南西部高原上的西夏人后裔,终于亮出自己隐忍多年的身份,但此时已是物是人非,西夏王朝彻底地走进了历史记忆深处,谁也没能力再恢复这个遗朝了,那些说自己是西夏后裔者也拿不出有力的证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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丽江古城里的木府,有学者指出木氏有西夏的血统。

洪武十六年(1383年),生活在丽江的纳西族首领阿德土司越过千山万水,抵达京城朝拜了明太祖朱元璋,这位身份有着神秘色彩的当地首领对朱元璋亮出了自己的家族之谜:“由于当时的历史条件所迫,我的祖先没能以文字记载族人的来历及身世,我们只能隐藏着这些秘密,我们的祖先曾经在遥远的北方黄河边建立过一个辉煌的王朝。现在,英明的大明皇帝赶走了蒙古人,作为被蒙古人追杀逃亡的一族,我们拥护您建立的圣朝。”历史没有留下朱元璋和阿德土司的谈话记录,但可以肯定的是,朱元璋得知在远隔万里之外的云南西部高原深处,这支神秘的族落是个有皇裔血统的尊贵之族,而且,他们和大明政权一样有共同的敌人蒙古人。于是,他给这支因为惧怕蒙古人的剿灭而隐埋了身份的人赐以汉族姓氏“木”,意思是“朱”下为“木”。木氏家族此后一直是丽江的上层统治者,直到现在,仍是当地的显户。

吸引我在考察西夏的路上选择丽江,直接的因素是桃坪羌寨。2004年夏天,已经成为川西著名旅游景点的桃坪羌寨,迎来了两个特殊的游客,他们是来自泸沽湖的摩梭人五年·松农次尔和阿卡次。他们在这里的发现,不仅让自己吃惊,也让研究西夏者吃惊。他们给当地的羌族人说:“看了你们的衣食住行中许多的细节,我们那里有很多是和你们一样的,我觉得我们摩梭人就是从你们这里过去的。”后来我问其这句话的真伪时,他们也这样承认。2005年秋天,在桃坪羌寨,龙小琼给我讲述了这件事,也再次引发了我要去泸沽湖探究西夏后裔和那里的关系。2007年3月21日,我再次采访五年·松农次尔,他回忆起当时的情景:“在那里,看了他们的生活习俗、穿着打扮、民居建筑等,我就觉得他们这些羌人和我们摩梭人在许多地方是那么的像,就拿猪肉的腌制与保存来说,他们的腌制是头尾都有,而我们只取条肉,但腌制的方法是一样的。加上我们这里一直就有祖先留下来的说法,说我们祖先是从黄河那边来的羌人。而桃坪这里的羌人地区,是黄河那边来的羌人逃亡时路过的地方。所以,我觉得我们都是羌人,有着共同的祖先,有着相通的生活习惯。”

2006年10月,我再次沿着五年·松农次尔说的羌族人的南下线路,从岷江流域南下,到达如今我国羌族集中的茂县、汶川一带,然后,再次走向云南西北部,对丽江地区的纳西人和泸沽湖周围的摩梭人与西夏后裔的关系进行考证。

当年,洛克马不停蹄地走了14天的路程,现在我只用了大半个晚上的时间就到了。2006年10月11日,我在日记里这样写道:“坐了一夜的长途汽车,到丽江是凌晨5点,高原的天气显得很冷,远处的玉龙雪山一片模糊的高大身影,整个城市在巨大寂静中,没有人知道一个西夏痴迷者,从遥远的西北跑到这里。从银川出发到现在已经10多天了,那里的天气当时还较热,没想到这里的夜晚气温如此低。好在几年来在路上的经验使我带了足够的衣服,赶紧换上厚衣服。车上的人都走了,他们全是游客,有的是钱和闲情。我一则因为不知道在这里要待多久,二则几年行走在寻找西夏后裔路上,早已负债累累,没有足够的钱去住宾馆。在车上睡到7点,司乘人员催着要我下车,我只好给潘宏义打电话。潘是云南著名的70后校园诗人,曾经获得全国十大文学少年。我当初研究校园诗歌时一度关注过他,他知晓我,在昆明时,供职于云南经济报社的诗人、我的朋友郎启波和吴云粒给我推荐了他,也提前给他打了招呼,他待我很热情,对我这次来考查纳西和西夏的关系,给予了很多帮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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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午,走在懒洋洋的丽江大街上,精通东巴文字的潘宏义说,他也很纳闷纳西文化和外在的某个神秘文化有着很大关联,尤其是丽江本土的木姓土司,到底是本地土著还是外来,一直是个谜。快到他任职的丽江教育学院时,他指着前面一个穿着唐装、长发披肩、背着手且悠闲走着的背影说,那是原台湾故宫博物院院长、著名学者李霖灿的弟子于湧先生,李霖灿当年被神秘而灿烂的纳西文化所吸引,曾几次来到玉龙雪山下。于湧也是步其后尘,1989年首次来这里就被这里圣洁的山水风光和纳西人所吸引,1999年来这里定居后就再也没回去,找了当地纳西女子习梅英为妻,他渊博的学识,桀骜的性格成了当地文化一景,许多省、市的官员来,都以拜谒他为荣,但却常常遭到拒绝。潘宏义喊了声“于老师”,一个清癯的面孔出现了。得知我从北方来为了探究西夏人和纳西人乃至摩梭人的关系后,于先生一揖而言:“这是个有意思和有价值的事情,我等共同探讨。”遂放弃每天此时的散步,领我回他的寓所——驿马集8号餐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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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南玉龙雪山

我们的谈话在玉龙雪山下开始。一个上午的时光就此消逝在我们的谈话中。中午饭,是在他的驿马集8号吃的,他拿出当地纳西人自己酿的酒,这就决定了我不能在当天离开丽江前往泸沽湖了。下午,我们在一种微醉中,乘兴去看他在拉市海租的一处房子。拉市海是丽江人饮用水的水源地,那是一片怎样洁净的水!这里是丽江最后剩下的一块大面积未受商业污染的地方了。

晚上,于湧再次设宴请我,从拉市海回来的路上,他就把村长和一个村民顺便带来,说是看一看从这些具体的吃饭、喝酒、言谈等细节中,能否寻找到我要找的线索。同桌在座的还有丽江市的市长助理白长虹,日本归来的经济学博士潘峰,潘宏义的同事、当地的诗人晓玲等人。席间,白长虹这样谈他对西夏党项人的认识:“西夏的崛起和灭亡都和他们果敢、勇猛的性格有关。虽然西夏时期是农业社会,但他们的城市建设已经很现代化了,比如西夏都城的排水系统,就有很高的水平,说纳西人或摩梭人是西夏人的后裔,从道德角度来看无所谓,从现在发展旅游的角度说,这更是个好事情,可从民族情感来说,是件很难接受的事情。”潘峰则这样说:“纳西族是古羌族的一支,这毫无疑问,他们的祖先是游牧民族。纳西族真正的形成规模是从元代才开始形成的,而西夏的灭亡也是这之前不久,是不是真有什么关系?在俗世生活里,纳西族的一些规定是和周围地区的其他民族不一样的,倒是很像古代的内地那样,对待亡者的态度,和汉族有很大区别,受到藏传佛教很深的影响,从西夏人信奉藏传佛教来看,他们也有很多共同之处。”从丽江出发去泸沽湖前,于湧给我推荐了择曹顺宁家——能给我的找寻提供条件,临走时,他将初次见我时他穿的那件蓝色的唐装送我了。

在我抵达丽江寻找西夏人后裔的踪迹时,80年前,一个叫洛克的美国人也将自己的足迹送往这里,他当年的许多记录及他的《中国西南古纳西王国》等书,对我从中寻找西夏在这里的遗影有着很大作用。到现在为止,其实没人能够清楚他于1922年来到这里后,以云南的丽江为总部,度过了他生命中的27年的真实意图,他当时的合法身份是为美国三个权威机构(美国国家农业部、美国国家地理协会和美国哈佛大学植物研究所)采集植物和飞禽标本,不间断地进行摄影。但是,这位1884年1月13日出生于维也纳的欧洲人,随着在这里生活的深入,逐渐迷失了自己最初的方向,他从对植物的研究转到了对纳西人领域的研究,并热情地置身于他生活和工作周围的人们——纳西人中,将自己的“植物学家”,或面对艰险的“探险植物学家”的身份逐渐丢失,而成为了一名被后人敬重的人类学家,他的研究魅力并不单纯地体现在他的植物考察。在当时“中国唯一永恒的东西是混乱”的时代背景下完成这些考察,更重要的是他以科学的态度对纳西人神秘生活的揭示,这种揭示到现在仍未完全被中国的学术界所认知。

巧合的是,洛克后来从人类学的角度考察的地区和族落,大部分地区是我考察过的西夏王朝曾经影响波及的范围或地区:1924年12月至1928年8月,洛克作为“确尼王子”的客人,三次到甘肃的夏河地区,这恰是我所发现的西夏人进入“析支时代”前的生存地域,洛克花了几个月时间进行考察,他最为得意的摄影作品——身着藏族“楚巴”、头戴狐皮高帽的洛克本人照片就是在这里拍摄的。在这三次考察中,他先后对岷山山脉、阿尼玛卿山脉,以及阿尼玛卿山脉附近的德布峡谷进行过考察,并冒险进入了科科诺地区(青海),访问过拉布朗喇嘛寺(今拉卜楞寺)和热亚寺。这些地区是我考察西夏党项人最初来源时注重的地区。

洛克第三次对木里进行考察和访问期间,他与木里活佛,即木里王子成了好朋友。前者地理范围上的人与事因为距离西夏王朝很久远,并没让他发现什么谜一样的东西,可后来,他到木里地区后,对那里的人的生存习俗、神秘的背景或来历显得一片茫然,他试图揭开这个历史盖子,遗憾的是因为他此前对西夏王朝一无所知,限制了他对木里地区的神秘生活、纳西人的来向甚至泸沽湖地区的独特的走婚现象的解读。这种限制是可怕的甚至是灾难的,如果洛克此前对西夏王朝有些了解的话,那么,他走过的那些与西夏王朝“前身后世”有着很大关联的地方,或许会被他赋予新的成分。而我在九龙看到的王长生给我的许多照片,拍摄的地区也就是木里地区,这一地区也正是西夏学者一致喋喋不休但从没深入过的木雅地区的南端。

尽管,SB·萨顿在洛克的《中国西南古纳西王国》一书的序言里这样写道“他仍置身于自然和人类两者对他造成的危险之中:无路可走的陡峭山峰、反常的春季暴风、携带病原体的壁虱和跳蚤、可疑的部落人……洛克在他的日记里详细地记录了他对困苦和艰险的抱怨。然而,他仍努力向前,去追求一种未知的危险的诱惑,他总是向着未知领域发起挑战。洛克就是这样一个男人。”历史仍无情地和洛克开了很大的玩笑,让他总是面临着“一个未知的危险的诱惑”和“一个未知领域”,那就是西夏。“他靠自己的力量研究并达到如此深奥的地步,但他却永远未认识到自己的局限性”。显然,SB·萨顿和洛克一样,同样没认识到这个局限就包括着他们对西夏的一无所知。

1924年、1928年、1929年,洛克经云南宁蒗永宁抵达木里,在木里土司的帮助下,从木里境内向西北而行,到达与甘孜州稻城县交界的地区,为木里县域内的自然景观和民族特色、宗教文化、浓郁的文化景观所震撼,称之为“神仙游赏的花园”(或译为“上帝浏览的花园”)。他在《中国黄教喇嘛木里王国》一文中这样描述的:这片享誉世界的香格里拉(shangrila)的土地,在金字塔形的壮丽雪山下,有一个由喇嘛统治的神秘小王国;在这个王国中,人们笃信宗教,平静安祥地生活;在雪山下的山谷中出产大量的黄金,使这个小王国富裕并且享受到现代文明的便利。这样的描述,正是历史上木里土司管辖区域的景观以及当年洛克的所见所闻。是否可以大胆推问:这个神秘的喇嘛教王国,是西夏后裔来这里后,帮助建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