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节　小河谷里的“隐居者”

十甲里，一个躲藏在河南省洛阳市新安县南李村乡的小山村，2006年之前，这里和西夏的关系曾经被学术界小范围地探讨过，但没有任何实质性的研究进展。2006年春天，当地媒体爆出了这里生活着西夏皇族后裔的话题，引得社会各方面的关注。此前，河南的有关媒体曾经报道了西夏党项遗民后裔在濮阳县柳屯镇杨什八郎村落户并逐渐融入汉族的故事。在河南境内出现了两个版本的西夏皇族后裔，究竟哪个是“正版”的？

出了新安县城，往十甲里方向一直是山路，山川丘陵交错，地形复杂多样。沿着乡间柏油路走了有10余里后，转而向南，沿着一条狭窄坎坷的土路，一路下坡，到山谷的谷底就到了十甲里村。村子坐落在群山环抱的小山谷里，只有一个出口通向外界。蓝天白云下，四周的山头静默而安详，远处隐约有哗哗的水声。和濮阳“西夏村”那样完整的家族史料不同的是，十甲里村的李春光证明自己家族身份的是家族祖坟的墓碑和墓志铭。

1968年进行的平整耕地运动中，当时，村里20多岁的李尽强、李尽新等人都是平地的专业队员，他们在平整柳树沟茔时，发现了一方墓志铭，由于上面是繁体字，又没标点，许多人看不出多少名堂，便逐渐淡忘了它。

到20世纪80年代，在外当教师的李春光回家时发现了这块墓志铭。仔细解读之后，他发现自己的家族是西夏人的后裔，“孤远祖讳恒，为元太祖总管，至世祖升副元帅，赐以宝剑，与宋合兴讨金人。”墓志铭开篇即从一个叫李恒的人写起，然后交代李恒子孙在元代仍为显贵，居住在洛阳西30里拓元城，元朝灭亡时，他的孙子李钦为了避祸，携带家人离开拓元城，隐居到了这个远离尘世恩怨的小河谷。

墓志铭上记载李恒的父亲是忠于蒙古军队的一名军官，在元代征战中原的战争中有功，而李恒的祖父则是西夏王朝中西夏军队的元帅，在1209年夏蒙大战兀纳剌城中，城陷而不屈致死。

李春光继续向自己家族的历史更远处寻找，他发现李恒不但是元朝的蒙古汉军都元帅，还是西夏第七位皇帝夏神宗的嫡曾孙，曾打败文天祥、张世杰等南宋末期名臣，在崖山之战灭掉南宋，实现元朝的大一统。

对于李恒的西夏皇族身份和他灭南宋这样的大事，墓志铭只字未提。报道这件事的河南《大河报》的文章说：“在灭掉西夏后的30多年中，蒙古贵族仍保持着对西夏遗民的敌忾情绪和戒备心理，绝不让他们掌握实权。两个民族之间的‘坚冰’，被李恒一次果敢的行动打破。在他之前，几乎没有西夏遗民得到重用，在他之后，大批西夏人成为元朝的军政要员。”这个论述显然也不符合历史事实。元朝对真正归顺的西夏人，还是很重视的，李恒也不是元朝政权中位置最高的党项人。

1209年，蒙古铁骑第三次攻打西夏，李恒的祖父以皇子身份守兀纳剌城，城破不屈而死。李恒的父亲李惟忠当时只有7岁，被一强悍的蒙古兵擒获。李惟忠毫不惊慌，反而要求与父亲一起死。一位蒙古军官对这个孩子的行为感到惊异，救下他的性命，并将他献给了宗王合撒儿（成吉思汗的同母弟），由此被收养。合撒儿的儿子移相哥继承王位后，李惟忠追随他进征中原，被任命为汤沐邑淄川路（今山东淄博市淄川区）达鲁花赤，从此成为山东人。李恒弟兄13人，他排行第四，因从小气质不凡，深得王妃喜爱，被认作义子。

忽必烈即位不久，山东实力派人物造反，李恒和他父亲不顾家人安危，到京城告发。致使留在山东的家人都被抓进了监狱。此事深深感动了忽必烈，李恒这种与蒙古人有亡国灭族之仇的西夏遗民，一直是他防范的对象，从不敢委以重任。但关键时刻，李恒却能不顾身家性命挺身而出，这让忽必烈不能不对西夏遗民刮目相看。从而彻底改变了蒙古贵族与西夏遗民的关系，以至在元朝末年蒙古骑兵变得腐化堕落毫无战斗力时，依然强悍的西夏遗民竟成为支撑元王朝最后的那根“独木”。

上述的报道显然也存在问题，首先，在元建国之初，蒙元政权确实是对西夏存在警惕心理，但这种警惕主要是针对皇室高层人员的，同时，随着蒙古军队南下征服南宋，大批西夏人被编入战争行列，组成“探马赤军”，成了战争最前沿的主力进攻者。元建国后，因为国家建设的需要，大批西夏工匠被政府重用，成了居于元代四等人中的色目人，在元政府的巩固中发挥了重要作用。

那么，李春光的发现究竟有多少可信之处呢？首先，这块墓志铭上关于李恒的简短介绍存在多处错误。所谓“为元太祖总管”，成吉思汗全力攻打西夏时，怎么能用一个“西夏的皇室人员”担任总管？按时间来看，成吉思汗时期，李恒还没出生，怎么可能做总管？他所说的“史书记载，李恒的确担任过总管——淄莱路奥鲁总管，任命他的，是元世祖忽必烈”。我在《元史·李恒传》中查到了这样的记载：“其先姓於弥氏，唐末赐姓李，世为西夏国主。”

1267年，蒙古大军大举南下时，忽必烈把进攻重点放在了襄阳和樊城，这两座耗去蒙古军队6年的时间攻下的城市，将党项人李恒推出了历史的层面。1270年，在蒙古人攻伐宋朝的战争中，李恒率军击败了宋朝守卫襄阳的战将吕文焕。1273年春，李恒又以精兵渡汉水，自南面先登，攻破樊城，襄阳城同样沦陷。两城之战取得的成绩，使李恒为元朝政府欣赏。1275年，宋将高世杰攻湖北，李恒受命守鄂州，跟随右丞阿里海牙到洞庭，生擒高世杰，为自己的政治生涯又赢得了一个筹码。以后的战争生涯中，这位善战的党项人，先后为元朝攻打下了江南许多城池，1277年拜参知政事，行省江西。1278年，被任命为蒙古汉军都元帅，率兵直入广州，迫使宋将卫王昺、陆秀夫、张世杰等皆赴海死，彻底灭亡了宋朝。史金波先生如此评价说：“西夏皇族后裔李恒是元朝对宋战争中从湖北、湖南、江西、福建、广东一直打到海边，最后灭亡宋朝的主将之一。”后来，李恒和来阿八赤等归顺元朝的党项战将，跟从皇子镇南王征战今天的越南一带，最后中毒矢死在思明州。李恒战死越南，他的后人怎么出现在河南？河南的这块墓碑的真实性到底有多大？还需要专家进一步探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