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节 扎坝,神秘的走婚大峡谷
在丹巴考察后,逆着东谷河向西行走,在东谷桥又折向南行,翻过海拔5130米的神山后就进入了红军长征途中经过的著名的大雪山以西地区,行政区划上归属四川省甘孜藏族自治州的道孚县了。扎坝是我在这里考察的重点,“扎坝”藏语意为“悬崖中形成的沟壑”。选择扎坝的理由很简单:英国人沃尔苏顿在《西夏文西藏译音说》中记载:“扎坝人就是早已消失的西夏王朝后裔。独特的地理位置造就了他们特有的生活习俗。”走进这个神秘部落,我发现,扎坝藏语中用的词汇几乎都是古藏语,这正如上海复旦大学语言系教授龚群虎所言:“扎坝语是藏缅语系中比较古老的藏语分支。从语言上分析它和西夏后裔,显然是困难甚至不可能的。”

扎坝吊桥
流经道孚县城附近的鲜水河从遥远的康北草原奔腾而下,经甘孜州炉霍县、道孚县,在雅江县两河口与雅砻江汇合。在道孚县境内的地段,是该县最偏僻的,河水到这一带由于地势上巨大的落差,形成了一条名不见经传的大峡谷——扎坝大峡谷。在甘孜独特的行政阶层里,有个工区设置,扎坝就是个工区,下面管辖着5个乡。
在我所经过的峡谷中,扎坝大峡谷是最令我感觉到清冷与寂静的大峡谷,峡谷悠长深邃,两边高山挺拔陡峭。黑教第一大神山——扎嘎神山,展示着它高大伟岸的身姿。我行走其中的身影更加显得渺小而孤单。由于地形奇特,谷底的鲜水河形成了一个又一个的大回弯。孤独的身影就在这一个又一个回弯里慢慢挪移着。让我不时兴奋起来的,恐怕只有在峡谷深处,依稀可见的古老的碉楼了。在我对西夏后裔逃亡线路的追寻中,碉楼逐渐成了一个个无声的向导,好像哪里有碉楼哪里就会有西夏后裔出现似的。
以前,这里和外界的交往是没公路的,可以想象700多年前逃亡到这里的西夏后裔,假如选择这里,安全性还是很高的。1974年,道孚县的森工部门进来伐木,扎坝才修起了第一条公路。但所谓的公路比起内地的公路来就不能算公路,沿途几乎看不到什么车辆。公路是在峡谷半山腰开凿出来的,路很难走,一个人行走在上面,很担心旁边会发生泥石流。不时可看见秃鹫和乌鸦在天空中盘旋,叫声惨烈,令人恐惧。这里仍然保留着母系氏族的走婚习俗,因而被国内一些媒体成为“中国走婚的活化石”。
抵达扎坝区区工委所在地时,才算是让眼睛摆脱了那些重复性很大的地貌,峡谷中的一片开阔地带显示,扎坝的核心地带到了,这里也是道孚县最偏远的地区了,有着和泸沽湖相近的走婚习俗和独特的生活习性。这是一个基本与外界隔绝的“走婚部落”,旧石器时代母系氏族“男不娶,女不嫁”的走婚习俗在这里有完整的体现。家庭以母系血缘组成,家中没有父亲,所生子女由女方抚养,男子一生可拥有多个走婚对象,同时,这又是一个“母系氏族社会婚姻的活化石”。
在我对整个西夏的丈量过程中,这种母系氏族社会婚姻最集中的地方有两个,一个是泸沽湖,一个就是扎坝。他们的走婚有什么相同或不同?这两者的走婚是否同出一辙?这种婚俗和当年的西夏人究竟有没有关系?这里究竟有着怎样奇异的风俗?
2003年秋天,雅江县举行的首届木雅文化风情节把游客迎接到了被誉为“雅砻江神秘的走婚大峡谷——扎坝”。从雅江进入扎坝是深入神秘的走婚部落的南线。由于雅江的“开发与宣传”,许多人都是从这里进入扎坝的。夜读《雅江县志》,里边有这样的记载,解放前扎坝人的家里没有夫妻一说,家庭成员以母系一方为主线,母亲是家庭的核心。解放后,与外界隔绝很久的大峡谷通了公路,落后的面貌正渐渐发生着改变,尽管昔日的走婚习俗正成为历史,但在周围一些信息与交通落后的乡村里,仍然不同程度地存在着官方媒体一直回避报道的走婚习俗。
芍巴(音译)是我在这里遇上的唯一会一点汉语的青年,他曾经去过成都,是寨子里长过见识的人,通过看电视,他知道了宁夏与西夏。长辈们没有留下关于他们族源的任何文字资料,从口口相传和习俗中,他们肯定自己不是藏族人的后裔,但这些人到底从哪里来的?显然,我以往倚重的田野考察,在这里遇上了难题,当地人不知道西夏,而且,和他们的语言沟通十分困难。
芍巴介绍说,解放前,这里的老习俗是青年男子通常到十六七岁,也有的人会更早些,就可以开始谈恋爱了,可以找“呷益”(也叫“嘎益”,意思是女朋友或情人,桃坪羌寨叫“吉美”,藏族地区和泸沽湖一带一般叫“阿注”)。青年男子一旦相中了某个女子,必须在白天寻找一个合适的机会向意中人表示爱恋。表达方式为抢女孩的头巾或者戒指,如果女方有意就会含羞跑开,到了夜深人静之时,打开自己阁楼的窗户,等待意中人的到来。男子深更半夜时分来到她家的房前,沿房墙徒手爬上相当于内地楼房三四层楼高的女子闺房,从窗口跳进去,当地人称为“爬房子”,与女子做一夜夫妻。双方并没有什么道义上的责任与约束,一切是基于天性和人性的。他们找到了“呷益”就开始“爬房子”,夜晚到女方家走婚过夜,次日天亮前又从窗口爬出去,回到自己母亲家庭,生活和劳动都在自己母亲家庭里。

雅砻江畔,到了找“呷益”年龄的两个青年。
瓦多乡的房屋高度一般都有20米,一般是4到5层的碉楼。当地民间有“走婚攀墙是考验男人体力与毅力”的说法。往往,一个约10多米的四层楼,“爬房子”的男青年在无任何外力可借和无任何专业攀爬工具以及无任何保护措施的情况下,只需几十秒钟就完成了徒手爬墙翻窗入室再出到屋外的过程。其中最快的只用30多秒钟时间就可以爬完。
男女相爱为什么要这么冒险“爬房子”走婚?而走婚为什么一定要在深夜以后?走婚始于何时又会否完全消失?走婚为什么能在这里长久存在?在如此集中的扎坝人生活区域,走婚难免近亲生育,而扎坝人能以这种社会状态和生活方式生存到21世纪,实在是一个奇迹。
如果第一次走婚是从大门而入,或者某个男子爬房子事先未得到女方同意,男方会遭受女方及其家人的讥笑、族人的羞辱和惩罚。爬墙技术不过硬没能爬上屋顶者,也只有望墙兴叹,认为与意中人无缘。爬墙而上者如果得到女方认可而被接纳,一对有情人就坠入爱河,女方怀孕后,男方主动娶回家,从而结束走婚。
50岁的拉木布通过翻译讲起当地的走婚状况时,并没有什么不好意思的,他说:“我是亚卓乡的,那里的人都走过婚的,大概都是从十七八岁开始吧,许多年轻人走七八次婚是很正常的。计划生育实行以前,走婚是没有固定对象的,可以随便找。但实行计划生育后,情况有所改变。以前当地男女都是白天各自劳作,晚上男方就翻墙进女方的房间,早上离开,没有你们汉族结婚的限制。实行计划生育后,如果女方有了孩子,就必须结婚,办结婚证。”根据这里的民族政策,允许一对夫妇生三胎。如果没有结婚证生了孩子,或超生,就要罚款。因为怕罚款,所以,现在各个乡村里走婚的逐渐少了。
在亚卓乡采访,鲜水河对岸的峡谷半山腰上,10多个古老的石碉楼散乱地耸立着。这是目前我在国内发现的最西端的碉楼了。尽管在从八美到道孚县的长途汽车上,几个要去白玉县的藏族妇女知道了我的身份和要考察的内容后,告诉我,在四川最西端的德格和白玉交界地带,就有碉楼存在,可惜由于条件限制我一直没能去白玉见到那里的碉楼。

雅砻江边散布的碉楼
扎坝人的语言是个巨大的谜,许多西夏学专家公认西夏语言的母语保存是在川西一带的,究竟是这里的,还是其他地区的呢?因为这里的村民说话,连道孚县旅游局的工作人员都听不懂,如果不是通过扎坝的干部做翻译,根本不能了解他们说的内容。他们也承认,从居住的碉楼、语言、风俗上,他们和周围地区的藏族人有着很大的差别,他们中有不少人都表示自己就不是藏族人。从西夏人的逃亡线路及他们的原始崇拜、民俗、建筑、语言等综合分析,或许他们是逃亡的西夏人中的一支,在这里定居了下来,由于和外界的关系的闭塞,加上没有自己的文字记载,他们逐渐地模糊了自己的身份。
在扎坝的走访使我发现,这个处于横断山脉山谷中的特殊地带,由于生存环境险恶,为增强家庭劳动力和提高抵抗自然灾害的能力,通常由兄弟几人共娶一个妻子,长子是“正式丈夫”,弟弟们可行使“助理丈夫”的夫权。
2005年11月2日的《西南商报》刊登的一篇文章《寻访川西走婚部落》,最后说道:扎坝人是从西北南迁而来的,是西夏王朝的后裔,南迁到此地成为当时东女国的属地,因此有女性为大、尊重女性的传统。
显然,如果只从走婚这种民俗形式去考察这里和西夏的关系,无疑会走到一个更为狭促的研究空间。倒是木雅一带独特的语言应该引起西夏研究者的关注才是。著名的西夏学者聂鸿音、孙宏开、李范文、马忠建等人就曾经提出西夏语属于羌语支的论点,可惜的是,他们均未深入到这里来对这里独特的语言进行研究。“至今整个学术界还没有对扎坝的社会、经济、文化进行过全面系统的研究。”康藏文化研究专家、四川省社科院历史所研究员、四川省康藏研究中心副主任任新建几年前就这样说,他没想到,这种状况到现在仍在持续着。
早在20世纪50年代的民族普查中,任新建就深入到扎坝一带,他首先发现,扎坝一带人说的话,同周围地区生活的藏族人说的藏语不一样,扎坝地区以外的人根本听不懂,其实,这也是费孝通先生所说的:“被某一通用语言所淹没而并没有完全消亡的基层语言。”到了七八十年代,中央民族大学教授黄布凡等几位民族语言专家曾对扎坝语做过一些研究,但至今仍无定论。任新建坚持认为扎坝语可能属于古羌语的一支,在语法构成上同藏汉语族的藏语支有一些明显的差异,但同羌语支却又较为接近。
为什么在这个大峡谷里会形成“语言孤岛”?和一些学者所说的这是西夏后裔流亡到这里带来的西夏语的观点不同的是,任新建认为,扎坝人很可能是历史上失踪的有名的“东女国”的一个部落残余,说扎坝人是西夏党项人迁徙后裔有些站不住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