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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族的背影
1.6.4 第四节 额尔齐斯河畔,发出音乐的石像

第四节 额尔齐斯河畔,发出音乐的石像

在北亚大草原上,尤其是额尔齐斯河流域的阿提贡草原一带,冷不丁地会出现一些石人像,而在我国,生活在出现有类似石人像地区的哈萨克族、维吾尔族、蒙古族等少数民族都没有立石人的习俗。这些石人像就被蒙上了越来越多的神秘色彩。也有人说它们是揭开神秘消失的西夏人北逃一支的钥匙。谁是这些草原石人的主人呢?当时人们雕刻这些石人是出于什么样的目的呢?这些石人又具有什么样的象征意义呢?

这一带在古代又没有出现过统一的王国,这些石像的创作者为什么能在并不统一的疆域内完成它们呢?显然,完成这些石人像的是一支移动的力量,他们具有很高超的石刻技艺。他们移动的方向,恰好是沿着准噶尔盆地和阿尔泰山之间的谷地路线,这也正是向北流亡的西夏后裔的逃亡线路。这些石像中不少是面向他们逃亡来的地方,甚至是面向西夏的国都方向的,他们是不是神秘消失的西夏人后裔?

2003年春天,我在宁夏南部山区的海原县采访,遇见西夏学民间研究者李进兴,他拿着一篇登有阿尔泰山石人像文章的报纸,肯定地说,从他的研究看,这些石人像一定是西夏人后裔留下的。这也是我萌发去新疆探询这些石人像和西夏后裔关系的最早切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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遍布北亚大草原的石人像,是不是西夏人当初扩张或亡国后流亡留下的呢?

阿勒泰是新疆最东北的城市,这里是古代草原“丝绸之路”的必经之地,是蒙古草原通往中亚草原的重要通道,丰富多彩的文化遗产点缀于千山万壑,最具代表性的就是刻于山崖崖壁上的岩刻画和草原上随处可见的一尊尊形态各异的草原石人。这些草原石人多是墓地草原石人,一般位于古墓葬地的东面,而且都是面朝东部,有独立石人、男女石人多尊。据统计,光青河县草原石人已发现17尊,史学界和考古界多有人提出这些草原墓地石人是鬼方丁零人、铁勒和突厥人的文化遗产,表现的内涵为祖先崇拜的思想和具有祈求祖先保护的含义。

新疆的天山和阿尔泰山,向东与之相连的蒙古国、南西伯利亚草原,以及我国的内蒙古部分地区,都存在着石人,它们没有国界的区分,成为北方草原上一道独特的风景。或许,这正是当年固守西夏王朝西北部“边疆”的西夏人在蒙古铁骑追赶下逃亡的线路。而这一线生活的哈萨克、维吾尔、蒙古族人等都没有立石人的习俗,因此石人的族属必须到其他民族中去寻找。在西夏之前,这里生活的有鬼方、塞种、匈奴、突厥人等,西夏同期或稍晚的有回鹘、蒙古等游牧民族,这些民族长期处在频繁的迁徙和战争之中,谁才会是这些草原石人的主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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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疆石人像

阿米娜的名字出现在许多媒体上的原因,是她和自己家附近的那些黑色石头有关。她的家就住在阿尔泰山脚下一片辽阔的荒原上。他们都习惯了那些巨大的静静蹲在荒原上的黑色石头,家乡的儿童以前也可以无所顾忌地爬上去玩,甚至可以调皮地撒尿。后来,因为媒体的宣传,这些石头成了参观的对象,州里的人吩咐,参观的人要买票。这种吩咐就逐渐结束了他们家和乡亲们的放牧生活。现在,收取参观黑石头的门票成为阿米娜全家的经济来源,她指着一堆铁陨石,解释着旁边为什么要准备一个小铁锤的原因:因为黑石头能敲击出悦耳的音符。而那些大老远地从祖国各地甚至国外来的客人,大多是拿起小铁锤敲打敲打,听听那些他们也听不明白的声音就走了。他们没注意,稍微远的地方矗立着的那些巨大石头,仔细看有模糊的人形。

对于在新疆从事了近四十年考古工作的专家王明哲来说,黑石头真正吸引住他的,是因为其中一块石头上刻画有人脸,在他的眼里,这种石人见证了亚欧大草原几千年来的风云变幻。

当前,最普遍的说法是,这些石人是突厥人留下的,专家的依据是《周书·突厥传》中记载,突厥人死后,要“于墓所立石建标”,说明古代突厥人有在墓地立石的风俗,同时在《隋书·突厥传》中也有一段记载,说突厥人尚武好战,死后要“图画死者形仪及其生时所经战阵之状”。这些石人身后据说都有墓葬,因此,专家们首先想到了到墓穴中去寻找证据,但是保存完好的石人和墓葬非常少,生活在这里的其他民族都没有墓葬的习惯,更没有在墓地前立石像的风俗。而西夏贵族的墓葬就有这种习俗,西夏王陵就是西夏皇族墓葬的典型例证,目前,保存在西夏王陵博物馆里的那些石础像,就是典型的“守卫墓地的卫士像”,他们怒目圆睁、向外发力、勇猛刚毅。因为被保存得好,且宁夏平原上的风沙比阿尔泰山的小,因此,随处立在阿尔泰山四周的这些石人像,和西夏就很容易被联系在一起,同时,这些石像都是面朝东方,可以判断,修建者是对东方有着很深情结的,如果是西夏后裔来这里留下的,那么,不难想到他们把对遥远的故地的思念和追忆,融进这些默默无言的石像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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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勒泰一带的草场

如今,在西夏王陵前的那些古老的石碑、石像,依然也能说明,西夏贵族是很推崇在皇族或贵族陵前竖立石碑或石像的,而且,这种石像显然区别于汉族内地的那些面目清癯、线条分明的石雕,他们大多显得方拙,甚至笨拙但充满力量。如果阿勒泰地区的这些石像是逃亡到这里的西夏人留下的,那么,这支西夏人队伍中显然有皇室人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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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夏王陵前的石像

在阿勒泰市文管所里,收藏着几尊石像,它们共同的特点是右手执杯,左手握剑,王明哲认为这种武士型石人正是突厥石人的代表,石人之所以握剑,很可能就是因为突厥人有尚武的风俗,而它另一只手中托着的一个杯子,则是一种权力的象征。恰好西夏人也有这种习俗,在喝酒的器皿上,西夏人的习俗是将敌方的头颅割下作为盛酒的饮器,而这些来到此地的西夏人,依然保持着善饮的习惯。刻画这些石人,显然寄托了通灵的作用,即使人死之后,他的灵魂也会依附在石人身上,只要石人不倒,他的灵魂就不会消失。武士型石人很好地吻合了党项人的这个民族心理。当然,不能说这些石人全是西夏人留下的,比如在阿米娜家周围的黑石头人像,它们的选材十分特殊,雕刻的也根本不是武士,或许有着其他象征意义,也或许是别的部族的人留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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额尔齐斯河畔的石人

著名作家高建群曾经在这里当过兵,也对这里的神奇墓葬给予过关注。比如,他在《额尔齐斯河流域的坟墓》一文中这样描述这里的墓地:“30年前,我有一次骑着马,迷路了,顺着额尔齐斯河往下走。突然,翻过几个大的沙包子后,眼前是一片低洼的旷地,那是一个黄昏,在昏暗的光线下,坟墓是圆木搭成的,呈四方形,茬口和茬口之间好像用斧子砍的,很粗糙地咬在一起。坟墓的底座宽些,然后慢慢收缩,至顶上,成一个金字塔般的尖顶。”这和贺兰山下的西夏王陵有着多么惊人的相似之处,底部是正方形,往上至顶部呈金字塔型,而他所说的茬口之间的连接,是西夏人乃至羌族人高超的建筑艺术体现,是用榫子来连接木头之间。而且,这种在额尔齐斯河流域散布的墓陵,就和贺兰山东麓散布的那些陵墓一样,显然,这里埋葬的或是有着一定权位者。

结束了青河一带的石人像考察后,我开始沿着额济纳河向西北方向继续前行,到达新疆最北边的阿勒泰市,在阿勒泰市区西南12千米处,有一处平坦戈壁向山区过渡的地带,这里也散布着约有100多处石人像,分布在约5平方千米范围内,周围是大片的荒漠戈壁。在这片冷寂的荒漠上,黑色的石像显得很醒目。有着哈萨克身份的巴莎(音译)大叔告诉我,他小时候,这些石像都是立在墓地旁的,他们将这些石人理解成了守卫墓地的勇士,虽然他们没有这种习俗,虽然他们不知道这些石像的修凿者的身份,但他们可以肯定不是自己的先民,“这一定是些神奇的人留下的,他们有着神奇的力量。我小时候,记得这里的墓有大有小,有的较集中,有的分散。”在老人的记忆里,较大的一座长约65米、宽35米,老人指着哈底那尔村西的方向说:“那里,曾经有4块巨大的黑石石碑。”老人记得很清楚,那里有个大墓,墓前立有高1.5米,宽60厘米,厚400厘米的石人像,是面向东南方向的。20世纪60年代,考古学家就已经注意到这个墓地,随着调查的深入,他们发现,荒原深处还有一大片古墓葬群,这一墓葬群根据地名被称作切木尔切克墓葬群。在一处典型的墓葬前可以看到,有五尊石人立于墓的东面,都是由黑色岩石雕成,有些地方因糊上泥水而发黄。石人的脸廓和眼睛都呈圆形,面颊上还刻有三角状饰纹,其中一尊还是一个女性石人。这个发现很重要,在我国别的民族中,既尊崇女性,也把女性形象作为王室王陵前的石像刻画出来的,目前,西夏王陵是最有说服力的。

当地的考古工作者提供的资料显示:这些墓葬的形制明显地区别于游牧民族的墓葬。游牧民族对死者的埋葬大都很简单,从这些石人像的规模和建造水平来看,不是游牧民族完成的。那些石人的雕刻手法倒是和西夏王陵的石像一样,具有简单的程式化,形象古朴,脸形明显带有北方民族的特征,大多是秃顶没有任何发饰且嘴部和下颚有较大的空间;部分石人的面颊上刻有三角状饰纹,颈部还有一些装饰性条纹,这和党项人的秃发形象又是惊人的一致。

石人像中出现女性石人和手握镰刀的造型也是典型的突厥石人所没有的。恰好,西夏王陵前那种典型的带有女性特征的石像,为这里的石人像是西夏人留下的作出了很好的例证。

历史学家希罗多德在其著作《历史》中说,阿尔泰山下居住着一种“秃头人”,“秃头”、“穷发”很可能就是指某个民族不留发辫的习俗,意思相近,不谋而合。这恰好和西夏人在中国历史上独有的秃发形象又一次吻合。

额尔齐斯河是我国唯一一条向北流出国境的河流。

如今,在额尔齐斯河两岸,每年的春天,那些融化的冰雪融入这条河流,河床会猛然间宽出许多倍,这种现象就是俄罗斯著名作家屠格涅夫笔下的“春潮”,春潮一般都是从每年的5月持续到8月,春潮带来的上涨的河水,是额尔齐斯河两岸林木得以成长的重要水源。春潮消失后,两岸就出现很多的沼泽地、芦苇丛、草场,河水改变了戈壁滩和干草原的地貌,形成了可放牧的地区。在这些地区出现了一个奇特的现象——流动的白色帐篷,牛、羊、马和骆驼便被这些白色帐篷的主人日日放牧。这一地区独有的白色帐篷也被人类学家忽视着。如果,我考察的这个线路是当年西夏王朝中驻守王朝北疆的大批军士和贵族逃亡的线路,那么,这些白色的帐篷是否也能成为一个佐证呢?因为,建立西夏王朝的主体民族党项人崇尚白色。

有人说,能够完全走遍新疆的人是一个幸福的人,但是一要有银子,二要有时间。在这个角度上说,我就不是幸福的人了。一则这些年考察西夏的经费,完全是我自费,没有任何基金组织与科研机构的赞助,使得我在一种清贫状态下完成这些工作;二则,我是要靠工作养家糊口的人,我的工作不允许我将更多的时间放在西夏研考上。在新疆,我的不幸福就体现在了我的经济状况不允许我继续前行,我的时间也要求我回身,我要在布尔津转身了,不能继续沿着额尔齐斯河北行了,虽然那里有新疆最美的地方喀纳斯,我只能将一眼惆怅与遗憾投向那里,将憧憬寄托在那里了。

在布尔津的转身,另一个主要原因是其南端的吉木乃县也发现了石人像,由于客观条件限制,我无法拍摄到照片,是在县文体局工作的娜子小姐,帮我找的照片。在此谢谢这位漂亮而善良的汉族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