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节 阿尔泰山下,金字塔式陵墓之谜
青河是新疆东北部一个小县城,当地的文史资料称,这里和成吉思汗有着很密切的关系:成吉思汗当年从这个地方六度金山(今阿尔泰山),率蒙古大军西征欧亚大陆。所以青河县至今保留有大批蒙元时代的文化遗迹,尤以成吉思汗大道至为著名。据当地牧民介绍说,青河县境内的成吉思汗大道原为石筑路面,宽达7.6~10米。当年40匹马拖着成吉思汗宫帐大车就从这条大道走过,从这种规模来看,完全可以说是条帝国大道。征服北亚、东亚、欧洲后的蒙古大军,将所征服地区的奇珍异宝沿着这条“帝国大道”源源不断地运回漠北成吉思汗大营。走进青河,县境内成吉思汗大道旁的巨石陵冢,成了我关注的对象,并把它们(外界或西夏研究者们一定认为是十分勉强)和西夏联系起来,这无形中导致了我的考察和本土学者及蒙古史研究者的诸多观点发生冲突:它们是蒙元人留下的,还是西夏唐古特人的呢?
史金波先生就此地有无西夏后裔时这样给我描述:“河西地区的党项驻军是元朝北方作战部队的坚强后盾,在元政府与北方叛王长达数十年的斗争中,他们把大批粮食、兵器、马匹等源源不断地运往阿尔泰地区,不少党项人还参加了平叛战争”。这至少证明,归附元朝的党项军人随蒙古军队的征杀,曾来到阿尔泰山地区。

新疆巴里坤草原。当年的西夏人向北撤离时,是否经过这里?

青河县三道海子
位于中蒙边界的三道海子陵墓,是新疆境内古代陵墓中最大的一座。一条美丽的山谷里分布着三个高山湖泊,湖泊之间有大片肥沃的草原,是当地最好的牧场之一。每个清晨,湖面上一片清静,打破这种清静的是飞翔的鸟儿的鸣声,随后是牛羊的叫声,早起的牧民的毡房顶上,飘出一缕缕的炊烟,见惯了这些美丽画面的牧民们,没有我那么多的激动与沉思,而是一如既往地在毡房里喝着他们的早茶。早餐后,丈夫和儿子会出牧,在女主人的目送下,他们和牛羊一起走向牧场深处,女主人则开始整理毡房前晒奶酪的架子,新的一天的生活就以这种方式开始了。这些牧民一直生活在几乎与世隔绝的空间里,当地政府曾经在远处给他们修建了固定的住房,劝说他们放弃这种游牧的生活,但没人搬走。“为什么要出去?这里才是我们真正的生活,这里才是我们的故乡。”阿克孜大叔指着毡房不远处的石碑说:“祖先留下了说法,那是祖先的王陵,我们要守护它们。这是职责,也是生活。”他也说不清楚那些石像的来历,就像他也说不清楚自己先民的来历,但他们能做的是守护这些祖先留下的证物,在他们的眼里,那是通灵的;他们也根本不知晓我所说的西夏王朝,即便知道了,时隔这么多年,是谁的后代,对他们有什么意义呢?
当地文史研究者认为这是蒙古皇陵,我认为是站不住脚的。成吉思汗是死于六盘山下的西夏军士手中的,大汗亡时,西夏国都还未彻底沦陷,西夏军事力量仍在抵抗,西夏西边的许多疆域并未由蒙古人进行彻底有效的控制,许多地区只是蒙古军队匆匆征杀而过。成吉思汗临终前告知身边人,不攻灭西夏都城就秘不发丧,而西夏国都沦陷时,北方天气已然转热,成吉思汗的灵体存放已成问题。如果从六盘山运往青河,在沿途畅通无阻的情况下,运送灵柩的车队,按当时的行进速度计算,最快也要一个多月,加上沿途西域各国并未完全消弭的蒙古敌对势力的干扰,如果把成吉思汗的灵柩运到这里,至少要三个月的时间,这在当时是根本不可能的,何况,蒙古贵胄没有土葬习俗。自成吉思汗后,蒙古帝国势力逐渐东移,尤其是建都大都后,新疆成了遥远的一份疆域极限概念。更重要的一个铁证是,额尔齐斯河流域,至今没有一处被考证后确定的蒙古人的坟墓。
结合西夏后裔逃亡到这一带的事实,能否将考证的视野再往开阔处走走?同时,这座巨石陵墓上及周围矗立着六通石碑,其中一通“刻着神秘符号”的石碑最上方刻有“彡”字符号,最下方刻了一匹马,中间刻了一把尚方宝剑。“彡”是西夏文字中重要且常用的构字符号或偏旁,或许,从这个角度来考量这座巨石陵墓之谜,是个方向或突破口吧。
这里和西夏党项人的关系,从语言学上分析也存在。“Tangghut”(党项)这个名字最初是在鄂尔浑突厥鲁尼文碑铭中出现的,时间是在735年。可以肯定,这个字最初必定是来源于某种阿尔泰语系的形式,此后很可能是通过中亚的媒介——于阗语或粟特语,或从吐蕃的自称衍生出来的。后来,党项(汉文中又作“唐古特”或“唐兀”)就成了从青藏高原流徙到黄土高原、鄂尔多斯草原、祁连山山区甚至北亚一带并建立了西夏政权者及其臣民的称呼。这个名称一直使用到了19世纪,在以后的汉文、突厥文、阿拉伯文的文献中,以及19、20世纪前往汉藏交界地区的西方探险家的传记中,都广泛使用了这个称谓。

阿尔泰山下的石人像
党项人自称为“Mi”、“Miiah”或“Mi-ag”(汉文作“缅药”或“弭药”),而“Mi-ag”也是藏文中对党项人的称谓。吐蕃文献中,“Mi-ag”是指位于北方的西夏王国,到了最后,这个词演变成了对整个西夏领土或西夏人的称谓。在11世纪期间,吐蕃人和生活在今新疆的于阗人在与宋朝宫廷的书信往来中,就是以这个名字来称呼西夏人的。到13、14世纪时,“Mi-ag”(汉文作“米纳古”或“米纳克”)这个词就与“河西”(蒙古语“Khashin”)等同起来了,都被用来指称原来西夏的臣民和属地。

阿尔泰山下的牧场
离开青河时,我每一回头,就能看见哈萨克牧民赶着成群的牛羊,披着一身的朝阳,将一座座毡房留在身后,沿途,一群群牛羊在蓝天白云下,或缓慢地移动或静留在草地上,很多游人和我一样,很容易看见这样优美的草原画卷,但那些加剧了厚重历史的巨石建筑、石堆墓、鹿石、石人像等,很少有人去留心。20世纪60年代,新疆文物考古工作者曾经来到这里做过调查,结论只是将这些充满神秘气息的巨大石物定性为大型石堆墓葬。北京大学的林梅村教授到这里考察后,对这里的巨石冢是蒙古皇陵的说法作了“不足信”的充分论证,这就排除了它们是蒙古贵族留下的可能。我认为,这些建筑从形制到特色,结合黑水城、敦煌、张掖等西夏西北重要城镇沦陷后,一些西夏皇室人物或忠于王朝的上层人物逃亡到这一带的事实,这些建筑,有可能就是这些西夏人留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