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节　曼德拉山麓，沙漠秘境之舟

从阿拉善左旗出发向北行走，在一个叫巴音诺尔公的地方，如果一直往北，就是往内蒙古最西边的额济纳旗的方向；如果折向西行，就抵达阿拉善盟阿拉善右旗孟根布拉格苏木克德呼都格境内。研究西夏者，往往会留心前一条线路，因为那里有西夏重要的军事重镇黑水城；研究西夏者往往忽略后面这条线路，因为在他们的视野和传统的文献记载中，这里好像没有西夏的东西。其实，在孟根布拉格苏木克德呼都格的一片沙海里，有一座藏在沙漠里的山，这就是藏有大量西夏岩画的曼德拉山，距离西夏国都银川市400多公里。西夏时期，这里是西夏骑兵和商旅往来的漫漫路途，连贯西夏都城银川和河西走廊的一条枯燥而艰辛的沙漠之路，因为其远离宋朝军队和西夏军队交接地带，也远离西夏周边地区其他少数民族的骚扰，所以，这里也是对西夏而言的一条安全性和隐蔽性很高的国道。因其隐蔽，也少了国内外探险者甚至文化侵略者的破坏，西夏的遗存就保存得真实而完整，西夏遗民的习俗也显得更接近西夏的民风，而体现这种真实和完整的证物中，曼德拉山中的岩画，就是其中的一个。

曼德拉山位于孟根布拉格苏木所在地西南14千米处，属于内蒙古阿拉善右旗管辖，在整个西夏统治时期的腾格里沙漠和巴丹吉林沙漠联片的大沙漠地区中，这里是腹心地带，西可通往河西走廊的张掖，北可通往西夏北边的军事重镇黑水城，东边直接和西夏时期的重要盐场吉兰泰相接。曼德拉系蒙古语，意为升起、兴旺、腾飞，在这里有形容山势高峻之意。蒙语曼德拉，就是汉语中“腾飞、升起、兴旺、发达”的意思。

沙漠、草地、喇嘛庙、草场组成了巴丹吉林沙漠深处一景。

黄昏，曼德拉山远处的荒漠草原深处，驼群慢慢探出头来，被阳光镀上一层金边。一片驼峰中，牧驼人身影若隐若现。夕阳西沉，黑色的驼影在黄色沙梁上显得更长，那些牧驼人在一声声悠长的牧歌或叹息中，带着一天的疲倦归家。牧歌是千百年来祖先留下的，叹息是这些年来，干旱下的牧民生活逐渐失掉了本有的快乐和收成。尘埃在驼群入圈后落定，炊烟升起，孩子们的笑声在已经修建成汉族特色的平房四周响起……这是如今依然保留的一个画面，而这种画面因为这里是西夏时期最重要的骆驼养殖基地而有了另一个层面的历史感。如今，生活在曼德拉山四周的阿拉善右旗的居民，身份证上显示的几乎全是蒙古族，因为民族情感，没人谈及这里和西夏的关系，就是巴丹吉林沙漠腹地的那个藏传佛教的喇嘛庙里的喇嘛，恐怕也忌讳当年这里生活的是西夏的民众。当年，这里连接西夏西部和北部乃至西北部，不仅有定居的西夏居民，也有驻军，更有来往于西夏国境北部的大量的商旅、僧人。成吉思汗带领的蒙古军队对西夏发动的几次战争中，这里也并不是重灾区，那么，那些生活在这里的西夏人哪里去了？

曼德拉山是个被风化的山，但曼德拉山不同于其他被风化的山体，它有一个很奇怪的现象，整个山体由黑、白两种不同颜色的石头组成，为什么这里的石头会出现如此怪异的造型？为什么会出现黑、白两种不同质地的岩石呢？据专家考证，这里的白色怪石大部分是花岗岩，而黑色岩石，是在地质形成时，从花岗岩缝隙里迸发出来的沙磨漆岩石，在数千年前，这里是海底，岩石经过海水长期冲刷，形成了圆形、椭圆形的雏形，后来由于地质结构的不断变迁，海底上升为陆地，岩石经过风力剥蚀，逐渐形成了如此怪异的形状。更为惊疑的是这些石头上，分布着那些讲述着历史的岩画，西夏的也在其中。西夏和其他朝代在这里居住的居民，以岩画的形式，给这里赋予了独特的文化内涵。

没有科考队先进的装备，没有探险者庞大的阵容，我还是一个人，轻轻地将自己孤独的脚步放在这里，一个人携带着关于西夏的诸多疑问，走进这个如今遍布蒙古族符号的山体，开始体验这里的天气变化：要不就是晴空万里，要不就是沙尘暴肆虐。在曼德拉山山脚有一间小房，是当地在此设立的曼德拉山岩画管理所，在这个没有通信工具，交通不便利的地方，长年驻守在此的工作人员只有一个。问起和西夏的关系，他只是摇摇头，我知道，在他们的概念中，已经彻底没有西夏这个词及其后面的其他意义了。

看着不高的山，但却费去了一个多小时的时间，在考察西夏的途中，我翻越过唐古拉山和巴颜喀拉雪山、雀儿山和二郎山、贡嘎山和玉龙雪山，甚至穿越过喜马拉雅山，在那些海拔很高的山脉前以及后来的穿越途中，我失去了时间概念，内地恪守的时间概念在这里变得很苍白，很虚弱。在大自然面前，有时是不能拿时间来丈量的。曼德拉，这个沙漠里的所谓的山，在我的眼里，和那些海拔超过5000米的雪山比起来，不过是个小沙丘而已，带着这种轻视的心理走进去，才发现，在大自然面前，人类的鄙夷只能让自身掉进灾难中，就是这个沙包一样的小山，它耗去了我一个多小时的时间是有道理的。人踏上去，脚会陷进沙里，再拔出来就显得费劲。每行进一步的代价，丝毫不逊色于翻越那些高海拔的山脉。通向山顶的路蜿蜒东西、时高时低，常常看着是近在咫尺，却要绕好几个弯才能到。一路上，随处可见黑色岩石上雕刻的各种岩画，大多数刻画于石面的南侧，以动物为主，有北山羊、骆驼、鹿、牛等动物，也有骑马、放牧、狩猎、宗教文化、日常生活等方面的内容，非常形象地反映了当时的游牧民族生活，是游牧民族的真实写照。从这些生动的岩画上，能感受到当时游牧民族在此的生活状况。后来，在阿拉善右旗查资料才知道，曼德拉山的岩画区分布广泛，据当地统计，在长约6千米，宽约2.5千米，共计15平方千米的范围内，共有6000多幅古代岩画，堪称中国西北古代艺术的画廊。

从岩画上大量的北山羊、骆驼画像来看，古时候的曼德拉山周围，应该是一个水草肥美的地方，适合养殖北山羊、骆驼，可以承载牧群和游牧民族活动的区域很大。而西夏时期的重要的交通工具——骆驼的最大产区，就在这一带，这里的西夏牧民们，在阿拉善草场上放牧，在山上休息，当他们发现这种黑色的岩石上有先民们创作的岩画，也开始了自己的岩画创作。

曼德拉山岩画

在这些岩画中，有一幅岩画上刻着几行西夏文，这段文字是“怀念自己的姑娘”的意思，是这幅岩画的作者对自己心上人的一种情感寄托。这种把情书刻在石头上的方式，在国内是很少见的。另一幅是一个家族的繁衍生息图，整幅画呈正三角形，三角形的顶端画着一个人，旁边站着一个怀孕的妇女，三角形下面是两个、三个最后发展到四个人，没有文字，完全用画的形式表现了一个家族的发展。当地专家说，这也是西夏时期的。可见，当时生活在这里的西夏人，还是希望人丁旺盛，这些西夏岩画也从侧面反映了这里当时良好的放牧条件和人们的生活自足状态。

岩画证明了这里的西夏人生活，这种生活是以放牧为主的。牧养的动物中，以骆驼为主，西夏时，骆驼不仅用于运输、耕地，还用于战争。《天盛律令》规定，“凡正军给长生马、驼各一”，群牧司“旧驯之公骆驼年年当分离，当托付行宫司，人杂分用中”。可见，骆驼在西夏时期，还是国家御用的主要役畜。

西夏时，骆驼主要分布于肃州（今甘肃酒泉）以西至玉门关以东的戈壁及阿拉善高平原上。“酒泉西望玉门道，千山万碛皆白草”。这里的白草，俗称骆驼刺，是戈壁上生长的一种多刺植物，冬季成白色，是骆驼的主要食草之一。不难看出，西夏时期，河西是骆驼的养殖基地之一，同样，“居延城外猎天骄，白草连天野火烧”的诗句也告诉我们，阿拉善牧区的东北部及附近的西凉府（今甘肃武威）同样有骆驼分布。北宋太平兴国六年（981年）王延德出使高昌，经鄂尔多斯渡黄河，穿越乌兰布和沙漠时，“沙深三尺，马不能行，行者皆乘骆驼”，这个记载可以看出，阿拉善的骆驼养殖基地向东一直横跨过黄河，延伸到乌兰布和沙漠深处，横贯西夏国境的北部地区。宋皇祐元年（1049年），辽兴宗率军伐夏，北路军突入西夏的右厢地区，“至西凉府，获羊百万，囊驼二十万，牛五百”。不难看出和凉州相连的阿拉善地区的羊、驼数量也非常可观。

西夏时期占有重要地位的骆驼

作为一个古老的牲畜品种，阿拉善双峰骆驼享有沙漠之舟的美誉。2002年，阿拉善骆驼被国家农业部列入国家级78种畜禽品种资源保护名录。目前，阿拉善骆驼总数占全国骆驼总数的三分之二，在长期的生活和劳动实践中，阿拉善牧民不分男女老少，都练就一套高超的夏骑马、冬乘骆驼的骑术。放牧中，牧民们三五成群，挑选出自家的强健的骆驼相互赛跑，以展示骆驼素质为乐趣；每逢婚宴、敖包盛会、寺庙经会等重要集会，散居大漠的牧民相逢驱驼疾驰，自发的赛驼成为深居大漠的牧民群众的一大乐趣。

巴丹吉林沙漠里的骆驼

由于和银川只隔贺兰山，近几年，我每年都去阿拉善，可看到的景象每年不同。那些昔日见证了西夏王朝辉煌景象的骆驼，在700多年前，是御用工具或上好的宴席之物，在西夏帝国的缔造与强大的过程中，发挥了其他动物不能替代的作用。现在，它们的命运如何呢？连年的干旱，气候变得干燥，整个阿拉善地区昔日的牧场没了草，甚至有的地方连水也不够了，骆驼饿死的现象在阿拉善并不少见。甚至有刚生下就死的。

如果有一天，这些骆驼没了，那些关于西夏的记载，是不是会少些色彩呢？由于民族情感，那些生活在这里的牧民，没人承认自己和西夏的关系了。而那些无所谓民族身份的骆驼，恐怕一直不否认自己和西夏的关系，以及在西夏时尊贵的身份和重要的作用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