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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族的背影
1.4.6 第六节 铁打的葭州,西夏的东界

第六节 铁打的葭州,西夏的东界

打开中国地图,黄河在当年的西夏国都兴庆府(今银川市)和其东都灵州(今银川市灵武市)之间逶迤北去,开始黄河在进入河套地区后的巨大的“几”字形“旅行”,穿越内蒙古河套地区后陡然南下,沿着晋陕大峡谷走完几百公里后,进入陕西和河南交界地带,这一带的黄河是不是历史上说的西夏东疆的黄河呢?

800多年来,中外研究西夏的历史资料在谈及西夏的东部疆界时,总是笼统地说是东控黄河,往往给人以宁夏灵武附近黄河的错觉,迄今为止,罕有文章指出其最东边的有效军事控制地区。沿着无定河,我一直向东行走,直到在山西和陕西交界的黄河西岸的陕西佳县,寻找到西夏王朝当年的军事有效控制区域的最东地域。尤其是2005年5月,在陕北黄土高原上一年中最热的时候,我在山西和陕西交界、黄河西岸的佳县寻找到西夏王朝当年有效控制区域的最东端,第一次解密西夏东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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铁打的葭州城

黄河在晋陕大峡谷中间的一段,隶属陕西省榆林市的佳县,这里在历史上有个美丽的名字——葭州。这里因为出产著名的大红枣而有“中国红枣名乡”之称。1942年的冬天,该县佳芦镇张家庄的农民李有源挑着担子去县城,看见一轮红日从东方升起,照在他身上很暖和。爱唱信天游的李有源,喜欢即兴填词,他立刻联想到,正在陕北的人民领袖毛泽东,就像这冬天里给人温暖的太阳。于是,他套用《骑白马》的调儿,填上新词。就这样,一首唱红全中国的信天游《东方红》诞生了。

但是,在当地问及西夏的历史,了解者甚少,知识渊博的张明贵是地处佳县境内闻名西部地区的道教名山——白云山道观的道长,这位中国道教协会常务理事、陕西省道教协会副会长兼秘书长告诉我:“这里在行政规划上属于葭州,现在的县城所在地叫佳芦寨,易守难攻,历史上一直有‘铁打的葭州’之说,西夏军队夺取这里后,元代蒙古人一直攻打不下来,只好从黄河对面的山西借道而行。日本军队当年占领黄河对面的山西临县后,一直想占领这里,但就是攻打不下来,如果,这里被日本军队占领,那么陕北地区和宁夏甚至西北地区就会沦陷到日本军队手里。‘文革’时期,周围12个县的红卫兵,分成两派,一派守着,一派拿着现代的武器,一直攻打,也没攻下。打破‘铁打的葭州’的神话,就是西夏人:宋朝和西夏交战时期,这里有两个将军徐徽宫、孙昂守卫,善战的西夏军队一举攻下葭州,两位将军在守卫战中战死了。后来,当地人为了纪念他们,建立了一个二忠祠,新中国成立前还在,‘文革’时期被毁了,大门上有一副对联‘国士无双双国士,忠臣不二二忠臣’就是纪念他们的。”

对于道长的讲述,文献资料做着怎样的注解呢?当地目前还没出版正式的县志,我走进具有明显陕北特色的窑洞式建筑的佳县县委大院,负责县志编纂的县史志办的苗发远先生给我找来一本《佳县县志》稿本,里面讲述了这样一段历史:“984年2月,都巡检使曹光实与夏州尹宪密议打败李继迁,烧毁帐幕,李继迁逃,其妻子及母亲均被俘虏。雍熙二年(985年)二月,李继迁聚众复起,西夏人因为李氏世代盘踞,影响较深,所以相继归附,势力渐强,同其弟继冲复占夏州,用诈降之计,在葭芦川柳树会,诱杀曹光实,占据银州。元佑四年(1089年),这里正式被西夏人管辖。”这里就出现了西夏成长历史中一个重要地名“葭芦川”,道长说的“铁打的葭州”就在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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陕西白云观

从这段记载里,我读到的是,李继迁在家乡银州(今陕西米脂县境内)逐步采取向东军事扩张时,在攻打夏州前夕,成功地在柳树会这个地方诱杀了曹光实,占据了当时属于银州的佳县,将西夏疆域第一次扩展到山西和陕西交界的黄河段。这次战役,是传统的西夏修史中,西夏人早期的一次战败史,从李继迁的母亲和妻子在这次战争中被俘虏的记录来看,西夏人在大的军事战争中,女人是随军参战的,甚至是和男人一样走在战争前列的。从985年开始,西夏人一直没有停止过对这里的觊觎,在1089年,终于将这里归属到西夏版图,也从中可以看出西夏研究者一直忽略的问题:这104年间,佳县以西的陕北地区到银川的整个宁夏东部地区,仍是属于西夏地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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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5年在晋陕大峡谷采访白云观道长

1114年,葭芦川再次发生的战争使得西夏人战败,失去了如今的佳县县城,西夏疆域东界开始向西缩小。这次战争是宋、夏双方围绕佳县而展开的,西夏军队和宋军对垒的具体地点仍是柳树会。宋夏柳树会之战,历史上的记载很少。柳树会的具体位置在哪里?研究西夏的书籍中很少涉及,没有研究者得出确切的位置。我经过考察后认为,是在佳县的王家砭。王家砭乡出生的佳县县委宣传部部长庄怀厚先生告诉我:“其实西夏和宋军交战的佳芦川是王家砭,佳县的前身在那里,是西夏和宋军拉锯战的地带,经常发生战争,童年时,我们常能看见随处散落的兵器残骸和人骨。”在王家砭乡,当地的群众中,已经淡失了对西夏的历史记忆,但在乡下,仍有不少西夏时期的遗址遗物。

在县城南边白云山下的居民张杰东家,我住了三天窑洞,通过对这里居民的生活习俗和语言分析,发现这里的居民完全保留着一些古老异族生活的习俗,不妨大胆地推测:那些从青藏高原上流徙来的党项人,改变不了早晨起来喝奶茶的习惯,但陕北一带没有足够的奶茶供他们满足这个古老的习俗,他们发现这里的小米稀粥,在功能上完全满足这个古老习俗的延续,于是,每天早晨起来熬小米稀饭逐渐取代了当初在青藏高原上喝奶茶的习惯。“一天不喝难受得慌,而河对面的那些人(指山西临县一带的人)就没这个习惯。”这里的语言,也是完全和周围地区不同的语言派系。米脂县从事当地文史研究的贺国建就此告诉我说:“这一带的语言至今仍保留着许多和汉族语言不同的语言风格,这里是党项人在陕北的崛起之地,他们对这里的有效控制时间长,这里的语言或许就保留了党项人的语言遗风。”

通过田野调查和对当地文史资料的查阅,我认为佳县和西夏的前身今世是这样的:997年,经过和宋朝长期的拉锯战后,这个军事要地开始走进了党项人的版图,出现了后来的西夏行政版图中被后人所说“东控黄河”的一个明显雏形。苗发远提供的县志稿本中明确写道:“997年以后,被西夏国占据。”1082年,宋和西夏发生了著名的“永乐大战”,这次战争以宋朝的惨败而告终,《宋史·夏国传》记载:宋朝在这次战役中共损失兵员60万,钱、粟、银、绢以万数者不可胜计。大战带来的疲惫是双方的,也给双方带来了谋求暂时和平的倾向,7年后的1089年,西夏归还永乐战役的俘虏的宋军将士419人,代价是宋朝将葭芦等四寨割予西夏,这是葭芦正式走进西夏行政版图的开端。1099年,原来是一个军事要塞的葭芦寨被西夏升格为晋宁军,并领辖着黄河对面的临泉县(今山西临县),隶属河东路。1184年,晋宁军才改为葭州。从《宁夏通史》的叙述里,我们可以证实佳县再次被西夏军队控制:“西夏放还了在这次战争中的宋军部分俘虏,宋朝交还了米脂、葭芦、浮图、安疆四寨,双方取得短暂的和平。”这四寨的归附与紧接着的和平,为西夏和宋军谋求更大的军事扩张带来了物质和时间上的双重储备,这种储备在时间上的体现是8年的期限。1097年,宋军队对西夏控制的陕西定边一带的洪州、宁夏盐池一带的盐州和内蒙古鄂托克旗、乌审旗一带的宥州一带发起进攻,并取得胜利。从这一时期的《中国历史地图集》来看,对西夏的疆域东界的界定是从今包头市往东延伸,至东胜州(不是今内蒙古的东胜,应是陕北榆林一带的神木、府谷一带)才蜿蜒南下的,在沿着晋陕黄河大峡谷南下的途中,经过火山军和晋宁军、绥德军直指延安府。在西夏军事版图上,这三个军同属于左厢神勇军司,与位于陕北横山北部的祥祐军司、宥州地界的嘉宁军司等三大军司,一起构成了西夏在宁夏灵武和陕西佳县中间地带横跨陕西、内蒙古和宁夏三省上千里的地域,西夏对这一带的有效管辖的时限一直到西夏末期——1288年8月,蒙古军队在木华黎的带领下征陕时,无法从正面攻下这里,只好“假道西夏”自东胜过黄河南下,才攻克葭州。

黄河在晋陕峡谷中穿行,日夜奔腾的湍流卷走了西夏在这里曾经的杀伐和争虏,也日益模糊着学术界的视线,800多年来,许多学者在一句“东控黄河”的西夏东疆之定中,一任西夏最东端的地理界定飘移着、模糊着。我国知名的西夏学者罗矛昆先生就我的探访结果,指出:“历史上记载西夏的地界有河西之说的,但它说的河西就包括宁夏境内黄河东边的灵武市,这就说明历史上所说西夏境内的河西是指宁夏灵武一带的黄河以西,而它的疆界中所言的‘东控黄河’指的就是陕西和山西境内的黄河。文献资料说的‘东控黄河’应该是你发现的佳县边的黄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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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经佳县的黄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