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节 米脂,党项崛起的最初根据地
在中国的人文地理视野中,米脂是以出美女而著名的,陕西至今仍有“米脂的婆姨绥德的汉,清涧的石板瓦窑堡的炭”的说法。这里的人把女人习惯上唤做女子,重音在“女”,“子”只是轻轻一捎,就像卷过米脂的一股清凉的夏风一样轻盈好听。
米脂,在西夏成长史上,扮演的是一个最初的根据地的角色。米脂的美女中,貂蝉是至今让当地最引以为豪的美女名片,给这里留下无尽的回味与怀想,也给当地留下了“这里的女子就是美”的历史口实。她的美貌幻化为一种历史符号与文化图腾却没有被带走,在村落、在巷陌、在山间飘然而行的米脂女子中间,处处、个个沾染着她的巨大气息。米脂女子的美感来自于她们天生的气质,这是历代遥远荒僻的西部山地上,像庄稼一样一茬茬生长出的生命之花,怒放在千百年来的黄土高原和历史打量里。如今,她们身上,还有多少党项女子的积淀呢?
一方水土养一方人,就像无定河边那些柳树有个充满杀伐之气的名字“砍头柳”一样,米脂的水也有一个动听的名字,叫做桃花水,清洌而细柔的桃花水,滋养出米脂女子一个个清秀的脸庞,还有那些与黄土联系在一起的阳刚之气的美。在陕北的榆林地区,至今还保留着历史上著名的杨家将中佘太君的故事,当地史料和文物也证实这位民间的奇女人就是党项人。和当时的其他党项女子一样,她们的爱,就是一首当朝廷有难、外敌入侵时,蘸满对家国之爱的歌,那样深沉,也那样含蓄,大到国难时的不计个人恩怨和朝廷对待不公,小到对夫君不变的情爱,她们就像一片会唱歌的云彩,让整个生命里飘荡着快乐、幻想和爱情。就是如今,米脂的女子情爱观念,在一首首信天游里有着明显的体现:“荞面饼子羊腥汤,死死活活相跟上。”“尕妹子是牡丹花院里长,哥哥是空中的凤凰,旋来旋去没得想,吊死在牡丹的那棵小树上。”千百年来,讲的就是这种深沉而真挚的感情。
“东湖柳、女人手”,说的是这里妇女那一双巧夺天工的手。最能体现她们手艺的是草编,1000多年前,那些党项女子随父亲、丈夫一起迁移到这片对她们来说很陌生的黄土高原上,经过几代人的融合,她们逐渐适应了这里的生活。那时,那些如玉的党项女人的手,是不是也会游动在长短不一的麦草中间,把麦秆在水里泡软,编草帽、编蒲篮、编草垫,使这些东西不仅成为她们日常生活中的用具,也成了她们的夫君随军打仗时的一些军事用具。米脂女子和党项女子在传承上,有很多表现,其中她们在家族中被尊重的地位是一例,且不说当年佘太君在整个杨家得到的尊崇地位,就是如今,拿当地的话说就是“把女人当女人看的,把女人当女人养的”。大姑娘不下地干活,中年妇女不下地干重活,新媳妇不下地干活。当地人说,本来不多的活儿,男人都不够做,何必要女人也去受那份苦。女人不那么苦了,也就像个女人了。这种尊重女性的传统不仅保留在党项人在这里生活的几百年的历史里,也一直持续了下来。像女人的女人多了,那些脸庞和身段好的,也就不难成为美女了。她们干自己家里的活,做饭、纳鞋底、缝衣裳、带孩子,还有绚丽多姿的剪纸、刺绣、面塑等民间工艺美术,丰富着她们的命运和陕北的风情。进入农家院落,你可看到白白的木格窗贴着红绿窗花、剪纸,米脂人的挽袖、床罩、台布、挂帘等,都有精细美观的刺绣,窑洞内的炕图画,把居室布置得清爽干净漂亮,院内石磨石碾,枣花飘香,一派浓浓的乡土风情。由于米脂婆姨远近闻名,历来外嫁的多,故米脂又有“岳丈县”之称。

陕北县城的一景
走进米脂县城,首先见到的是在县城中心的广场上,立着一座黑色的雕塑。这位骑在马上的古代武士,就是断送大明江山的闯王李自成,他和李继迁出生在同一个地方。

位于陕西米脂县境内的李自成雕像
唐时留居在黄土高原上的党项人,被唐王朝以赐姓封州的形式安抚在这片土地上。五代时期,中国大地上的各种分裂势力间的争斗,使被大唐帝国赐封在他们认为是边疆地区的党项人,有了更多的休养生息的机会,这些机会为帝国的建立赢得了更多的有利元素。881年,拓跋思恭以“虽未称国而王其土”的方式,在夏州开始一个小小的帝王的尝试:在自己统治的辖区内任命官吏,征收租税,使夏州俨然成了一个小王国,中原方面的无暇顾及成全了他的准国君之梦,也给后来的党项人其他的首领积累了“做帝王的经验”。夏州是党项贵族在接近汉族文化过程中最早的一个帝国实验场,它像一个巨大的试管,实验着一个新帝国最初的细胞。
北宋建国之初,大宋朝首都离夏州有着上千公里的物理意义上的距离和一个大国与小番帮之间的精神距离,使得党项诸部与宋廷相安无事。后来,逐渐扩充的野心驱使着拓跋部的“胃口”不断变大,它以夏州为圆心,逐渐扩大着自己的地盘,对宋朝时叛时附的状态使双方之间的战争持续了10多年。失败最惨重时,拓跋部曾经领地尽失。
李继迁时代是党项民族整体书写自己辉煌历史的开端。963年,李继迁出生在无定河畔一个小小的寨子,他的父亲是当时的党项领袖,担任银州防御史,他的高祖就是拓跋思恭的弟弟拓跋思忠。因此,李继迁完全称得上是党项世家。从拓跋思恭开始,一直持续的行伍世家的身份,使元昊成为中国历史上开国帝王中真正出生于军人世家者,不像小混混出生的汉高祖刘邦那样,成长发家过程中依靠的是朋友而不是亲戚,所以他后来在乎朋友轻视亲戚,重视伙伴忽略亲情;也不像要饭出生的朱元璋,由穷人慢慢地往上爬,最后打出天下,重视亲情而淡薄友情,以至他坐了皇位后把自己的天下分封给儿子,以为中央政权发生危机时,那些分封在各地的王子,每个人带领3000精兵奔赴首都,就能化解危机。而军人世家出生的元昊,边功是向宋朝政府提出建立自己国家的强硬要求,以及以银川为中心,向四面出击后,建立一个幅员辽阔的军事帝国。
李继迁这个出生在米脂县无定河畔的男子,以自己一生的征战不仅为自己赢得了足够的历史地位,也为当地男子的炫耀提供了一个口实,如今他出生的地方被命名李继迁寨。《宋史》称赞李继迁出生时是“生而有齿”、“勇悍有智谋”,年轻时就擅长骑马射箭,当地至今还流传着李继迁11岁时,射杀一只斑斓大虎的传说。李继迁20岁时,发生了党项史上的一件大事,他的族兄李继捧决定向宋朝献出夏州。按照宋朝的诏令,当时担任平夏部首领、定难军节度使的李继捧奉命入朝,并重新任命了夏州知州,将党项人已经控制多年的夏州周围的其他5州也收归宋朝直接管理。李继迁以自己的乳母死亡自己要送葬为借口,将兵器藏于棺材中,带领自己的家族与亲信数十人逃离了银州,直奔当时党项人集中的另一个地区——今内蒙古鄂托克旗东北部的地斤泽一带,经过两年的休养生息,夺得了自己出生的无定河一带。

榆林城的镇北台
在当地民间有一个神奇的传说。相传,党项人在从地斤泽发动夺回银州的战争中,在榆林附近被宋军围困在荒山野岭处,粮草已尽,部队的供养陷入严重危机。在万般无奈的情况下,部队的后勤人员把原来屠宰的羊的头、蹄、下水货等早已丢弃在山沟的荒野的“废物”利用起来,把羊肝、羊心、羊肠、羊肺、羊肚儿等下水货用水洗净,然后用刀乱剁成碎块,烩在一个大锅里放上盐,煮熟以后因没有葱和缺少应有的调味品,有一个伙头军无意将野地里采来的野香菜,洗净切成碎块放到锅里。等把这锅汤烧好,军队里众将官、士卒经过品尝食用后,都称赞此汤的味道堪称一绝,比平日里吃的烧烤羊肉等佳肴还要好上几倍。于是,这种独特的做法与吃法,在西夏军营中传开了。这种既滋补身体又经济实用且不浪费的吃物传到了民间,经过民间厨师多年来更进一步的整理、完善、加工,逐步形成了陕北民间各地餐桌上极具民族风味特色的一道佳肴菜——羊杂碎。此后,这道深受各地广大群众欢迎的美味佳肴,从陕北传到陕南,传入中原及全国各地(尤其是甘肃、宁夏、青海等当初大夏国范围内的地区),流传至今。
羊杂碎在宁夏和陕北可谓家喻户晓、人人皆知,在银川是以早点的方式出现在人们的生活里,在甘肃和青海是晚上吃的人多。热气腾腾的羊汤让豪爽的西北汉子一样,吃的时候和喝的时候都比较夸张!他们蹲着、站着、坐着,唏唏嘘嘘地吹开最上面的那层油泼辣椒,然后捞着那些炖好的肉,或者喝汤。这一点,和兰州的牛肉面一样,是一道朴素的风景。
李继迁经过十几年的征战,重新占领了陕北银、夏、宥、盐等五州之地,第一次将党项人的地盘延伸到了今宁夏境内。1001年,李继迁连取北宋怀远(今宁夏银川市)等河外五镇,使党项人在几百年前开始离开玛曲一带后,第一次跨进黄河的右岸,几百年的流徙后,黄河终于再次接纳党项这个“流浪”的孩子。第二年,日益扩大的战果冲洗走了连续征战的党项人的疲倦,他们终于乘胜攻破了灵州,并定都于此。
1003年,李继迁率军西进与吐蕃作战,在凉州(今甘肃武威)不幸中箭身亡,这位西夏帝国真正奠基者的人生轨迹就此画上了句号,党项人的主体也随之从这里迁移到今天的宁夏境内,他们给陕北留下的记忆就是这样清晰而明澈。
李继迁的儿子李德明开始实行东合西进的政策,向东与宋和亲结好,为党项社会的发展营造了一个和平安宁的环境;向西“掠吐蕃战马”,向北“收回鹘锐兵”,将自己的势力范围推进至河西走廊,这一战略一直是延续着李继迁的军事目标和战略思想。从即位就开始战争,经过17年的戎马生涯,到了1020年,德明用了将近20年的时间,将“都城”由灵州迁至怀远镇(今银川市),升为兴州,并大兴土木营建宫室。1032年,李德明去世,米脂彻底完成了它在党项羌人建立大夏国的历史进程中的使命,也使这里逐渐被西夏开始忘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