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节 赞 词
蒙古人民喜爱赞颂一切美好的事物。赞词就是蒙古民众赞美和评价生活中的美好事物来抒发美好愿望的民间歌谣。恩格斯在《德国的民间故事书》一文中说过：“民间故事书的使命是在一个农人晚间从辛苦的劳动中疲乏地回来的时候，使他得到安慰，感到快乐，使他恢复精神，忘掉繁重的劳动，使他的石砾的田地变成馥郁的花园。民间故事书的使命是使一个手工业者的作坊和一个疲惫的学徒的可怜的屋顶变成诗的世界和黄金的宫殿，而把他的健壮的情人形容成美丽的公主。但是民间故事书还有这样的使命：同圣经一样地阐明他的精神品质，使他认清自己的力量、自己的权力、自己的自由，激起他的勇气，唤起他对祖国的热爱。”[50]在蒙古民间赞词中，蒙古包变成了珠光宝气的美丽宫殿，蒙古人民长期以来艰难生存和艰苦奋斗的大自然变成了幸福的乐园，羊群就像撒在草原上的珍珠，从而激起了他们斗争的勇气，唤起了他们对美好生活的向往和对故乡的无比热爱。可以说，赞词描述的理想世界牵动着蒙古人民的心，使他们在实际生活中树起了信心，并得到了心慰。
早期的赞词并不仅仅是我们今天所看到的那样，只是为了抒发感情和表达审美情趣，而是另有实际目的，即通过妩媚动听的赞词取悦神灵以得到神灵的保佑和恩赐，应该说是赞词的真正起源和早期的功能。我们以《阿尔泰赞词》为例。西蒙古史诗艺人在演唱史诗之前都要演唱一段赞美阿尔泰山美丽景色的《阿尔泰赞词》，认为这样做便可以取悦阿尔泰山神阿力亚·洪果尔，从而得到山神赐给的更多的猎物并时刻受到山神的佑护。人们相信，阿尔泰山神以及其他神灵都喜爱听史诗演唱，于是猎人在狩猎中演唱史诗以博得山神的保佑，并且特别针对阿尔泰山神诵唱美丽动听的赞词。我们从下面的一段《阿尔泰祝词》中看出，人们对山神的赞颂实际上就是对故乡富饶美丽的阿尔泰山的赞颂：
上身由
天上的日月照耀点缀的
中身由
空中行母护围作伴的
下身由
天龙八部汇集护迎的
嘴大犹如大山谷，
有着六十二颗大獠牙的
充满健壮活力的
富饶的阿尔泰山神哟！
从西边绕过去看一眼，
右手持如意宝，
坐在虎皮靠椅上，
呈班丹拉姆女神之形，
有着茂密的原始森林，
以富饶著称于世的
富饶白发山神阿尔泰哟！
从东边绕过去看一眼，
左手持百种宝，
呈现宗喀巴佛的慈祥，
各种野兽在你怀抱中自由奔跑，
五色鲜花开放呈吉祥的
充满健壮活力的
富饶白发山神阿尔泰哟！
从北边绕过去眺望一眼，
呈现出如来佛的慈悲，
树上结满各种鲜美的果实，
地下潜藏金银宝物的矿藏，
各种植物蓬勃生长，
甘露一样的清凉泉水，
处处流淌不尽，
落叶松林迎风作响，
长着十二支犄角的鹿，
不停鞠躬鸣叫，
大角的盘羊
晃动着它们硕大的犄角，
充满健壮活力的
富饶、白发苍苍的阿尔泰哟！
……
当越过山梁居高临下看前方，
布谷鸟在天上歌唱，
绿草在地上生长，
世界变成绿色的海洋，
处处是欢乐的人群，
遍地是肥壮的牛羊，
在美丽的阿尔泰山脚下，
人人过得幸福美满！
当从山上下来走到平原，
野葱分发出诱人的芳香，
五谷庄稼在风中摇摆，
五种牲畜犹如彩云飘落大地，
欢乐的人们聚在一起，
收割丰收的庄稼，
地上铺满美丽的地毯，
桌上摆满五味食品，
举行了盛大的宴会。……[51]
这篇赞词除了取悦山神的宗教功能外，蒙古人民从自己的实际生活出发，按照自己的审美情趣和价值观念描绘了无比美丽的阿尔泰自然和人文景观，表达了美好的生活理想。在赞词中，阿尔泰山神和阿尔泰山二者是统一的，赞词从各种不同角度全方位描述阿尔泰山的一草一木、一鸟一兽的表现手法体现了蒙古民间赞词最基本的文学特征。《阿尔泰赞词》的功能和性质反映了早期的赞词是应人们的实际需要而产生的，赞词的产生和运用与古代蒙古人的宗教信仰有着紧密联系，并与其他的民间歌谣形式有着不可分割的渊源传承关系。
与赞词的关系最密切的是祝词。因为两者的关系微肖微妙，所以不易分开。许多文学研究著作中都笼统地称“祝赞词”。但是，如果细加探究，我们还是能够看到两者在主题和形式上的一些明显区别。如，祝词主要是祝福未来的美好生活，祝词的风格是以完整地叙述事象的成因与发展为特征，并且绝大多数祝词都是在重要的民俗仪式上吟诵的，而且往往与祭词等结合在一起；而赞词主要是赞美事物美好的一面，抒发人们美好的生活理想的同时又体现人们的审美标准和价值取向，赞词以从各种不同的方位和角度反复描绘和赞美事物为文学特征。可以说，祝词的叙述是动态的，而赞词的描述是静态的，但这种区别并不是绝对的。下面我们以《套马杆赞词》和《套马杆祝词》的比较来具体说明两者的联系与区别。
套马杆赞词
当你生长在野外的时候，
曾经招来风调雨顺，
当我把你做成套马杆的时候，
招来众人的赞赏和喜爱。
当你生长在树丛中的时候，
曾经招来荫凉和雨水，
当我把你做成套马杆握在手中放牧，
招来了我心中的无比喜悦和骄傲。
当你生长在山上的时候，
曾经招来滋润大地的雨水，
当我们做成套马杆去放牛羊时，
你为我招来了吉祥和福气。……
用贵重的木材
把你的主杆做成，
用细长的树枝，
把你的接杆做成，
用雄麂子雌麂子的皮条
用三条皮筋编成的绳条
做成套索的套马杆。
带你去野外放牧，
你为骏马增色不少，
把你放在院子里，
你为家园添光不少。……
当我去套未驯服的烈马时
使我得心应手的套马杆，
因结实和精巧的良好功能
使男子汉如飞虎添翼的套马杆。
是我们牧人的武器，
是我们牲畜繁盛的象征，
是我们守夜的武器，
是那豺狼一见就不敢靠近的武器。[52]
套马杆祝词
愿吉祥如意！
扎根在×××山脚下，
汲取×××河的水分，
在那一片柳丛林中，
只有你长得与众不同，
在春秋四季的更替中
考验了你坚硬的品质，
是你完美的表里如一，
使我最终选中了你。
我用利刃的镰刀
小心翼翼地把你割下来，
轻轻地驮在马背上，
走过一座座山丘，
把你带到家里来。
想起当初的情景，
我用黄油涂抹新做成的套马杆祝福！
在那酷夏的烈日下
剥下厚厚的树皮把你晒干，
在那温和的秋日
再把你修复拉直，
在那深深的湖水中，
浸注了足够八个月的时间，
过了严冬等到春天，
最后把你晒干成形。
烤在麋鹿粪烧起的火上，
把你任意修复，
用雄黄羊角做成的猎刀
把你削得溜光溜光，
接在榆树杆上，
用皮条紧紧捆住，
再把用三条皮筋编成的套索
按在上面。
手抓红土轻轻地擦，
擦得套马杆有了吉祥的乳白色，
再用黄油涂抹并祝福。
祝你有套住烈马的结实和弹性，
祝你有套住恶狼的力量和威力，
祝你有赶回畜群的威望，
祝你光彩夺目获得武器的称赞，
祝你成为主人忠诚的伙伴，
祝你成为牧人的骄傲，
用我们蒙古人喜爱的食品
奶油来把你涂抹并祝福。[53]
在《套马杆赞词》中以复踏形式从不同角度反复赞美了套马杆；而《套马杆祝词》则结合制做套马杆的过程和涂抹仪式详细叙述了从选材到最后做成套马杆的完整过程，并最后表达了对套马杆及其主人的美好祝愿。
赞词体现了蒙古人的价值取向和审美情趣。在这一点上可以说，蒙古英雄史诗具有赞词的一切属性，并且蒙古史诗中保存了古代许多赞词的精彩片断。如史诗英雄的宫殿、骏马、英雄未婚妻及夫人以及故乡的描述本身都是一篇篇美丽的赞词。
它那飘飘欲舞的轻美长鬃，
好像闪闪放光的宝伞随风旋转；
它那炯炯发光的两只眼睛，
好像结缘的金鱼在水中游玩；
它那宽敞而舒适的鼻孔，
好像天上的甘露滴满了宝瓶；
它那聪颖而灵敏的两只耳朵，
好像两朵妙莲盛开在雪山顶上；
它那震动大地的响亮回音，
好像右旋海螺发出的美妙声音；
它那宽阔无比的胸膛，
好像巧人纺织的吉祥结；
它那潇洒而秀气的尾巴，
好像胜利幢在随风飘动；
它那坚硬的四只圆蹄，
好像转动宝石念珠的金轮；
这匹马一身具备了八吉祥徽，
无疑是一匹举世无双的宝马。[54]
这里，用佛教象征——八吉祥来比喻赞美对象骏马的各个部位，从美学角度来讲，实际上用这种抽象的佛教象征来比喻骏马，已经离开了蒙古人民有血有肉的游牧生活，因此是空虚和虚幻的。但是这种八吉祥象征的佛教思想逐渐在蒙古民间占据宗教信仰的统治地位，于是佛教的价值观和审美标准也逐渐取代了人们原来的古老的东西。因此，从蒙古信仰佛教以后的社会思想观念来讲，这篇《骏马赞词》接受了佛教的美学观念和价值观念。
【注释】
[1]［蒙古］浩·散布拉登德布搜集整理：《蒙古民俗民间文学》（西里尔蒙古文），国家出版社，乌兰巴托，1987年，第15页。
[2]《蒙古民俗民间文学》，第16页。
[3]《蒙古民俗民间文学》，第18页。
[4]《蒙古民俗民间文学》，第25页。
[5]《蒙古民俗民间文学》，第18页。
[6]《蒙古民俗民间文学》，第18页。
[7]《蒙古民俗民间文学》，第20页。
[8]《蒙古民俗民间文学》，第16页。
[9]《蒙古民俗民间文学》，第18页。
[10]《蒙古民俗民间文学》，第15页。
[11]《蒙古民俗民间文学》，第21页。
[12]《蒙古民俗民间文学》，第25页。
[13]［英］马林诺夫斯基著，费孝通等译：《文化论》，中国民间文艺出版社，1987年，第62页。
[14]《蒙古民俗民间文学》，第70～71页。
[15]《蒙古民俗民间文学》，第72页。
[16]《蒙古民俗民间文学》，第72～73页。
[17]《蒙古民俗民间文学》，第21页。
[18]《蒙古民俗民间文学》，第71页。
[19]《蒙古民俗民间文学》，第25页。
[20]［英］马林诺夫斯基著，费孝通等译：《文化论》，中国民间文艺出版社，1987年，第53页。
[21]《蒙古民俗民间文学》，第23页。
[22]《蒙古民俗民间文学》，第22页。
[23]《蒙古民俗民间文学》，第23页。
[24]《蒙古民俗民间文学》，第21-22页。
[25]《蒙古民俗民间文学》，第16页。
[26]《蒙古民俗民间文学》，第20页。
[27]《蒙古民俗民间文学》，第17页。
[28]《蒙古民俗民间文学》，第20页。
[29]以上治疗儿童口腔溃疡的巫术，见［蒙古］曾·杜拉姆、钢·南丁必力格著：《蒙古民间文学理论》（西里尔蒙古文），乌兰巴托，2007年，第91-92页。
[30]［蒙古］曾·杜拉姆、钢·南丁必力格著：《蒙古民间文学理论》（西里尔蒙古文），乌兰巴托，2007年，第85页。
[31]《蒙古民俗民间文学》，第17～18页。
[32]《蒙古民俗民间文学》，第24页。
[33]［英］詹·乔·弗雷译著，徐育新等译：《金枝》，中国民间文艺出版社，1987年，第60页。
[34]《蒙古民俗民间文学》，第16页。
[35]《蒙古民俗民间文学》，第40～48页。
[36]《蒙古古代文学精华一百篇》，第425～433页。
[37]《蒙古古代文学精华一百篇》，第331～332页。
[38]吕大吉主编：《宗教学通论》，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89年，第288页及相关内容。
[39]《蒙古民俗民间文学》，第52～54页。
[40]《蒙古民俗民间文学》，第48～52页。
[41]《蒙古民俗民间文学》，第54页。
[42]ZENTRAL ASIATISCHE STUDIEN，No.8.Otto Harrassoutz Wiesbaden 1974，275～276，279～280.
[43]［日］大林太良、伊藤清司、吉田敦彦、松村一男编：《世界神话事典》，角川书店，平成6年，第151-154页。
[44]ZENTRAL ASIATISCHE STUDIEN，No.8.Otto Harrassoutz Wiesbaden 1974，275～276.
[45]《鄂尔多斯祭奠祝词选》，第117～120页。
[46]《蒙古民俗民间文学》，第114页。
[47]满都呼著：《民间文学理论》（回鹘式蒙古文），辽宁民族出版社，1992年，第416页。
[48]《蒙古民俗民间文学》，第18页。
[49]《蒙古民俗民间文学》，第116～118页。
[50]恩格斯：《德国的民间故事书》，《马克思恩格斯论艺术》第四卷，人民文学出版社，1966年，第401页。
[51]《蒙古民俗民间文学》，第216～219页。
[52]《蒙古民俗民间文学》，第144～145页。
[53]《鄂尔多斯祭奠赞祝词选》，第242～247页。
[54]《花的原野》（蒙文）1986年第4期第55页。以往中译文对八吉祥的译法不准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