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节 蒙古幽默与笑话
蒙古民族是一个富有幽默感的充满智慧的民族。因此，蒙古人中流传着许多短小精练的幽默和笑话。而且，和世界上的其他民族一样，蒙古民间的幽默和笑话也逐渐集中附会到一些故事主人公的身上，只要一提到幽默与笑话，人们首先想到的是两种类型的人物：一种是机智人物——撒谎大王别林僧格（belen Sengge）；一种是云游四方的游乞僧“巴达尔沁”（badarchin）。我们在这里选择介绍以这两种人物为核心形成的幽默与笑话。
一、蒙古机智人物别林僧格的故事
在喀尔喀蒙古和布里亚特蒙古最流行的幽默与笑话是被誉为“达兰·胡达勒齐”（能够说七十个谎言者）的撒谎大王别林僧格的故事。这个“达兰·胡达勒齐”中的“七十”不是确切的数字，而是表示海量的意思，蒙古人习惯用“七十”表示大量的和无数的意思。因此，“达兰·胡达勒齐”的真正含义并不仅仅是能够说七十个谎言的意思，而是指特别能够撒谎的意思。而“别林僧格”这个名字中的“别林”是绰号，是现成的、即兴的意思，可见别林僧格是一个充满智慧，随时随刻即兴发挥撒谎的人。而这个名字和我国蒙古族中广泛流传的机智人物巴拉根仓的名字实际上是同源词。在不同的蒙古语方言区流传的过程中，箭筒式机智人物的名字发生了语音变化。然而，别林僧格或者“达兰·胡达勒齐”的故事在蒙古地区流传的过程中一直保留着比较稳定的故事情节，这说明该机智人物的故事在蒙古各部族和部落中流传的稳定性。《王爷死后转生为毛驴，堪布喇嘛死后转生为王爷》中讲道：
有一次，王爷和堪布喇嘛问别林僧格：
“你说说，我们俩死后会转生成什么？”
别林僧格回答说：“王爷死后转生为毛驴，而堪布喇嘛死后转生为王爷。”
堪布喇嘛听了非常高兴，以为自己的命运比王爷好。但是，别林僧格马上接着说：“您也是距毛驴越来越近。”
在这个笑话中，别林僧格巧妙利用了逻辑推理，从而讽刺了王爷和堪布喇嘛这个世俗和宗教的统治阶级。王爷死后转生为毛驴，堪布喇嘛死后转生为王爷，而再下一步堪布喇嘛也转生为毛驴了。
大锅生小锅
别林僧格有一次借了吝啬的巴音（富人）的大锅煮肉，但是肉还没有煮熟，巴音就派仆人要回大锅。
别林僧格把自己家的小锅放在巴音的大锅里，交给仆人说：“你们家的大锅来我们家以后生了一个小锅。”贪婪的巴音听后很高兴地收下别林僧格的小锅。
过了一些日子别林僧格又借了巴音的大锅煮肉，但是这次没有把大锅还给巴音就迁到别的地方去了。吝啬的巴音追上别林僧格要回大锅，别林僧格回答说：“你们家的大锅来我们家以后死了。”吝啬的巴音非常生气地问：“铁锅怎么会死呢？ ”别林僧格反问巴音：“铁锅既然能生，它就可以死。”于是，巴音只好认输。
在这个笑话中，别林僧格也是利用了逻辑原理。本来大锅生小锅是荒唐的事情，但是吝啬的巴音为了占小便宜，就接受了这个荒唐的事情，承认了铁锅生铁锅是事实。而别林僧格正好利用了巴音承认铁锅生铁锅，就推理出铁锅也可以死的结论，让贪婪的巴音自己砸了自己的脚。
二、蒙古游乞僧的故事
巴达尔沁（游乞僧）的故事是蒙古幽默故事的重要组成部分，但是尚未充分引起学术界的注意。我们在这里选几个代表性的巴达尔沁的故事进行介绍和探讨，简单论述其产生的社会背景和民俗传承中的功能。
佛教在蒙古地区发展到一定阶段，佛教僧侣分化成上下两个阶层，从下层喇嘛中产生了一批被人们称之为“巴达尔沁”的游乞化缘喇嘛。他们在手捧“巴达尔”（僧人化缘饭钵）游历各地为寺院化缘的过程中，一部分聪明的喇嘛看透了封建社会和佛教的虚伪丑恶，凭其勇气和智慧，与封建统治阶级和喇嘛上层进行斗争；一部分喇嘛则由于其自身的行为，成了广大民众揭露和讽刺喇嘛阶层及佛教教义虚伪丑恶一面的反面教材，从而在民间产生了数量可观的“巴达尔沁”的故事群。因此，可以说，巴达尔沁的故事是佛教传入蒙古地区经过了一定阶段后逐渐形成的。《打架的巴达尔》讲道：
从前有两个巴达尔沁一起赶路。他们在渺无人烟的戈壁上走了很长时间，又饿又渴。
走着走着，他们来到一户人家，于是特别高兴，进了这户人家。这家里只有一个中年妇女，煮着一大锅让人见了流口水的肥羊肉。但是煮羊肉的女人不欢迎巴达尔沁这两个不速之客。但是，两个巴达尔沁又饿又渴，就耐心地等着家里的主妇请他们吃羊肉。
等了半天，主妇还是无动于衷，于是两个巴达尔沁突然互相漫骂打起架来。主妇摸不清头脑，劝架，好不容易把两个巴达尔沁分开，把其中的一个推出包外。但是两个巴达尔沁还是继续吵，一个在蒙古包内大吵大骂，要冲出来，家里主妇就挡在门外用身体堵住门，而另一个巴达尔沁则想冲进蒙古包，气势汹汹地要把包内的巴达尔沁撕烂。
蒙古包里的巴达尔沁骂道：“四仰八叉地倒地死的混帐！ ”
蒙古包外的巴达尔沁回骂：“被拦腰崭断的混帐！”
蒙古包里的巴达尔沁骂道：“滚烫滚烫的混帐！”
蒙古包外的巴达尔沁回骂：“掉进水里淹死的混帐！”
就这样来回骂着，蒙古包里的巴达尔沁突然冲出来，背着行囊就走了。而门外的巴达尔沁见了就做出拼死的样子。
从蒙古包里出来的巴达尔沁对家里主妇说：“你好好抓着那个巴达尔沁，等我走远了你再放他走。要不他会把我打死。”
家里主妇等包里出来的巴达尔沁走远了，几乎看不见人影了，才把另一个巴达尔沁放开。
家里主妇在蒙古包外望了半天走远的两个巴达尔沁，这才想起来锅里煮的肉，回蒙古包揭开锅盖一看，哪里是羊肉，臭气熏天的一双破靴子在锅里沸腾呢。
于是，家里主妇才明白两个巴达尔沁打架的原因，跑出蒙古包向他们走去的方向撒了一把灰。
在这个故事里，两个巴达尔沁愚弄了吝啬的主妇，但是做的有点过分。而在更多的巴达尔沁的故事里，面对吝啬的人家，巴达尔沁一般都是用语言讽刺，落得家里的主人只能好好招待巴达尔沁。《肉粥开锅的声音》就是这样：
从前有一个巴达尔沁赶了很远的路，却没有碰到一户人家，因此又饿又渴。走着走着，巴达尔沁见到一户人家，就高兴地走进去。家里只有一个女人，看样子是一户富有人家。女人给巴达尔沁倒了一碗茶，把几块硬邦邦的奶酪放在巴达尔沁前面的碟子里。过了一会儿，女人把地上的一大锅羊肉汤放到火架上，说：“我们家男人很快回来。我现在做饭。”就从米袋里抓起一小撮米，扔到锅里，在巴达尔沁看来犹如大海里扔了几粒石仔。
巴达尔沁心里想：“看样子，这户人家虽然富有，但是非常吝啬。得想个办法。”于是默默地坐了一会儿，突然自问道：“谁啊？”女人很吃惊：“怎么了？”
巴达尔沁回答说：“没关系，没关系。我只是奇怪一件事。我走了很多地方。各个地方的肉粥开锅的时候响声也不一样。我们那里的肉粥开锅的时候，米粒挤在一起，发出‘你闪开，我过去’的声音。而你们这个地方的肉粥开锅的时候，米粒像沉入大海迷路，互相找不到，只喊‘嗨，你在哪里？我在哪里？’我听着听着就忍不住问了‘谁啊’。”
听了巴达尔沁的话，家里主妇的脸红了，赶紧往锅里加了米。[26]
巴达尔沁云游四方，因此住宿也是非常重要的问题。有的人家不喜欢家里来巴达尔沁，用各种理由拒绝巴达尔沁留宿家里，甚至有的人家来了巴达尔沁连狗都不给看住。而对这些，巴达尔沁往往是通过智慧，达到目的。《挂神符的巴达尔沁》讲道：
从前有一个巴达尔沁来到一户人家，准备进这个家。但是，这户人家有一只脖子上挂着五颜六色布条做的神符的狮子一样凶猛的大黑狗，见了巴达尔沁冲过来就咬。巴达尔沁便用随身带的两根长棍狠狠地打了那只黑狗，进了那家。
那户人家躺着一个肥胖的老尼姑，老尼姑起身，恶狠狠地问巴达尔沁：“你为什么打我们家挂着贡布·麻哈噶剌佛神符的大黑狗？”
巴达尔沁回答说：“你们家挂着贡布·麻哈噶剌佛神符的大黑狗差点咬了脖子上挂着释迦牟尼佛神符的喇嘛。因此，我就打了它。”听了这句话，肥胖的老尼姑说不出话了。
而一些巴达尔沁因为不守佛教戒律，行为不检点，因此广大民众根据他们的狼狈行经编出一些揭露佛教的虚伪和佛教徒罪恶灵魂的讽刺笑话。《好色的巴达尔沁》就是这样：
从前有一个好色的巴达尔沁，云游四方老想占点女人的便宜。有一次，好色的巴达尔沁来到一户富有人家，用花言巧语骗取了家里女主人的信任。女主人对好色的巴达尔沁佩服得五体投地，又是热茶又是肥肉地招待。
傍晚的时候，这户人家的十七八岁的漂亮女儿放羊回来，母亲见了女儿就说：“我们家来了一个喇嘛上师，你赶快磕头。”姑娘很不情愿地给巴达尔沁磕头。
巴达尔沁摘下自己脖子上挂的佛像给姑娘摸顶的时候用手摸了一下姑娘的半边脸，在姑娘的耳朵边说：“今天晚上我要钻进你的被窝里。”姑娘回答说：“可以，我在羊圈后面等你。”
等到夜深人静以后，好色的巴达尔沁脱光衣服，只披着一件红布喇嘛袍，悄悄地溜出蒙古包，来到羊圈后边，夜色里隐隐约约看见好像是姑娘披着一件山羊皮大衣躺在那里等他。好色的巴达尔沁一高兴，就把自己的红布喇嘛袍盖在山羊皮大衣上，想钻进姑娘的被窝里，却没有想到，这哪里是姑娘，原来是一只硕大的种山羊，由于吃惊一跃而起，把好色的巴达尔沁的喇嘛袍挂在羊角上消失在夜色里。
好色的巴达尔沁不知所措的时候，蒙古包里的人们听了羊群躁动，以为是狼来了，就从蒙古包里跑出来，又放狗又放枪闹腾了一会儿。
好色的巴达尔沁怕被发现就钻到堆放杂物的勒勒车下面藏了起来。
好不容易熬到天亮，快冻僵的身上一丝不挂的好色的巴达尔沁睁开眼睛一看，满地秋霜不说，羊圈里的几乎所有山羊的角上都挂着喇嘛袍上撕下来的红布条，好不壮观。而更可怕的是两只狮子一样的凶狗分别躺在勒勒车的两边，使好色的巴达尔沁动弹不得。
好在不一会儿，姑娘从蒙古包出来，把两只狗拴回去，倒炉灰的时候顺手把好色的巴达尔沁的衣服和靴子扔出来。
好色的巴达尔沁赶紧穿上内衣内库，从蒙古包上取下背囊就狼狈地逃走了。[27]
【注释】
[1]《蒙古民间故事》（西里尔蒙古文），内蒙古教育出版社，1989年，第133～ 138页。
[2]《乌兰巴托》（西里尔蒙古文日报）1997年8月5日，中亚史诗国际学术讨论会专刊，第4版。
[3]《蒙古民间文学精华集》（下），内蒙古人民出版社，1984年，第773～776页。
[4]毕桪著：《哈萨克民间文学概论》，中央民族学院出版社，1992年，第150～151页。
[5]［蒙古］山·嘎丹巴、浩·散布拉登德布著：《蒙古民间文学》（西里尔蒙古文），乌兰巴托1988年，第264～265页。
[6]［蒙古］达·策仁索德诺姆汇编：《蒙古民间故事》，内蒙古人民出版社，1989年，第94～96页。
[7]［蒙古］达·策仁索德诺姆汇编：《蒙古民间故事》，内蒙古人民出版社，1989年，第127～129页。
[8]［蒙古］呈·达木丁苏伦编：《蒙古古代文学精华一百篇》（回鹘式蒙古文），第三册，内蒙古人民出版社，1984年，第1901～1904页。
[9]项楚著：《敦煌变文选注》，中华书局，2006年，第2005页。
[10]《蒙古民间文学精华集》，第924～929页。
[11]《蒙古民间文学精华集》，第798～801页。
[12]《蒙古民间文学精华集》，第802～809页。
[13]毕桪著：《哈萨克民间文学概论》，第179页。
[14]［蒙古］山·嘎丹巴、浩·散布拉登德布著：《蒙古民间文学》（西里尔蒙古文），第271～272页。
[15]［蒙古］普·浩日劳著：《蒙古民间故事》，蒙古国科学院语言文学研究所，乌兰巴托，2007年。
[16]Alan Dundes：The Morphology of North American Folktales，Helsinki，1964.
[17]有关羊尾巴儿子故事的社会心理学分析主要参考我的研究生宝花的论文。宝花：《蒙古民间故事〈羊尾巴儿子〉和波斯民间故事〈豌豆娃〉的心理分析》，陈岗龙、额尔敦哈达主编：《奶茶与咖啡——东西方文化对话语境下的蒙古文学与比较文学》，民族出版社，2005年，第284～292页。
[18]蒙古国学者山·嘎丹巴在《〈秘史〉与文学联系问题》中记叙童年时曾听自己的姐姐讲述的故事，载《蒙古学资料与情报》1984年，第4期，第22页。
[19]杨宪益译：《奥德修纪》，上海译文出版社，1979年，第3页。
[20]《霍尔哈特阿塔之书》（哈萨克文）土耳其文译者：马吉提·阿布扎尔，新疆青少年出版社，1988年，第186～202页。
[21]道润梯步译著：《新译简注〈蒙古秘史〉 》，内蒙古人民出版社，1979年，第6页。
[22]《史诗〈玛纳斯〉论文集》（柯尔克孜文），吉尔吉斯共和国科学院出版社1981年伏龙芝。郎樱教授提供。
[23]《史诗〈玛纳斯〉论文集》，吉尔吉斯共和国科学院出版社1981年，伏龙芝。
[24]《史诗〈玛纳斯〉论文集》，吉尔吉斯共和国科学院出版社，1981年，伏龙芝。
[25]《史诗〈玛纳斯〉论文集》，吉尔吉斯共和国科学院出版社，1981年，伏龙芝。
[26]［蒙古］浩·散布拉登德布、达·宝如勒杰搜集整理：《蒙古幽默故事精华》（西里尔蒙古文），蒙古国科学院语言文化研究所，乌兰巴托，2001年，第31页。
[27]《蒙古幽默故事精华》，第32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