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动物故事，顾名思义，是以动物为主人公的民间故事。世界各民族都有各种关于动物的故事，动物故事里所讲述的都是他们比较熟悉的动物。因为故事里的那些动物更接近人类的生活，所以人们在长期的生产生活过程当中，对那些动物的形态和习性有了更多的观察和了解，并赋予动物以人类的思想，从而创作出了许多有趣的动物故事。蒙古民间流传的动物故事中的角色主要是蒙古人最为熟悉的马、牛、绵羊、山羊和骆驼等五种牲畜，以及草原上常见的狼、狐狸、兔子等动物。其中，狼凶残，狐狸狡猾，兔子则机灵又喜欢恶作剧。蒙古民间动物故事中的动物，除了具有世界各民族动物故事的普遍性特征外，还带上草原动物的独特性。有些动物故事是只有蒙古民间才有流传，我们在本书中重点介绍这些故事，并且通过分析这些故事来窥见蒙古人赋予动物故事意义背后的文化心理，这是很有趣的。

国内外学者一般把动物故事归类为动物来源故事、动物社会故事和动物与人的故事三大类。“动物来源的故事”是讲动物体质形态、性格特征的来历。汤普森指出，如果一个故事的主要意图在于对动物形态和习性的解释，那么它就是动物起源故事。一部分“动物来源的故事”解释动物的奇异形状，实际上却讽刺了人类社会的矛盾和非道德现象。比如，骆驼与其它动物相比，与众不同的是它的两个驼峰。从前，神和恶魔比赛创造让人类惊叹不已的动物。神创造了骏马，人们赞不绝口。恶魔就非常嫉妒神，想创造出一种希奇的动物，以超过神创造的马，结果创造出了弯脖子、细尾巴、背上长着尖尖的两个像山峰的动物，这就是骆驼。

“动物社会的故事”讲动物的纠纷、竞争、智谋以及愚蠢行为。“动物社会的故事”往往用拟人化的手法，以人类的智慧使弱者在弱肉强食的动物社会里最终战胜强者。“动物社会的故事”虽然讲的是动物，但实际上比喻了人类社会。弱小的动物战胜庞大动物的故事在“动物社会的故事”里是最吸引人的。

白驼羔的母亲雪白的母驼被当作一百峰骆驼彩礼之一，送到了遥远的地方，从此母子分离，天隔一方。失去母亲的白驼羔从主人的驼群中逃出来去找母亲，多次被牧驼人追回来。小驼羔的行为感化了黑公驼，在其帮助下最终逃离主人的驼群。在寻找母亲的途中，狼和老虎想吃掉白驼羔，但听到白驼羔的不幸遭遇后深深地被感动，他们吃掉了自己的幼崽，放走了白驼羔。白驼羔在蒙古包一样大的巨龟帮助下渡过了滚烫的毒海，找到了被关在三层铁房子里的母亲。在白驼羔刚吃完母亲的乳汁后，雪白的母驼就被主人派来的士兵用乱箭射死。白驼羔痛不欲生地离开了母亲的尸体，投奔了一位勤奋的好主人。^[1]

故事情真意切，摧人泪下。白驼羔是蒙古民间文学中独有的孤儿形象，除了上述长篇民间故事广泛流传外，各地还流行着反映母子分离的悲歌《孤独的白驼羔》，我们将在民歌部分详细介绍。

《孤独的白驼羔》故事产生的年代非常久远，它关系到另一部动物题材英雄史诗《雪白的母驼》。史诗的情节梗概是：

很久很久以前，在一个富人的驼群中有一峰凶残的黑公驼。这峰公驼在驼群中横行霸道，每当有母驼下羔，如果驼羔是公驼，黑公驼就马上把它咬死，如果是母驼，黑公驼就占为己有，以此成为驼群中的独裁者。有一峰雪白的母驼为使自己的驼羔不受黑公驼的伤害，逃出驼群，跑到遥远的地方生下了小驼羔。牧驼人找到母驼后残忍地用刀割开母驼的驼掌，并把刚生下来的驼羔扔到原野上，使它们母子分离。一匹母狼深受感动，为母驼找到了它的幼羔。白驼羔吃上母亲的乳汁，很快长成一峰健壮的公驼。雪白母驼生下的年轻的黑公驼不分日夜地回到了自己的驼群。这时已经老了的黑公驼见势不妙，就带着一千峰骆驼逃走，把原来的驼群让给了年轻的黑公驼。^[2]

有学者认为这部史诗反映了14～17世纪蒙古社会各草原部落的首领反对中央集权统治的史实。史诗中受迫害的黑公驼最后完成了战胜并取代凶残独裁的老黑公驼的英雄业绩。史诗《雪白的母驼》与民间故事《孤独的白驼羔》的题材之间有许多共同之处，有明显的承袭关系。从中我们可以看到古代蒙古史诗与民间故事之间的传承关系，及对同一题材的不同处理方式。史诗《雪白的母驼》中塑造了黑公驼这个英雄主人公形象，与蒙古其他史诗的英雄主义主题是相一致的。而故事《孤独的白驼羔》中则重点表现母子分离的现实主义题材，尖锐批判了蒙古封建贵族各据一方的分割局面给人民带来的苦难，代言广大民众发出渴望统一的呼声。

有一只小灰雀在嗉曩里存贮了一撮米准备过冬。一天，小灰雀落在草丛里休息的时候，荆棘差点把装满米粒的鸟嗉曩扎破。小灰雀为了报复荆棘，找到山羊，让山羊吃荆棘，山羊不答应。小灰雀找到狼，让狼吃山羊，狼不答应。小灰雀找到猎人，让猎人打死狼，猎人不答应。小灰雀找老鼠啃猎人的衣服，老鼠不答应。小灰雀找放羊的孩子打老鼠，放羊的孩子不答应。小灰雀找他的父母揍孩子，孩子的父母在收剪下的羊毛没工夫，拒绝了小灰雀的要求。于是小灰雀飞到山头上发出呼哨声唤来了大风，大风吹散了羊毛。于是孩子的父母打他们的孩子，孩子打老鼠，老鼠啃猎人的衣服，猎人打狼，狼叨山羊，山羊吃荆棘，荆棘不再扎小灰雀的嗉曩。这样，小灰雀保住了它装满冬粮的嗉曩。^[3]

这个故事还广泛流传在哈萨克民间。^[4]哈萨克民间故事中是一只脱毛的麻雀，落到巢里，荆棘揪去了它的羽毛。于是麻雀报复荆棘，其他情节与上述蒙古故事完全一致。有学者认为，蒙古故事《小灰雀》反映了氏族社会解体，代之以个体家庭和私有制的社会结构。小灰雀贮藏了一小撮冬粮实际上是拥有私有财产，而小灰雀报复荆棘完全是靠个人的不懈努力达到了目的，与蒙古古代氏族复仇制度相比，这是一个根本性的转变。^[5]抛开这篇故事的文化历史意义，作为程式故事类型，它广泛流传在世界各地。

蒙古民众取材于狩猎、游牧生活中各种动物的个性与行为特征，创作了许多动物故事。其中心主题基本上是弱小的动物和家畜靠它们的智慧战胜对人类和畜牧业有害的野兽，表现了蒙古人民独有的民族心理。

一只饿扁肚子的老狼遇上一匹陷进泥里的马。狼正要扑上去的时候，马说：“你先把我从泥里拽出来，拉到河边洗刷干净再美餐一顿也不迟。”狼照办了，用舌头把马身上的污泥舔干净后，马又说：“你吃我之前念一念我左胯上的火印子如何？”老狼装得很有学问的样子，蹲到马的屁股后头准备念火印子上的字，马“啪”的一声踢倒狼，一溜烟跑掉了。狼从晕迷中醒来后哀哭道：

故事中，狼的贪婪愚蠢与马的聪明灵利形成鲜明对比，体现了蒙古人憎恨豺狼和爱马如命的感情。

从前有一个喇嘛养了一只猫，但是这只猫有偷东西的毛病。有一天，猫偷走了主人的鼻烟壶，喇嘛找了几天好不容易才找到。过了一些日子猫又偷了主人的念珠，钻洞的时候喇嘛发现了，他拽猫尾巴，就把猫尾巴拽断了。

从主人家被赶出来的猫来到一个有很多老鼠的地方，把喇嘛的念珠挂在脖子上，眯上眼睛，一动不动地念起经来。老鼠们逐渐围着猫靠过来，但是又不敢走近，猫就眯着眼睛说：“你们不要害怕，我是一只猫喇嘛，我从来不杀生。我来教你们佛法吧，你们都到我这里来。”于是老鼠们就相信了猫喇嘛的话，到猫那里去听它念经。

过了几天，一只上了年纪的老鼠对老鼠们说：“我们的喇嘛师傅好像在吃我们，我发现猫屎里有老鼠的毛。我们的老鼠每天都减少一只。你们去弄一只铃铛来。”

第二天，老鼠们找来了一只铃铛，把它献给猫喇嘛说：“我们的喇嘛师傅，您在脖子上挂上这只铃铛就更像喇嘛上师了。”猫很高兴，老鼠们就把铃铛挂在猫的脖子上。听完念经后上了年纪的老鼠对自己的老鼠们说：“今天你们排成一排离开猫喇嘛。”

猫喇嘛念完经，老鼠们排成一排离开的时候，突然猫脖子上的铃铛响了起来。老鼠们回头看，原来是猫喇嘛正捉住一只老鼠在吃呢。于是上了年纪的老鼠对自己的老鼠们说：“我们上了猫喇嘛的当，听什么佛经，减少了我们老鼠的数量。”于是带着老鼠们搬到猫喇嘛找不到的地方去了。

被揭穿的猫喇嘛说：“我如果把屎藏起来就不会被老鼠发现了。”从此，猫就有了藏屎的习惯。

聪明的小兔子是蒙古动物故事中经常见到的有智慧的角色，经常是凭智慧战胜狼、老虎和狮子等凶猛的野兽。

从前，有一只绵羊在鼻子上贴了一块羊拐子大小的黄油，去雪域拜佛。虔诚的绵羊边磕头边赶路，在半路上遇到了饿了好几天的大灰狼。狼见到绵羊就准备吃掉它。绵羊说：“求求你，狼，我正在去往雪域拜佛。等我拜完佛回来你吃我也不迟。”狼哪里听进去，冲着绵羊嗥叫：

绵羊战战兢兢地说：“你如果不相信，看我鼻子上贴的黄油，那是准备献给佛的。”于是老狼说：“你拜完佛回来的时候我一定要吃你。”

绵羊离开了狼，继续赶路，到了雪域拉萨，叩拜了达赖喇嘛，听了佛经，许了愿，就往回走。但是一想起老狼等候在半路上，逃脱不了被狼吃掉的命运，就由不得伤心地哭起来。这时候，正好有一只小兔子蹦蹦跳跳地跑过来，见到哭泣的绵羊，就问原因。听了绵羊的哭诉，兔子就想了一个办法，在路过一个迁徙走的人家的废墟时，拣了一根纺锤、一块破毡子和一张包砖茶的有字的包装纸。

绵羊和兔子正在往前走，老狼迎面跑过来，要吃绵羊。这时候，兔子就对绵羊说：“快铺上坐垫。”绵羊就把破毡子铺在地上。兔子命令绵羊：“把旗子立起来。”绵羊把纺锤插在地上。兔子就拿着包装纸蹲在毡子上，高声宣读道：“大清皇帝答应给达赖喇嘛送七十二张狼皮，因此只要见到狼，马上捕捉拔皮凑数。”狼听了以后特别害怕，东张西望的时候被兔子看见了，于是兔子更是提高嗓门继续宣读道：“皇命如山倒，谁都不能耽搁。大海不嫌弃一滴水，达赖喇嘛不嫌弃一条哈达。绵羊快！速捉狼！”等兔子宣读完，老狼已经是魂不附体，逃之夭夭。

兔子对绵羊说：“绵羊啊绵羊，达赖喇嘛没能够救你，是草原上的小兔子救了你。记住这个教训，你回家乡吧。”说完便蹦蹦跳跳地走了。^[7]

聪明的小白兔的这个故事在蒙古文《尸语故事》和藏族故事中都是表现兔子的智慧。但是需要注意的是，这个故事在蒙古民间非常流行，而且它的思想有了突破性的转变，表现了宗教不能拯救穷苦人民，而人民只能靠自已救自已的觉醒意识。除此之外，在草原上广泛流传的蒙古式“东郭先生的故事”中，有一匹小马驹在路上见到一个口袋，好奇地打开口袋，从里面出来一匹狼，要吃掉小马驹。这时候兔子跑过来，凭其智慧，骗老狼钻进口袋后把口袋扎好，救了小马驹。蒙古国有一套邮票描绘的正好是这个故事的情节。大约二十世纪初，喀尔喀蒙古的道尔吉梅林写了一篇《兔子、羔羊和狼的故事》。聪明的兔子威镇大灰狼，痛斥其罪行，救了羔羊。^[8]实际上这部作品是由《尸语故事》中的《聪明的小白兔》改编而成的。道尔吉梅林利用广大蒙古人民喜闻乐见的民间故事题材进行创作鞭斥和讽刺了统治阶级的贪得无厌。他改编《聪明的小白兔》在思想意识上的重大突破，集中表现在故事中兔子宣读的“皇帝圣旨”中。实际上，这是看透了当时官场腐败黑暗，假托民间故事写出来的“控诉”。在《聪明的小白兔》的各种口传变体中均见不到如此正统的“皇帝圣旨”。由于作品表露出的现实主义批判精神，道尔吉梅林的《兔子、羔羊和狼的故事》在蒙古文学中很有影响。

从前，在树林里生活着鸽子、兔子、猴子和大象四个动物。四个动物和睦相处，互相尊敬，过了很多年。有一天，它们讨论起了谁的年龄最大，并决定按照年龄大小结拜兄弟。

大象指着大树说：“在我小的时候，这棵树和我一样高，我经常用身体蹭这棵树。”

猴子说：“在我小时候，这棵树的枝条还承受不了我跳上去玩耍，树阴刚刚能够盖住我。”

兔子说：“在我小的时候，这棵树刚刚发芽，我那时侯还跑过来啃树上头的叶子呢。”

最后鸽子说：“是我从远处把树籽衔过来掉在这个地方，于是这棵树就长出来了。”

结果，最年长的是鸽子，鸽子的弟弟是兔子，兔子的弟弟是猴子，而大象成了大家的弟弟。于是，按照约定，大象敬重猴子，让猴子跳到自己的背上；猴子敬重兔子，让兔子坐在自己的肩上；兔子敬重鸽子，让鸽子站在自己的肩上。鸽子就摘下这棵树的果子，分给自己的弟弟们。

其实，这个故事是个很古老的故事，在佛本生故事中就有这个故事。在敦煌变文中就有《四兽因缘》。

过去久远，往昔世时，有一大国，号曰迦尸。人则安乐，五稼丰登，四序调和，无诸灾疫。其王称云：“是我之福，感得如此，国界清平。”其王夫人亦云：“是妾之福。”太子云：“是寡人福。”三个各争不定。王逐问修道仙人，决晓所疑。仙人答曰：“非王所感，亦非夫人、太子之福。彼是山林之中，迦毗罗鸟、兔及猕猴、象等四兽，结为兄弟，行恩布义，互相尊敬，感此事也。”王逐往看，果如其言。国内人民，尽知此事。其象、鸟等，以何因由识得大小？鸟问象云：“汝先到此树边之时，其树大小？ ”白象答云：“我到树边之时，倚树揩痒，树才胜我也。”次问猕猴：“汝见树时，其树大小？”猕猴答云：“我于树上，捉其枝条腾跃跳掷，胜得我也。”又问其兔：“汝到树时，其树大小？ ”兔子答云：“我到树边，吃啃树叶，口到树头，枝杌花叶。”其鸟云：“我昔山中食此树果，遗子此地，乃生其树。”因此树故，如上四兽，识得大小。鸟居长，兔得第二，猕猴第三，白象最小。如是四兽，由恩义故，于后命终，尽得生天。（下略）^[9]

蒙古故事的情节与敦煌变文基本上没有什么区别，但是蒙古故事及其绘画在蒙古民间生活中却有着明确的功能，那就是这个故事给一代又一代的蒙古人传承着和谐主题的功能。在蒙古地区，无论是在寺庙的壁画，还是在普通民众的蒙古包里，箱子上，都会见到《和睦四瑞图》，而图中表现的正是上面讲的故事。更重要的是，蒙古人的家谱上也经常绘有《和睦四瑞图》，以此象征家族的和谐和兴旺。而且在蒙古国，这个故事和《和睦四瑞图》还以卡通艺术形式出现。笔者在乌兰巴托就见到一座大楼的侧墙用彩色瓷砖贴出巨幅《和睦四瑞图》，格外醒目；蒙古曾经发行过一套《和睦四瑞图》的邮票；蒙古朋友送给笔者的巧克力的盒子上画着卡通形象的《和睦四瑞图》，笔者保存至今。由此可见，不论是古代的蒙古社会，还是今天的蒙古，不论是古老的家谱上，还是巧克力盒子上的《和睦四瑞图》，以及民间口头流传的和睦四瑞的故事，用视觉艺术的图象符号和口头传统的民间故事，讲述着这个佛本生故事所表达的核心主题，那就是家族的和谐，社会和国家的和谐。来源于佛教的《和睦四瑞》的故事，在蒙古人那里变成了讲授“和谐”的口头教科书，也已经成了蒙古本土文化的一部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