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节 蒙古民族的历史传说
蒙古民族的历史传说非常丰富，其中多数传说关系到蒙古历史上的某一个特定人物或者蒙古地区的某一个特定地点，如一座山，一条河。从成吉思汗开始，蒙古历史上的著名人物的传说故事广泛流传在草原的各个角落，并且与当地的山水传说相结合，讲述着一个又一个美丽动人的故事。在本节，我们主要介绍在蒙古国流传的几个著名的历史传说，这几个历史传说虽然内容各异，但是都有一个共同点，那就是这些传说都与宗教有关系，或者反映了喀尔喀蒙古最初接受藏传佛教的历史文化背景，或者反映了藏传佛教与蒙古本土宗教萨满教之间的斗争。
阿巴岱汗是把藏传佛教引入喀尔喀蒙古的第一人。明万历十七年（1589年），阿巴岱汗为三世达赖修建了“额尔德尼召”，是喀尔喀蒙古的第一座佛教寺院。而关于这件事，在有关宗教和历史的资料中有详尽的记载。蒙古史学名著《蒙古源流》中说：
在此之前最近的丁亥年，罕哈的阿巴歹·哈勒札兀台吉前来叩拜［达赖喇嘛］ ，献上用貂［皮］制成的皮帐和数以万计的财物，甘心情愿地尽情倾听了经义。［达赖喇嘛］对那位合罕说：“请伸手从我的众佛［像］当中选取一幅佛［像］吧。”［阿巴歹］伸手恰好触到金刚持的画像，就收下了。就要启程返回，［阿巴歹］说：“请赐给我冠有‘瓦只剌’之名的合罕之号吧！”［达赖喇嘛］回答说：“只是担心对你们蒙古的政统有妨害。”尽管这样说了，可是当［阿巴歹］再次恳请时，［他］还是赐给了“瓦只剌合汗”的称号。达赖喇嘛说：“这幅勘巴·瓦只剌合汗的画像，据说当满屋佛像连同房屋一起遭火灾的时候，不曾被烧毁，是大有神力的佛［像］ 。”说完，又赐给［阿巴歹］拇指大小的［一块］释迦牟尼佛的舍利子、［一尊］白铜铸造的斫迦罗·苫婆罗佛像，以及从印度地方迎来的众多神运佛像等，［另外］赏赐了虎皮大帐等财物，说：“ ［你］即是金刚持的化身。”赐与［他］“佛法大瓦只剌合汗”的称号。[9]
额尔德尼召远景
喀尔喀原无汗号，1586年，阿巴岱噶勒照台吉，前来土默特叩见第三世达赖喇嘛索南嘉措，呈献貂皮、撒金帐房、币帛及牲畜各万数。索南嘉措允其自由聆听经文，并赠送他佛像、释迦牟尼舍利子、药王佛像等，赐给他“大威仪瓦齐尔汗”之号。这就是喀尔喀蒙古称汗的开始。阿巴岱汗领受了佛教要旨，迎接佛经到达喀尔喀蒙古，通过这种利用宗教的方法来提高了自己的威望，巩固了自己的政治统治地位。后来，他在哈剌和林的废墟上建起了喀尔喀蒙古第一座藏传佛教寺庙额尔德尼昭（光显寺），并邀请了东科尔呼图克图前往举行了开光仪式。喀尔喀蒙古于是在阿巴岱汗的倡导下，全部信奉了藏传佛教。[10]
历史传说《阿巴岱汗》中讲道：
喀尔喀蒙古的阿巴岱汗率部众在西山打猎的时候，一只脚肿了起来。就在那时突然看见远处有火光闪动。阿巴岱汗说：“这荒芜人烟的地方怎么会有火呢？”于是骑马跑到有火光的地方，看见了两个蓬头垢面的外地人。阿巴岱汗是个脾气暴躁的人，他见了陌生人就很生气地问：“你们是哪来的人？ ”并把他们赶走了。然后，阿巴岱汗就在那两个人呆过的地方坐了下来，奇迹出现，肿胀的脚就好了。“啊，原因一定是他们来的那个地方有什么法术。”于是阿巴岱汗派侍从去找那两个人回来。结果四处找也没有找到。可是有一侍从找回来了一个叮当作响的小东西。阿巴岱汗问：“这是什么东西？来自何方？刚才那两个人是哪国的？”有个老人告诉他：“那两个人是从雪域来的大法师，这个能发出声音的铁玩意是来自雪域的‘铃铛’。”阿巴岱汗听后马上说道：“啊，原来如此。我要骑上我的白骏马，穿上铠甲，全副武装去雪域看个究竟。”
这天夜里，达赖喇嘛做了一个梦，梦见从大漠那边来了一个骑着白骏马佩带武器的英雄，于是第二天早上把喇嘛们召集到一起说道：“我昨天晚上梦见了佩带武器、来自大漠的英雄擅自闯进庙里来了。如果这梦成真，无疑是喀尔喀蒙古疯狂的英雄阿巴岱汗要来了。他是个放荡不羁的人，因此你们得任他为所欲为，我非常害怕。”并对手下的人说：“你们带五条黄狗去他要经过的地方看一下，看看狗遇到那人之后会有什么反应。”过了不久，一个骑白马、身披铠甲的英雄模样的人气势汹汹地来了。于是喇嘛们把五条黄狗放了出去，可它们却围着那人前蹿后跳地讨好，并没有什么凶恶的反应。
后来，阿巴岱汗给达赖喇嘛磕头并献上了黑色的哈达。达赖喇嘛问道：“你为什么要给我献黑色的哈达啊？”
“我是俗人，我不懂你所说的宗教的事情。”
于是达赖喇嘛对阿巴岱汗说：“那么你就自己过去看一下所谓的宗教和佛像吧。”阿巴岱汗看完寺庙和佛像回来，又阅读了佛经，于是向达赖喇嘛叩头，重又献上了白色的哈达。
阿巴岱汗第二天对达赖喇嘛说：“我要在喀尔喀蒙古建佛教寺庙，塑佛像，请你赐给我一尊佛像和一个虔诚的喇嘛吧！ ”达赖喇嘛对阿巴岱汗说：“从大漠来的穿盔戴甲的英雄啊！我满足你的要求吧。你自己到寺庙里看看。想要什么，就拿去吧。”喇嘛们在庙里念经，阿巴岱汗进去以后用剑指着喇嘛们的前胸，喇嘛们一个个吓得都向后缩，可只有最后一排的瞎了一只眼睛的喇嘛仍若无其事地坐着。因此，阿巴岱汗说：“好的，就是你这个一只眼睛的喇嘛出来，跟我去喀尔喀蒙古吧。”那个喇嘛对阿巴岱汗说：“我去喀尔喀蒙古可以。可是，不能就这样去，我必须转世以后才能去喀尔喀蒙古。”阿巴岱汗同意了。
阿巴岱汗又走过去用剑指着众多佛像，其中贡布佛或者麻哈噶剌佛稍稍动了一下。阿巴岱汗说：“这个家伙就好像是个活物似的。”说罢就拿下来绑在了马背上。
于是阿巴岱汗就回了家乡，途中路过一座小山丘时下马休息抽烟。这时，绑在马鞍上的嘛哈噶剌佛倾斜了，之后又掉在了地上。阿巴岱汗吸完烟，想把佛像重新绑到马鞍上，但是佛像的上身可以活动，屁股却已经粘到地上了。“不喜欢跟我回去的屁股就留下吧，喜欢跟我回去的上身跟我回去吧。”说罢喀嚓一声把佛像的上身砍了下来，系到马鞍上带了回去。这座山由此得名为“屁股山”。
后来，寺庙完全建好了。达赖喇嘛曾经答应过阿巴岱汗，在寺庙建好的那天给寺庙开光，可是到了那天，达赖喇嘛却没有来。阿巴岱汗非常生气，备好鞍，穿好铠甲，带上武器，骑上马准备去问罪于达赖喇嘛。这时候天突然变得像要下雨，像帽子一样的乌云冒了出来，突然间聚拢过来。可是没下雨，却落下了秋天马粪般大小的大麦。“嗨，原来你是以这种方式来开光的啊。”阿巴岱汗说罢，便停止去雪域问罪达赖喇嘛。
那之后，有一次阿巴岱汗去西山打猎时看到山里有冒烟，便问：“这里为什么会有烟呢？过去看看。”他手下的一个人过去看了之后很快回来说：“一个长得很难看的僧人模样的人在三块石头上煮红茶呢。”阿巴岱汗说：“那我去见见那个人。”阿巴岱汗下马便拜，开始祈福。他喝了那未兑奶的茶，吃了木碗里的米。“大汗为什么不嫌弃这个丑陋的家伙啊，大概是发疯了吧。”大汗的侍从们惊异地议论开来。那僧人道：“让你的汗达扎木苏夫人来到这个烧过火、煮过茶的地方分娩吧。”阿巴岱汗连声称：“是，是。”
那之后不久，阿巴岱汗的汗达扎木苏夫人怀孕了，临产的时候便把她带到了那个地方准备分娩。那个地方有只动物生了八种颜色的崽，连同它自己一共九种颜色。人们把它们赶走，汗达扎木苏夫人便生下了一个男婴。喀尔喀蒙古的四大汗献上了贺礼，给阿巴岱汗授以“车臣汗”的头衔，把小孩儿放进带钢箍圈的摇篮。温都尔格根一世哲布尊丹巴活佛扎纳巴咱尔就这样诞生了。（刘培悦译，陈岗龙校译）
从这个传说中我们可以看到，在佛教传播到喀尔喀蒙古的过程中，阿巴岱汗俨然成为了完完全全的主角，他主宰了一切。关于达赖喇嘛对阿巴岱汗的认识，在传说中有这样一段话：“我昨天晚上梦到了佩带武器，来自大漠的英雄进到庙中了。这样的话，应该是来自喀尔喀的疯狂的英雄要来了。他是个放荡不羁的人，所以你们得忍让他为所欲为，我非常害怕。”在见到阿巴岱汗后达赖喇嘛又说：“从大漠来的穿盔戴甲的英雄啊，我满足你的要求。你自己到寺庙里看看。要什么，就拿去吧。”可见，在这个传说中，达赖喇嘛是完全处在弱势地位的。而阿巴岱汗则处处展现其威猛无比，“骑上白色的快马，穿上整齐的铠甲，手执利剑”对达赖喇嘛施压。
额尔德尼召的大黑护法神唐卡（陈岗龙摄）
与史料中的记载相比，传说中的阿巴岱汗和达赖喇嘛刚好主从地位掉了个位置，文献中的记载是阿巴岱汗献上了大量的礼物、奇珍异宝才换来了汗的封号和藏传佛教的传入。之所以会有这样的不同，主要因为这是一则在喀尔喀蒙古民间流传的传说，而带有强烈的民族倾向性的广大人民，当然希望由他们部族的首领来主宰一切。这样一来，也就容易理解为什么阿巴岱汗一下子从背躬屈膝到咄咄逼人了。而不论是传说还是史诗中，阿巴岱汗一直是以“狂怒英雄”著称的。在喀尔喀蒙古，民间把史诗《黑林嘎拉珠巴图尔》当作阿巴岱汗的传奇故事传诵。关于《黑林嘎拉珠巴图尔》史诗和阿巴岱汗的关系，蒙古国的学者有如下说明：“过去土谢图汗部的主体，今布尔根省的古尔班·布拉格、后杭爱省的哈夏图、龙等苏木的人民自古传诵着这部叫做‘黑林嘎拉珠’或‘锡林嘎拉珠’的英雄的故事。人们传说这是有关阿巴岱赛音汗的故事，而且民间称阿巴岱赛音汗为嘎拉珠阿巴岱（狂怒阿巴岱）”。[11]
阿巴岱汗的传说从正面讲述了阿巴岱汗作为始作俑者将藏传佛教传入喀尔喀蒙古的神奇经历，而《赛汗·贡格尔的传说》则是从另一个角度揭露了藏传佛教传入喀尔喀蒙古的黑暗的一面：
喀尔喀蒙古的阿巴岱·赛音汗把藏传佛教的麻哈噶剌佛像从西方请来，建额尔德尼召的时候，附近生活着一个不喜欢佛教的名叫赛汗·贡格尔的人。阿巴岱·赛音汗把佛像请到喀尔喀蒙古来，在距离额尔德尼召一公里左右远的小山头上举行了隆重的仪式。赛汗·贡格尔也去了，他突然从人群中站出来，说道：“大家为什么顶礼膜拜这样一个根本就不值得恭敬的东西？弄得这么热闹和混乱，有什么好处呢？这东西根本就是一点法力都没有啊!不过是纸做的玩意儿罢了。”说罢就把佛像给踩烂了。不过那个佛像的头部完好无损，其他部位都被赛汗·贡格尔弄坏了。这个麻哈噶剌佛又叫做贡布佛。人们把佛像的头按在木桩上，再给木桩穿上衣服，就把贡布佛请进了额尔德尼召，据说额尔德尼召请来的麻哈噶剌佛只有佛首而没有身体。阿巴岱·赛音汗非常生气，想和赛汗·贡格尔决一雌雄，但是跟随他的喇嘛们阻止了他。
几天以后，赛汗·贡格尔牵着一只疯熊来到了额尔德尼召，毁掉了寺庙中供奉的所有佛像。很多人目睹了事情的经过，但是由于害怕那只疯熊，都没有能够接近他们。也有很多和赛汗·贡格尔一起反对黄教的人，但是有些人却背叛了他。他们没有办法凭借力气来抓住赛汗·贡格尔，但是用计谋还是有可能抓住他的。赛汗·贡格尔当时在额尔德尼山中藏身。想要抓他的那些人不知道他藏在了哪里，但是有一种说法，就是说如果赛汗·贡格尔确实藏在这里的话，那么要么是早晨太阳升起，要么是晚上太阳落山的时候，从草丛里面肯定能够反射出光芒来。这个光是从一个英雄送给赛汗·贡格尔的一件纯金长袍发出来的，穿上它就会放射出耀眼的光芒。赛汗·贡格尔一次在早上起来的时候，发现已经被很多喇嘛和不是喇嘛的人团团包围了。他们想困住赛汗·贡格尔，看看他能怎么办。赛汗·贡格尔不慌不忙的站起身，骑上马，把马鞭绕在手上，对着围困他的那些人说：“你们抓不住我！”赛汗·贡格尔渡过了鄂尔浑河，奔往乌尔亭·阿母。
包围他的人群不能渡过鄂尔浑河，因此只能干瞪眼把时机耽误了。后来有一天，赛汗·贡格尔在额尔德尼山的山口坐着的时候，早上的太阳冉冉升起，从北边来了个带着孩子的从前认识的熟人。那个人说道：“喇嘛师傅说让你和我一起去。把额尔德尼召建成有你的名字的庙，委派你这个任务，并且给你很多仆人。”说着，赛汗·贡格尔问那个同来的孩子：“你是不是想要抓住我？”“是的，我是来抓住你的。”孩子回答说。“你几岁了？”“七岁。”“你叫什么名字？”“我叫包勒德。”说话时，赛汗·贡格尔把刀拔出来用刀尖插了一块肉让孩子直接用嘴接过去，孩子按照他说的，用嘴把肉接过去了。赛汗·贡格尔说: “啊，时间已经到了”，说罢被那个七岁的孩子抓住。后来赛汗·贡格尔被杀了。此后，额尔德尼召成了赛汗·贡格尔所属的盟的庙，而且现在也还有遗址。赛汗·贡格尔的盟主要都是穷人的孩子们，所以是个很穷的盟。赛汗·贡格尔的盟每年举行一次大会，还有用赛汗·贡格尔的胫骨做的胫骨号筒。而且用他的熊做的黑熊标本也一定要在法会期间放在外面大门处的高桌上。（刘媛译，陈岗龙审校）
而另一个催人泪下的爱情传说《斜眼夫人的传说》也是在佛教与萨满教斗争的背景下产生的。因为这个传说美丽动人，我请我的学生袁娜全文翻译出来：
在清朝末年的时候，在喀尔喀蒙古一百多个旗中，有个旗叫戈壁土谢公旗。这个旗幅员辽阔，包括今天蒙古国南戈壁、中戈壁、东戈壁的北部和中央省的南部。戈壁土谢公有一个独生子，名叫沙克达尔扎布。
沙克达尔扎布大约二十岁，尽管还没到继承爵位的年龄，但当地人已尊称他为少爷了，那是满州人统治喀尔喀蒙古的年代，因此利用喀尔喀蒙古人民的人力物力去维持各地的驿站。每三年，官员就要派人去填充库伦乌里雅苏台四十九驿站、科布多乌里雅苏台十三驿站看守的空缺。有一年轮到戈壁土谢公去遥远的西部边疆处理驿站的各种事务。但是戈壁土谢公上了年纪，身体虚弱，根本不能到那么远的驿站去值班。于是他上书清朝皇帝，恳求皇帝允许由他的儿子代替他去西部边疆处理驿站事务。就这样，戈壁土谢公二十多岁的儿子沙克达尔扎布带着旗里官员骑着马出发了。他们在经过今天巴彦洪果尔和前杭爱省的途中，来到了一户穷苦人家。
沙克达尔扎布一行从很远就看见，从那户人家的蒙古包里走出一个人，在向日月献祭。按照蒙古人的习俗，遇到有人献祭，被视为是吉兆。路过的人希望自己旅途平安，因此在途中遇到吉利事，就要过去拜访那户人家。沙克达尔扎布说：“既然和这家有缘，我们就停下来，喝完茶再走吧。”所有人都赞同这个提议，于是进了这户人家。这个家只有几只绵羊，是个很穷的家庭。
家里住着老爷爷、老婆婆和一个不知是亲生还是收养的女孩儿，她大约有十六、七岁的样子，几乎拥有喀尔喀蒙古女子全部美貌和所有美德，简直是国色天香。尽管姑娘很穷，穿的衣服又破又烂，但她的美丽却没有因此而逊色。她的一眼略向下斜，但丝毫不会折损她沉鱼落雁之美。沙克达尔扎布少爷坐下来喝茶的时候被少女超凡的美所深深吸引，心中已经深深地爱上了少女。沙克达尔扎布少爷并不在乎少女贫穷的家境和卑微的身份。沙克达尔扎布虽然爱上了少女，但是秘密藏在心里，只对侍从说：“大家骑马走了这么远的路，已经精疲力尽了。今天就在这里休息一下吧。”大家于是就附和着少爷的意思说：“少爷，我们也都累了，就在这户人家休息一天吧。”在休息的这天，沙克达尔扎布和那个姑娘认识了。第二天，沙克达尔扎布还是想留下来，于是又说：
“我体力还是没恢复过来，我想今天还是住下来吧。”
“我们也不是不通情理的人。”他们这样说着，没有反对什么，又全部住了下来。在这短短的两天，沙克达尔扎布和那个姑娘便进一步了解了彼此。两天后他们启程去遥远的西部科布多乌里雅苏台十三驿站，驿站在额勒斯特明安、茂明安、巴拉丹札萨克旗三个旗的交界处，即现在巴彦洪果尔和戈壁—阿尔泰省的交界处。一个月后他们在返回时又来到了那个女孩子的家，沙克达尔扎布少爷和她见了面。两个人决定结为夫妻。
他们没有告诉任何人，只是从富人那里买了绵羊，准备了酸马奶，举行盛大婚宴，幸福地度过了一个多月。在这期间，随从的官员们虽然没有明说什么，但是心里却对沙克达尔扎布少爷十分不满。他们议论，沙克达尔扎布是代表喀尔喀蒙古来处理驿站事务的，他是土谢公唯一的儿子，却爱上了西蒙古的乞丐一样的斜眼女人，而且一发不可收拾。
“现在我们快走吧，快回到我们的家乡吧。”大家都这么想着，在背地里说沙克达尔扎布少爷及其新娘斜眼夫人的坏话。“少爷来西部边疆后跟一个乞丐的斜眼女儿好上了，而且如漆似胶，形影不离。我们为此耽搁了一个多月了，现在该怎么办？”随从们在给土谢公的信中这样写道。这信越过千山万水送到土谢公手里，土谢公读完信非常气愤，立刻写了回信让信使火速送到沙克达尔扎布少爷手中。信中说：“你这样成何体统？我是派你去西部边疆处理驿站事务的，你却惹花沾草，寻欢作乐，毁坏我的名誉。接到信，你给我火速回来！ ”沙克达尔扎布接到父亲土谢公的信，便带着他的美丽的妻子回到家乡来了。
在当地人心中，沙克达尔扎布是个充满朝气、仪表堂堂、出身显贵的青年。而这个少女尽管出身卑微、家境贫寒，却是喀尔喀蒙古中的美女。所以，百姓们看到他们结为夫妻并幸福地生活在一起也替他们高兴，交口称赞他们。但是土谢公却不满意来自于偏远的西部地区的低贱出身的儿媳妇。
“我的儿子怎么说也是喀尔喀蒙古众旗中的显赫人物土谢公的儿子，应该娶个王公贵族、台吉、塔布囊的女儿做妻子才对。可是偏偏却从西部带回一个贫贱的斜眼女人。即使是好汉也罢，懦夫也罢，不问父母同意，擅自结婚终究不是什么好事。应该去问一问喇嘛上师。”于是土谢公便带着副官们骑马去额尔德尼达赖寺拜见那里的活佛并问个究竟。
土谢公拜见了额尔德尼达赖寺的西热图（主持）喇嘛沙日·乔本宝喇嘛，并诉说：“活佛啊！我的儿子去西部驿站值班，带回来一个乞丐的斜眼女子。活佛您帮我占卜一下他们这样结合有没有不妥的地方。”沙日喇嘛既没有立即翻阅经书进行占卜，也没使用他惯用的阴谋诡计。喇嘛从土谢公的话中听出来土谢公并不满意自己儿子从西部带回来的出身卑微的儿媳妇，于是暗暗地打起了自己的如意算盘。喇嘛想把自己的外甥女嫁到土谢公家，这样他自己也就成为贵族的亲属了。
沙日喇嘛装出一副惊恐万分的样子说道：“原来是这样啊。你儿子身上显出了凶兆。最近连续七天晚上，太阳落山的方向出现金黄色的妖气，我见到以后还纳闷是不是所谓的浩劫就要临头了。原来是你的儿子从西部带回来了一个满身是妖气的女人啊！ ？ ”老土谢公听信了沙日喇嘛的话，坚信他的儿媳妇不是人，而是妖怪。于是急忙说：“圣明的喇嘛，那现在怎么办才好呢？”沙日喇嘛说：“还能怎么办！必须把她赶走。如果不这样做，灾难就会降临到所有人的头上，等待人们的只有死亡和瘟疫。”
老土谢公从喇嘛那里回家后，便和夫人商量这件事：“我们的儿子娶的那个斜眼女人不是人，她是个妖怪，她的身份已经被喇嘛上师识破了。听活佛讲，最近几天傍晚在日落的方向显现妖艳的黄光，那正预示灾难的到来。如果我们不赶走她，灾难就会蔓延到整个旗的人民，所有人都劫数难逃，这可是活佛预言的。”土谢公说完，老夫妇便去找儿子。
“我儿啊！活佛说你的新娘不是人，而是妖怪。难怪她美丽夺人，不是别的原因，而是她身上的妖气迷惑了你。如果你执意要和她在一起，那么会给你的生命和我们旗的人民带来灾难的。你还是快赶走她吧！土谢公的儿子又不是找不到女人做妻子。”但是沙克达尔扎布听了父亲的话以后却愤怒的说：“你们两人到底在胡说什么？她是我从远方带回家来的有姓有名的人家的女儿，你们却听信他人的胡言乱语说我的美丽的妻子是妖怪，而且还让我把她赶走，叫我如何做得出来！就算她是妖怪也是和我结婚而不是跟你们过日子，与你们有何干系？如果她真的是妖怪，那么从我的母亲您开始所有的女人都是妖怪。我可做不出把自己深深爱着的女人赶走的勾当。”父母听了儿子的话，无言以对。
不久，沙克达尔扎布继承了父亲的爵位。当地的百姓不仅欣赏那姑娘的美丽，还因为她出身贫寒，性格温柔、心地善良而十分爱戴她。但是以土谢公为首的一部分人却不喜欢这个穷人出身的夫人，因此在暗地里给她起了号外叫“斜眼夫人”，借此讥讽她。没过多久，美丽的斜眼夫人怀孕了。迷信的老土谢公因为心有余悸，所以又去找沙日喇嘛问吉凶。
老土谢公对沙日喇嘛说：“我的儿子沙克达尔扎布不仅没有赶走那个妖怪，而且她的肚子里还怀上了孩子。现在该如何是好？ ”沙日喇嘛一想到自己的外甥女没有成为沙克达尔扎布的妻子就很恼火。沙日喇嘛对老土谢公怒吼道：“你现在还来干嘛？她既是妖怪，她肚子里的孩子也自然是妖怪。到时候她会生出长着青铜獠牙的孩子吞噬整个世界的。你把我说过的话告诉百姓。如果你再不按我说的话去做，以后就休想再来找我。你快去把那个妖怪赶走！”老土谢公不能把儿子和媳妇分开，并且喇嘛也不再欢迎他了。正在他灰心丧气之时，自己却想到一个分开他们的好办法。
那时，每隔三年轮流派一位喀尔喀蒙古的封建王公到满洲皇帝身边值年班。于是老土谢公上书皇帝请求年轻的土谢公赴京城值年班。老土谢公想，等到他儿子去了北京，就可以赶走斜眼夫人。老土谢公的请求得到了皇帝的批准，新上任的土谢公沙克达尔扎布就到北京值年班去了。沙克达尔扎布一走，老土谢公就对斜眼夫人说：“我们的儿子说他要从北京带回一个妻子，要我们赶快把你赶走。你现在立刻就从我们家滚出去！”
但是沙克达尔扎布在走之前曾经嘱咐过他的妻子：“我的父母肯定会百般刁难你、虐待你，这一点你要明白，你无论如何也要等到我回来。如果有可能，我三年后就回来，但这期间你如果真的忍不下去，就先回你的娘家住吧。”斜眼夫人明白公公婆婆的话根本不是沙克达尔扎布的本意，所以完全不相信他们的话。心里还想着：“我丈夫的话真对啊。”所以斜眼夫人决心无论遭受多少煎熬，也要坚强的挺过去。
沙克达尔扎布去北京以后，老土谢公夫妇就百般刁难被活佛说成是妖怪的儿媳妇，让她去干繁重的劳动，在儿媳妇到很远的牧场放牧和拣牛粪的时候，公公婆婆就做好饭先吃了，儿媳妇回来以后别说吃饭，连一碗水都不给，甚至门都不给开。无论是刮风下雨，酷暑寒冬，无论是白天黑夜，斜眼夫人都无家可归，只能卷躯在羊圈的角落里，忍受万般痛苦，等待亲爱的丈夫从京城回来。而狠心的公公婆婆却以为这样虐待儿媳妇，斜眼夫人早晚就会自己离开他们家。但是，老土谢公却没有能够用这种毒计赶走意志坚强的斜眼夫人，于是又去找沙日喇嘛出主意。
“我的喇嘛上师，我按照您的话让我的儿子沙克达尔扎布去北京值年班，从而把沙克达尔扎布和他的斜眼夫人分开了，但是却没法让那个妖怪离开我们家，现在该怎么办才好？”
想到沙克达尔扎布和斜眼夫人分开以后自己的外甥女可以嫁给沙克达尔扎布了，沙日喇嘛就暗自高兴了。
“这个妖怪已经霸占你们家不走了，如果你们赶也赶不走她，折磨也折磨不走她，那就说明她真的不是人了，这是佛经中明确说的。因此只有佛法可以挽救你们和她。没有别的办法，只能举行燃祭把她烧死，超度她转生为人。”老土谢公听罢说道：“如果举行燃祭能使她彻底离开我们家，那就全拜托您了。”所谓的燃祭实际上就是将人活活烧死。喇嘛顿了顿说：“既然这样我就只能举行燃祭了。我们也不是烧死行善积德的人，而是烧死佛法的敌人、害人的妖魔，而且还超度她来世转生为人呢。”
就这样，他们择定举行佛法仪式的日辰，老土谢公就回家去了。老土谢公回家后就偷偷准备燃祭的事，尽管他竭力保密，这个消息还是不胫而走。所有人都知道了这件事，惟有沙克达尔扎布的妻子被蒙在鼓里。所有的仆人都保守这个秘密不让她知道。但是有一个心地善良、诚实厚道的好心人还是劝斜眼夫人说：“唉，我的孩子啊！其实你和我的女儿没什么不同。要说的话也就是你长得太漂亮了。可是你出身卑微，家又住在那么偏远的地方，老土谢公不喜欢你，所以他和喇嘛勾结一起要趁着你丈夫在北京值年班不在你身边时想把你烧死。他们编造谎话说你是妖怪，只有烧死你，世界万物才能存活。你要早点儿想想办法啊！你或者回你的娘家，或者去找你的丈夫，总之快点行动，迟了后果不堪设想。”
斜眼夫人无奈的说：“我能怎么办？除了无力的叫嚷还能说什么，还可以做什么？丈夫在遥远的北京，故乡在更远的西部边疆。我一个只能看人脸色过活的女子又能有什么办法？”
当时土谢公的一个年长的协理台吉曾经和沙克达尔扎布一起去西部边疆处理驿站事务。一天他的妻子劝他说：“是你把这姑娘从西部带回来的，只说她家境贫寒。但现在为什么又变成妖怪了呢？又为什么会惹怒活佛招来杀身之祸呢？她毕竟和我们没什么不同啊！我们也是有子女的人啊。所以我们只有给沙克达尔扎布写信，除此之外我们还有什么办法！他知道后一定会赶回来帮她的。”到底是因为老汉的心肠好，还是因为有了子女的关系，我们不得而知，只知道他以斜眼夫人的口气写了封信交给信使。信中说道：“你的父亲百般折磨我，并和喇嘛一起要烧死我。你知道吗？我现在面临死亡的危险，你要快来救我啊！”
要烧死斜眼夫人的日子一天天临近了，老土谢公已经做好了一切准备，喇嘛也安心的喝茶了。这时候，从西藏来了一个商队要去库伦（今天的乌兰巴托）做生意，途经此地，在这里过夜。他们中有一个以前曾经来过喀尔喀蒙古的人。斜眼夫人见到他后诉说自己的遭遇，于是那个会说蒙古语的西藏喇嘛说：“我们的雪域地方是佛法最为弘扬的地方，我们那里也经常举行镇压恶魔的各种仪式，但是烧死的并不是活生生的人啊！我们怎能眼巴巴地看着一个柔弱女子活活被烧死？”于是他们那些商人商量后决定让斜眼夫人趁夜色，和做翻译的西藏喇嘛一起骑着两匹马逃往库伦。为了不引起怀疑，商人们在这里舒舒服服的住上两三天后才离开。老土谢公的仆人突然发现斜眼夫人不见了，赶忙找差役去找西藏的商人质问，他们不相信一个妇道人家自己会逃跑掉。但是做翻译的西藏喇嘛不见了，因此他们猜测是他和斜眼夫人一起去库伦了。于是老土谢公用蒙古文，沙日喇嘛用藏文分别写了如下内容的信：“有一个肚子里怀着长着青铜獠牙的妖魔的女妖已经到库伦去了，她会给人们带来灾难和厄运，谁若遇见她，和她说话便会死。如果谁碰到她一定要将其同其同谋一起押送到土谢公旗来。”信交给一个大力士罗布桑丹巴，让他到大库伦去散步谣言并捉拿斜眼夫人。那个大力士罗布桑丹巴是个铁石心肠、没有人性、没有慈悲心的家伙。他带着老土谢公和沙日喇嘛写的藏文和蒙古文的信函来到了大库伦的满州将军衙门。那时侯，斜眼夫人已经到了大库伦，在西藏商人的落脚处住了下来。罗布桑丹巴在大库伦到处散布关于斜眼夫人的不祥谣言，那些迷信愚昧的人们听了之后深信不疑，相信遇到被说成是妖怪的斜眼夫人就会灾难临头，因此整个大库伦被乌云笼罩着，人心惶惶，人们把门窗关得严严的，生怕斜眼夫人突然闯进来。
有一天晚上，西藏商人们似乎在谈论一件大事，虽然很喧嚷，但是因为语言不通，斜眼夫人什么都没有听懂，独自坐在一个角落里发呆。最后，西藏商人们每人拿出一些银子，交给其中的一个人，好像要办什么事情。第二天，西藏商人们去了马市买了两匹温驯的走马，又备置了马鞍和缰绳，这才告诉斜眼夫人说：“一个叫罗布桑丹巴的人正在到处找你，想缉拿你。你现在不能在这里逗留了，必须马上离开大库伦！我们已经为你准备好了马匹，还有一些微薄的盘缠以备急用。你或者回娘家，或者去找你丈夫，只要你自己知道就行了，你的行踪不要再告诉任何人。”斜眼夫人听罢，感激说：“好的，我这就走。我一定会竭尽全力逃走，不再连累你们。我不会被他们抓住的。”
那天晚上斜眼夫人经过了艰难的思想斗争，最终还是决定不回娘家，而从大库伦出发向东奔去。斜眼夫人向东出发，明显是为难时刻想回到自己心爱的丈夫身边，以求保护。于是她翻山越岭，经历种种磨难，来到了今天蒙古国东戈壁省和苏赫巴托省交界处的地方。正在那时，她的肚子开始剧烈疼痛，眼看着快要分娩了。身处荒无人烟的野外，斜眼夫人只有忍着痛寻找人家，终于找到了一户人家。正像她希望的那样，这户人家住着善良热心的老爷爷和老奶奶。他们就像是为自己的女儿接生一样高兴的为斜眼夫人接生，斜眼夫人生下了一对双胞胎。老两口没儿没女，他们相信斜眼夫人的到来是老天的恩赐，所以对斜眼夫人非常好。斜眼夫人在两位老人的精心照料下七天就恢复了。这七天她平静而快乐，没有被任何人发现。老爷爷为了给两个女婴取吉祥的名字，去了附近的寺庙，晚上却慌慌张张的回来了。原来是罗布桑丹巴又在到处散布谣言，说谁遇上了斜眼夫人就会灾难临头，如果见到要立刻报告他。一切也就是命中注定吧，正好那天老爷爷也去了罗布桑丹巴刚来过的寺庙。于是他说：“孩子啊，没想到你长得如此美丽却是妖怪，我今天去寺庙时见到了那个要捉拿你的人，所以一切都清楚了。我们对你不薄，所以请你不要加害我们。我们不会泄露你的行踪，但你现在就必须带着你的孩子离开我的家！”斜眼夫人委屈地回答说：“我真的不是什么妖怪，我只是从遥远的地方来的一个穷人。老土谢公不喜欢我，所以要和沙日喇嘛一起想尽办法害死我，而我的丈夫又在遥远的北京值年班。我是个侥幸死里逃生、要去找丈夫的人啊。”“这已经无所谓了，你还是走吧。”老爷爷连夜为她准备了两匹黑骏马。斜眼夫人说：“你们是我和我两个孩子的救命恩人，我是个感恩图报的人，我不会害你们的。为了不让你们再担惊受怕，我这就走了。但是我带着两个孩子上路很不方便，你们选一个孩子留下来，另一个我带走吧。你们不用怀疑和害怕，她们全是人啊！ ”两位老人听后也十分疼惜这两个孩子，于是收养了一个，另一个则由斜眼夫人带走了。
从那以后，有关“斜眼夫人”“斜眼妖怪”的谣言到处流传，一方面人们见到斜眼夫人因为害怕灾难临头而回避她，从而有利于斜眼夫人藏身和逃亡；但是另一方面斜眼夫人的身份更容易被暴露，斜眼夫人逃到哪里，缉拿她的人们就会跟踪到那里，因此斜眼夫人的处境更加危险。关于斜眼夫人逃走的路线，到南戈壁省分成两条路线。一条是转向北方，回到大库伦，一条是转向西方，到额尔德尼召，并且两条路线都有不同情节的传说。我们暂且讲述转向北方的路线。斜眼夫人一路担惊受怕，重又回到了库伦。她来到西藏商人那里。但是曾经帮助她从土谢公旗逃到大库伦来的那个好心的做翻译的西藏喇嘛不见其踪。原来是斜眼夫人从大库伦逃走之后，大力士罗布桑丹巴随后就赶到西藏商人那里。因为没有找到斜眼夫人，大力士罗布桑丹巴便把那个懂蒙古语的西藏喇嘛做人质押送到满洲人的将军衙门，凶残地打死了他。这回西藏商人虽然见到斜眼夫人安然无恙，心里十分欢喜，但还是说：“你不能再呆下去了，人们整天向我们打听你的行踪，你现在快走吧。”
于是斜眼夫人继续逃亡，经过土拉公的领地即今天蒙古国中央省的龙苏木，青托罗盖，洪台吉城，沙特沙尔，巴彦湖。一天早上斜眼夫人正向西赶路，却碰见一支由北向南行进的商队。也许是造物弄人吧，这个商队恰恰是老土谢公派往北方运货的，却在返回时意外遇到了斜眼夫人，商队的人们尽管还不知道斜眼夫人逃亡的事，却已听说她是妖怪，会给人带来灾难，而且大家对喇嘛活佛的话深信不疑，因此他们不敢尊称她为夫人，反而看见她就感到害怕。于是商队领队斗胆对她说：“唉，你就发发善心放过我们吧！我们只是些可怜的奴才！ ”“兄长们啊！你们不要怕我。我没有时间再见你们，只是在匆忙的赶路而已。”斜眼夫人说完，便从他们身边离开了，这群人一回到家就像喇叭一样到处传播谣言。于是没几天的工夫，关于斜眼夫人的谣言就传遍了四方。人们纷纷议论说看到她骑了两匹一模一样的黑骏马，又或者是骑的是黑狗，背上还背了个什么东西，也许是孩子吧，没有人可以说清楚。老土谢公和沙日喇嘛派人去探询斜眼夫人的下落，他们正愁找不到斜眼夫人的藏身之处，却有一个嘴快的人告诉他们：“昨天太阳落山时，我看见山坡上有个穿绸缎袍子的女人在河边饮马。”
于是那天晚上，老土谢公的随从们包围封锁了那座山。斜眼夫人无法再逃出去了。第二天，他们像围猎狼一样四面包抄并恐吓她，大喊着：“无论你在哪里，快出来！ ”最终斜眼夫人无力再逃，只有走了出来。斜眼夫人在逃亡的时候胸前挂着摇篮，里面躺着她的孩子，而人们捉到她的时候摇篮里的孩子却不见了，可能是因为山林中逃走的时候掉落了。捉住斜眼夫人之后，那些人说：“你是妖怪，不能再让你看到外面的一切。这样别人就不会因此而倒霉了。”于是他们蒙上斜眼夫人的双眼，捆绑她的手脚，迅速送到沙日喇嘛那里。“我们终于抓到这个妖怪了。”喇嘛来到她身旁想着：不能让我自己杀了这个恶魔吧。说：“在南戈壁西部有位举行燃祭仪式出名的堪布喇嘛，你们去把他请来。”随从带着五十两银子去找那个喇嘛。
“我只为妖怪做燃祭，可这是活生生的人，还是沙日喇嘛自己动手吧。我不能造孽。你快带着你的银子回去吧。这个燃祭我无论如何也不会做的。”于是，沙日喇嘛只好亲自动手了。一切准备就绪，燃祭的这一天最终还是来临了。一些人同情斜眼夫人，为她感到惋惜，还有些人因为愚昧而感到恐惧。就这样，聚集了几千人，沙日喇嘛对大家说：“这个妖怪会伤害你们，你们远离些！”狠心的人们按照喇嘛的指挥把斜眼夫人绑在木桩上。斜眼夫人一丝不挂，全身赤裸，浓密的头发散落而蓬乱，不住的哀号哭泣。在旁的四个喇嘛一直在挥动哭丧梆，而沙日喇嘛在吹法号哼唱，此时的火已开始燃烧。一直折磨斜眼夫人的沙日喇嘛说话了：
“我已经六十岁了，还能享用六十年阳寿，现在留下六十年给你，你不是人，是妖怪！我是在安抚你，你在下面好好的安息六十年吧。六十年后你转世成为什么只有你自己清楚。”斜眼夫人用尽全力大声喊着：“我不是妖怪！你们活活烧死的是人啊！我是没办法再转世轮回的。”
“妖怪，你不要讲了！ ”说罢，喇嘛继续吹法号打鼓。沙日喇嘛把准备好的细木擦上黄油点了火，火焰冲天，烟气缭绕，像传说中的地狱一般。四个喇嘛把可怜的斜眼夫人抬起来，投入可怕的火焰中。沙日喇嘛口中振振有词的念经，并用勺子不断从盛满黄油的铁锅中搯出黄油撒向斜眼夫人的身体，火焰接触黄油就在夫人的身上燃烧起来，惨不忍睹。可怜的斜眼夫人在熊熊的大火中，饱含委屈与遗憾离开了她无比眷恋的人间。她死后，在埋葬她的地方，骑马或走过的人们，无论以前曾是同情、憎恨还是不明情况受愚弄的人，都为她洒下热泪。沙日喇嘛看到后却说：“你们怎么不识好歹，睁开眼看清楚，烧死的她已经什么都不是了。”
人们都对沙日喇嘛说过的“我给你六十年，六十年以后你就可以转世”这句话，深信不疑，很害怕。烧死斜眼夫人之后，人们就到额尔德尼召祈祷。一天，沙日喇嘛骑着灰马走在路上，突然马被绊倒，沙日喇嘛从马上摔下来把脊髓摔断了，于是不久就死了。之后，人们越发相信沙日喇嘛的话是真的，也希望六十年以后斜眼夫人能转世。而寺庙里的其他喇嘛又传播流言说：“你们看，她真的是法力很大的妖怪。沙日喇嘛六十岁，本可以活到一百二十岁，可却给了她六十岁。六十年后她还要再转世的。”
斜眼夫人的信终于送到了北京。沙克达尔扎布看过信后得知妻子处境危险，当时很着急，不顾一切的请求皇帝准假。于是他带着八名随从直奔回家。可是快到家的时候却染上了流行病，沙克达尔扎布和六个随从就这样不幸的死在他乡了。幸存的两名侍从几天后到了土谢公家里。喇嘛却又把这件事当成了一个证据，而向大家宣传说，斜眼夫人是妖怪，和她有关系的人会有灾难之类的谎言。（袁娜译，陈岗龙校译）
《斜眼夫人的传说》是蒙古民间传说中最打动我们的心的爱情故事，因此在这里全文翻译出来奉献给广大国内读者。这是一幕催人泪下的爱情悲剧，因此感动着一代又一代的蒙古人的心。蒙古国著名诗人普日布道尔基于1983-1986年将该传说改写成六千多行的长篇叙事诗，并且还改编成芭蕾舞剧搬上舞台。导致爱情悲剧的社会历史原因可以找出很多，其中首先让人痛恨的就是封建阶级社会的等级制度，封建思想与宗教上层勾结扼杀了年轻人的爱情。不过，从文化心理上讲，悲剧的产生还是与佛教思想有关系。如果没有沙日喇嘛诬陷斜眼夫人是女妖，并举行燃祭超度斜眼夫人，就不会发生活活烧死斜眼夫人的悲剧。这就让人联想到中世纪欧洲烧死女巫的历史。其实，斜眼夫人的悲剧就是宗教枷锁下的广大喀尔喀蒙古民众的悲剧。
从民间文学的角度分析《斜眼夫人的传说》，我们就会发现，该传说的叙事结构与广泛流传在蒙古乃至世界各地的“无手姑娘的故事”有诸多相似的地方。在蒙古流传的《无手姑娘》的故事梗概是：有一个可汗有一个可爱的公主，原配夫人死了之后又娶了一个新夫人。有一年，可汗去很远的地方值三年的班，把公主委托给新夫人。而狠毒的后母就诬陷公主生了一只田鼠。可汗回来以后听信夫人的话，砍掉了女儿的两只手，把她扔到海边。无手姑娘想投海自杀，却漂流到大海彼岸，年轻的王子救了无手姑娘并和她结为夫妻。不久，无手姑娘怀孕了，快生孩子的时候丈夫去京城值班。三年以后，丈夫准备回家探亲，就给妻子写了一封信。信差在送信的途中留宿一户人家，那家的女主人正好是无手姑娘的后母。后母灌醉信差后偷看信，知道了无手姑娘还活着而且结婚并生了孩子，于是嫉妒又仇恨，把信改写成“在我到家之前把无手妻子赶出家门。”可汗把孩子绑在无手姑娘的后背上，就把儿媳妇送到一座庙里，等儿子回来再把事情问清楚。无手姑娘以为夫家人要杀自己，就从庙里逃走了。在戈壁滩上，无手姑娘来到水边，想喝口水一弯腰，因为不能掌握身体平衡就落到水里去了。不料，奇迹发生了，无手姑娘的双手重新长出来。最后，长出手的无手姑娘回到丈夫身边过上了幸福日子。《斜眼夫人的传说》在叙事结构上多处与《无手姑娘》有相似的地方，其中有两点值得我们注意。
一是，丈夫不在家的时候生孩子的女主人公都经历了一个逃亡的过程。其中，无手姑娘的两次逃亡都具有象征意义。在《无手姑娘》里，受后妻唆使的父亲砍断亲生女儿的双手，把她抛弃在海边。无手姑娘经历了种种坎坷后重新长出了双手，得到了幸福。有的学者通过各国同类故事的比较研究指出，少女“双手被砍又再生”母题具有重要的象征意义：姑娘的双手被砍掉，意味着她失去了父爱、母爱和家庭；当她被救并重新获得幸福并生一个孩子时，手并没有长出来，暗示着眼前的幸福并不稳定；而最后她长出双手之后，才拥有了真正的幸福。[12]这类故事通过少女一波三折的命运反映了严肃的家庭伦理问题和民众对家庭和幸福的思考。而斜眼夫人就没有这么幸运了，她带着摇篮里的孩子骑着马四处逃亡，最后还是没有逃出被活活烧死的命运。这就是民间故事和民间传说的区别。听众是多么希望斜眼夫人有一个美好的结局啊！
二是，蒙古民间故事《无手姑娘》和民间传说《斜眼夫人》都与驿站有关系。在无手姑娘的故事中，无手姑娘第二次受迫害，主要是因为信差在送信途中信被偷换所导致的，故事中的这个情节在某种意义上可能批评了驿站制度中存在的一些问题。而斜眼夫人的传说中，因为沙克德日扎布去西部边疆处理驿站事务，才在赴任途中遇到美丽的斜眼少女而结为夫妻的。而从斜眼夫人传说的叙事结构与无手姑娘的故事有诸多相似性来推测，斜眼夫人的传说形成的过程中可能受到了无手姑娘的故事的影响，而蒙古的无手姑娘故事的主题与驿站之间可能有一丝密切的关系，很有可能无手姑娘的民间故事和斜眼夫人的传说是以蒙古各地的驿站为中心传播开的。
虽然斜眼夫人的传说在叙事结构上与无手姑娘的故事有相似之处，但是传说毕竟是传说，悲剧终究是悲剧，斜眼夫人没有逃脱活活被烧死的厄运，其原因就是斜眼夫人的传说的内容核心还是有事实依据，传说所传达的还是历史的信息，而这种历史信息是残酷的现实。从蒙古历史传说的角度看斜眼夫人的传说，她用爱情悲剧的极端叙事反映了喀尔喀蒙古宗教和社会生活黑暗的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