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1 第一节 蒙古民族的族源传说

第一节 蒙古民族的族源传说

蒙古民族民间流传的族源传说集中体现了蒙古先民起源、迁徒的历史脉络和蒙古民族与周围民族之间错综复杂的族源关系或历史接触关系。蒙古民族族源传说有讲述整个蒙古民族历史起源的传说和讲述某一个具体蒙古部落起源的族源传说两种。前者流传于几乎所有蒙古部落中,而后者则流传于某个特定部落中。前者可以说是全体蒙古民族的公共知识,而后者则是局限于某特定蒙古部落的内部知识。

img13

乌日切夫木刻《苍狼白鹿》

一、“苍狼白鹿”和蒙古民族的迁徙传说

众所周知的全体蒙古民族的族源传说有两种。一种是《蒙古秘史》所载的著名的《苍狼白鹿传说》:

成吉思合罕的祖先是承受天命而生的孛儿帖赤那,他和妻子豁埃马兰勒一同渡过腾汲思海来到斡难河源头的不儿罕山前住下,生子名巴塔赤罕。[1]

孛儿帖赤那即“苍色狼”,豁埃马兰勒即“惨白色鹿”。学者们一般认为这是一篇反映蒙古民族先民苍狼白鹿图腾观念的祖先迁徒传说。其中,男祖先孛儿帖赤那的名字由突厥语对狼的称呼“孛儿”和蒙古语的狼“赤那”合成,说明该传说与突厥语族民族有联系。我们理解为,以苍狼和白鹿为图腾的两个有婚姻联盟关系的氏族部落渡海迁徒到斡难河边繁衍了蒙古民族,并且该传说受到了突厥语族民族狼图腾族源传说的影响。

img14

匈奴时代的狼鹿图案

第二种族源传说是波斯历史学家拉施特所著《史集》中记载的《额尔古涅·昆传说》:

约在成吉思汗出生前两千年,蒙古部落与突厥部落之间发生战争,蒙古战败,整部仅余两男两女,他们历经艰限,逃到叫做额尔古涅·昆的深山避难。这四个男女互相配偶,长期在此繁衍,久之,感到地狭人稠,拥挤不堪,于是全体协商冲出峡谷。他们宰杀七十头牛马,剥下整张的皮做成风箱,架起煤柴,鼓风扇火,烈焰飞腾,直至山壁熔化,通开大道。他们便一举迁徒来到广阔的草原。[2]

传说中反映了古代蒙古与突厥部落的战争,和苍狼白鹿传说一样,也是一篇祖先迁徒传说。同样的传说见于有关突厥的汉文正史,并且广泛流传在现在的突厥语族民族民间。《北史·突厥传》云:

突厥者,其先居于西海右,独为部落,盖匈奴之别种也,姓阿史那氏。后为邻国所破,尽灭其族。有一儿,年且十岁,兵人见其小,不忍杀之。乃刖足,断其臂,弃草泽中。有牝狼以肉饵之。及长,与狼交合,遂有孕焉。彼王闻此儿尚在,重遣杀之。使者见在狼侧,并欲杀狼。于时若有神物,投狼于西海之东,落高昌西北山,有洞穴,穴内有平壤茂草,周回数百里,四面俱山。狼匿其中,遂生十男。十男长,外托妻孕,其后各为姓,阿史那即其一也,最贤,遂为君长。故牙门建狼纛,示不忘本也。渐至数百家,经数世,有阿贤设者,率部落出穴中,臣于蠕蠕——世居金山之阳,为蠕蠕铁工。金山形似兜鍪,号兜鍪为突厥,因此为号。[3]

日本学者白鸟库吉在其《突厥和蒙古的狼种传说》中认为,蒙古的苍狼白鹿传说脱胎于突厥传说,并且是它的发展了的形式。突厥传说中的西海相当于蒙古的腾汲思海,突厥传说中高昌国西北的洞穴应当为蒙古的额尔古涅·昆。蒙古传说中熔铁化山,通开大道,缘出通过两堆圣火中间以驱邪的突厥习俗,而熔铁化山则出于突厥居金山从事铁工之史实。因此,蒙古传说的原型产生于西突厥。[4]我们基本同意白鸟库吉的观点,而且我们还见到了与蒙古传说非常相近的活形态传说流传于现代哈萨克族民间。哈萨克传说讲,从前,居住在阿勒泰山麓的乃蛮部的一支突然遭到外族入侵,几乎全族覆灭,只剩一位老英雄。敌部退去后,忽然出现一匹母狼,母狼用舌头舔被砍断四肢的老英雄的伤口,使老英雄痊愈后把他藏到一个峭壁岩穴里,并与老英雄结合有了儿女。子孙繁衍,这支乃蛮重又发展起来。因为母狼和老英雄当初藏身的峭壁岩穴是在名叫额尔捷涅·孔的山巅,所以后来人们就把这支乃蛮叫作额尔捷涅·孔乃蛮。[5]哈萨克传说中的额尔捷涅·孔就是蒙古传说中的额尔古涅·昆,两个传说同出一源。

从上面的比较看,蒙古民族和突厥语族民族族源传说的基本母题都很相似,属于同一种叙事主题。那么,蒙古民族和突厥语族民族的图腾观念及其族源传说为什么如此相近?这一相似性反映了什么?我们认为,应该从民族起源的角度回答这个问题,即从蒙古民族和突厥语族各民族之间的历史联系来思考问题的答案。不过,对于这一复杂的问题,学者们的研究尚末取得统一的共识。因此,仅从本节的研究主题考察,就古老的萨满教信仰和传说学的角度而言,从上述研究中可以得出如下的结论:

首先,各民族之间相同的动物祖先说明了相同的民族起源。动物祖先是史前人类为了区别和巩固氏族而产生的原始思维的产物,是氏族的标志。蒙古民族和突厥语族民族的动物祖先信仰和传说的相似反映了他们共同的民族起源或者是密不可分的亲缘关系。其实,中外学者早已指出过蒙古民族与突厥语族民族之间的族源关系之密切。譬如,拉施特所著《史集》记载《额尔古涅·昆传说》时,把蒙古和突厥之间的战争看作“大约距今两千年前,古代被称为蒙古的那个部落,与另一些突厥部落发生了内讧,终于引起战争。”可见拉施特是把蒙古和突厥看作为同一部族内的两个不同部落。

民族是由许多氏族部落组成的。蒙古民族最后形成并登上历史舞台是从13世纪由成吉思汗统一蒙古各部落建立蒙古汗国开始的。而构成蒙古民族共同体的那些古老部落则早于13世纪以前就活跃在北方高原古老的土地上。这些部落的情况比较复杂,其中有的属于突厥系统,有的属于蒙古系统。反过来讲,突厥语族民族也是一样。因此,与某一个动物相关的族源传说不一定完全是全体蒙古或全体突厥语族民族共同的传承,而很可能是其中某一个氏族部落中主要流传的。可能是在民族共同体形成过程当中,这些部落带着自己的动物祖先信仰和与之有关的族源传说被吸收到蒙古民族或者突厥语族各民族当中,导致形成了今天我们所看到的蒙古和突厥语族各族相似相近的动物祖先信仰和族源传说的现象。据说,柯尔克孜族中有叫做蒙古勒多尔的部落,并称他们的祖先就是蒙古人。

其次,蒙古突厥民族之间的婚姻联盟也可能导致了两者之间族源传说的互相流动和结合。一些学者认为,蒙古民族和突厥语族民族从远古到13世纪一直保持着婚姻联盟关系。这就是以白鹿为标志和以苍狼为标志的两大部落的婚姻联盟。鹿是蒙古人的图腾,狼是突厥语族民族的图腾,随着两个部落的婚姻联盟关系的频繁和加强,鹿、狼两个图腾便结合在一起。本节所论蒙古和突厥语族民族族源传说中多数场合是复合性质的(如狼与乌鸦、中间有瘤的树和鸦鹊)。从世界各民族的图腾信仰和传说看,这种复合形态的图腾故事一般都产生在两个不同图腾部落之间的婚姻联盟基础之上。

再次,古代蒙古民族和突厥语族民族各部落都从事着游牧经济,信仰着原始萨满教。萨满教是他们的原始宗教和世界观的基础。这样,他们解释自己的族源时就联系鹿、狼、鸟、树、光等,并最后归结到萨满教最高神苍天。他们普遍认为自己是“苍天有根”,是苍天的子孙。因此可以说,蒙古民族和突厥语族民族的族源传说,其核心无疑集中在萨满教的苍天崇拜观念上。

二、天鹅仙女和部落起源传说

蒙古民族各个不同部落中还流传着讲述某一个特定部落起源繁殖的族源传说,这里我们重点介绍贝加尔湖边生息的布里亚特蒙古人的族源传说。在布里亚特蒙古的族源传说中,布里亚特各个部落最初的祖先都与女萨满、天鹅或者牤牛、桦树等有关系,因此学者们一直深感兴趣并进行研究。但是,迄今为止,国内学者基本上多是转引俄罗斯或蒙古国学者论著中对该传说的概述,而很少有人直接引用布里亚特口头流传的族源传说的方言记录文本。因此,我们在这里直接根据布里亚特语的传说将其全文翻译成中文,以便读者和学者全面了解。霍里·布里亚特的族源传说讲:

在很久很久以前,在黄色大海的彼岸上,在黑色大海的岸边,住着十户阿塔干部落和二十户浩特根部落。十户阿塔干部落有一个六十岁的女萨满叫阿绥罕,二十户浩特根部落也有一个六十岁的女萨满。这两个女萨满都没有丈夫也都没有子女。当地有一个古老习俗,如果一个女人一生没有生儿育女,那么到了一定年龄以后把她们关在家里,把天窗盖住,把门关死,宰杀牛羊,让没有子女的女人吃牛羊肉的时候故意把她们噎死。

在一个晴朗的日子,部落的所有人集聚在一起,准备举行噎死不生育的两个女萨满的仪式。于是两个部落的女萨满就向上苍腾格里天神诉说她们的痛苦,向大地母亲诉说她们的苦恼,跳起萨满舞,唱起萨满神歌,呼唤各自的翁滚神灵。阿绥罕埃土干唱道:“哎,该死的!我会从牤牛刨出的坑里得到一个儿子。”

呼绥很埃土干唱道:“哎,该死的!请不要杀死我,我会从海边的地缝里得到一个儿子的。”

部落的人们相信两个女萨满的话,于是祭祀了腾格里神,回到各自的家。两个女萨满向扎雅·查干·腾格里神献了牲畜,举行了求子仪式。

当两个女萨满举行祭祀仪式的时候,走过来一头青牤牛,就在她们身边开始刨土,刨出一个大坑,然后就躺在坑里。阿绥罕埃土干一边举行招唤仪式,一边用眼角瞅一眼青牤牛,看见牤牛身边放着一个铁摇篮。阿绥罕埃土干高兴得忘记了自己六十岁的不吉利的年龄,就像年轻人一样跳跃着跑过去,想把摇篮里的孩子抱起。但是,牤牛就咆哮起来,并用角顶撞女萨满,不让女萨满接近孩子。女萨满又向扎雅·查干·腾格里神祈祷,牤牛就离开坑,走了。阿绥罕埃土干抱起孩子就回家了。但是回到家以后却无论如何也无法打开摇篮的系绳,无法把孩子从摇篮里取出来。女萨满又跳起神来,唱起神歌,呼唤自己的翁滚。女萨满的翁滚告诉女萨满:“请你把你的衣服铺开,杀一只绵羊,煮了羊肉,然后用羊小腿骨朝摇篮的方向指。”于是,女萨满按照翁滚的话,杀了一只绵羊,煮了羊肉,用羊小腿骨,朝摇篮的方向一指,摇篮的系绳就自动解开了。

阿绥罕埃土干于是把床加宽,垒上高高的枕头,把孩子抱到床上,让他躺在自己身边,然后大声地呻吟,喊叫,做出生孩子的声势,把部落的所有人请到家里来,当众宣布自己已经生了一个儿子,接着举行了盛大宴会。有了儿子,阿绥罕埃土干就实现了做母亲的心愿,也满足了当女人的心愿。因为儿子是从牤牛刨出的坑里得到的,所以给儿子起名叫布拉噶特。

儿子很快长到五六岁,但是每天一大早就出去,到了晚上天黑了才回家。于是母亲问儿子:“儿子啊!你为什么在外边呆到这么晚?我也没有工夫去找你。”儿子回答母亲说:“我到海边玩的时候,从海里出来一个和我一样大的小男孩,跟我一起玩耍,不知不觉就天黑了。”阿绥罕埃土干听儿子这么一说,就赶紧让儿子吃完,让他上床睡觉后去了呼绥很埃土干家里。阿绥罕埃土干告诉呼绥很埃土干:“我听到了一个好消息!从大海里出来一个小孩子,与我的儿子玩耍到天黑。你就想办法捉住那个孩子做你的儿子吧!”

两个女萨满研究了半天,最后想出一个办法:“酿上酒,准备好丰盛的食物,带上桌子,和你的小儿子一起去海边,桌子上摆上酒和食物,交代你的儿子:你要和那个孩子一起喝酒吃肉,然后躺在桌子上睡觉。”

于是两个女萨满酿了酒,煮了肉,带上桌子,去海边,按计划布置好一切,交代好儿子以后躲到树林后面等待。不一会儿,从海里出来一个小男孩,来到布拉噶特身边,两个孩子一起喝酒吃肉,然后躺在桌子上睡觉了。于是,两个女萨满一跃而起,把桌子连同两个孩子抬起就往回跑。在她们跑的时候,大海的儿子就惊醒了,于是大声喊叫:“高高的苍天父亲啊!宽广的大地母亲啊! ”听到孩子的叫声,大海就起浪,追赶两个女萨满,但是因为女萨满跑得快,大海始终没有追上。

呼绥很埃土干抱着孩子回到家,把床加宽,垒上高高的枕头,抱着孩子钻进被窝里,大声呻吟和喊叫,做出分娩的声势,做出生了孩子坐月子的女人的姿态,然后召集全部落的人来到家里,当中宣布自己生了儿子,举行了盛大宴会。满月之后,杀了种公羊,举行了孩子入摇篮的仪式,因为是从海边得到的儿子,所以起名为埃黑利特。

布拉噶特和埃黑利特长大成人,都娶了妻子,生养了很多儿女。布拉噶特有两个儿子,大儿子名叫布拉干·哈喇,小儿子名叫布扎干·哈喇。这两个儿子繁衍了布拉噶特部落;埃黑利特只有一个儿子叫宗黑,由他繁衍了埃黑利特部落。[6]

霍里·布里亚特的天鹅祖先传说中讲道:

很久很久以前,在阿尔泰山的北边,在呼辉山的后面,住着一个叫巴儿虎·巴特尔的人。巴儿虎·巴特尔有三个儿子,三个儿子分别是也留德尔·图日根、布里亚岱·莫日根和霍里岱·莫日根。三个儿子在阿尔泰山和呼辉山中狩猎,猎得水貂、鹿等猎物来生活。

在巴儿虎·巴特尔去世以后,长子也留德尔·图日根与两个弟弟吵架,于是离开他们迁徙到西边去生活。由也留德尔·图日根繁衍的部落是阿尔泰山南边生息的杜尔伯特、辉特和土蔑特等部落。布里亚岱·莫日根就住在大海(指贝加尔湖——引者)边上。而霍里岱·莫日根则迁徙到大海的南边。

霍里岱·莫日根经常在春天和秋天来到贝加尔湖边打猎鸟禽。有一次,霍里岱·莫日根狩猎的时候看见,天上的三位仙女飞来,在湖边脱去鸟衣,恢复成人形,变成三个美丽的仙女,到海里游泳。霍里岱·莫日根看见三个仙女就爱上了她们,于是悄悄地把其中一个仙女的鸟衣偷到手,藏起来。三个仙女游完泳,上岸,其中两个仙女穿上鸟衣就飞到天上去了。剩下的仙女因为找不到鸟衣,就哭着喊:

“请把我的衣服还给我!我是天上的仙女。请不要折磨我,让我看见你。如果你是老人,我就让你当我的父亲,如果你是年轻人,我就让你做我的丈夫。”

藏在树丛里的霍里岱·莫日根见到仙女,爱慕之情倍增,就抱着仙女的鸟衣出来,但是没有把鸟衣还给仙女,而是把仙女带回家,给仙女穿上其他女人的衣服,把仙女的衣服藏到永远找不到的地方。仙女因为找不到自己的鸟衣,就灰了心,做了霍里岱·莫日根的妻子,与霍里岱·莫日根过日子了。

霍里岱·莫日根和仙女幸福地生活,生育了六个儿子。有一天,仙女说想看看自己的鸟衣。霍里岱·莫日根心里想,既然已经和我生活生了六个儿子,能跑到哪儿去呢?于是就把仙女的鸟衣找出来交给仙女。

仙女一见到自己的鸟衣,就泪流满面,穿上鸟衣,试了试翅膀,就飞到布里亚特蒙古包的天窗上。看了最后一眼自己的六个儿子,看了最后一眼共同生活多年的丈夫,就从天窗飞出去。当仙女从天窗飞出去的一瞬间,霍里岱·莫日根一跃而起,捉住了仙女的脚,但是仙女还是飞走了。从此开始,天鹅的腿就变成黑色的了。

霍里岱·莫日根等待仙女回家,但是等了很久也不见回来,于是再娶了第二个妻子,这第二个妻子生了十一个儿子。这十一个儿子成了一部分布里亚特部落的祖先。[7]在布里亚特蒙古的历史著作中也记载了这些传说,但是其中的祖先人名和部落名称与上面的两个传说有出入,或者交错,故事内容有一些变化,说明这些族源传说在口头流传和书面记录写进历史书里都没有一个固定的唯一文本。如《色楞格蒙古布里亚特达尔罕·太师丹必·吉勒沁·隆布策仁著蒙古布里亚特历史》中也记载了这个传说,但是与口头传说有所区别:

蒙古成吉思汗的庶民卫拉特、布里亚特有源的女萨满阿绥罕·埃土干在贝加尔湖边遇到一头青牤牛口吐白沫对着自己咆哮,于是心里想:“青牤牛不可能对着人发情,想必是天意。”而且正好女萨满没有丈夫,于是就和青牤牛交配了。后来女萨满怀孕了,生了两个儿子。大儿子叫布里亚岱,小儿子叫霍里岱。布里亚岱在山上狩猎的时候从桦树洞里找到一个女子,于是把她带回家做妻子,生了两个儿子。这两个儿子,大的叫埃黑利特,小的叫布拉噶特。他们成了布里亚特各部落的祖先,而且他们一直有一个习俗,用白色和红色母牛的乳汁向山献祭,并说:“青牤牛父亲,桦树母亲”。霍里岱在贝加尔湖中的岛上见到天上的三个仙女从天上飞下来,脱去鸟衣在湖中游泳戏耍的时候藏起其中一个仙女的鸟衣,并祈祷阿绥罕·埃土干母亲。于是刮起大风,冻僵的仙女自己钻进霍里岱的怀里,被霍里岱捉住,就做了他的妻子。霍里岱和仙女生育了十一个儿子。他们老了之后,有一天仙女提出要求看看自己的鸟衣,霍里岱也想都老成这样子还能跑到哪儿去,于是就把鸟衣还给仙女。不料,仙女穿上鸟衣就变成天鹅飞走了,因此霍里·布里亚特人在春天天鹅飞来和秋天天鹅飞回南方的时候都用乳汁和奶酒向天鹅举行洒祭仪式。[8]

在第一个传说中,布里亚特各部落的祖先与女萨满有关系,高祖母是女萨满。而布拉噶特是女萨满通过祭祀腾格里天神的萨满教仪式,从牤牛刨出的坑里得到的,是青牤牛送给女萨满的,因此这个孩子也是腾格里天神的儿子,而由其繁衍的子孙理所当然地与天神和女萨满有关系了。而在另一个传说中,女萨满阿绥罕·埃土干在贝加尔湖边与冲她发情的青牤牛交配后怀孕生了两个儿子,繁衍了布里亚特各部落。另一个女萨满的儿子则是从海里也就是布里亚特蒙古人世代生息的贝加尔湖周围得到的,是天神父亲和大地母亲的儿子,而非凡人。而且,两个女萨满的两个非凡的儿子之间具有先后的关系,实际上也反映了当时的祭祀仪式的顺序。那就是阿绥罕·埃土干通过青牤牛得到了腾格里天神送给她的儿子,再由这个腾格里天神的儿子引出贝加尔湖里的“大海的儿子”,其实他们之间具有一种先祭祀腾格里天神,再祭祀贝加尔湖山水神灵的顺序,而且天神崇拜与山水崇拜之间具有内部的潜在联系。在该传说中,不管是部落祖先是青牤牛刨出的坑里得到的,是青牤牛替腾格里神送给女萨满的,还是女萨满见到冲自己发情的青牤牛以后理解为天意而与青牤牛交配后繁衍了部落祖先,其中最主要的是女萨满通过跳萨满舞得到的孩子或者自己生育的孩子,都与蒙古民族最古老的原始信仰萨满教的最高神——苍天有关系。而部落的祖先归根结底最后还是追溯到“苍天有根”。这实际上是北方民族普遍有的萨满教思想的产物。

而霍里·布里亚特天鹅祖先传说的核心内容是大家比较熟悉的“天鹅处女型”故事。“天鹅处女型”故事在世界各地广泛流传,而在布里亚特蒙古却成了部落祖先的传说,人们对传说内容的真实性深信不疑,而且在日常生活中还一直保持着向天鹅祭献乳汁的风俗习惯。在这里,天鹅与部落祖先之间的关系是不是真实的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世界各民族中广泛流传的“天鹅处女型”故事缘何成了布里亚特蒙古人的部落祖先的传说。我们认为,布里亚特天鹅祖先的传说与朝鲜的檀君神话有相同的性质。那就是,熊女传说或者熊与女子婚配的神话在世界各地尤其是包括朝鲜在内的北方信仰萨满教的民族中广泛流传,但是惟独在朝鲜或者韩国熊女的故事提升到祖先神话或者开国神话的高度,实际上最主要的原因还是在朝鲜文化中经过长时间,把该熊女故事提升到国家神话的高度,将其提炼成国家神话的资本。同样,在布里亚特蒙古,也是把众所周知的天鹅处女故事提升到部落祖先传说的高度,而且仍然与萨满教有关系,仍然与天神信仰有关系。天鹅飞落湖边,脱去羽衣变成仙女在湖中沐浴、游戏,实际上说的就是以天鹅外形出现的仙女就是天神的女儿,由其生育的十一个儿子实际上还是与天神有关系。类推,由天女十一个儿子繁衍的布里亚特十一个部落归根到底还是“苍天有根”。而且,在史书中记载的传说中,霍里岱在贝加尔湖中的岛上见到三个天上的仙女从天上飞下来,脱去鸟衣在湖中游泳戏耍的时候藏起其中一个仙女的鸟衣,并祈祷阿绥罕·埃土干母亲。于是刮起大风,冻僵的仙女自己钻进霍里岱的怀里,被霍里岱捉住,就做了他的妻子。这里,天鹅传说还和阿绥罕·埃土干母亲联系起来,而且冻僵的仙女自己钻进霍里岱的怀里的情节还见于1716年北京木刻版蒙古文《格斯尔》中。

img15

布里亚特蒙古祖谱

就上文所引两个部落祖先传说而言,其核心主题无疑是想说明部落祖先的起源与萨满教的腾格里天神有关系,说明部落的起源是“苍天有根”的。而且,部落祖先与某种动植物有关系的族源传说也不是蒙古民族所特有,而是北方信仰萨满教的许多民族特别是突厥语族民族所共有的。